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点了点头,又跟岳夫人换了正装,这便过去了。

母子俩到的时候,二堂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吃茶。

他穿了身靛蓝色蝉翼纱外袍,里头是青云绢褂子,头上戴着翠玉八角,面白无须,瞧着很是清瘦。

“我的国公爷,老夫人,一别数月,还真是怪想两位的。”听见动静后,王公公笑着站起身来问好,态度十分客气。

国公爷?

庞牧眉头一挑,才要说话,却见王公公忽然就清了清嗓子,陡然严肃起来,“平安县令庞牧接旨!”

这一句话在前头,什么事儿也得压着等会儿说了。

等他念完旨意,庞牧才知道方才那句国公爷出自何处:

圣人将他晋为定国公,连带着去世的父亲、兄长和在世的母亲也得了恩典。

庞牧接了旨意,叹了口气,“如今我不过区区县令,哪里就受得住此等大恩?”

如今旨意约莫早已通告各处,他就算想拒绝都来不及。

王公公笑着说了恭喜,“不仅如此,月前圣人将国公爷的画像入了功臣阁,您是里头顶年轻的一位!”

庞牧无话可说,只是朝都城所在方向拱了拱手,“愧不敢当。”

他与圣人相识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初次见面时庞牧是边将之子,圣人也不过是随先皇御驾亲征的皇子之一。

后来中间经历无数风波,庞牧更是立下从龙之功,情分非比寻常。作为圣人身边最老资格、最可靠的心腹之一,王太监对庞牧也一直敬重有加。

三年前圣人历尽千辛万苦登基,却一直根基不稳,庞牧就继续带人为他保驾护航。

而待到尘埃落定,他却不等封赏就直接自请离京,以剿匪的名义来到这小小平安县做了县令。

“您当得起!”王公公跟他谦让着坐了,又道,“自打您走后,圣人就见天的念叨,说犹如失了一臂,大半个月睡不着吃不香,失魂落魄的。这会儿已经在京里修缮国公府,就等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说完,这才细细打量了庞牧一回,“许久不见,国公爷风采依旧,还是这么龙精虎猛的,只是似乎略清瘦了些,圣人知道必然心疼的。”

“何苦这般?”庞牧摆摆手,“倒是浪费钱财,虚耗财力。”

“圣人知道您喜欢清静,未必请的回去,”王公公一脸了然的说,“不过官员也得三年一述职不是?总要回京看看的,便是当个临时住处也好啊。”

顿了顿,他又笑道:“圣人还说,眼瞧着您也这个年纪了,前些年替大禄出生入死,耽搁了大事,这几年保不齐就找了国公夫人,到时候小世子、小郡主的,总得上个太学、女学院的吧?难不成大人您还真想叫子孙后代也在这儿过一辈子?”

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门道?孩子们想成才,想有个好前程,那肯定得往京城靠靠。

庞牧不管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挑了一句道:“郡主什么的,实在是过了。”

亲王之嫡女得了圣人恩准才能被封为郡主呢,他不过外姓,现在媳妇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听圣人的意思,就先给定下了?

“圣人的意思,奴才哪儿敢置喙!”王公公一推六二五,瞧着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庞牧也知道跟他说不出什么来,当即一笑了之,又问了圣人的近况,顺便请他多住些日子。

“就算您不说,老奴说不得也得厚着脸皮多赖些时日,”王公公笑道,“圣人记挂得紧,不仅托老奴给您带了亲笔书信,还叫老奴使劲儿瞧瞧您,回去说给他听呢。”

稍后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庞牧见王太监面露疲色,也不再多言,只是请他去驿站客房休息,又说希望不要将自己晋封国公一事宣扬出去。

王公公沉吟片刻,点了头,“也罢,圣人也说由着您,不过各路大小衙门、官府驿站自然是早就接了圣旨的,这个奴才可管不住。”

庞牧就笑,“这倒罢了。”

只要别闹得这平安县城内人尽皆知,叫他不得安宁就谢天谢地。

安置好了王太监,新出炉的国公爷母子又去里间说话。

娘儿俩的意思都很明确:不回京,至少现在不回京。

说句不好听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庞牧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点儿,如今圣人固然信任他,可日子久了,谁说的准呢?

越亲近的人,一旦翻脸,捅的刀子越深越狠。

史书上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比比皆是,实在不必亲自去考验一位君王的忍耐力。

王太监说圣人思念他,舍不得他,应该是实话,但这都是发生在庞牧主动上交兵权并离京的前提下,如果现在他还在,天长日久,谁知道会怎么样?

岳夫人拍了拍大腿,笑呵呵道:“我也老了,实在折腾不起,且觉得这平安县有山有水民风淳朴,实在是个好地方。”

说着又拉过庞牧的手拍了拍,“如今啊,我就想看看花,看看草,饿了吃碗凉皮子。”

本来挺严肃的事儿,可老太太三言两语就扯到凉皮子上头去,原本还有些凝滞的气氛便瞬间消散。

庞牧哈哈大笑,“娘说的是。”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中秋在即,阖家团圆,本是最美好不过的事。然而就在这个大家都热烈讨论着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去哪里赏月的美丽时节,郭仵作却要补作业。

是的,就是补作业。

上回他一时冲动向晏骄询问了解剖知识之后还后悔不已,谁知对方竟真的记在心上,回来第二天就给他画了一张人体解剖图,说让他先背熟。

郭仵作如获至宝,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拜这个小了自己许多的姑娘为师!

可惜他之前已经有位正经师父了,再拜师不合规矩,也只好罢了。

不过虽然名分上是友好切磋,相互交流,可实际上,郭仵作对待晏骄的态度跟半个师父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甚至亲自将画有解剖图的竹青纸认真裱糊起来!然后挂在书桌前,头悬梁锥刺股,每日学的废寝忘食。

奈何到底年纪大了,之前又没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更没有现成的尸体和模型对照,郭同学的进展很慢。

晏骄没当过老师,以前真不知道教学生这么费劲。

检查了几次作业,郭仵作的进度都非常不尽如人意。

她有点儿想敲黑板,但是又怕这位淳朴的大龄学生钻牛角尖,万一钻研精神太过,真去以非法手段弄具尸体来可怎么办……

“咳咳,这个急也急不来,”她强压耐性道,“咱们合作的机会多着呢,回头遇到实物,现场讲解印象更深刻。”

话虽如此,可郭同学偷偷瞟了眼她额角若隐若现的青筋,再看看阳光下越发白嫩纤细的手指,忽然回想起来,当日就是这双玉手,轻而易举的,犹如庖丁解牛的拆了一具尸体……

他再次飞快的低下头去,惭愧非常的说:“都是我脑子不好使,姑娘受累了。我这就回去把图画上三十遍。”

说完,就用力做了个揖,很有干劲的回去了。

面对如此有上进心,又如此知道自我检讨的学生,晏骄实在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只好干巴巴的鼓励道,“那,那你加油啊。”

郭仵作的背影似乎抖了下,然后跑得更快了。

晏骄:“……”

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晏骄正愣神,一抬头就看见才从旁边院儿里出来的图擎。

“图大人。”晏骄笑眯眯的打招呼。

“晏姑娘。”图擎这会儿见她还有点儿尴尬,既对她的来历依旧心怀警惕,却又为自己之前的轻视感到羞愧。

晏骄才要开口,忽然就听到前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通过频率可以推断,来人必定是行色匆匆。

她不由得小声嘀咕道:“总感觉……”

青天白日的,在自家衙门里有这个脚步,感觉不太妙啊。

她自认说的声音够小了,谁知图擎竟还是高高扬起眉毛,表情复杂。

“呀,晏姑娘,图巡检,你们都在啊,正好!”一个捕快满头大汗的跑来,看见他们就松了口气,火急火燎道,“青山村上烧死了两个人,大人让两位连同郭先生都赶紧的。”

话音刚落,图擎就意义不明的呵了声。

晏骄眨巴眼,“这事儿真不赖我!”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有几个读者,你们真是神了,怎么猜出来的?!!换我,我都猜不出来好吗?!你们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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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骄:“我感觉……”

图擎:“……不,你没有!”

第十三章

庞牧大概是被廖无言逼着做了不少书面工作,整个人逃似的往外跑,骑在马背上就显得别特天高海阔,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愉快。

饶是坐在马车里,晏骄仿佛还能感觉到来自图擎那火辣辣的视线。这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以至于勤奋好学的郭仵作拿着卷子过来问问题都心不在焉的。

“大人,”打发走了郭仵作之后,晏骄偷偷从窗缝里扫了图擎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冲庞牧招手,“大人。”

见她探头探脑的,好像草原上的土拨鼠,两只眼睛里都透着憋不住的机警,庞牧不由得笑出声,“什么事?”

晏骄示意他低头,庞牧便很配合的弯下腰去,也学着她的样子,神神秘秘的问道:“什么事?”

“图大人耳朵是不是特别好使?”晏骄小声问。

“这你也知道了?”庞牧倒有些意外了。

“原来是真的啊!”晏骄瞪圆了眼睛。

她本是随口一说,顺口一问,哪儿知竟然还真问出点儿什么来。

“自然是真的,”庞牧点头,挺骄傲的说,“我们都说那小子长了双顺风耳,夜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头一个听见的保准是他。”

早年打仗的时候,图擎和齐远是双先锋。

两人一个擅长听声辨位,趴在地上一听就能一口气能叫出几十里外来了多少人马,是何兵种;一个擅长没路找路,茫茫戈壁他也能给你划出四通八达好几条路,到了之后又变着法儿的骂阵,曾经直接把一个敌军大将在阵前气厥过去……

所以哪怕如今退居小小平安县,图擎还是做了巡检,齐远就管着县衙内外,两人里应外合,只将这县城守得水泼不进。

见晏骄若有所思,庞牧就跟她开玩笑,“你该不是说他坏话了吧?那小子可记仇。”

“我没有!”晏骄使劲摇头,又紧张的看了图擎一眼,“大人你别污蔑我!”

她跟图擎的关系好不容易有点缓和,哪儿容得旁人再泼脏水?还能不能培养融洽的同僚战友情谊了?

“不过大人,”晏骄赶紧抢话题,“不是说意外烧死的么?按理说仵作过去验验就完了,您又跟来干嘛?”

“青天白日的失火,还烧死了两个人,左邻右舍事先都一点动静没听见,”庞牧微微蹙眉,“怎么想都觉得破绽百出。”

“这种事儿最怕先入为主了。再说了,最近几天又干又热,偶然失火也不奇怪吧?”晏骄说着,就一脸狐疑的打量他,“您别是被廖主簿吓走的吧?”

庞牧:“……哈哈哈哈,说什么胡话!他区区一介书生,衙门里自然是本官说了算,哈哈哈哈!”

晏骄:“……”

呵呵,说了算你心虚什么!

庞牧自己不肯承认,晏骄也不好继续穷追猛打,转而问起死者和所在家庭的基本状况,等问的差不多了,目的地也就到了。

平安县城距离青山村本就不远,更兼中间道路平坦通畅,一行人也才走了不过一个时辰。

村中突然死了两个人,算是大事,村长早已等候多时,猛然见呼啦啦来了这许多人马,不禁有些惶恐。

“大人,这是?”

律法规定,每每有新增或迁出、死去的人口都要报到衙门,可不是说是失火么?按例只需要仵作过来验明正身,写一纸证明文书就行了,这,这怎么连官兵、衙役都带来了?

庞牧先不说自己的怀疑,只是摆手,“不必多言,且先去现场瞧瞧。”

这个村子不算大,统共也不过几十户人家,一二百人口,这会儿除了在田间劳作的,还剩下三二十老弱妇孺,差不多都围在现场外头探头探脑。

晏骄下了车,一边走一边观察地形地势和房屋布局,然后越走越觉得可疑。

这里虽然是个村子,但规划的不错,道路都是夯实过的,房屋多以整齐的石块和泥坯搭建而成,既好看又板正,而且也吃得住风吹雨淋。

按理说,这样的房屋就算一时崩了火星,也不可能烧成案发现场这种满目漆黑的断壁残垣状。

难不成……

屋子外面站着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大两小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看上去十四、五岁,在乡下已经可以议亲了。倒是其余一男一女,都不过五六岁年纪,尚且懵懂。

“这是县太爷,”村长对这一家人道,“还不快快行礼!”

一家五口都吃了一惊,连带着附近看热闹的村民,都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七嘴八舌的说着问候的话。

庞牧叫他们起来,又命人遣散了看热闹的无关人等,只留下四邻,这便开始问话。

“这是王大勇和他媳妇王氏,三个孩子,”村长帮忙介绍说,“两口子为人很是勤勉本分,出事的家中两位老人,俱已瘫痪多年,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没能跑成……”

庞牧抬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直接问夫妻二人,“失火时有人在现场么?”

王氏飞快的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有些胆怯的说:“是,是民妇,民妇在。”

晏骄略听了两句,就跟穿戴好的郭仵作一并进去验尸去了。

村民们或贫或富,都有自己的院子,起火的是靠着厨房的一排正屋,十分敞阔,是专门给两位老人住的,夫妇二人和三个孩子都挤在东西厢房。

郭仵作就叹了口气,“也是一片孝心。”

听说两位老人瘫了十多年了,那夫妻二人一直都尽心竭力的照顾,但凡有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都是先孝敬老人,连几个孩子都靠了后,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和孝顺媳妇。

这家里也有几十亩地,平时都是王大勇一人侍弄,每日早出晚归,十分辛劳。妻子王氏就在家照顾老小、养鸡喂鸭,也是累的不成人样。

可即便这么着,左邻右舍没有一个听他们抱怨过一句。

照王氏的说法,今儿王大勇也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去了地里干活,她也是先为老人擦洗了,又打发长子大牛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头放牛割草、捡柴火,自己依旧留在家中洗衣做饭。

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炉灶里的火苗顺着她睡着时搭在灶口的柴火烧出来,一路蔓延出去……还是邻居发现着火了。

可等到这会儿,想救人已经来不及了。

晏骄先顺着厨房往外看了一圈,见这里和正屋之间的角落里散落着许多木炭,想必起火前堆着柴火,不由得有些生疑,“好端端的,怎么放这许多柴火在这里?”

而且锅灶和柴火堆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么“顺着烧过去”,怎么看怎么有难度!

郭仵作却不以为意,抬手指了指上空几乎碰在一起的屋檐,“这里乃是两处屋檐交汇处,天然遮雨,隔着厨房又近,用起来也方便,许多人家都是这么放的。”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也知道这位亦师亦友的晏姑娘别看业务能力突出,但对许多生活常识却极其匮乏,便指着地上散落的灰烬道:“生火时要先以麦秆儿、枯草等细碎易燃的东西引火,然后再按照由细到粗的顺序挨着往上放。王氏只有一个人,必然忙乱,搬动柴火时极容易散落一路。天气高温干燥,极易引燃,像这样顺着锅灶烧出去的案例,虽不敢说常见,但乡间也不是没有。”

晏骄恍然大悟,暗暗记在心中,这才跟郭仵作走进去。

屋子里基本上已经烧没了,到处漆黑一片,唯有炕上两具焦尸十分显眼。

郭仵作摇头皱眉,“两位老人,青天白日的,都睡着了不成?便是一个醒着,也该叫喊几声的。”

顿了顿又道:“许是身体虚弱,喊的声音不够大,很快被熏死?”

晏骄没做声,只是细细查看火烧痕迹,看了会儿就皱眉摇头。

这个年代的家具都是实木的,根本不像现代社会的合成木粉板家具那么好点燃,想要达到眼前这样桌椅板凳柜子齐齐燃烧的程度,必须有相当的时间积累。

如果真的是邻居看见浓烟就喝止,完全不可能烧成这样。

另外,假如情况真如王氏所言,那么应该是靠近厨房的方向烧的最厉害。可如今……怎么看都觉得室内才是第一起火点。

“肢体蜷缩,成斗拳状,”晏骄简单看了情况,心中大致有数,麻利的戴上手套,开了勘察箱,对郭仵作说,“一人一具,同时进行吧。”

郭仵作点了头,先细细的看了一回,然后从木箱中取出一支干净的棉签,小心的探入死者鼻腔内。

“咦?!”

除了往里放时不小心蹭上的一点灰烬,棉签……竟十分干净!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心头一跳。

如果真的是死于火灾,那么鼻腔和口腔内肯定会有大量烟尘,甚至是血沫。

看来,还真被庞牧说中了,这根本不是意外。

晏骄皱了皱眉,转身取出手术刀,“郭先生,你先帮我掰着,咱们得剖开看看了。”

尸体烧成这样,留在外面的证据少之又少,想查明真正死亡原因,只有解剖一条路。

郭仵作点头,才要伸手,却听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你,你们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庞牧:“衙门里我还是说了算的。”

廖无言:“大人,来,把这十斤公文看一下……”

庞牧:“……告辞!”

第十四章

“你,你们要干什么!”

晏骄和郭仵作齐齐扭头,“验尸啊。”

“不成!”刚问完话赶来的王大勇似乎十分愤怒,一张脸涨的黑红,两片略厚的嘴唇不断颤抖,“我爹娘已经遭了这么些年罪,走的也不痛快,我不许你们再这么糟践他们!”

晏骄在心里呵呵几声。

出现了,阻拦办案的家属!这种最麻烦了。

郭仵作耐心道:“我们知你心中难过,只是如今多有蹊跷,还是得细细看过了才好,也能叫二老瞑目。”

“你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瞑目了?”王大勇刷的瞪起眼睛,鼻孔里呼哧呼哧喷着粗气,显然十分愤怒,“是我们撒谎不成?”

郭仵作本就不善言辞,给他这么气势汹汹的一逼,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干巴巴的劝道:“话不好这么说,之前”

话音未落,王氏也跟着往地上一坐,两条腿儿一蹬,一双手不住地拍打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起来,口齿不清的喊什么“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瞧着很是可怜。

郭仵作被她吓得连连后退。

他对女子尤其无可奈何,扎着两只手呐呐无言,瞧着颇有几分滑稽的可怜。

晏骄瞧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拉了他一把,轻轻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左右现在他们说什么也是火上浇油。

时人讲究入土为安,别说家属,就连几个留下作证的邻居听了,也纷纷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咋能这样?”

“就是,人都没了,连个囫囵身子都不给剩?”

“杀头的还知道给留个全尸哩,这也忒狠了……”

“烧死就够遭罪了,这会儿还给人家开膛破肚,回头到了地下,岂不是阎王爷都认不出来?”

“那个小姑娘也是仵作?瞧着挺好看的,咋手这么黑?”

“是哩,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我看她这辈子嫁不出去……”

“哼,谁敢要这样的恶婆娘?”

这些婆娘的耳语旁人听不见,图擎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即猛地一拔刀,“公门中人岂容尔等满口乱嚼?”

那些人被明晃晃的刀刃吓得直哆嗦,胆子小的差点当场尿出来,哪儿还敢再多嘴?只是鹌鹑似的缩在后头。

“胡闹!”庞牧慢一步进来,看着乱作一团的现场,当即喝道,“都给本官收了这地痞无赖的样子!”

晏骄和郭仵作只觉得这声犹如天籁,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如同失散已久的小鸡仔儿终于找到了老母鸡,情深意切的唤了声:

“大人!”

若不是场景不合适,庞牧简直要笑出声。

晏骄绕开还在地上打挺儿的王氏,提着裙子跑过去跟庞牧耳语几句,对方的眼睛刷的亮起来,活像发现猎物的野狼,等不及要亮出爪子。

“来人,将人拿下,押到一旁看住了!”庞牧黑着脸的样子格外有威慑力,吓得王氏抖了抖,连宛如行云流水般熟练的撒泼都停了。

“大人,这?”村长急了,上前询问道,“这是为何啊?”

“方才仵作已经简单看过情况,两位老人根本不是熏烧致死!”庞牧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王大勇夫妇,“案件存疑,人命关天,本官有权命仵作就地验尸,若有阻挠者,以同谋罪论处!”

说完,他一抬手,图擎手下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立刻呼啦啦围过来,将案发现场护了个水泄不通。

刚还作势帮忙抱打不平的邻居们接连吃了惊吓,如今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个个脸涨的通红,潮水般往外围退去,生怕被当成同伙抓了。

正式官兵哪里是普通农户可比的?方才还暴跳如雷的王大勇瞬间白了脸,跟王氏两人瑟瑟抖成一团,三个孩子也紧紧抓着他们的胳膊,看向庞牧的眼中明晃晃透出恐惧。

齐远啧啧出声,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们大人最是秉公执法、公正严明,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恶人,莫怕,莫怕啊。”

他不笑还好,一笑,王氏等人抖得就更厉害了。

尸体外部看上去烧的很严重,但约莫着火时间不算特别久,皮下组织还算新鲜。

晏骄划开死者颈部,当即叹了口气,对郭仵作和旁边负责记录的人道:“颈部皮下、肌肉有明显出血,喉头软骨及舌骨骨折,明显是被人掐死的。”

郭仵作和负责记录的人对她口中的固有名词还不是特别熟悉,就都凑过去仔细看,又将不懂的地方一一提问,晏骄也本着现场教学的态度,耐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