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路程,雨水便成了势。雷声一阵接着一阵,摧得万物惊动。两人回到密室时,都已被雨水淋湿。叶蘅走到火堆边,将殷怡晴小心地放下,又去一旁拿了干净的绸子来,替她擦干雨水。殷怡晴并无举动、也不言语,只是由他擦拭。

他看着她的神色,开口问了一句:“你怕打雷?”

殷怡晴一听,惶然抬头看着他。她沉默了一会儿,却道:“谁说我怕?方才只是太突然,所以才被吓着了……”

她话未说完,一声炸雷又起,那轰然之响,似将这密室都摇动起来。她脸色陡然苍白,忙又捂起了耳朵。待雷声渐停,她慢慢放下了手,怯怯地看了叶蘅一眼。叶蘅已然知道答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默默替她擦着头发,再无言语。

殷怡晴的心中五味陈杂,好一会儿,她开了口,道:“对……我怕打雷……”

“嗯。”叶蘅答她一声。

殷怡晴顿了顿,继续道:“我从小就没了爹娘……”

听她起了这个话题,叶蘅的动作一顿。他迟疑着收了手,静静望着她。

殷怡晴笑了笑,道:“……当然也没有家。那时候,能借个屋檐过夜就很开心了。借不到,也是无可奈何。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下雨下雪的时候,就难受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又陡然高亢,似是刻意掩饰语气里的悲哀,“在外头看到打雷,真的很吓人!”

叶蘅听她说完,却不知该回应什么才好。

殷怡晴见他沉默,眉头轻轻一蹙,嗔道:“我都说得这么凄惨了,你也不安慰我一下?”不等叶蘅回答,她便拉起他的双手,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她闭上眼睛,静听了片刻。温暖的脉搏,从他的掌中传来,由双耳传至内心。她抿唇而笑,睁眼望着他道,“嗯,好多了。”

那一刻,兴许是因那对望的眼神,兴许是因那鼓噪的雷声,又兴许因是那掌心相熨的温暖……所有的一切,化作了无法抗拒的暧昧。两人之间,谁先靠近,似乎已经失了意义。所有的隔阂和抗拒,都似冰雪消融。所有的感触都麻木起来,唯有那紧贴的双唇、轻探的舌尖,纠缠出令人心驰神痴的炽热,铭心刻骨……

第二十二章

温柔一吻,缱绻绵长。两人皆不曾想,一念心动,竟能牵出这般情不自禁。待依依不舍地分开,心神尚还恍惚,两人只是恋恋对望,谁也不曾先发一语。终究又是一声炸雷,打破那一刻的静凝。

殷怡晴一个激灵,猛地回过了神来。她笑了出来,也不说话,身子一倾头一仰,又在他唇上偷了一吻。叶蘅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她早已得了逞。他心上无奈,却随她笑了出来。

殷怡晴看着他的笑容,扬眉道:“盖了我的印,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叶蘅叹口气,也不言语,只是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殷怡晴满心的促狭,因这一拥消弭无踪。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老老实实地偎在他怀里。耳畔,他的心跳有着令人心安的节奏。隆隆雷声,被化进了这一片温柔里,再不能让她惊慌半分。她噙着笑,闭上了眼,任由自己陷进他的世界。

叶蘅听她安静了下来,环着她的手臂稍稍紧了些。将来如何,他从不敢想。但此刻,他却无法不去想。种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涌起伏,搅乱他沉静的心海……

……

而后,殷怡晴只是乖乖地养伤,再没起离开的念头。一切似乎如旧,却又有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变了。杯盏递送之间,举棋落子之际,牵挽架扶之时……不过是最寻常微小的碰触,却每每撩了心,牵起最不合时宜的悸动。

也因如此,替她换药,突然变得困难无比。其他的伤处她自己能料理,但那背上的刀伤终究要由他来。她半褪了衣衫,背对着他坐着。纵然刻意不看,他的手指却依旧能感觉到,她温暖的肌肤,细腻得有如丝缎一般……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摒除那交织的杂念……

大约是他太过全神贯注,忘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她突然痛呼了一声。他一怔,抬眸就见她转过了身来,皱着眉头嗔他道:“好疼的。”

只是一眼,他便闭目低头,举动全然停顿。

他的反应让殷怡晴意识到了缘由,她转过身去,自己也红了脸,没敢再开口。

他慢慢定下心,方才继续上药。片刻之后,包扎妥当,他替她披好衣衫,沉默着往外去。

她一见,忙开口唤住他,“你去哪儿?”

他站定,也没回头,淡淡说道:“出去透透气。”

“我也去!”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她起得太急,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伤。用力不当,一时吃痛,眼看着就要往前倒。他忙迎上去,伸手将她稳稳扶住。她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抬头冲他笑笑。

这般亲昵举止,早已成了常态。若习惯于此,也许并非好事。他默默想着,却终究没有抗拒。

两人出了塔楼,就见一片朦胧月色。今夜梅雨暂歇,但水汽却未散。夜风一吹,蒙蒙扑面,带出几分凉意。

他扶着殷怡晴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自己则走出了几步,闭目吐息。连日闷热,心神皆躁。如今这湿凉的空气一入胸腑,便将四肢百骸润过,抑下了微灼的心火。

殷怡晴静静看着他,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她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微微的土腥气、这时节特有的霉气和着那若有似无的腥膻血气一并涌入,惹她蹙眉。她揉了揉鼻子,满心无奈地又望向了他。其实她并不觉得外头有什么“气”好透,若要她选,她宁可跟他翻花绳玩。只不过,她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只是这样看着他,笑容便不由自主地攀上唇角、挂上眉梢。这般莫名其妙的喜悦,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想了想,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转而看着月色。

也曾听过“月有阴晴圆缺”之句,却不知她与他是否也会经历聚散离合……

她想到这里,突然忆起了一件事来。她看着那轮月亮,掐指算了算日子。这一算,让她的笑意愈发明丽,她起身走到叶蘅身旁,欢愉道:“我们回城吧。”

叶蘅不明就里,只道:“你的伤……”

“先别管我的伤,回城要紧!迟了就来不及了!”她说着,拉着他就往山庄外去。但这一次,他没有依她。他站定,反将她拉了回来。殷怡晴有些不满,嗔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蘅应道:“别乱来。”

“哪里是乱来啊,真的有要紧事啊!”殷怡晴道,“再说了,这儿缺医少药的,也不是个养伤的地方。倒是早些回城里去,好歹也找个正经的大夫替我看看才是。”

这番话,叶蘅无法反驳。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她留下,是关心她的伤势,还是成全自己的私心。

殷怡晴一眼便看穿他的动摇,愈发理直气壮,更有恃无恐地撒起娇来。她把袖子一撩,道:“还有啊,这几日我都没怎么吃饱,你看,胳膊都细了一圈!再这么下去,饿坏我了怎么办?我们回城嘛!回城了,我请你吃好东西呀!好不好?”

叶蘅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她的手臂,而后叹着气道:“天亮再走。”

殷怡晴也不再讨价还价,点头道:“好!”

……

第二日依旧无雨,还薄薄的有些日头,倒是天公作美。殷怡晴早早就催着叶蘅上路,又捡了好些珠宝做“盘缠”。两人出去之后,又将密室重新封上,这才离开。

这一路,殷怡晴赶得心急火燎,但终究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没法走得太快,又时不时地要停下歇息。饶是这样,她也不肯让叶蘅帮忙,执意要自己走。

贤益山庄离城也不远,但他们行行停停,虚耗了不少时间,等到城门口时,已是傍晚时分了。两人进城,就见满街张灯结彩,甚是热闹。原来,这城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庙,因那里头的菩萨灵验非常,城里的百姓皆敬畏虔诚。每月十五,百姓皆来供奉香火,久而久之,便作了庙会。

叶蘅明白了几分,问殷怡晴道:“你回城便是为此?”

殷怡晴答得爽快:“是啊。不然呢?”

叶蘅无话可说,只得沉默。殷怡晴见他又是这般冷漠疏离,恨不得将自己的欢欣雀跃分他一半。她拉起他的手来,笑道:“陪我逛逛不好么?嗯……瞧瞧我们的样子,跟花子似的。先去买几件衣服换吧。”她说完,就这样拉着他走,先找当铺换了银钱,又寻成衣店买了衣服。两人各自换妥,融入了满街庆祝的百姓。

殷怡晴依旧拉着他,似乎完全没想过松手。她的脚步被伤势所碍,但心情却已全无束缚。她一边走一边同他说话。从高悬的花灯到沿路售卖的百货,不论她看到什么,都会跟他讲上一番。他接不上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

没走多久,忽然有人唤住了他们,口中声声叫着“梅姑娘”。殷怡晴带着戒备看着来人,也不知缘由。来者是个年轻的小伙儿,满脸堆着笑对殷怡晴道:“梅姑娘,我可算是找到您了。前些日子您托了我一件事,您忘了么?”

殷怡晴想了想,忆起了什么,低头就是一笑。

那小伙儿见她笑了,自己反倒讪了起来,道:“您让我给一个姓叶的公子传话,我等了大半个月了都没见着这么个人。您上次给的钱我还留着呢,这么巧遇上您……”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串钱来,递给了殷怡晴,“这钱还您。”

殷怡晴笑弯了眼,她看了看叶蘅,转而对那小伙儿道:“叶公子我已经找着了。钱也不必还。你是做什么手艺的,白送我们一份就是了。”

小伙儿一听,愈发不好意思。他望着叶蘅,赔礼道:“哎哟,恕我眼拙,没认出来。这……我这就去拿东西给二位!”

他说罢,转身就走,片刻后拿着个大纸包回来,交给了殷怡晴。殷怡晴拆开一看,就见是满满一包绿豆糕。

那小伙儿腼腆笑笑,道:“今天做的只剩这点了,二位别嫌弃。”

殷怡晴看着绿豆糕咽口水,只是随便点了点头。等那小伙儿走了,她忙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还不等咽下,便含糊不清地对叶蘅道:“好吃!”

叶蘅见她这般吃相,知道这几日的确是饿着了她,心里顿生了怜惜。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抹去她唇边的碎渣子。

殷怡晴努力咽下口中的绿豆糕,而后拿起一块递到他面前,笑道:“你也吃。”

叶蘅点点头,正要接过。她却缩了缩手,似是执意要喂他。他略有些尴尬,抬头看了看左右。这街上人来人往,但心都在庙会,也无人在意他俩。他略思忖了片刻,低头张口,受了她的好意。殷怡晴抿着笑意,抬起手来在他的唇角轻轻一抹。叶蘅知道自己的唇边并没有碎渣,她这举动不过是礼尚往来。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也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他一笑,殷怡晴的心里一阵欢喜。她又拉起他的手来,笑道:“咱们再往前头去看看,一定还有好吃的。”

叶蘅自然依她。两人又走了片刻,便到了那寺庙之前。庙外摆着好几个书桌,一大群百姓在桌前排着队,也不知在等什么。殷怡晴却满心了然,道:“听说这庙里的菩萨灵验,更是有求必应。只要将愿望写在纸签上,供在庙中,待到每月十五,庙里的主持便将所有签子贴在天灯上,呈送给菩萨。若是心诚,必应验的。”她说罢,指了指那些排队的人,“咱们也去写一个,试试这个菩萨!”

这话多少有些不敬,但想她未必真信那些鬼神之说,到底是百无禁忌。他终究没有出言提醒她忌讳,只是随她去队尾等待。

约莫等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轮到了他俩。本来这纸签都是由寺里的僧人来写,但这会儿人多,他们忙得不可开交,遇上了会写字的,便请一句,由他们自己写去了。殷怡晴乐得如此,她拿两支笔,递了一支给叶蘅,自己歪头琢磨要写的愿望。

叶蘅拿着纸签,也想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什么渴念,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祈愿的资格,但若什么也不写,多少有些可惜。他看了看身旁的殷怡晴,忆起发生过的种种,这才慢慢提了笔,写下最空泛的四个字:国泰民安。

他刚写完,殷怡晴便凑了过来,看到这个愿望,她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哎,你的字真好看!帮我也写一个呗!”她说着,将自己已写好的纸签撕了个粉碎,又将一张空白的递到了他的笔下。

叶蘅虽好奇她签上的内容,却也不问,只是询道:“要写什么?”

殷怡晴答得飞快:“恶有恶报!”

叶蘅一听,也不落笔,只是抬头定定地望着她。

殷怡晴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嘟哝道:“也是,哪有咒自己的……”她低头又想了想,而后叹道,“也想不出别的,你随便给我写一个吧。”

叶蘅点点头,也未多想,替她写下了“福寿康宁”。

殷怡晴执起那张纸签,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好大一句吉利话。”

只此评价,别无他话。殷怡晴将两人的纸签一同交给了僧人,又拉着叶蘅去菩萨跟前略拜了拜。做完这些,两人出了寺庙,又逛了半日的庙会。殷怡晴惦记着放灯,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返回了寺庙。寺里正做法事,里里外外围着好多看热闹的百姓。她无心挤进人群,示意叶蘅上了屋顶。两人在屋顶上坐定,恰好法事完毕,僧人们收拾妥当,便点火放灯。

明灯升空,晕亮夜色,亦照亮了殷怡晴的眸子。她托着脑袋,笑道:“也不知我们的签子在哪盏灯上。”

叶蘅无话相应,只是静静看着那满天的灯火。

殷怡晴转头看了看他,神色里微微带了些得意,她开口,问他道:“你信这世上有神佛吗?”

叶蘅回望她一眼,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殷怡晴笑道,“不过,偶尔还是会有显灵之事的呢。”她说完,抬手指向了天空。

叶蘅顺着望去,就见数十盏天灯顺着风从远处飘了过来。那些天灯似乎略微沉重,飞得也不甚高,有几盏低的,险险就要撞上檐角。待天灯飘近,忽然有东西从灯上曳曳坠下,映着灯火,熠熠烁烁。

众人看着这天女散花般的光景,都惊叹不已。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道:“是金子!”

这一声,引动一片哗然。众人皆伸手去接,细看时,果真是剪小了的金叶子。也不知是哪个虔诚的信徒,率先口呼了菩萨,跪下了身来。众人一见,敬畏顿生,忙都跟着跪下,磕头叩拜。

屋顶之上,殷怡晴笑得欢乐,抚掌道:“哟,何需行此大礼。”

这句揶揄,下面的人自然是听不到的。叶蘅无奈一哂,对殷怡晴道:“这才是你回城的真正理由?”

殷怡晴伸手捞了片金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说道:“也不算吧。实话告诉你,这些金子是贤益山庄的。那日之后,我抢在官府和野盗之前封上了密室,而后便开始搬运里头的东西。珍宝古玩还要倒手,不如这些金子讨人喜欢。想来这里头还有当年的灾银。照理该还给那些应得之人才是,可都这么多年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留着也没意思,倒不如拿来散人。佛家有‘化缘’一说,我这就算是‘散缘’。今日在这城中的,都是有缘人!”

叶蘅含笑点了点头,又望向那满天纷扬的金色。

殷怡晴看着他的侧脸,笑说:“我在进城赴约之前就找人打金叶子、准备天灯,更安排了可靠的人今夜燃放。本来我没料到会留这么久,也不打算来看庙会。但我想,应该让你看看……”她斟酌着,又补上一句,“……到底别辜负了这缘分。”

叶蘅听她如此说,心头竟是一热。他凝眸望着她,笑着应了一声:“嗯。”

殷怡晴低了低头,略想了想后,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玄凰教?”

叶蘅的笑容微微一僵,只是沉默。

“杀人与你不衬,何不早些抽身?”殷怡晴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胆怯,眼看叶蘅不回答,她又道,“我这儿还剩了好多金子,我们一起去天下散缘,可好?”

叶蘅突然笑了出来。便是殷怡晴说出这些话时,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身为男子,却一直在等一个姑娘给他承诺……

她是对的。他早就该离开玄凰教。兴许,上天终究不忍苛刻待他,才又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他稍稍定了定欣喜雀跃的心神,正要回答她时,却见眼前飘落的金叶子纷纷往一边歪去。警觉之心,让他生了戒备,他一把拉过殷怡晴,起身退开。恰在那时,一道掌力迫至。那刚猛之力掀起砖瓦,将方才两人坐的地方击出一个窟窿来。

殷怡晴这才回神,知道来者不善,待要回击之时,却见叶蘅的脸色煞白,竟是万分恐惧。她满心忧虑,顺着那掌力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灯火金辉之中,一道身影飞来,落在了屋顶上。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一袭黑袍、一副面具,看不出年纪相貌。十几名黑衣蒙面的剑手随后而至,将屋顶全部占领。一时间杀气森森,引人心骇。

殷怡晴一眼认出他们的装束,蹙眉道:“玄凰教。”

第二十三章

玄凰教为何会来?莫不是为了千叶金莲?可依叶蘅所言,玄凰教应该不知道千叶金莲在她手中啊?

殷怡晴虽有满心疑惑,但此刻也不好出言询问。这时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开了口,对叶蘅道:“一月之期已过,千叶金莲你可寻回?”

听到“一月之期”四字,殷怡晴心上一颤,转头望向了叶蘅。

叶蘅的脸上惧色愈深,握着殷怡晴的手略紧了紧。

那男子见状已知一二,冷哼了一声,道:“那杀你也不算冤枉了。动手。”

一声令下,剑手齐齐动作,向叶蘅和殷怡晴攻来。叶蘅伸手揽上殷怡晴的腰,险险避过剑锋突刺,而后飞身下了屋顶,朗声对人群喊道:“私人恩怨,不想死的退开!”

百姓一听,又见那十几名杀气腾腾的剑手,登时乱做一团。玄凰教向来不忌杀生,叶蘅惟恐波及无辜,也不敢混入人群。他抱起殷怡晴,寻路往人流稀少的地方去。但这般选择,让他们的行踪一览无遗。眼看那群剑手步步紧随,叶蘅加快了步伐,绕进了一条巷子里。说来也巧,这条正是翠柳巷。因殷怡晴先前的那把火,如今还有不少房屋在修缮,况且今日又是庙会,这里无甚生意,多少有些冷清。

叶蘅避入一条幽暗的小巷,放下了殷怡晴,压低声音嘱咐她道:“快走。”言罢,他便要出去引开剑手。

殷怡晴哪里能让他走,她拉住他道:“为何要我走?他们要的是金莲,还他们就是!”

“若他们知道是你夺了金莲,你必死无疑。”叶蘅道。

“那我就一辈子不还了!”殷怡晴赌气道,“区区玄凰教,我还不放在眼里!索性拼上一拼,还不定谁生谁死!”

叶蘅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劝她,正在这时,那隔着面具的声音带着讥讽,道:“好大的口气。”

叶蘅一听那声音,忙将殷怡晴护在身后。短短功夫,那群黑衣剑手已然追至,巷子两边的屋墙上也都站了人,再无可以逃生的路径。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巷口踱了进来,月光照出他的影子,阴森如鬼魅一般。

叶蘅努力稳下自己已然紊乱的呼吸,道:“她与此事无关,求丹威长老放她一条生路。”

丹威沉默了片刻,道:“自你入教以来,我从未见过你害怕……这女人是谁?我杀不杀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等叶蘅回答,殷怡晴上前一步,道:“少废话。千叶金莲如今在我手里,你若还想要,就别逼急了我!”

丹威听罢,也没多理睬殷怡晴。他依旧望着叶蘅,道:“原来是她夺了金莲。你素来是个没心机的,应付不来也情有可原。你现在杀了她,我饶你这次。”

叶蘅将殷怡晴拉回了自己身后,肃然沉默。

丹威见状,语气之中染了躁怒,冲左右喝道:“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们!”

剑手得令,一拥而上。

殷怡晴此刻也起了火,她不顾叶蘅的阻拦,纵身上前,在剑手中闪避周旋,目标直指丹威一人。叶蘅见她这般,惊惧难当。她的武功不弱,却绝非丹威长老的对手,况且如今还有伤在身,岂能这般乱来。他心想上前护卫,却困在包围中难以脱身。而此时,殷怡晴却凭着过人轻功避过了一众剑手,与丹威交上了手。

叶蘅焦急无比,招式之间也急躁了起来,不免露了破绽。但见剑锋寒芒一划而过,直取他的咽喉,他回过神来,慌忙后退。剑锋险险擦过他的脖颈,引出一丝微凉。

然而,这一丝凉意,却让他想起了什么。还记得,自己曾被人以一招击败,那时候抵着他的脖子的匕首,也是这般微凉。若是那个人,说不定……

他想到此处,卸开几招杀招,又退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火信来。他握着火信,劈手夺下一名剑手的长剑,而后一剑砍向了身侧的石墙。刚猛力道,霎时击出一蓬火星。他将火信燃着,向上一抛。只见一道红光炸开,纵向夜空。

却说殷怡晴正与丹威相斗,那红光起时,她不禁一怔。但她并无思考的余裕,身上的伤势牵动一浪浪的疼痛,若非全神贯注咬牙忍耐,她早已败在那痛楚之下。丹威察觉她的异样,趁着她力弱之际,一掌击向她的心口。先前丹威曾一掌击穿屋顶,力道何其凶猛。若受了这一击,哪里还能活命。便在这时,叶蘅趁着火信引开众人注意之机,脱出了包围,飞身到了殷怡晴身旁。他一把将她揽过,护她在怀。丹威见状,不免惊讶,掌下的力道不由缓了几分。但这一掌依旧结实地击中了叶蘅的后背,他被那劲力推出数步,脚下顿失了力道,重重地向前倒去。殷怡晴想要扶住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随他一起倒下,眼见他吐出一口鲜血来。而此时,早已没有给她愤怒和担忧的空隙,周围的剑手已围了上来,十几把长剑齐齐落下。

那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她看见那雪亮剑锋浸浸泛着寒光,看见叶蘅拼着力气撑起身来,将她护在了身下……耳畔,陡然寂静无比。她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陷在何等险境……

突然,一抹月白自眼前掠过。周遭的声音复又清晰,但听劲风猎猎,瞬间震开所有长剑,起一片叮啷之响。

剑手被逼退了几步,战局兀然停止,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安静。人群中央,一名男子颀然而立,月白大氅随风轻曳,飘然出尘。

“呵,还真是叫我来收尸的么?”那男子开口,语带轻嘲。他说罢,低头看了看叶蘅,问,“站得起来么?”

叶蘅无力作答,只是慢慢移开了身。那男子这才看清他身下护着的殷怡晴,一时变了脸色。他眉头一皱,抬眸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丹威身上。他的声音冷若冰霜,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丹威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亦有满心疑惑。此人想必是因那火信而来,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击退一众剑手,武功之高,令人咋舌。丹威挥手,示意剑手退下,这才开了口,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子满面不悦,却耐着性子道:“这丫头是我师妹。她若有得罪诸位的地方,我替她道个歉。”他说着,略拱了拱手,“不知她是抢了诸位的东西还是绑了诸位的亲友?若有,且直言相告,我自然为诸位主张。”

“你这是求情?”丹威问道。

“是商量。”男子答得倨傲。

丹威轻蔑一笑,道:“我几时说过此事能商量?”

那男子也笑了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我劝你见好就收,别自讨没趣。”

两人话不投机,皆冷然沉默,酝酿出一片凝重杀意。周遭之人皆被那杀意震骇,无人敢轻举妄动。

殷怡晴却无心顾忌他们,所有心思都在叶蘅的身上。她扶起他来,小心查看了一番。他伤得不轻,万幸没有性命之虞。她的心里又是恼恨又是伤心,一时红了眼眶。她抑了抑心情,朗声喊道:“师兄,你身上可带着‘龙芝安元丹’?”

那男子听得殷怡晴唤他,暂缓了杀意。他从怀中取了一个紫檀小盒出来,扬手抛给了殷怡晴。殷怡晴伸手接过,打开盒盖,拿了丹药,喂进了叶蘅口中。

“龙芝安元丹?”丹威将这个名字细细思过,道,“你们莫非是梅谷中人?”

听他说出梅谷二字,那男子也无心再掩饰。他抱拳,泰然回答:“在下闵袖锋。家师正是梅谷散人。”

“失敬。”丹威听罢,也抱了抱拳,“玄凰教,丹威。”

“原来是玄凰教……”闵袖锋敛了几分敌意,道,“贵教地处南疆,千里之遥,何故来此?”

丹威的语气亦宽和许多,道:“我教此番是为寻找千叶金莲,如今此物正在令师妹的手中。”

闵袖锋听罢,叹口气,望向了殷怡晴,“金莲在哪儿?”

殷怡晴正助叶蘅调息,听他这么问,漠然道:“方才喊打喊杀,如今还想我还?有本事自己去找。”

“还敢胡说?!”闵袖锋斥道。

殷怡晴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哪里听得了重话。只这一句,她便索性撂下狠话来,道:“哼,玄凰教乃是邪魔外道,更有灭世之论,得了那千叶金莲,还不知用来做什么坏事。倒不如让我毁了那东西,指不定还是件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