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者无心上一章: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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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琳娜见无心一下子便把十字架贴上了这吸血鬼的前额,刚松了口气,却又听得他说什么要井水不可犯河水,不禁大急。中土没有吸血鬼,莎琳娜却知道人一旦成了吸血鬼便全无理智,惊叫道:“别放她!她不是人了!”

  这话说得还是晚了一步,无心的手刚一松,那女子的双手便已极快地抬起,一把拧住了无心的手臂。无心力气不小,但她的力气却更大,无心被她拧得“啊唷”一声,只觉手臂快要断了,哪里还能动弹,心里骂道:“无心啊无心,你这杂毛小老道,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可再骂自己也没用了,擒拿手中有一种翻腕的手法,一个人被翻腕手抓住后,除非有烈士断腕之心,把自己手臂砍断了才脱得出来。那女子未必会擒拿手,但抓住无心的手法却正与翻腕手一般无二,可无心却无烈士断腕的气魄。

  他正在惨叫不迭,却觉脑袋上轻轻一疼,那女子却又是一声惨呼。他一怔,一眼已看到地上有几颗亮闪闪的小珠子。那是莎琳娜见势不妙,不顾一切将一袋子银弹丸洒了出来。莎琳娜力气也不大,这二十颗银弹丸有一些打在无心脸上,却也毫无损伤,但有几颗打在了那女子脸上,她却如遭利刃猛砍,痛得惨叫。

  无心只觉抓着自己的那两只手霎时松了下来,他是滑溜至极之人,有缝必钻,手腕一抖,双足一蹬,一个空心跟头翻出,已然脱出了那女子掌握。那翻出的一刹那,他已拣起两颗银弹丸,扣在指尖弹了出去。

  这是发射暗器手法。无心的武功不错,暗器手法倒也马马虎虎,可是现在相距如此之近,简直就是面对面,这两颗银丸全都打中了那女子面门。银丸飞得也不算太快,却如打中腐木,深深嵌入,有一颗打在额角上的更狠,竟然穿颅而出。那女子又是惨叫一声,再抵不住这一下重创,仰天摔倒在地。

  无心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自己的手,也不敢相信自己发出这两颗银弹丸会有如斯威力。莎琳娜走到那女子跟前,撩起她的头发看了看,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将圣光放在那女子头边,从怀里摸出一包细盐洒在她上面。无心不知她在做什么,讪讪地过来道:“莎姑娘,要帮忙么?”

  莎琳娜此时又念了几句经文。话音刚落,这女子的尸身忽地变成一片焦黑,也不见有火。无心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莎琳娜站起来,道:“她真的已被铁希咬过。”

  无心至今也没见过铁希长什么样,听莎琳娜又说起铁希,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莎琳娜道:“我量过铁希以前的咬痕,几个牙齿的形状我都记下来了,与她颈上伤痕一般无二。不过,这伤痕已经不短了,恐怕铁希来这里也是好多天以前的事。”她突然扎到无心怀里,一把抱住了他的头。无心欣喜若狂,反手抱住了她,道:“莎姑娘别怕,有我呢。”

  虽然与莎琳娜一同出海,但莎琳娜从来没与他有过这等亲热的举动。如今软玉温香在怀,无心当真如登天界,方才连番恶斗,屡遭奇险,也已忘个一干二净。

  莎琳娜抱着他的头,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忽地哭出声来,道:“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无心乐不可支,抱着莎琳娜也不敢太过用力,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是啊,太好了。”虽说满身都是泥污,手腕也被那女子翻得至今还疼,不过陈耠救出来了,莎琳娜也终于主动投怀送抱,在无心看来,当真是太好了。


尾声

  无心整了整道袍,向送到港口来的荀明赞打了个稽手,道:“荀道兄,请留步。”

  荀明赞看了看他,道:“无心道兄,没想到此番会出这等事,真是多亏你了。”

  荀明赞一直昏迷不醒,待他醒过来,只见婆摩罗耶和净海王都已浑身焦黑死在那里,又是吓得牙齿响个不停。无心跟他说,那妖人婆摩罗耶暴起伤人,将他打晕在地,而自己如何奋起反抗,终于让妖人婆摩罗耶伏诛。可惜净海王被婆摩罗耶擒来,未能及时救出,以至于被婆摩罗耶惨杀。说到动情处,无心还挤出几滴眼泪,陪着荀明赞痛哭。

  荀明赞这人本事不大,倒是忠心耿耿,抱着那女子尸身回去好生安葬。只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净海王苗裔已绝,无心劝他代理净海王之位,荀明赞想了想便也答应下来。

  为了感谢无心拔刀相助,荀明赞给蓬莱号补足了补给,桑九三等四个死去的水手也赔付了一大笔抚恤,无心自己也受了一堆银子。虽然没有一千两,不过一二百两总是有的,他乐得眉开眼笑。

  陈耠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只是荀明赞上船的话,陈耠看到了恐怕会误以为他就是秦明容,所以无心让荀明赞在港口留步。荀明赞倒也不多客套,就在港口与无心告别。

  蓬莱号缓缓驶出了港口。无心看着港口荀明赞和那些从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忽地叹了口气。他以净心咒封住荀明赞身躯,秦明容此人已然不复存在,但单马锡国小力薄,荀明赞这人又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将来若有机会重来,这个小小的国度只怕已不存在了。

  他越想越是沮丧。秦明容和那女子净海王都非等闲之辈,可这些人总心术不正。偏生心术甚正的荀明赞又如此无能,上天真是作弄。这时莎琳娜走到他身边,道:“无心,船上风大,下去吧。”

  无心笑了笑,拉住她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莎姑娘,你那时看了我半天脖子,是不是在看我有没有被她咬过?”

  莎琳娜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无心却苦着脸,道:“若是你当时发现我脖子上有伤口,会怎么办?”

  莎琳娜伸出手掌,轻轻在他脖子上一砍,道:“当然是一刀砍下你这油嘴滑舌的异教徒的脑袋。”

  她话中含笑,但眼里却带着欣慰,当时庆幸无心没被咬伤,他这颗异教徒的脑袋不至于真个被砍倒下来。无心一把抱住她,笑道:“好哇,你砍下我的头,我就是飞头蛮,天天跟着你!”飞头蛮的故事也是小汪跟他说的,说这一带有一种飞头蛮的野人,晚上会把头飞出去,早止方才回来。他听了甚觉奇异,顺口便拿来与莎琳娜调笑。

  他们在船上说笑,远远的,在港口上,荀明赞看着蓬莱号远去,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对左右道:“我们回去吧。”

  他是国师,又是代理净海王,旁人自无二话。一行人回头向净海王府回去,对那些人来说,以前那个女子净海王每天不是深居简出,就是要骑象到山里打猎,一打猎便半天不见人,眼前这个国师爷却要安静得多,更好侍候。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荀明赞眼里带着的一点笑意。

  那是种有些阴森,也有些快慰的笑意,仿佛经过千辛万苦,大愿终于得偿。如果无心看到的话,他一定知道,那并不是荀明赞的笑容。


卷二 蹈火录

  一、火与地

  一只鸽子扑打着双翅从高墙后冲天而起,落到了一枝伸出墙外的毗梨勒树枝上。

  在俱蓝国,这样子栽种着毗梨勒树的宅院有很多,只是像这座一样孤零零位于深山之中的倒并不多见。这宅子也并不算大,院墙却筑得又高又厚,相对而言,院门倒是小得可怜,此时也紧紧掩着。

  门外聚集着八个人,正中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盘腿而坐的老者。这老者须眉皆无,身上披着一件恰达。所谓恰达,其实也就是一条围在腰间的白布,一头搭在肩上。这老者闭着眼端坐不动,旁人都恭恭敬敬地侍立在这老者身后。听得鸽子扑翅之声,那些人都抬起头,一个中年人脸上露出喜色,道:“尊者,阿伽南夫人投降了。”

  他们都是天竺火天宗的弟子。火天宗由来极古,传说是火神阿耆尼一身化三传承下来的,历代都是三尊者执掌,这老者名叫桑波底,乃是当今阿耆尼宗的第二尊者,那中年人名叫达山,是桑波底七大弟子中第一位。

  桑波底睁开了眼,忽然高声道:“阿伽南夫人,请出来吧。”他身材矮小,可是中气却是极足,声音也响亮之极,那只鸽子刚站在枝头,被这声音一惊,又一下飞去。也就是这时,门一下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一个穿着纱丽的女子。看到只有这女子出来,达山皱了皱眉,喝道:“桑波底尊者在此,阿伽南夫人呢?”

  这里是地天宗的波罗提毗院。地天宗来源亦是极古,当初与火天宗齐名。只是地天宗敬奉的是地母波罗提毗,因此此宗弟子大多是女子。经过千余年传承,火天宗历代宗主大多精明强干,地天宗却与世无争,渐趋式微,已不能与火天宗相提并论了。地天宗宗主阿伽南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但出来的这个女子相貌极美,肌肤雪白,分明也不过二十出头,绝非阿伽南夫人,而她身后也不见有人。达山见地天宗已示意投降,但阿伽南夫人却不出来迎接,不由大为着恼。他还待再说两句狠话,桑波底手一扬,道:“原来是吉祥女。阿伽南夫人有不便么?”

  地天宗宗主自称是坚牢地天波罗提毗转世,身边总带着两个侍女,称左右吉祥女,这两个女子中的一个会接任地天宗下一代宗主。左右吉祥女出来,也等如阿伽南夫人亲临一般,因此桑波底并不恼怒,只是不知这是左吉祥女还是右吉祥女。那女子一出门,也不理会达山的喝斥,向桑波底行了一礼,道:“尊者,夫人有谓,波罗提毗珠是地天宗代代守护之宝。既然要从夫人手上失去,她已无颜苟活于世了。”

  达山一听这话,面上动容。波罗提毗院里有一颗波罗提毗珠,是地天宗世代相传之宝。他们此番跟随桑波底前来,软硬兼施,阿伽南夫人自知不敌,终于愿意交出波罗提毗珠。地天宗虽然已趋式微,终究也是曾与火天宗并立的大宗,如果真个动武,只怕尊者七大弟子中至少要有两三人丧身此地,因此见阿伽南夫人投降,达山心中实是大大松了口气。可听这吉祥女所言,似乎仍有不甘心之意,难道这一场打斗终究免不了么?

  他不敢多嘴,只是看了看桑波底,桑波底也似乎有些疑惑,道:“难道阿伽南夫人仍要我恶取么?”

  那吉祥女道:“尊者神通广大,夫人不敢违抗。为免殃及无辜,还请尊者孤身入内取得此珠。”

  原来是要单挑的意思。桑波底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他原本盘腿坐着,双手交错在腿上,也不见作势,一下便站了起来,双手仍如先前一般。他身材虽然矮小,但一站起来,旁人恍惚中如见丈六金身,只觉这矮小的老者竟是伟岸之极。

  那吉祥女奉命传话,也知道阿伽南夫人已萌死志。只是见桑波底露了这一手,她不禁微微变色。原本觉得阿伽南夫人纵然不敌,终可一战,可真正见到桑波底的气势,她终于知道阿伽南夫人只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到,心道:“夫人恐怕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了。”

  桑波底一站起来,便大踏步向前走去。达山带着一干弟子想要跟进去,桑波底扭头喝道:“达山,在此等候。”

  达山有些不安,道:“尊者,若她们另有阴谋,又该如何是好?”

  桑波底面无表情,只是道:“地天宗阿伽南夫人岂是玩弄诈术小人。达山,等在这里,不要让夫人看笑话了。”

  一走进小门,迎面却是一个水池,隔着这水池,是一座十分精致的四层楼阁。桑波底站在池边,高声喝道:“阿伽南夫人,火天宗桑波底求见。”

  他虽然说是“求见”,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一下便迈入水池之中。双足一踏到水面,静静的池水上忽然闪现出一条火柱,将水池两端连在一处,桑波底踩在这火柱之下大步向前走去,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走得却越来越快。只不过一瞬间,桑波底的身影已消失在楼中了。

  虽然桑波底让他们在此等候,但达山终究放心不下。他在门口向里看去,楼中声息皆无。桑波底迈过小池时,池水直如尽是火油,此时却又变得平静无波,连水面上两朵睡莲都一动不动。他心道:“尊者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万一……”

  正想着,他只觉脚下忽地一动,池水也猛地翻起一个花来。达山大吃一惊,心知定是尊者与阿伽南夫人动上了手。他抬头看去,万一有什么不对,纵然会被尊者事后责骂,他也要带同门一起冲进去的。哪知他还没回过神来,身边却是“扑通”一声,原来是那吉祥女跪在地上,哭道:“夫人!”

  小楼最上一层此时突然间闪过一片红光,便如里面突然同时点亮了几百盏灯,又突然同时熄灭一般。“哗”的一声,一个人影直冲出来。这人身上只披了一件恰达,自然便是桑波底了。达山正要抢上前去,桑波底已落下地来,身形一晃,便回到门口,道:“回去吧。”

  桑波底的左手上,托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黑色珠子,正是地天宗至宝波罗提毗珠。达山没想到尊者这般快就把波罗提毗珠夺到手了,他又惊又喜地道:“尊者,您拿到了?”

  波罗提毗珠到手,阿伽南夫人定然已经身故了。桑波底一句话也不多说,大步向外走去。达山见他步履沉稳,全无异样,只是恰达搭在肩上的那一端有点破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真不愧是阿耆尼化身。”地天宗纵然不强,但阿伽南夫人终是一派宗主,只是在桑波底手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由他不赞叹。

  火天宗信奉的是苦行,平时都是步行。不过波罗提毗院位于深山之中,这一次他们是乘象辇而来。一干人坐上了几头大象,旁人是两人一象,桑波底却是一人一象,一行人在山间向前走去。走了一程,远远地还能听到波罗提毗院里传来的那些女弟子的痛哭之声,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达山停住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