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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明容倒地,无心一手持着摩睺罗迦剑,一手捻诀,仍然毫不放松。他慢慢走到秦明容跟前,左手往怀里摸出一个竹筒做的小圆盒。用指甲剔开了盒盖,里面是一盒调好的朱砂,他用左手尾指蘸了蘸,在秦明容颈后画了一道符。就连画符时,左手所捻之诀仍未松开。

  画好了符,他这才松了口。收好那小盒,他朗声道:“姑娘,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一张脸也凝重之极。半晌,却听山崖后有个人“嗤”地一笑,道:“你果然早就发现我了。”


十、色即是空

  山崖后转出了一个女子,正是那净海王。只是她穿着一身薄纱长裙,方才在雨中来去,长裙被雨打湿后都贴在了身上,看去简直就和没穿一般,极是妖冶艳丽。无心看得眼一下直了,期期艾艾道:“贫……贫道当然知道。”

  他知是知道那净海王就躲在近处,却没想到会穿得如此妖艳,只觉鼻腔发热,鼻血也险些要喷出来。这副样子那女子都看在眼里,暗暗发笑,道:“小道士,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这等本事,最后站在这里的是你。”

  无心皱了皱眉,道:“我奇怪的只是方才我将那阿耆尼珠弄没了,你居然也不出来。”他早就知道这女子在这里,一直担心她会和秦明容两人联手攻来,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直到秦明容被自己拿下她仍不出来。若不是自己叫破,只怕她是不会出来的。

  那女子咯咯一笑。她笑得极媚,无心看了不由心神一荡,赶紧在指节上一掐。那女子道:“阿耆尼珠我可没半点兴趣,那是秦明容才要这个。”

  无心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那女子看着无心,微笑道:“只是我都看走了眼,你这小杂毛居然如此机灵,看来一开始就没上当了。”

  无心听她夸赞,纵然被骂了一句“小杂毛”也是乐不可支,道:“姑娘,我可是正一道嫡派火居道士,不是寻常杂毛。火居道士你知道吧?那是不忌荤酒嫁娶的,跟俗人无异。”

  那女子掩住口,笑道:“原来是个酒肉道士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破绽来的?”

  她一直住在单马锡,对道家也只知道秦明容荀明赞的北天师道,根本不知道门中还有这许多派别,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无心见她根本不追问火居道士有什么不同,一肚皮学问也倒不出来,不觉有些沮丧,道:“其实在你那王府中我就已经有所怀疑了。你说是婆摩罗耶闯到那里擒走了耘公,若真是他干的,他怎知耘公何时去你那里?万一你今日不外出,这主意岂不全盘落空?等我见了婆摩罗耶,此人果是妖人,只是他连与我恶斗时都不出草棚,显然是为了守护那堆火,又岂能冒险离开,跑那么远的地方来捉拿耘公?或说他要取人心为祭,随便哪里捉个人,也比捉住耘公几人方便安全得多。”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我还以为这计策天衣无缝,原来有这许多破绽。小道士,你当真了得。”

  无心听她钦佩,更是得意,道:“此时我就明白这是个圈套了。可这圈套为何要套到我头上来?回过头去想,定然是你们发现我能破摄生咒,便起意要借我之力对付婆摩罗耶。婆摩罗耶专心在此应付阿耆尼珠,用脚想也不会信他统领一伙海贼在海上劫掠,所以统领海贼的,自是你们了。你身为净海王,一面收取过往船只供奉,一面又劫持船只,两头赚钱,这秘密当然不能被别人知晓,所以以前一旦动手,定不留活口。这回耘公安然脱身,船上之人都与你那些海贼手下打过照面,你也不能再让他活着离去。擒走他,一来可以引出我,二来灭口,这计策一石二鸟,想得倒也周全。”

  那女子抿着嘴,微笑道:“那你连荀明赞、秦明容师兄弟二人一体也猜到了么?”

  无心摇了摇头道:“这个一开始哪里猜得到,我只以为你们还有一个人。一直要到荀明赞自称在修阿湿毗尼术,我这才怀疑他是一身二体。不过他这一身二体有点不同,是中了你们的圈套,我只是还想不通这秦明容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女子道:“他们是师兄弟二人,不过秦明容因为修习天竺秘术,被老国师逐出。两年前,他突然回来,连我都吓了一跳,他模样大变,竟然成了个山魈。”

  无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阿湿毗尼术自然是秦明容先修的,他在天竺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厉害对头,身体被毁,只得存身于山魈之中。而传给荀明赞的阿湿毗尼术又定然本身就有错误,存心是要害他,怪不得他会走火入魔。”

  那女子道:“小道士果然聪明。秦明容在天竺与那伽隐者团交恶,杀了他们首脑人物,结果被那伽隐者团合力诛杀。他修习过阿湿毗尼术,及时躲入那山魈体内,这才逃过一劫。他是想夺取荀明赞身体,只是若不以阿耆尼珠清除那伽术余患,他就不能完全夺得荀明赞之体。”

  无心道:“那伽是八部众里的龙众,属水。水火相克,果然是解救之法,这秦明容倒也不差。不过我先前倒没想到他存身在山魈体内,只以为他与荀明赞一身二体,交互出现。”无心在中原时与一个邪派竹山教恶斗,竹山教教主是个少女,便是一身二体,有时阴狠毒辣,又有却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姐。无心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那竹山教的少女教主是因为体有朱雀神煞,因此才会一身二体,他有点怀疑铁希带出的白虎神煞也有这般效用。现在才知道阿耆尼珠是解救秦明容旧伤的灵药,怪不得秦明容势在必得,而这女子却无动于衷。

  那女子道:“秦明容野心很大,他还想着积聚财力,收买周边土人,准备先灭廖内,再吞满者伯夷,进而吞并暹逻,最终夺得天竺全境。他也不想想,单马锡一共就这般一点大,哪里吞得了。”

  廖内是离单马锡不远的一些小岛,向来女主相传,是个极小的小国。只是廖内虽小,总有几万人口,比单马锡也大了近十倍,秦明容想吞廖内已近乎妄想,至于说要灭掉满者伯夷、暹逻诸多强国,更是痴人说梦。无心最厌恶这等争权夺势之事,哼了一声道:“螳臂挡车,蛇口吞象。”

  那女子道:“是啊是啊。所以秦明容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小道士,我倒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不杀了他。”

  无心道:“秦明容该死,可荀明赞又没什么错。我无心真人大好男儿,岂能妄杀无辜。”

  那女子笑了笑,道:“你不杀他可怎么行,父王当初跟我说要恢复故土,可中国那么远,又那么大,这话无从说起。单马锡小虽小,倒也不差。无心,你本事不坏,你杀了他后,就留在这里当国师吧,我封你做贵妃。”

  无心吓了一跳,道:“封我做什么?你不是说兵马都监么?那一千两还算不算?”

  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做了贵妃,整个单马锡都是你的。”她身上衣服单薄,再一笑更是诱人。

  无心心中一动,忖道:“‘男贵妃’,名字虽然不好听,倒也不错的。啊唷不好,她是王,封我做贵妃,那定然已经有个男皇后了。要是再弄个三宫六院,我岂不是要和别的男人争?”一千两银子虽然诱惑力极大,可想到夹在一堆男人中向这女子献媚,他就觉得浑身发毛,干笑道:“名分我也不要了……”

  那女子更是笑道:“啊唷,你难道只要我临幸一番便够了么?”

  无心见她媚态横生,险些便要酥倒,涎着脸笑道:“大王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小道哪敢有违。”

  他还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

  这是拉丁文的主祷文,正是莎琳娜的声音。一听莎琳娜的声音,无心如冷水浇头,心道:“啊呀,我在胡说什么,这女人好厉害,莎姑娘不要听到我跟她说的疯话了吧?”

  他心神一凛,脑中已是一片清明。却听那女子一声惨叫,手掩住肩头。她的衣服很单薄,原先看不出来,但此时右肩却有一块地方渗出血来,染得肩头的薄纱一片殷红。无心吃了一惊,心道:“到船上来的果然是她!”

  到船上来过的那个黑影与无心打过一个照面,肩头曾中了无心一剑。无心原本以为是荀明赞,但荀明赞肩头无伤,他就怀疑是那女子了。可是这女子身上只穿着薄纱衣服,周身上下都一览无余,他直勾勾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异样,也一直揣摸不透。等莎琳娜一来,刚念这一段主祷文,他这才知道这女子果然就是那吸血鬼了。

  那女子痛苦万分,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向莎琳娜扑去。她的动作快得异乎寻常,但无心出手更快,身形一晃,已挡住了她的去路,手一晃,三张符纸同时飞出,拦在那女子身前。这三张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那女子也识得厉害,硬生生止住脚步,喝道:“无心,你真要和我斗么?”

  她的样子原本妖艳妩媚,此时一张脸因痛楚扭曲,变得奇丑无比。无心心头发毛,脚下一蹬,人向后跃出几尺,已到了莎琳娜跟前。

  先前他在那大厅中,见这大厅本来就暗,居然还挂着厚厚的帘子,情知不妙,吸血鬼定然在这里。要对付吸血鬼,他是没办法的,不过莎琳娜的圣光可以克制住,因此他让小汪回去报信,马上把莎琳娜叫过来。

  莎琳娜听说无心仍在那里,大为担心,可赶到净海王府却已不见人影。那时荀明赞派出的甲士已陆续回来,莎琳娜听他们说净海王被一个黑影抓走,已知又是那吸血鬼出手,更是担心,不顾一切便来寻找。

  她没有无心的武功,这一趟跑得辛苦之极,一身长裙也沾满了泥污,可在无心眼里,莎琳娜从无今夜之美。他挡住莎琳娜,道:“莎姑娘,你总算来了,要不要紧?”

  莎琳娜一手拿着圣光,正念着主祷文。主祷文虽能克制吸血鬼,却伤不得她,这女子马上又会冲上来。她见无心还要来唠唠叨叨,已是急不可耐,伸手拔出火铳,喝道:“让开!”

  无心见她要向那女子开火,心中不觉一沉,叫道:“莎姑娘,是不是网开一面……”方才他与秦明容恶战,一直担心这女子会杀出来。但直到他将秦明容解决了这女子才出来,显然她对自己并无敌意,对手若是男人,他根本不会犹豫,可那明明是个妖艳女子,要是被莎琳娜打死,实在有些不忍。见莎琳娜马上就要开火,心中大急,顾不得多想,一把将莎琳娜的手一推。“砰”一声,一颗银弹从那女子头边飞过。

  莎琳娜见失手了,脸色大变。她出手也快,手一探,已摸出了另一把火铳。火铳一次只能放一发,发完后清理内膛,装进火药弹丸得好半晌,此时迫在眉睫,根本来不及。她抓住了另一把火铳,也不犹豫,对准那女子面门扣下扳机。“喀”一声轻响,火铳却没有发出。

  火铳虽然经过美第奇一族改进,终究并不很可靠,这两柄火铳制作已极为精良,可还不是每回都能发出。只是莎琳娜也没料到这当口火铳会失效,那女子来势如风,伸手便抓向她的面门,莎琳娜哪里能闪躲,脸已变得煞白,刚闭眼,忽觉身子一轻,却是无心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无心刚推开莎琳娜,那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此时那女子大概全然没有要封无心为贵妃的意思了,张口便咬向无心脖颈。

  无心只觉这女子力量大得根本无法抵挡,正想以九天心咒的哪一种来抵挡,女子的嘴已贴到了他脖子上。无心脸也变得惨白,心道:“完了完了,莎姑娘会不会要吸血鬼做女婿?”莎琳娜曾对他说过,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也会成为吸血鬼,自己会变成吸血鬼还是余事,他最担心的倒是这个。

  那女子的嘴刚贴到无心颈上,还不等咬下,无心的前心突然透出一道光芒。那女子就像是碰到了烧红的铁块,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她的嘴唇原本娇艳欲滴,此时却白如死灰,上面还有一条长长的焦痕,从嘴角一直伸到耳边。

  无心呆了呆,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能伤她,低头一看,看到挂在脖子上一条链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莎琳娜当初给他了一个十字架项链,无心觉得这是莎姑娘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因此一直贴肉戴着,没想到此时救了自己一命。

  他脱出这女子掌握,心头怒起,暗道:“给脸不要脸!”他本来不想与这女子为敌,可这女子连他也要杀,再滥做好人也不成了。何况这女子脸上有这般一条焦痕,形容一下变得极为丑怪,连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已散尽,再不留情,反手一剑向她当胸刺去。

  摩睺罗迦剑极为锋利,这一剑没入那女子前心。但她中剑后却毫无痛楚之意,眼里反倒更添杀气,又一把向他抓来。这回无心已有防备,人猛地一跳,已退了几步,短剑上下翻飞护住面门,叫道:“莎姑娘,怎么伤不了她?”

  莎琳娜已经站稳,正在清理火铳,听得无心的大叫,她高声道:“用十字架贴到她前额!”给火铳装火药,装弹丸都不太容易,她只盼着无心能多撑一会,又怕无心受伤,心急如焚之下更是装不好。无心听得莎琳娜的声音,心中一亮,忖道:“原来吸血鬼怕十字架。”他一把掏出十字架来,伸手向那女子面门按去。

  无心的武功着实不错,出手也快,十字架一下按到了那女子额头。这十字架是银的,也冰冰凉凉,但一贴到那女子额头,却如同烧得通红一般,从那女子皮肤上腾起一股白烟。那个女子痛得嘶声怪叫,四肢乱颤,一张原本妖冶艳丽的脸也已丑陋不堪,可是额头贴着这十字架,她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看着这副样子,无心心头一动,道:“姑娘,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好?”他终究还是怜惜这女子的,想到方才还是花容月貌,可说尽数毁在自己手里,心中大为内疚,手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