“她若执意如此,我也有后着。”谢琬笑着坐直身子,说道:“她要是撒泼,我自然会将她使唤素罗去黄石镇打听玉雪的事情说出来。她本来就在这事上矮了气势,再添上暗中查访通房丫头这一桩,不就更坐实了她陷害你孝期违礼的阴谋么?到那时,她不但不得不同意我们,还会更失面子。”
谢琅目瞪口呆。
玉雪玉芳相视而笑。
罗升微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我估计太太也是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所以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的。毕竟自打三爷进京之后,咱们老爷对于家风更是看的比什么都重,生怕对三爷有丝毫影响,以至谢府再度与官宦仕途无缘。太太是明白人,所以我们才最终赢了这场仗。”
谢琅听完,面上更是变幻不定了。
谢琬对罗升他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忙活吧。”等人尽退了,便把手摊开伸到谢琅面前来:“现在我的事办成了,哥哥答应我的事呢?”
到了这会儿,也容不得谢琅再有什么借口推托了。
很明显经过此事,罗升他们都已经开始信服谢琬,就连谢琅自己也对她渐渐依赖起来,先是在她的提议下通过舅舅舅母保住了二房家产的管事权,后又是如今在她的布署下击败王氏的阴谋住进了颐风院,这都表示在持家上妹妹比他强过许多。
既然横竖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好,他有什么理由再反对呢?虽然她还只有八岁,可是他自己也才十三,能强过她多少?何况,她年岁虽小,却并不是那种轻浮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他欣然起身回房,把帐薄和钥匙拿了出来。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你若有不认识的字什么的,和看不懂的地方,皆可来问我。”
这些都不是问题。谢琬接过帐册翻了翻,吐气道:“我还有话跟哥哥说。”
谢琅表示洗耳恭听。
谢琬道:“虽然哥哥信任我,可我毕竟年岁不大,内宅的事也就罢了,这对外的庶务方面却是不好出面。所以但凡有需要二房出面的地方,往后还得劳烦哥哥走动。一来免得别人小瞧了我们,平白生出些麻烦,二来也免得我发话却没有人当回事。”
谢琅想想,点头道:“这个自然,除了咱们几个知道家里是你当家以外,对外还是挂我当家的名头。到时你只要像今日这般,告诉我怎么做便成了。等你大些,下人们都服管了,再来由你出面。”
他虽然迂腐,但还是知道用人不疑这句话的,曹操尚且能对手下如此,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何尝不能?
“哥哥都想好了。女孩子家总要学会持家经营,将来也好相夫教子,如今母亲不在了,王氏自不会教你这些。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你只管放胆去做,就算把钱败光了也无妨,等哥哥将来考上功名做上官了,自会再给你挣嫁妆的!”
他抚着谢琬头顶,咧嘴笑起来。
谢琬鼻头一酸,抱住哥哥道:“我才不会败光!我会挣很多钱的,帮助哥哥做大官的!”
谢琅呵呵地笑,目光越发温暖起来。
王氏独坐在花厅里,怎么也想不到会输在二房那对兄妹身上。
按理说,她以谢琅大了不便与妹妹合住为由分开他们,谢启功只有同意而没有反对的道理,往常这些事情他也都交给了她在做,包括谢琅他们住下来后,他也亲口说过让她按照别的少爷小姐的旧例安顿他们,可是今日为什么他会一面倒地偏向他们那边?
这当中固然有他不满她想借玉雪来毁掉谢琅的原因,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谁有这个胆子在他面前嚼舌根?而且还是关乎她的事情……庞福?
她坐起来,是的,庞福打小就跟随谢启功,他的母亲是谢启功的乳母,而庞福幼时还救过谢启功一命!除了庞福,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她蓦地想起银珠求周二家的跟她讨大厨房管事差事的那件事,看来,庞福是因为这个记恨上她了。
她心下一凛,——这可真是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如果没有庞福在谢启功面前嚼这个舌根,谢启功怎么会跑到丹香院来,又怎么会相信她是有意想毁了谢琅?
她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波涛,扬声道:“周嬷嬷!”
周二家的掀开厅侧的珠帘,应声走过来。
王氏深呼吸了两口气,和声道:“庞胜如今拿多少月钱?”
周二家的想了想,说道:“他年前调到了三房芸哥儿的兰亭院里做管事,按照府里管事的月例拿二两银子。”
王氏道:“传我的话下去,就说庞胜办事用心,给他每月添五百钱的月例。”
周二家的愣了愣,称是退了下去。
玉芳在大厨房里给谢琬熬粥,见庞胜家的正在洗脸架前洗手,遂走过去笑道:“嫂子这身水田衣做的好生合身。”
庞胜家的打量了她两眼,笑道:“是三姑娘跟前的姐儿吧?不知是玉雪姑娘还是玉芳姑娘?”
玉芳欣喜地道:“我是玉芳,嫂子认得我?”
庞胜家的笑道:“我在府里多少年了,这里当差的人哪有我不认识的。因听说丹香院昨儿新来了两个姑娘,正觉姑娘面生得紧,所以大胆一猜。”
“嫂子真是心细如发!”玉芳亲切地扶上她的胳膊。
庞胜家的不动声色退开。
玉芳仿若不觉,又羡慕地打量起她的妆扮,说道:“嫂子身材高挑,穿水田衣最显身段了。只是嫂子这么年轻,只戴银饰还是稍嫌素淡了些。我们姑娘早上正好赏了只钗子给我,我自身份低衬不起,给嫂子戴只怕正合适!”
说着,她从袖里掏出只三四寸长的赤金摞丝蝴蝶钗来,顺手插到了她发髻上。
铜镜里庞胜家的一张脸顿时被闪耀的金光映得明丽了不少。
“这——”庞胜家的不知所措。
“嫂子青丝乌发,这支钗戴在头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玉芳赞道,“我看,就这样戴着便很好。你回去给庞大哥瞧瞧,保准他也十分欢喜。”
“这怎么好?”
庞胜家的终于已平静不起来,两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戴着不合适,摘下来又合不得。
“嫂子怎么这么见外?”玉芳摇着她的胳膊,看了下左右,低声道:“我们少爷说了,庞家世代是谢府的忠仆,谁想把庞家的人挤兑出去,他头一个不肯!嫂子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不是?”
庞胜家的两颊泛着红光,瞄着铜镜里金灿灿的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虽说庞家人在谢府得宠,可是也不是寻常就有这样的好处可拿,这钗子少说也值一二十两银子吧?都说二房有钱,看这手笔,果然不假。
二房兄妹要搬进颐风院去的事情的她早从庞福那里听说了,事情是庞福亲自经办的,这当然不会有假。王氏想把孝期中的谢琅引诱违礼,如今不但没成功,反而被他们赚到了颐风院,看来,这二房兄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弱。
也算他们识相,知道庞家人不好惹!既然到了她面前来示好——不管怎么说,要不是谢琬,她到如今都不会知道林四娘暗地里买通王氏在打她差事的主意,那么就承下她们的情好了!
她对着铜镜里明晃晃的金钗一笑,瞬间已变回那个体面傲慢的管事娘子。她转过头,冲玉芳一笑:“琅少爷真这么说?那你就替我多谢他了!”
玉芳笑着欠身:“嫂子客气。”
019 帐务
更新时间2014-6-30 9:07:40 字数:3085
“办得挺好。”
谢琬坐在炕上,听完玉芳细细述说,微笑点头。“你去把罗管事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玉芳转身把罗升找了来。谢琬挥手让玉芳退出去,然后指了指桌上早就沏好的一碗茶。“罗管事坐下喝口茶吧。”
罗升一凛,腰更往下躬了两分,却是分毫没有落座的意思。
谢琬满意的点头,她要的就是这样谨守本份的人。不过她眼下是真心实意地请他喝茶,所以也就和声说道:“罗管事不用客气,往后在我面前要守规矩的时候多的很,不差今日这一回。”
罗升闻言身子震了震,抬起头来。
谢琬扬眉:“怎么罗管事不肯吗?”
罗升不知道她这“不肯”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包括的范围太广了,是不肯守规矩,还是不肯听话落座,还是说,不肯留下来接受这个“往后”?
他凝视着炕上那小小的身影,除了生的格外漂亮一些,她似乎跟别的八岁女孩没什么两样,唇角俏皮的上扬着,双眉微微的挑高着,但除此之外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时而如溪水般活跃着,时而又像古井般沉静着,如今他看到她,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精灵。
“罗管事,留下来帮我吧。”
他神游的时候,炕上的她又开口了,语气低缓而诚恳。“你是父亲身边最信得过的帮手,如今二房突遭变故,这谢府原本该是我的家,可是现在,我们住在这府里却好比虎口争食,我们需要依靠它变得更强,所以不得不承受未来的这些风险。罗管事,留下来继续帮我们打理手上的家产吧。”
其实谢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罗升不会怀有异心,毕竟她对这个人的认知都是来自于他人口传,自己并没有与他更深的接触过,眼下重用他,是走的一步险棋。可是除此之外,她还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边用边看,边看边寻找更合适替她开疆辟土的人。
所以,她的诚恳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发自心底。
罗升看出来了,他也许至今都不明白三姑娘为什么会如此老练,可是她眼里的诚意他实实在在看到了,纵使他对她还有疑惑,可是在这样的诚意面前,那点疑惑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又没有跟她近距离呆过,他怎么知道三姑娘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如此聪明强大呢?他怎么知道齐氏不是从她懂事开始就在传授她持家经营之道呢?他又没有出过什么远门,甚至连河间府都没出过,怎么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样天生能干的人呢?
何况,她大多数时候不是也像寻常小姑娘那样爱吃零嘴,爱撒娇的吗?
罗升心里释然了。面前的小姑娘心计胆量兼而有之,如今他也老了,不想再为着生计四处奔波了,能够留在家乡,就还是留下来吧!万一他们能力有限,他就替他们多担待点儿,好歹替已故的谢腾夫妇守住那几间铺子,如此也算是尽了为仆的本份。
如此想毕,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抱起双拳一揖到底:“小的原意为姑娘效劳。”
“罗管事!”
谢琬欢喜地跳下炕来,“多谢你!”
罗升看着孩子气的她微微一笑,颌下首去。
庞福率人花了三日时间就把颐风院清理出来了,从洁净的桌椅和案上花觚里还沾着露珠的牡丹来看,庞福是用了心的。
当天下晌谢琅就带着谢琬搬了进来。
整个颐风院位于府里东边,左边有座小抱厦,后面还有四个小偏院。小抱厦后门连接着通向后花园的游廊。而后院与抱厦之间的天井则在谢腾手上改成了个小花园,种着芭蕉翠竹玉簪等物,又因为这些花木喜水,故而又以太湖石砌了个小小的水池,引了一道曲流贯穿整个天井。
园中的绿意映着白墙灰瓦以及刷上了漆画的廊栏和柱子,很有几分雅致。
谢琬前世随父亲进过颐风院一回,对此处印象颇深。一进门后便冲进来看了看。
“琬琬你不是喜欢看星星吗?我们可以把抱厦收拾成敞轩的样子,把桌椅都撤了,放上几个大锦垫,这样你躺在地上也可以看到星星了。等到春夏的时候,把窗推开,还可以直接欣赏到天井里的花木!”
谢琅高兴地建议。
谢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却不是为了看星星。她既多了管帐的任务,那么平日里对帐以及交代事情少不得要见下面的人,在后院闺房见客总是不好。若是去前院,又太过惹人注意,倒是这抱厦极好,紧邻后院,出去便是府里的中庭,出入方便,又宽敞开阔,没了脂粉气,也让人心生坦荡之感。
当然这些不能跟谢琅明说,只微笑点头,当是采纳了看星星的建议,唤来吴兴和银琐,又把抱厦折腾了一番。
这里全部收拾停当,已是三日后的事。
早上吃过早饭,谢琅上学去了,周二家的领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
“颐风院地方大,不比丹香院,只靠姑娘身边那几个人显然是不够的,太太吩咐奴婢按照府里少爷小姐们的成例送了六个丫头并四个婆子过来,给二少爷和三姑娘使唤。”说完又马上加了句:“是老爷同意了的。”好像谢琬会不由分说把她们赶出去似的。
谢琬可没打算把人往外赶。
把人都赶了,谁来给她扫院子洗衣裳?她笑了笑,“既是太太送来的,那就劳烦周嬷嬷代为致谢了。”
周二家的没料到她这么爽快就把人留了下来,倒是怔了怔。但是一想到她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太太又特地交代她这会儿才过来,自然是料到谢琅不在,她是没这个胆子敢反驳的了。
于是也就瞅了带来的那些人一眼,然后笑着走了。
谢琅如今住在颐风院前院正房,罗升和吴兴银锁住在前院西面一排耳房,因为屋子多,所以每人都有一间。东面则作为谢琅的宴息和习读会客之所。
谢琬住在后院,吴妈妈和玉雪她们就住在西面厢房里。
谢琬打量了这十个人两眼,问了名字,然后分派了两个婆子负责颐风院每日的洒扫,一个负责前门,一个负责后门。负责看守前后门的同时还兼着照顾花木的差事。
然后挑出四个丫鬟按春夏秋冬四季取名,拨到前院负责房里事务。剩下两个改名南萍北香,搁到后院当粗使,交代给吴妈妈看着。
改名叫春英和冬蕊的两名丫鬟抬头看了她一眼,抿了半日唇,和其余人应声称是退下去了。
玉雪叹气道:“到底还是不甘心。”是说王氏。
谢琬不以为意,说道:“交代吴兴和银琐,哥哥近身的事务不要让这些人插手,更不要让她们趁没人在的时候单独跟哥哥相处。后院这两个也不要让她们进我卧房来。”然后道:“让罗管事和吴妈妈费心些,看着点。”
吴妈妈就在一旁,忙道:“这是自然。”
王氏不在颐风院安插人是不可能的,谢琬就是挡了一拨也还是会来一拨,既然如此,那她索性卖个乖留下就是,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斗这些小心眼儿上,还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至于她们能不能有机会把颐风院闹得天翻地覆,还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说到底,王氏只不过是个乡下妇人,目光短浅,又不曾读过书,纵使沉得住气些,会使的也不过那么几招。谢琬前世做女师那些年,则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内宅争斗,那些人面上干干净净,私底下杀人不见血,王氏这样的,在她们面前,真正还差些级别。
要不是当她学会这些的时候已经尽失了天时地利,何至于前世拿谢家的人毫无办法?
日子开始进入正轨。
谢府虽然在清河县来说算是高门大户,却没有京师那些真正权贵簪缨之家的规矩,不必每日里去上房晨昏定省,由此有了许多时间,谢琬便开始拿起二房的帐目。
杨氏当初留下了一座三百亩地的田庄,位于南涯庄,近十年的平均收入是每年六百两银子。另还有三间铺子,一间位于清苑州内,两间位于清河县城。因为谢腾不擅经营,如今都租了出去,州里那间每年有百把两银,县城这两间加起来也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齐氏也有个五十亩地的小田庄,跟南涯庄的田庄相隔不过十里路,如今用来种菜,每年收成倒也有两百两银子上下。再有一间铺子在清河县城,做着绸缎买卖,由罗升任着大掌柜,如今雇了人在经营,早三年的收入都在三百两左右。
如此算起来,二房一年的收入大约在一千三四百两左右,减去谢琅每年的笔墨束修,一家人的衣裳吃用,人情往来,再有雇工们的月钱,每年至少能剩下七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银子看着不多,可这是从前住在黄石镇上时的盈余,如今住在谢府,下人们的月例用度都由府里负责了,他们兄妹的吃穿还有所有花销都由公中出钱,即使束修还有二房自己的人情往来什么的这些需要自己出,算下来怎么着也能余下千一二百两。
020 姐妹
更新时间2014-7-1 9:03:50 字数:3084
再减去打点下人,怎么也还有千两左右。
如今一个从七品官员的年俸都不过九十八石,算下来合约四十九两银子,二房这每年千把两银子,自然算得上多了。
但是,说到跟谢府相比,这么点银子又实在不值一提。
谢府行商发家,虽然没有什么田庄,可是这些年不但在河间京师都有铺面,在江南还有一座自己的茶园,谢琬没去过,但是从父母亲谈话里听得至少有上千亩地,那么估摸着每年怎么也得有万把两银子的收入。
谢琬重生的目的若仅只是把王氏当作目标,那实在是太浪费了这次再生为人的机会。
王氏不过是她的敌人之一,她就是把她整垮整死了也还有谢宏和谢荣——尤其是谢荣,他将是整个谢府未来的脊梁骨,他担任着把谢府从地主转变为京师权贵的重要角色,在前世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整个谢府以及姻亲旁支的核心。
谢荣天赋过人,据说出生后头一天视线即能对焦,九个月大即会走路,一岁即能说出十对以上的叠字,两岁能读完整的唐诗,八岁能作对联,然后十岁中了秀才,之后几年虽然闷头读书没有动静,而一直等到十八岁才赴乡试,二十七岁会试,但是他学问上发挥却十分稳定,至今面对任何考校从没有发生过失误。
这绝对是个谨慎而且习惯于留有退路的人。
谢琬印象中只见谢荣两回,头一回是除夕夜里,他蹲在地上看谢芸放烟花,微笑的他的脸上一派柔和,望着烟花的两眼里光芒曜曜,像是那个季节里闪落的晨星。
他当时没看见谢琬,后来在团圆宴上,父亲让她喊“三叔”,当时他脸上的微笑已经收敛了很多,已不是那个面容柔和的父亲,而是个寻常的温文尔雅的文士。
后来那回是在京师,谢琬在皇商李峻家中做女师的时候,那会儿谢荣已经任户部侍郎了,那日受李峻邀请,与翰林院学士祝沁芳上李府赏菊。谢琬在侧殿中隔帘看见,一众士子之中,他仍是那副微笑寡言的样子,只是那双愈见锐利而清亮的双眸,愈发使他轻易成为了座中焦点。
这之后不久,广西那边就因为旱灾而爆发了起义。广西巡抚段祺山领兵震压,却出师未捷身先死,战事蔓延到了云南贵州。皇上忧急病倒,内阁首辅季仲推举张知川接任广西巡抚,钦命户部侍郎谢荣为钦差协同前往安抚灾民。
同年十一月,张知川联同云南巡抚郑毅历时半年将起义军赶回广西,义军首领童贯自刎于阵前,剩下余兵剩勇有的逃出海外,有的追随童贯而去,有的抵死相拼,还有的逃往四川湖广等地意欲策动大规模起兵。
张知川焦头烂额,而谢荣则自行拿出银子安抚百姓,承诺缴械不杀,一面上书宫中,建议处决贪官发放粮饷安抚灾民。皇上采纳建议,即刻让邻近几省开仓放粮,就近接济。然后粮草才到半路,就已被逃窜出来的流民一抢而空。
原地的灾民等不到粮食和救济银,又开始暴动,谢荣立即让人带信回清河,向谢启功求助。
谢启功当场就放了杨氏位于南洼庄的田庄大仓,连夜让人装了三万斤粮食,又以杨氏位于清苑州内的两间铺子为酬,请了天下最有名的镖局振远镖局亲自押送,终于于约定的期限内顺利赶到广西。
这些本就是二房的产业,谢启功为了心爱的三儿子,当然不会心疼。而灾民领到粮食,随后朝廷的赈灾粮款也到了,顿时息火接受招安。谢荣抢在张知川前面立了大功,被接替委任广西巡抚,翌年内阁文学殿大学士何致远死,皇上钦点谢荣替任入阁。
如果要谢琬来点评谢荣,那么他就是一只蛰伏的鹰,他既能沉得住气来等待出手的时机,又能在目标出现时放手去搏,他的视野在长空,在天下,他绝对不是王氏之流的角色!
所以,她的目的不只是王氏,而是包括谢荣在内的整个谢府。
兴许如今在谢荣的眼里,谢琬乃至是谢琅,都根本还未曾入他的眼,不够资格成为他的对手。或许就连王氏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二房的这点产业,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前世能够借助文广西起义的契机得封封疆大吏,最后挤进内阁,也还是靠着杨太太在南涯庄那三万斤粮食的功劳。
究其根源,王氏能够最后在京师阁老府里当她正一品诰命的老封君,让身边丫鬟像施舍乞丐似的拿几钱银子打发她,靠的是谢荣的官威,而谢荣爬上高位也还是靠的谢府的财力。
谢腾原是谢府的宗子,整个谢府的家产即使不全是二房的,至少也要占大头,前世二房不但没分得半分家产,王氏母子反倒把他们手上的产业全部霸占了去,用去惠及她的子孙!这口气,让人如何咽得下去?
如果不先对谢家的产业下手,那谢荣还是有可能会按照原先的轨迹进入皇上的视线;如果谢荣最后当了大官,那她就是守住了手上这份产业,也拿不回本该属于二房的那些家产,更谈不上为父亲正名。
在完成这一切之前,首先的前提就是有钱,拥有比谢府更多的钱!只有做到从根本上赢了他们,才有可能掌控到往后的局面。
谢琬愈发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了。
她推开抱厦里面向天井的窗,看见玉芳从穿堂走进来。
“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来看你来了。”
谢琬花了有片刻时间才反应过来。
大姑娘正是谢荣的长女谢葳,二姑娘则是谢宏的长女谢棋。两人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谢棋为人有些冷傲,谢琬与她并没怎么接触过,谢葳则因为这些日子黄氏一直生病在床,她并不曾出门走动,今儿这两人倒是一齐来看她?
她还沉浸在方才有关于谢荣的那些信息里,一时不大调得动情绪待客。
“就说我不舒服——”
正说到一半,穿堂那头就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紧接着,两个着粉黄色妆花暗纹对襟夹袄的半高少女互挽着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三妹妹会这么说,你还不信!”
左首有着张标致瓜子脸的谢葳笑微微地望着窗户内的谢琬说道。她眉目俊秀,神韵甚像谢荣,已隐约有几分少女的风姿了。右首谢棋面上也含着笑,但是看起来却勉强得多,“我又不知道三妹妹当真这么难侍侯。”
谢琬不知道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笑着走出来。
“这昏天暗地地,怕是要下雨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谢葳睨了眼谢棋,大大方方笑道:“说是想你了你自是不会信的。还不是因为方才在太太那里说话时,大家说起后日南源县任夫人要做寿,咱们家也要去贺寿的事。太太便让咱们俩来看看三妹妹在做什么,到时要不要一起去任府。”
南源县正是舅舅家所在,若是平时,谢琬当然想去,可是那任家——呵,你道那任家是什么人家?那任家的三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世与谢琬有过婚约的人!
这桩婚事是任家主动跟舅舅提出来的,当时任家和齐家有走动,任老爷不知怎么就听说谢琬适合做他们家儿媳妇,所以上门跟舅舅提了亲。舅舅见过那三公子,据说还是品貌双全的,便就点了头。然而不到五年,舅舅辞官之后,谢琅也只中了个同进士,任家就以二人八字不合为由,退了这门亲事。
为此,舅母气得还几乎跟任夫人打了一架,此后路上遇见都要掉绕道。
谢琬虽然连见都没见过这任三公子,可是要让她登他们家的门,那是永生永世都不要想。
“难为你们过来。”谢琬让玉雪上了茶,然后道:“我也很想跟姐姐们一起去,可是哥哥说了,我热孝在身,暂时不能去参加这些宴会,要不然,外头还道我们谢家是不知分寸的人家。”
谢葳听完,点头道:“你说的很是。父亲几番来信,都教导我们不要忘了礼仪规矩,以免自毁了名声,可见三妹妹是很懂事的。不过大家都知道你因为父母亲的过世而急昏了过去,如果只是去走走,当是散散心,应该也无妨。”
“妹妹不去也是好的,咱们就不要再劝了。”旁边谢棋盯着谢琬的脸,不由分说阻止谢葳。
谢葳皱起眉来。
谢琬却淡淡一笑,回头对谢葳道:“既然三叔都这么嘱咐过,可见这礼仪是极要紧的,我父亲在时就常说三叔秉性赤诚,至仁至孝,是个真正的君子。如今父亲不在了,我还是多听听三叔的话为是。”
谢葳正恼着谢棋,这时听得谢琬这么夸赞自己的父亲,脸上顿时也洋溢出光彩来。她拉起谢琬的手道:“我们姐妹不多,你平日里守在这大院子里多没趣儿!我见你回府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出门来,这样可不行。你要是闷了,就上拂风院来找我。父亲给我架了个秋千,我们荡秋千玩儿!”
谢琬笑着点头:“一定。是该去给三婶请安的。”
021 消息
更新时间2014-7-2 9:03:30 字数:3018
谢琅夜里放学回来,忽然也走到后院来说道:“南源任家的老夫人是咱们太夫人的亲侄女,这些年跟谢府一直都有来往,后日他们家做寿,我们大约也得去一趟。”
谢琬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谢琅不免问起缘由。谢琬便把下晌谢葳姐妹来过的事说了,然后道:“我对外都说是为了谢家面子着想,你要是去,不就是说明我在撒谎么?我已经备了份礼物给任夫人,到时请三婶她们带去,也算是礼性到了。”
“这样也好。”谢琅点头,“正好我还有功课未做完,还要跟先生讨教讨教。”
翌日上晌,瞅着雨停了,谢琬便让玉雪把收在箱底的一副蜀绣百寿图拿出来,另找了个合衬的匣子装好,然后又包了两包燕窝,两盒茶叶往拂风院去。
黄氏正在廊下看丫鬟们剪花枝,见到谢琬一行来,忙笑着道:“到底是人小精神足,这天雨风寒的,连个风帽也不戴就过来了。”一面对戚嬷嬷道:“快去沏碗姜枣茶,给三姑娘祛祛寒。”一面又牵着谢琬的手往帘内来。
屋角的紫铜薰炉里燃着柴炭,时而听得到细微的毕剥声响。谢琬除了斗蓬,随黄氏坐上铺了锦垫的软榻,说道:“这些日子因为琐事多,心里烦,也没顾上到拂风院来给三婶请安。听说三婶因为操劳父母亲的丧事受了累,今日特地过来致谢。”
说着,将玉雪手上的燕窝和茶叶递上去,说道:“这是父亲春天上京师时带回来的,据说是官燕庄的出品,如今我们也用不上,送给三婶养养身子。”
黄氏一声叹息,执起她手来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记挂着我,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受用不尽了。都是一家人,如何竟说起两家话?你父母亲过世,我们除了尽尽心还能做什么?东西你拿回去,只要你们好好的,三婶就放心了。”
“三婶可莫推辞,我这里还有事要求三婶呢!”谢琬笑着,又把那装着百寿图的匣子拿过来,打开说道:“哥哥说,谢任两家是世交老亲,任夫人做寿我们因孝在身,不能亲自去道贺,这个还要烦请三婶帮我们捎过去,以表表心意。”
黄氏将匣里的百寿图拿出来,展开一半看了看,放下道:“你们如今进府来了,这份人情自然由公中来出,话我会帮你们捎过去,这东西倒是可以不必再送了。”
谢琬道:“原先哥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因为前不久听说任家的大姑爷上个月调到五城兵马司任了副指挥使,我们也未及去道贺,这次就当是补上这份人情,免得人家说我们怠慢。”
任家的大姑爷就是京师广恩伯的三公子曾密,谢琬记得前世正是在他当任南城兵马司后的三个月,任家开始向舅舅提亲,也是那时候曾密的差事才由任老爷口中公布出来。
任家虽然只是个跟谢家不相上下的地主,不过祖上却出过一位皇妃,虽然入宫不久便死了,然而名声还是在的。而且现如今他们家也还有在朝为官的姻亲。
开国到如今也已历经了三朝,朝中那些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功勋之家大多也已经没落,仍旧辉煌的簪缨之族所剩无几,那些公侯伯因为守着祖荫度日,不事功名,早离朝政甚远,甚至有些在文官们面前也要低头三分。
在谢琬初进京时,广恩伯府那时也就剩个空壳子。甚至听说广恩伯世子夫人还因为手头拮据,冬季时候还穿着秋季的衣裳出席宴会。这位曾三公子是府里唯一一个有差事的人,与夫人没少拿私房接济府里。
如今想来,只怕曾家在打定主意迎娶任家大姑娘时经济上就已经现出了窘境,如此才不得不因为任家的财力而放下架子与之结亲。
黄氏听完谢琬云淡风清地说完这席话时,心里却如同击鼓般猛撞起来!五城兵马司是专门负责管理京师治安的重要衙门,任家大姑爷进了五城兵马司,那可就说明广恩伯府又起来了!可是这消息为什么他们不知道,却被谢琅他们打听来了?
她再展开手上的百寿图细看了看,赞道:“这绣功真真是出神入化,尤其这一百个不同的寿字更是活灵活现。任夫人想必会十分欢喜。”
谢琬开心地道:“哥哥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还是我想起来家里有这么一副东西!”
黄氏微笑抚她的头:“琬姐儿真真是哥哥的解语花,连三婶听了也忍不住高兴了。任家后花园种了好多美丽的花卉,这次你们不去真可惜了。你们这些年去南源县看舅舅的时候,父亲可带你们上任家玩儿过?”
“没有。”谢琬睁着清亮的眼睛摇头,并抱怨道:“每次去南源县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吓唬我说邻居家养了许多大恶狗,于是我们只好在家里玩儿,哪儿都没去过。齐家地上的蚂蚁窝都被我和表姐挖遍了!”
黄氏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对戚嬷嬷道:“让彩霞带琬姐儿去后头找葳姐儿玩,带些果子过去。”然后对谢琬道:“你跟大姐去后院找找,我们这里也有没有蚂蚁窝!三婶去让大厨房做些好吃的,今儿就留在我这里吃午饭!”
谢琬高兴地答应,随戚嬷嬷去找彩霞带路了。
戚嬷嬷回来的时候,黄氏还在盯着门口出神,唇角的笑意像湖面的微波,仍然残留了些许。
“到底还是个孩子。”戚嬷嬷坐在杌子上,拿起尚未做完的针线,说道:“就是有胆子撺缀老爷让太太下不来台,也不过是比寻常孩子略胆大些,谈不上什么心机。”
黄氏收回目光,却似没听到她说话似的盯着地下,务自说道:“她们既然没去过任府,这消息又是打哪儿听来的呢?”
戚嬷嬷道:“兴许是二少爷在外听得人误传也未定。广恩伯府如今这般没落,哪里还能求得到副指挥使的差事?”
黄氏默了片刻,坐直身道:“若是以往,自是不大可能。可是任大姑娘却是带了近万两银子进曾府的,见得夫家那般境地,曾密既非宗子又无差事,这任大姑娘又不是傻的,她拿些钱出来替他丈夫个差事并不是不可能。”
戚嬷嬷见她抚额思虑的样子,便劝道:“是不是误传,明日去了任府便知道了。你这般闷在心里琢磨,也是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倒还牵累了身子骨。”
黄氏低叹一声,放下手来,目光落到几案上搁着的百寿图,又顺手将它拿起。
戚嬷嬷道:“这绣帛不便宜吧?”
黄氏点点头,不作声。看了片刻,她忽然道:“你去把三爷上回从京师带回来的那座‘步步高’象牙雕拿出来,明儿我们送给任夫人去。”
谢琬在拂风院呆到下晌才提出告辞。
“虽说府里不必晨昏定省,可是既然到了这里,自然还要去给太太请个安的。”
拂风院离上房极近,这也是因为谢启功极疼爱谢荣,从前为方便时常召他到书房说话的缘故。
黄氏听得她这么说,便也起身道:“正好这几日我也没去问太**,便与你一同去罢。”于是又唤葳姐儿拿了些自做的果脯装了两碟,另装了些谢琬爱吃的腌杨梅给她带上,披了斗蓬一道往上房去。
王氏正由阮氏和周二家的陪着抹骨牌,谢棋在旁观战。见得她们一行来,王氏便就放了牌笑道:“我正说这雨天里不知琬姐儿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做什么,却不知她竟和你们玩到一处去了。如此也好,你们相互多走动走动,也省得我两边都惦记!”
谢琬矮身道:“多谢太太惦记着!三婶让我常去玩儿。”
黄氏抚着谢琬头顶道:“琬姐儿又乖巧又可爱,三婶很喜欢。”然后笑着把果脯递上,与王氏道:“儿媳不孝,竟几日都未曾来请太**,知道太太喜欢吃这果脯,特地装了些过来。”
王氏冲谢琬招手:“琬姐儿过来!”
谢琬举高手里装着腌杨梅的罐子道:“我不要!三婶也给了我这个!”
王氏大笑,“怪不得今儿不盯着我的柜子看,问要吃糖了!原来是三婶给了你好吃的!”
阮氏在旁闷坐了半日,见得插不进话去,便就起身笑道:“桦哥儿桐哥儿快下学了,这么大雨只怕湿了衣裳,我且回去瞧瞧。”
王氏道:“回去吧!孩子们要紧。”
阮氏跟黄氏点点头,拉着谢棋回了房。
谢棋进了院门便甩开母亲的手道:“我也喜欢吃三婶做的果脯,你干嘛非要这个时候把我拖回来?!”
阮氏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三婶明知道府里还有个二姑娘,怎么只想着拿吃的给琬姐儿,却不想着也给点你?!论起来你爹跟你三叔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倒还去巴结上别人了!亏你还三婶三婶的叫,我要是你,为了争这口气,送给我都不吃!”
022 出行
更新时间2014-7-3 9:02:40 字数:3037
“那你要我怎么样?!”谢棋甩手嚷嚷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本来就比我们情况好,一个做官一个有钱,我不去亲近他们,难不成还要我把她们当仇人吗?!”
上回在屋里闹着要去找王氏时,她便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父亲的身世。
她接受不了。明明这府里的大爷是她父亲,为什么反倒变成二房是府里的嫡长子了?父亲是继子,也就是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将来分不到什么家产,只是白担了个谢府长子的名头。而二房手上有钱,三房又已然成为官眷,谢葳谢琬都比她强,这令她站在她们面前都觉得平白矮了一头似的。
谢葳也就罢了,好歹有个有能耐的爹,谢琬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凭什么也比她强?
这些日子她一见到她,她就打心眼里不舒服。她不是真想去巴结她们,只不过负气之下说出来的气话罢了。要她去巴结谢琬,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阮氏一听她这话,顿时也泄了气。
论起来谢启功对谢宏还算好的,除了分家之事,长房里一应供给都不曾短他们的,可惜谢宏读书不行,虽说有几分脑子,手上又无余钱经营。
如今眼看着长子谢桦已经十五了,再过一两年又得说亲,紧接着又是谢桐谢棋——虽说婚嫁什么的会由公中支出,可是身为父母也不能分文不出吧?尤其是谢棋,女儿家的嫁妆是最要紧的,公中不过两千两银子的开销,若是嫁去一般人家倒罢了,可谢棋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会肯去小门小户受苦吗?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一声长叹。
谢棋却还在抹泪,“……别人都说谢家有钱,我却手头连制身新衣裳的钱都没有,如今又埋怨我这个,埋怨我那个。明日去任府贺寿,索性我穿件破衣裳去得了!反正丢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阮氏眉头愈发皱紧起来。任家的家财不比谢家少,他们家又有在京做官的亲戚,她有什么好不愿意谢棋跟任三公子亲近的?若是将来她真的嫁过去,说不定还能拉扯娘家一把。说到底还不是人穷志短,怕碰得一鼻子灰么!
想得心烦,她就道:“你就那么认定任三公子心里有你?”多大点人儿!就知道非君不嫁了。
“那当然!”谢棋收了眼泪,扬高了下巴道:“每年生日他都送了我礼物,他要是不喜欢我,会这么做吗?!”
阮氏睨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别开脸去。那任三又不只送她生日礼物,府里哥儿姐儿的生日他几时落下过?却又不忍当头泼女儿的冷水。棋姐儿生性好强,看中的目标从不肯撒手,说不定凭着她这番倔劲儿,这任三最后真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也未定。
想来想去,便就道:“你要是真能让任家向我们提亲求娶你,那你这嫁妆就包在我身上了!”
“当真?!”
谢棋跳起来,双眼里满含着不可思议的狂喜。
“自然当真!”
阮氏一脸凝重,站起来。除了公中那份银子,王氏平日最疼谢宏,这里多少总要私下添补点儿吧?万一再不够,到时去求求娘家吧。父亲在捕快任上都干了一辈子了还没挪过窝,跟任家结下这门亲事,至少到时升个捕头是没问题的。
再说了,万一王氏那时已经把二房的产业弄到手了呢?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轻松起来。
翌日王氏带着两名儿媳,还有葳姐儿芸哥儿和棋姐儿装扮一新,准备往南源县去。
谢桦谢桐和谢琅都准备考生员,所以留在府里。谢宏则因为替谢启功去河间府收帐,也无暇抽身。
谢棋穿着身簇新的银红色绣玉兰纹夹衣夹裤,外罩一件银白色斜柳纹长褙子,头上梳着双丫髻,耳上戴着赤金铛,眉飞色舞地,显得很高兴。看见谢琬来了,还指给谢葳看:“三妹妹也来了。”
谢琬在二门下送他们。谢芸扫视了一圈,见她孤零零地站在垂花门下,遂惋惜地道:“听说任家请了戏班子,今儿要唱一日一夜的大戏,要是三妹妹能跟我们一块去就好了,一个人在家里多没意思。”
他如今跟谢琅熟了,渐渐与谢琬也熟络起来。
事实上二十年后的谢芸一点也不像眼前这么心地单纯,随着谢荣的步步高升,他也被培养成为了谢府的接班人,入了六科任给事中,甚至为了保护家族利益,他连自己的恩师、翰林院编撰刘阳礼都给参倒了。虽然说刘阳礼确实有谗言媚上的罪行,可是身为刘阳礼弟子的他能够亲自出面参他,不能不说明他也有谢家人骨子里六亲不认的一面。
谢琬对他无感,加之将来与谢荣免不了会有场仗要打,所以并不打算跟他走得太近。于是简单地道:“三哥哥替我看也是一样。”
谢芸摇头叹气,甩着袍子后摆,老气横秋地上了马车。
眼望着三辆马车陆续出了门,谢琬转回房呆了片刻,然后换了衣裳,披了斗蓬,叫上玉雪玉芳来到前院。大声地叫着:“罗管事!哥哥有本要紧的书落在黄石镇了,他赶着要,你跟我回去找一下!”
罗升应声出来,穿着蓑衣木屐随着她出了院门。
廊下两个脑袋顿时伸出来瞧了瞧,而后又缩了回去。
马车从西角门出了去,直奔黄石镇所在的东边方向。只是到了城门外绕了一圈,又从北城门进了来。上了大街,车速明显缓了许多,而且专往热闹繁华的地方,以及铺面多的地方走。
最后差不多把整个县城转完了,马车便往位于城南李子胡同驶去。
车里罗管事捧着清河县的舆图说道:“这间荣记绸缎庄位于本县最繁华之地,当年也是因为地理位置极好,所以二奶奶才没舍得把它租出去。去年一年的收成是二百八十两,前年是二百五十两,但今年到如今为止还只有二百两的收入。”
谢琬看了眼手上的帐簿,手指在九月的位置上停下。自打九月起之后的两个月,每月的收入不过七八两银子,而之前的月份最少都有十多两银。九月成了前后收入高低的分隔线。
“看来由于父母亲的亡故,不但店里的伙计没有了干劲,就连上门的主顾也多了层顾忌。”
她叹着气,合上帐薄,从玉雪撩开的车帘子往对面看。
这是间宽约两丈,长约四丈的铺子,里面堆满了五彩斑斓的布匹。而两名伙计正手托着腮帮在柜台内打盹。
眼下正是赶制冬衣的季节,别的绸缎铺生意如火如荼,她的铺子里伙计们竟然在睡觉。
罗升面上有些尴尬,说道:“姑娘说的不错,这确是跟二爷二奶奶的身亡有着大关系。外头如今都在传,二房里的产业都要被老爷太太收回去,就连手上这间铺子也如是。于是伙计们都有些呆不住了,上个月我擅自作主加了他们两百文的工钱,才留得他们继续在此。但是因为这两个月存的货太多,导致没有周转资金去进冬货,所以生意相对也少了。”
谢琬放了帐薄,收紧斗蓬带子,说道:“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