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撒谎肯定也是圆不过去的,普华只好认命的袒露了实情,说:“是我…配的…”

“你配它干吗?”他嘴角噙着一丝坏坏的笑,终于抓到了她的把柄。

普华退到不能退的地方,说:“不…不干吗…”

施永道重新在台阶上坐下来,抱着手臂,表面上是在思考问题,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严肃。普华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你说…怎么办?”他站起来,像个法官似的居高临下望着她。

“我不知道。”普华如实回答,被他眼中犀利的光芒刺痛,把头垂得几乎贴在胸口上。

“我把钥匙给封青,跟他交代清楚,让老师来解决!”

他试探性的找了个结局办法,果然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

“施永道!你…你别说…你别说行吗…”普华央求着。

“那我有好处吗?”他堂而皇之地跟她谈筹码,普华想也不想,猛地点头。

“我说什么都答应?”

她点头如捣蒜,搅着衣边的手开始发抖。

“那好吧…你过来!”他把钥匙装进口袋里,对她摆摆手。

普华蹭着步子,上了他站的台阶。

他领着她,登上了学校顶楼的平台。走到平台中央回过身,张开手臂。

普华站在入口不知所措。

“你要…干吗…”

“你过来…让我抱一下…”他坚定的把手臂伸展开,“朋友那种…就抱一下…”

普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以为他是开玩笑。等意识到他是当真了,僵在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他适时的把钥匙拿出来,拎在手里让她看到,镇定自若的问她:“想好没?”

风吹散了普华的头发帘,挡在她眼睛上。十五岁女孩的矜持,游移,对异性的恐惧尽收永道眼底。

她站在入口很久,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久到她每迈出一步,他的手心都在不停冒汗。

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闭上了眼睛,密密的两排睫毛胆怯的颤动,嘴角要哭似的,咬的一点颜色都没有。

他收拢了双手把她圈起来,低下头顺着脸颊擦过耳边甚至颈窝。她很白,鼻尖上的小雀斑是粉色的。软软的,肩膀好像禁不住他使劲握。但这还不是他要的那种拥抱,他要去感知她肌肤的温度,感受她的战栗,亲自去探索她身上虚无缥缈的味道是什么。

在她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他猛地穿过她腋下托着将她举高,像个父亲抱婴儿那样将她全部融入怀里,紧密的两个人一下子都没法呼吸,胸口贴着胸口,脸颊贴着脸颊。

她惊呼了一声,开始慌乱的挣扎,捶他的手臂肩膀,三两下又被他抓牢收在身后。

“我喜欢你…”他像是梦呓一般贴在她耳边说,执着的板过她的下巴,望着她棕黑色的瞳仁。

“我喜欢你…”他觉出她要哭了,放轻了手劲,好好跟她说,“我等着你…”

她不说话,嘴唇抖得厉害。

在她真要哭出来之前,他不舍地把她放回地上,钥匙送到她手里,揉揉她的头退到一旁。

“快走吧…我不告诉封青…”他满足地笑了笑。看着她抹抹眼睛,真像受了莫大委屈,瘪瘪嘴跑走了。

4-4

楼顶的一抱差点把普华吓出病,有两天躲施永道躲到了发指的地步,计算机会考当天在同一个考场,她一进去见他在座就往外跑,好在被监考老师叫住了。

有多恨他倒也说不上,就是真怕了,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信了。

好在施永道表现的很低调,好像什么没发生过,也不接近她,多是远远的“瞭望”。

期末考试前,普华把一年的英语笔记借给纪安永复印,又把他拜托的语法速记表誊写整齐放大印好放在他桌上。几天后,那份英语复习资料很快在班里传开,半班男生人手一份,而语法速记表纪安永只和最好的几个朋友分享,自然又少不了施永道。施永道把速记表复印了好几份,包成了各科作业本皮,弄得普华好不尴尬,几次交作业都恨不得把他的作业本抽出来扔掉。他就是有本事在她慌不择路的时候让她进一步心烦意乱。

娟娟日日与普华同进同出,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逼问普华讲细节,她也是避重就轻,至于那个拥抱,她是誓死也不会开口提,几乎成了人生的一大耻辱。

计算机会考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普华给纪安永的信却是杳无音信,在文理科取舍最迟疑的当口,她只好求教即将毕业的广播站长孔谦。

普华和孔谦也算得上有前后辈共事的情谊在,又和他弟弟同届同班,所以孔谦特意带了些大学的介绍资料给普华,很乐意帮忙。

他们约在建一见面,孔谦拿着志愿草表一一给普华讲解文理科的利弊和选科依据。后来碰到放学的孔让,也坐在一起聊选科这些事。

虽然孔家兄弟是外人,但普华很庆幸能听听他们的意见。每次这样的问题问娟娟,皮球又会踢回脚边。娟娟从不替她拿主意,她自己的主意都懒得拿,至理名言至今都是那句:听天由命。也因此,中考去了外校的虞世南,成了一段翻过去的历史。

普华不敢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一次带有偶然性的考试,她也试图和父母沟通,但效果不好,妈妈反而因学习上的小偏差求全责备,让她更没了继续学理的信心。

跟孔家兄弟谈完从建一出来,普华心里大致有了方向。问起孔谦即将参加的高考,他还没谈,普华就看见街对面走过来施永道和“四人帮”的兄弟。她身体里的雷达瞬时启动,当成没见到他,缩在孔家哥俩中间战战兢兢的走路。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后面哗啦啦一排自行车倒在地上。

期末考试结束当天,父母带普华吃了顿必胜客,算是高一结束的庆功宴。对于母亲下岗后生活捉襟见肘的叶家来说,这顿洋快餐已经相当奢侈。

悬而未决的选科问题依然困扰着普华,但她还是经历了久违的快乐。在几乎一整年时间里,她没有跟父母好好吃过一顿饭,父母也很久没在她面前露出过笑容。叶爸爸以茶代酒,普华和妈妈举杯,祝愿她能进入高二重点班。

这顿饭过后,叶家三个人达成了初步的意向,普华学理,之后由父母签字确认,普华填了自己的文理科意向表。

期末考试成绩和排名下来得很快,同一天班里的三好学生优秀干部人选也确定了,但这些都与普华无关。拿到排名她一时有些惊诧,比预估的要低上很多,竟然和裘因同分,排在班级的最后几名。班主任找到普华,在几科老师商议的情况下,建议她重新考虑选择理科的事。

这样大的落差是普华措手不及的。中午,她和娟娟在楼顶商量也是无果。晚上,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抓阄,八选五中,有四个都是文科。她算着成绩单上不理想的分数,用铅笔模仿了妈妈的签字,后又擦掉,躺在床上拿不定主意。

交意向表截止的那天,普华放学在学校门口意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妈妈。从小学开始,除了一年级时,妈妈从来没有接送过普华。她难得换了一身很正式的衣服,裙子是过去厂里开表彰会普华才见她拿出来穿的。最不一样的是妈妈的面容,隐隐的藏着事情。

妈妈带她回了爸爸那里,爸爸早做好了一桌子菜等着,其中有几道是普华特别喜欢却要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爸爸甚至还包了饺子,煮了一碗摆在饭桌中央。

三人按照过去的位置围坐在桌边,普华镇定情绪,挤出一些微笑,握筷子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除了客厅里的电视机播着晚间新闻,三口人什么都没聊。妈妈爸爸轮番给她夹菜,盛汤,等晚间新闻播完时,屋里就只剩下筷子碰到碗边的声响。

八点整,收拾好厨房,爸爸把普华叫到客厅里。妈妈坐在以往她的位置,普华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推到普华面前。

“华华,这个给你。”

普华走上前打开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她不明白这钱是什么,也不敢要,怯怯地背着手站好。

“华华,如今,文理科也选好了,后面两年还有很长的路,你自己要努力,爸爸妈妈能帮你的不多,我们实在没赶上好时候。现在你也快十六岁了,开学高二算是大孩子了,有些事情爸爸妈妈不准备再瞒着你,只是希望不影响你的成绩和以后的学习。”妈妈看了眼爸爸,把信封又往前推推,“华华,妈妈和爸爸…决定分开了,今天正式告诉你。以后,你跟着妈妈住姥爷那里,想爸爸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马上要放假了,你自己也收拾收拾,把平时常用的衣服和书都搬过去。”

普华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晃了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爸爸拿起信封塞进普华手里,拍拍她的手背,“拿着吧,有事就回来,爸爸…”说到一半,终于哽咽着离开了客厅。爸爸孤零零站在阳台上没有回来,他的背影不再是她熟悉而依赖的那样强健,看起来显得老了,不止头发白了那么简单。

妈妈走过来拍着普华的头,把她搂在怀里,她傻傻站着听妈妈千篇一律安慰的话。手里的信封和钱都掉在了地上。

当晚,普华和妈妈挤在自己的小床上,关了灯以后,妈妈在黑暗里拉着她的手,她隐约听见妈妈的哽咽,松开手翻过身背对着妈妈,闭上眼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父母还没起来普华就收拾了书包出门,骑车去姥姥家,把平时留在那边的衣服和书都装在一个包里,临出门时又跟姥爷要了二十块钱。

她没去上学,而是带着一包衣服和书,从姥爷家骑回自己家的巷子,再从自己家骑回姥爷家的胡同口。中午她骑累了,回到学校用二十块钱在建一买了二十杯奶酪拿到护城河边,对着一池死水,流着眼泪大口大口喝下去。

人生本该像奶酪一样酸甜,而她的却变了味,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吞咽着酸甜,品尝着自己的泪水。

放假前,普华背着大人重填了文理科意向表,虽然有违她的初衷,但交上表的最后一刻她觉得不应该后悔。之前的生活都是别人在替她选择,这次她想自己选一次。

分班表是放假当天发下来的,普华领到表格就独自走出了教室,到楼顶席地而坐,对着炎炎烈日。毒辣的阳光烘烤着周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发烫的毛票,一张张数起来,数到后来忘了是多少,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默默的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阳光。

她仰起脸对着太阳,倔强的拒绝那团笼罩在头顶的影子,甚至伸手推开他,示意他离开。

太阳重新灼烧着她的头顶,他退开了,在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坐下来,陪着她暴晒,把她脚边的毛票展平,一张一张递给她。

4-5

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普华都在姑姑介绍的地方打工,爸爸几乎每晚去接她,父女俩相携从打工的地方走回家,有时就在路边摊解决晚饭。妈妈又来和普华谈过几次,试着说动她去姥爷家里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开学前,普华用打工攒的几百块加上姑姑舅舅给的压岁钱凑了一千块钱给爸爸。叶爸爸摸着女儿的头几度哽咽,他从多年的积蓄里又拿出了一些,趁着开学前两天给家里装上了电话。

对于那时的叶家,电话真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叶爸爸平时根本用不到,装电话完全是为了让普华开心。他眼瞅着女儿一天天安稳的打工学习,却觉不出她快乐。

电话着实令普华兴奋了两天,第一个电话她打给了姥爷,在电话里婉转告诉妈妈她想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意思。之后,普华打给了娟娟,至于纪安永,虽然熟记着他家的号码,她最后选择不拨。

她选文科的事纪安永是支持的,为了表示祝贺他送了一本中英对照的《泰戈尔诗选》给普华,还在扉页上像模像样地签上他的名字。普华给书包好了书皮,放在随手可以取到的地方,学习累了就打开读上一首泰戈尔的散文诗。

她最喜欢那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能背诵每一个段落: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她与安永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是转瞬间无处寻觅?没有交汇的轨迹?还是注定就无法相聚?普华明白,今后不再同班,很多期许过但从未发生的事情终将没有结果。她没有勇气让他知道,也不可能唐突说出口。她能做的,就是等待。诗歌和现实中的感触让她深陷在苦闷的等待中无法自拔,不知这样的日子哪天是个头。

对她去文科班反弹最大的是施永道。拿成绩单那天他在她身旁坐了几个小时,她不回头看他,不让他看出她哭过,他也不说话,把毛票折成小船,宝塔,相机,衣服,最后是一颗揉皱的心。放学他一路骑车跟她,跟到她只好不回家没方向的沿着马路骑下去,骑到迷路了,在护城河边停下来。

他隔着一段距离同她坐在河堤上,时刻戒备着,好像以为她要做些愚蠢的事情出来。其实,她只不过捡些石头丢到河里,溅起些水花。他也跟着丢,力气很大,砸到河边钓鱼的陌生人被骂了两句。

“施永道,你要干嘛?”她不解。

“你干嘛去学文!”他把大把石子投向对岸,“我受不了政治和历史…怎么办…”

他其实想说的是“如果没有这两门破课,我肯定陪你去学文!”,可她理解的是,他讨厌文科。

“你确实…不是学文的料!”她很直率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施永道,你是理科天才,以后…不用浪费时间等我!”

她如是说,也如是做,骑进最近的巷子七拐八拐把他甩开了。

之后的假期,他们没有任何联系。除了娟娟,普华和六班的人都疏远了,包括纪安永在内。她也变得更沉默寡言,习惯了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

当高一六班最后一点东西搬离三楼之后,普华正式和生活了两年的集体告别,拿着通知在楼里寻找新的文科教室。学校的传统历来是高二以后文理班不同层,普华被编进七班还在原来的楼层,而六班因为是重点班调到了顶层。这就意味着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无论是她和娟娟,纪安永还是施永道。

娟娟问她:“舍得吗?”

普华说:“这也许是好事。”

普华带着一身“光环”走近七班,其实也是带着惶恐与不安走进一个陌生的环境。大多数文科班同学很快接纳了她,也有少部分持着不屑与嫉妒有意孤立她。第一次文科考试,普华在年级是第七,第二次是第三,第三次,她是第一。

娟娟为她的扬眉吐气感到高兴,同时又惋惜她放弃了理科。

普华撇撇嘴角,不是哭,也不是笑,只说:“我不后悔。”

这么说多了,她自己也信了。学文学理,日子照旧。

几周后,娟娟带来了一条出人意料的流言,纪安永“再次”恋爱了,而这次的主角,竟是裘因。

在文理班交锋的篮球比赛间隙知道这样的消息,普华不可能不吃惊,又要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她在文科班新交的朋友沐海英也在一旁,却好像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事后证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中场休息,普华透过观众见到纪安永和裘因在场外说话,裘因亲手捧上矿泉水,纪安永把擦过汗的毛巾搭在她肩上。那年十一学校彩排节目,普华再次印证了娟娟的话。作为舞伴,纪安永与领舞的裘因搭档默契,他们眼神交流的方式,是普华从未尝试过的。

泰戈尔的散文诗翻厌了,普华换了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是同班的蒋中天借她的。她的年纪还不能完全领悟书中的思想,但手边的日子确实如流水般匆匆走了再未回来。

沐海英说,整个秋天普华都有些郁郁寡欢,每天不厌其烦拿着钥匙往返信筒和教室。她放着轻松的英语课代表不当,偏又当起了生活委员。每次空着手从校门口回来,她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能独自在走廊里呆呆的站上很长时间。

娟娟不厌其烦一遍遍捎过来有关六班的事,希望八卦的力量能卷走普华的低迷,比如李城寺恋爱了,尹程和文科班某人好上了,施永道上了校刊…可普华总是过耳就忘,她最想知道的是写给纪安永的第三封信他是否收到了。

随着那封信石沉大海,高二那年的冬天让普华感觉格外冷,不到十二月就下过一场雪。她在上学路上摔伤了右手腕,到圣诞联欢前还缠着固定的绷带。

各班都在热火朝天的装点着教室沉浸在节日气氛里,普华却拿着收到的贺卡躲到外面。她坐在有暖气的窗台上,在玻璃上画出颗碎成两半的心,等着破碎的心变成水滴。

习惯一个人以后,她渐渐觉不出什么是寂寞,什么是不寂寞。

4-6

那晚联合结束后普华留下来整理教室,她去了顶层的六班教室,踮着脚从后门的玻璃往里看。黑板上还有粉笔字,角落挂着彩带,桌椅也没摆回上课的样子。门是锁上的,即使没锁普华也无心走进去,毕竟她从这个集体走出来,出来了就意味着不能再回去。

她站在顶楼的平台上接雪花,冷却心里总还星星不熄的希望。她把身子探到扶梯外,感受冰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泪水的感觉。有人从黑暗的柱子后面闪出来,把她探到外面的身子拉了回来。

“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么样?”她从积雪的反光中辨出施永道露在羽绒服外的眼睛。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他无理可讲,说出的话是一团雾气。

“为什么…是你?”她等待的等不来,不等的每每都来。

“为什么不是我!”

他渐渐学着不去死缠烂打,体谅她刚刚进入文科班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依然躲避,有个不太牢固的壳子,走到哪里背到哪里,他愿意跟,但不愿意见她躲进壳子里。

他们一起下楼,她突然拿出书包里的贺卡举到他眼前,问他:“这个是不是你给的?”

时隔两年再次收到“至上”的贺卡,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反问。

“没怎样…”她觉得累,失意,并不是不感动。卡上写着希望她每天都快乐,而她现在每天都不快乐,努力了,依然不快乐。

“你怎么了?”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她与他并肩站在雪里,摇摇头仰望着天空。

纷纷落落飘飘摇摇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再久的热度,最终也要冷却。她对纪安永还有热度吗?应该是有的吧。

“你…别等我…”她把怀里沾湿的贺卡还给他,“我不喜欢这样!”

他耸耸肩,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我喜欢是我的事。”

几天后,换过信封的卡片重新回到普华位子里,旁边多出了三瓶不同牌子的跌打喷雾剂,每个瓶身上都贴着便签,写着“至上”,“至上”,“至上”。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场感情的棋局,无论输赢普华都是累了。她倍感无力的是自己无望的等待和无法实现的拒绝。施永道反而越挫越勇,跌打药,围巾帽子手套,他想到什么做什么,能做多少做多少,乐此不疲。她厌倦了他就偃旗息鼓两天,她情绪好了他就故态复萌。那阵子,普华的成绩就跟着施永道的试探起伏不定,心总没个着落。

她已经认命的接受了纪安永和裘因的关系,克制自己不要再动容,可见到他们在舞台上搭档《雷雨》,扮演周冲和四凤,她心里的苦涩还是会像蛀牙那样,隐隐的疼痛。普华得到了戏剧比赛的导演编剧奖,她拍的剧目受到所有老师一致的肯定,施永道带着一身鲁大海的妆扮拉了一众同学到后台为她鼓掌,毫不吝惜对她的赞美,但这些都无法与纪安永牵手裘因获奖时出双入对的背影相提并论。

人人都有一杯茶,施永道的再浓郁,也不是普华要的,而她不知道如何让他明白这个道理。她希望尝上一口纪安永似的淡薄,他却留给了别人。这是怎样的矛盾?想想,普华自己都苦笑。

她也常劝自己,何必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愫耽误了学习和前程,生活里还要顾念爸爸,放眼将来。可道理再明白,她心里总还是缺失了那么一角,哪怕安永给她只言片语的回复,或者是个明确的态度,她也好把心思放回临近的几门会考上。

高一的懵懂,高二的躁动,长一岁,普华就学着多一份的沉淀与默然。身边的朋友都感觉出她的变化,似乎那是成长所要付出的必须代价,少了欢乐,多了忧虑,褪去了单纯,用冷漠武装自己。

除了蒋中天在语文上构成一定的竞争,普华的学业保持在优秀,会考科目相继顺利通过。考后她谢绝了娟娟邀请的“焚书”庆典,也没像其他同学K歌购物慰劳自己,而是用了两天时间把初三以来的所有东西分门别类的整理收纳,把自己过去三年的历史,细细的回顾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