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叹了口气:“也好。”
两人都不再开口,只默默凝望着眼前这一片明丽的山光水色。若干年前,有一位缔造了盛世,又亲手将它粉碎的帝王,也曾在这里与他的爱人诀别吗?或许,直到那时他才幡然醒悟,倾国倾城的美人与鲜花着锦的盛世一样,都是为了破碎而存在的。佛家所谓“色空”,道家所谓“无为”,就是为了帮人看透这一点。
但即使看透,也还是会心痛的吧。
裴玄静又想,何况自己和崔淼,都远远未到看透的地步。眼前的这道逝水,隔不断纷扰的世事,更阻不住追寻真相的脚步。
崔淼忽然叫:“静娘快听!”
随着一阵悠扬的洞箫飘起,对岸的茂林之上,数点白影腾空飞舞。
“韩湘,隐娘!”她也惊喜地跳了起来。
一条独木小舟涉涧而来,韩湘坐在舟尾吹箫,箫声中白蝙蝠们时聚时分,在幽人谷的上空盘旋着。一名黑衣女子在舟前撑动竹竿,小舟便如离弦之箭般朝他们驶来。
第四章
无尽恨
1
皇帝服完丹药,正在闭目养神。这是他每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最近,皇帝越来越离不开柳泌的丹药,所图的无非是服丹之后那份虚弱而又放纵的感觉。只有在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他才可以放下身上的千钧重担,任由心神腾云驾雾于太虚之上。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身旁有动静,便随口唤道:“陈弘志。”
无人应声,他又唤了一遍。
“大家。”陈弘志从帷帘后冒出来。
皇帝勉强睁开眼睛,嗔道:“你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有事吗?”
“大家,兴庆宫来人了。”
“兴庆宫?”
“是汉阳公主遣来的。”
皇帝不耐烦地问:“说什么?”
“说是……请大家速去兴庆宫。”
“什么?”皇帝几乎从御榻上跳起来,“你再说一遍!”
“说、说请大家速、速去兴庆宫。”
皇帝连连挥手:“快让那人进来。”
来者是个小黄门,扑通跪倒在御榻前,吓得头都不敢抬起。
“兴庆宫中出什么事了吗?”
“奴、奴不知道啊。”
“那……是皇太后的病情有变?”
小黄门愣愣地回答:“奴一向在外殿伺候,从来见不到皇太后。”
“御医呢?这几天御医出入频繁吗?”
“也没……见着。”
皇帝闭了闭眼睛,道:“备辇。”
乘上步辇之前,他又将陈弘志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你快着人去查,是否有人把永安公主服毒的事情泄露到兴庆宫去了?”
“奴明白。”
步辇沿着夹道向兴庆宫而去。皇帝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这段路他已经太久没有走过了,想不到会如此阴森,仿佛行走在一条地下的墓道中,漫无尽头。
他竭力不去回忆最后一次行走其中的情景,而将思绪引到永安公主所出的意外上。就在三天前,永安公主因畏惧和亲,在府中服毒自尽了。
幸好皇帝早有准备,在公主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所以永安公主并没有死成。消息被严格封锁起来,对外只称公主偶染微恙。而且从那一刻起,永安公主就被皇帝派人严格监控起来,再想死也没机会了。
今日兴庆宫中必有剧变,否则汉阳公主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来请皇帝驾临。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已逾十年不曾踏入过兴庆宫。而皇帝一旦前来,就意味着皇太后或将殡天了。
夹道之中一片死寂,皇帝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不不不,他自我安慰着,也许只是永安公主服毒事发,皇太后想当面质问自己?可是,过去十年中发生了多少是是非非,皇太后从来不置一词,始终保持沉默。难道这一次,她就会破例吗?
当步辇进入兴庆宫时,皇帝恐惧得几乎要窒息了。
这座宫殿中的一草一木、一殿一垣,都在他的眼里扭曲变形,宛然成了吴道子在景云寺所绘《地狱变》壁画中一般可怕的景象。
步辇直接抬到了咸宁殿前。汉阳公主迎出殿外,跪于阶下,向皇帝大礼参拜。当她抬起头时,皇帝看见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他的心瞬间跌入无底的深渊。定了定神,他迈步入殿。
“等等,请皇兄稍候。”汉阳公主压低声音道,“阿母、阿母她还有一口气……”
皇帝的目光倏地刺在她的脸上。
“待、待我去问她。”
皇帝只点一点头,便在寝阁外坐下来。他闭起眼睛,十余年的光阴在脑际一闪而过,将他逼回到此生最黑暗的那一刻。
所有的内侍宫婢都被赶到殿外,鸦雀无声地跪了一地。他独自坐着,能清晰地听到寝帷之中,汉阳公主悲戚地问:“阿母,皇兄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他?”
没有任何回应。皇帝不知道是自己没听见,还是皇太后未应声。他试图想象寝帷中的景象,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出母亲如今的模样。整整十二年了,他们母子的居处只相距两个街坊,却如参商永隔。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那么,及黄泉时,又该怎么办呢?
他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他不敢想!
皇帝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就在这时,从寝帷中传来一声号啕:“阿母!”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疾步走到寝阁前,掀开帷帘。
汉阳公主扑在皇太后的身上哀泣着。皇帝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咸宁殿中的龙涎香气和任何地方的都不同?格外清洌,又格外凄凉,仿佛凝结着人世间所有的哀愁,令人悲不自胜。
他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汉阳公主的身边。皇太后的眼睛仍然睁开着,使他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母亲正在看着自己。她终于肯看一看他了。
“我问了……可是阿母她、她就是摇头……”汉阳公主痛哭流涕地说着。
皇帝冷笑了一下:“我都听见了。”
何必解释呢?皇太后不过是恪守了誓言,把对皇帝的恨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她就是要让他明白,她到死都不会原谅他这个儿子。
内侍在帘外报:“大家,福王殿下和襄阳公主都到了。”
皇帝对汉阳公主说:“你出去,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待朕召唤,方可入内。”
虽然沉浸在悲痛中,汉阳公主还是听得出皇帝威严不可犯的语气,当即顺从地退了出去。
寝帷之中,现在只有皇帝和母亲了。
皇帝凑上前去,认真地端详皇太后的脸。他惊异地发现,这张脸和自己记忆中没有丝毫分别,在那上面,时光仿佛永远停滞在了十二年前。
“阿母……”他情不自禁地低低呜咽了一声,热泪滚滚而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有什么仇怨是不能化解的呢?
皇帝握住王皇太后冰凉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鬓发上。十二年前他们最后一次面对时,那里还是漆黑的,如今已然灰白相间。这些年来儿子老了那么多,母亲却连看都不曾看见过。
阿母,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这十二年中,儿子为了“四海归心,天下一家”的宏愿,几乎耗尽了心血。眼看胜利在望了,你却在此时离开人世,难道就是不肯给儿子一点点赎罪的机会吗?
天下人都诟病朕是最不孝的儿子,怎知你才是最狠心的母亲?
皇帝不忍再看皇太后睁大的双眼,轻轻举手欲拂下她的眼皮。突然,他的掌心感到一点湿凉。皇帝惊骇地缩回手,只见一小片水色在皇太后惨白的面颊上晕开来。
这滴泪,是他方才不曾发现的。
在寝阁外一直等到天黑,汉阳公主实在耐不住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皇帝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榻前,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请皇兄节哀。”劝归劝,汉阳公主兀自心酸不已,刚收干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天都黑了。”
“你来得正好。”皇帝说,“扶朕一把,腿脚有些麻了。”
汉阳公主搀扶着皇帝站起来,问:“福王和襄阳妹妹一直在外候着,让他们进来吧?”
“等一等。”皇帝道,“阿母临终前,交代过什么吗?”
汉阳公主摇头拭泪:“她只是一言不发。”
皇帝长叹一声。
汉阳公主迟疑着又道:“永安妹妹还没有得到消息,我命人去把她也叫来吧?”
皇帝盯住汉阳公主:“皇太后怎么会突然病故的,与永安和亲有没有关系?”
“前些天永安是来闹过,可当时,阿母并没有说什么呀。”
“那么,永安服毒之事有没有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
汉阳公主回答:“我不知道。阿母从前天起突然水米不进,却严命不得报于皇兄,我只能干着急。到了今天早上,见阿母的情形越发不对,我才自作主张请皇兄过来。原指望着,好歹能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谁知、谁知,仍然是这个结果……”
“这些就不必再提了!”皇帝喝止她,“以朕判断,定然是有人为永安鸣不平,把她服毒自尽的事偷偷报于皇太后,才导致皇太后忧愤过度,病重归天。朕绝对不会饶过这个人!”
汉阳公主煞白着脸说:“皇兄是在怀疑我吗?”
“是你吗?”
“当然不是!”汉阳公主叫起来,“但即便是我,我也问心无愧!难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去送死吗?”
“她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她是大唐的公主!就算为了大唐而死,也是她的荣耀,更是她的责任,她有什么理由逃避!”
“为了大唐?”汉阳公主冷笑道,“皇兄在意的真的是大唐吗?”
皇帝问:“你认为,朕在意的是什么?”
热血冲上汉阳公主的头顶,虽然对母亲的死早有准备,但这一幕的刻骨悲怆仍然令她无法承受。满腔愤恨使汉阳公主感到天旋地转,她爆发了:“我以为,皇兄在意的是权力,是皇位!永安妹妹说得对,你从来就没有把我们的福祉乃至生死放在心上。我们都只是你获取权力、巩固皇位的工具而已。你对我如此,对永安如此,对普宁如此,连对阿母也是如此!”
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得到命令,内侍不敢入内点灯,所以寝阁中暗如幽冥。皇太后的遗体安静地卧在榻上,榻前站着的兄妹二人面目模糊,就像两个鬼影在互相对峙着。
沉默良久,皇帝说:“你伤心过度了。”
汉阳公主泪如雨下。
“朕就当没有听见这些话,让弟弟妹妹们进来吧。”
汉阳公主一把扯住皇帝的袖子,顺势跪倒在他面前:“皇兄,您放过永安吧。她不适合去和亲。硬逼着去的话,她就只有死路一条。阿母已经走了,我们兄妹几个别再生离了。求求你了,皇兄……”
皇帝甩开她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汉阳公主冲着他的背影叫:“你就不怕吗?有朝一日将有何面目去见阿母、去见父皇!”
皇帝的脚步一滞。
“朕不怕。”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三个字,才回过头来,俯瞰着汉阳公主,补充道,“别以为能瞒得过朕,你想做什么,朕全都知道。”
汉阳公主瘫软在地上。
当咸宁殿中哭声四起时,皇帝将郑琼娥单独召入了南薰殿。
“你就没有一点可以对朕说的吗?”
郑琼娥伏在地上,纤弱的肩膀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皇帝思索片刻,问:“发现皇太后情形不对时,可曾去请过太医?”
“皇太后坚决不让,汉阳公主也不敢违命。”
皇帝闭了闭眼睛。所以,母亲确是一心求死,就是为了惩罚他。
他的唇边不知不觉泛起一抹狞笑,忽然又想起来问:“崔淼呢?那个医待诏最近可曾来过?”
“有些天没来了。皇太后说,他的医术不行,故而不让他再来了。”
“医术不行?”皇帝皱起眉头,“我怎么听闻御医说,自从此人入宫后,皇太后便只要他开方子,怎么突然又不叫他来了?”
郑琼娥慌张地说:“我、我……不知道。”
皇帝从上凝视着她,少顷,问:“你还想不想见十三郎了?”
郑琼娥把头抬起来了。
“皇太后归天之后,你就不能留在兴庆宫中了。朕还要替你另作安排。如果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便只能让你去掖庭了。”
郑琼娥哆嗦得更加厉害,此刻就算她想说话,恐怕也说不成句了吧。
“你要作好准备,一旦入了掖庭,这辈子就不可能再见到十三郎了。”
“陛下!”
“唔?”
“皇……皇太后曾命我……烧掉一些东西。”她泪流满面地说,“可我没有……”
“是什么?”
“是……那位崔郎中写的方子。”
“方子?”
郑琼娥松开衣带,用颤抖的手指从里层取出叠得厚厚的粉笺,捧过头顶。
2
有了聂隐娘相陪,从青城山到江州这一路走得格外顺畅。登舟沿长江溯流而下,李太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便如一幅万尺的山水长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再多的心事和谜团似乎都该暂时抛开,任凭身心在这一刻彻底沉沦于自然,体会江山的浩渺和时间的永恒。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崔淼站在裴玄静身边,吟起了杜甫的名句。江风将他的声音打散,有的随风飘向江面,有的则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
裴玄静道:“这可是杜子美为官兵收复失地所作的诗,崔郎也喜欢吗?”
“官兵是官兵,诗是诗。”崔淼洒脱地回答,“我才没那么狭隘呢。再说,我的立场也未必一成不变。”
“哦?你的立场变了吗?”
“你说呢?”
裴玄静避开他那火热的目光,轻声道:“不管立场为何,我只希望,你永远是你。”
“静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对自己说真话,也对你说真话。”
“崔郎能做到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能。”
白鸥在船头盘旋,鸣声与两岸的猿啼交相应和。舟船正行经巫山十二峰,举头望去,那苍峦叠翠、烟云飘浮之处,便是楚怀王在梦中与巫山神女朝云暮雨的仙境了。楚王与神女交合,原本是为了风调雨顺,祈求谷物丰登,国富民安,但最终被后人所铭记住的,却只有男欢女爱的缠绵了。
江山或爱情,哪一样才是永恒的?
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唯一挚爱,怎样选择才更崇高、更真诚?
正譬如那一阕《长恨歌》,究竟是在哀悼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大唐,还是在咏叹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旷世之爱?又或者,是在掩藏更多无法言明的悔与痛?
他们很快将会知道答案——江州就在前方了。
裴玄静低声问:“崔郎,你觉不觉得隐娘有些不对劲?”
“有吗?”崔淼回头望去,只见聂隐娘独自一人立于船侧,也在举目眺望岸边耸立的山峰。江风猎猎,吹动黑色衣袂,使她的身影蒙上一层不寻常的悲凉秋意。
仍然是遗世独立的姿态,此时的聂隐娘却更像一位“风萧萧兮”的慷慨侠者,而不再有裴玄静原先熟悉的看透世事的淡漠。
崔淼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一点奇怪。”
裴玄静说:“我在想,这次为什么没见到隐娘的夫君?”
“我随口提过一句,但她什么都没说。”崔淼道,“以隐娘的风格,夫妇分头办事亦属寻常。她不讲,我们也不好多问。”
沉吟片刻,裴玄静道:“崔郎可知,朝廷在淮西连战连捷,吴元济快完了。”
“听说了。”
“隐娘的夫君会不会去支援吴元济了?”
“应该不会。魏博已归顺朝廷,如今跟着一起在打淮西,隐娘他们没必要去帮吴元济啊。”
裴玄静低头不语。
崔淼笑道:“唉,隐娘是不需要咱们替她操心的,倒是韩湘那家伙,也不知有没有找到禾娘?”
原来在长安的时候,崔淼已用铜镜给聂隐娘送出了信号,请她帮忙追查乾元子那一伙人。在青城山上,他们敢于兵分二路,留下韩湘和禾娘与乾元子周旋,就是预料很快能等到聂隐娘这位援军。果然,当时聂隐娘已跟踪乾元子来到青城山。韩湘被乾元子逮下山时,正好和聂隐娘狭路相逢。聂隐娘神勇非常,只一人便将乾元子手下的那帮乌合之众打得屁滚尿流,救出了韩湘。
她还下手弄瞎了乾元子的一只眼睛,意欲让他接受点教训,也震慑一下这帮恶道。
乾元子带着手下溃败而走,青城山终于恢复了清静。有韩湘指路,聂隐娘才以独木为舟,把崔淼和裴玄静接过了幽人谷。待到大家会合时,却发现唯独失落了禾娘。
商议下来,聂隐娘仍护送裴玄静和崔淼东去江州,继续破解王质夫与《长恨歌》的谜团。韩湘自告奋勇留下,寻找禾娘的下落。大家都认为,禾娘人生地不熟,只身一个小女子,还能跑到哪里去?怕的倒是失足落入山崖或者碰到野兽之类。青城山中道观遍地,只要没有乾元子等人的骚扰,韩湘还是能够找到不少同道中人帮忙的。如果青城山中找不到,他就到周边地区继续寻找。
“但愿韩湘已经找到她了。”裴玄静不禁叹息,“禾娘的命可真苦。”
“是谁造成的呢?”崔淼冷冷地说,“在我看来,过去的她不由自主,才是真苦。如今虽然多了些波折,至少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死,也死得明明白白。这世上,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其实并不多。”
“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裴玄静嗔道,“禾娘不会有事的。”
转天,船就在浔阳江头靠岸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江州司马白居易的住处。裴玄静和崔淼前往拜访。为免白居易忌惮,聂隐娘并没有现身,只在附近等候。
相比好友元稹,白居易的处境实在好太多了。江州富庶,景色如画。白司马的宅邸就在长江之畔,凭窗而望,但见江面上白帆点点,沿岸的大片芦苇和荻花都已经凋敝,残枝败叶被滚滚浊浪簇拥起伏着。
冬天越来越近,江水平静而凌厉地流淌,朝向远方遥不可见的大海奔去。
这回裴玄静毫无隐瞒,将王皇太后的密令,连同寻找王质夫这一路上的种种事端,都向白居易和盘托出。足足讲了近一个时辰,才算把整个故事讲完了。
白居易直听得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终于,他说:“所有这些秘密,我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裴玄静和崔淼互换了一个眼神,白居易不像在撒谎。也许正因为一无所知,才使他能够平安至今。
白居易又喃喃道:“我真为质夫担心,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玄静道:“坦白说,我认为质夫先生凶多吉少。而令他陷入危险境地的,定是他所掌握的,有关玉龙子的秘密。”
“为什么是玉龙子的秘密,而不是杨贵妃的秘密?”
“假如像我们所猜测的,杨贵妃东渡日本,即使活到今天也已是年近百岁的垂垂老妪。她的秘密对于今人来说,除了感叹唏嘘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但玉龙子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