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如白昼的地下车库里,劫持者面目狰狞而疯狂。叶岑一眼就认出了魏青青,他暗骂自己大意,飞快熄火下车。
他们回来之前,小区因为线路故障断过电。魏青青就是趁着这段时间避过保安潜入车库的。前段日子,在张林玉的运作下,君临的个人信息不断被媒体曝光,包括叶岑的寓所地址,还有黑色恶魔的清晰照片。
魏青青已经来碰过好几次运气,无奈君临进出都有人跟着,而且小区的防盗做得不错,他前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
刀锋紧贴君临的颈部大动脉,凉意透过皮肤钻入她心里。君临想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可她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却是当年左桐被刺时鲜血淋漓的画面,一帧帧如同封存裱框的照片,不甘被刻意遗忘一般,向她汹涌扑来。她记得救护车上,掌心中左桐一点点流失力量的手,想起他渐渐暗淡的眸光,苍白失去生机的脸,想起他用微弱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叫她的名字,想起他染血的校服…
叶岑尽量用平稳的声线道;“你先把刀放下,钱不是问题。”
魏青青大叫:“别过来!一千万现金,我现在就要!”
叶岑发现魏青青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显然情绪极不稳定,而且他提出的条件毫无章法,不像经过深思熟虑。
“现在银行都关门了,无法取现,但我可以立刻把钱打到你的账上,你先把刀放下。”叶岑的手心慢慢沁出冷汗。
君临感到紧贴颈部大动脉的刀锋微微偏离了些,与此同时却听到背后响起凌乱的跑步声。
“放开她!”两名值班的保安从监控室里看到情况,赶了过来。
“你玩花招报警!我不想坐牢!”魏青青看见身穿制服的保安,便挥舞着持刀的右手,情绪一下子异常激动。
危急时刻,叶岑来不及多想,对准匕首飞起一脚,没想到却落空了。眼看着尖利的刀锋就要扎向君临,叶岑凭着本能向闪动着雪芒的刀尖飞身扑去。
一片血光。
君临看到叶岑身体矮下去,恍惚中好像还听他闷哼了一声。她死命挣脱了魏青青的掌控,奔向叶岑。她弄不清叶岑伤得有多重,眼前这幕就好像左桐倒在她面前的重演。
“报警!叫救护车!”两名保安一边大喊,一边跟失去武器的魏青青扭打在了一起,并且渐渐占了上风。
一语惊醒梦中人。君临忙颤抖着手掏出包里的F机。时间一分秒地流逝,叶岑失血越来越多,脸色苍白如纸,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袭来,他却始终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君临紧紧握着叶岑越来越冰凉的手,恐惧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
十多分钟后,110和120几乎同时赶到。君临跟着抬叶岑的担架上了救护车。
手术灯亮起。君临靠墙游魂一般站着。她胸前的白纱染了血迹,裙摆上还有一串飞溅的血珠。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她等在手术室外,绝望,恐惧,可起码还有叶岑陪在她身边。而现在,只有她自己,孤立无援。
君临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手术室的指示灯暗了,主刀医生向她走来:“刀扎得很深,不过幸亏没有伤及要害。病人之前只是失血过多。手术很成功,你放心吧。”
君临紧绷的神经一松,险些站不稳。
叶岑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亮如白昼,窗外漆黑一片。
他的手与她的交握,两牧铂金指环靠在一起,泛着柔和洁净的光。
“你醒啦?难受吗?我叫医生来。”君临一直很警醒,叶岑只是动了动脖了,她就坐直了身体。
“等等。”他抓住她的手,“我其实挺开心。当年没有替你挡刀,我一直在后悔。今天算是将功补过。”
叶岑说得极慢,声音沙哑,唇边带着一丝虚弱的笑。
“结婚证刚到手还没焐热呢,你要是死了…”君临觉得喉咙口卡着一个硬块,眼眶酸得厉害,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那你就是最有钱的人了。”叶岑手术后还很虚弱,偏偏笑起来痞气不改。
“神经。我已经够有钱了。再说,你的本来就是我的。”
叶岑心道:我的命也是你的。不过,他不会说出来吓唬她。曾经他想象过自己对她的底线在哪儿,现在他知道了。
“放心,我不敢死。你拉看我的手,是不是暖的?”
君临的眼泪落到叶岑手背上,越落越急。他挣扎着抬起手,替她擦眼泪。叶岑还记得左桐动手术的时候,君临一直自言自语,她说:“他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所以叶岑不敢死,就像那时候他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基地一样。
“万幸。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一定撑不下下。”君临握着叶岑的手,生平第一次放纵自己在一个人面前尽情地肆意流泪。
“我知道.”叶岑用手指轻抚君临的手背。
君临哭够了,擦干眼泪,起身按了铃。
医生进来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确认已经没事了。君临喂叶岑喝了水,看着他沉沉睡去。
数日后,魏青青因故意伤害罪被起诉,代理律师提出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经法庭确认,魏青青确实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恐怕终此一生都要在精神病院度过。
叶岑年轻体质好,恢复得报快。他住院的日子,君临医院公司两头跑,瘦是瘦了些,但精神状态很好,每天神采奕奕的。
她每天早晨八点会过来给他送早饭。叶岑习惯站在窗口看君临提着食盒穿过中心花园。记忆中这样的场景他看过许多次。在二中的时候,他常常忍不住追随她的身影,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自己。后来念了大学,有好多次他故意慢吞吞地理东西,因为知道她很快会经过门口的走廊,到对过的教室上课。但是唯有现在,他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她迎着晨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出院的路上,电台里在放陈奕迅的《 十年》。叶岑突然觉得无比庆幸,跟歌里唱的正好相反,他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让她在自己的怀抱里停留。
见君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某人不乐意了:“在干什么?”
君临仍旧头也不抬地拿着手机噼噼啪啪一通按,半晌才抬头道:“晓棠订了机票,让我去送她。”
“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吧!”叶岑知道她们姐妹俩的关系最近亲近了不少。晓棠搬回君家由蒋梦亲自照顾,前几天她还特地跟蒋梦一起到医院探望叶岑,给了他和君临一个祝福大红包。
君临笑道:“我拜托给炎辰了,他刚刚回复说那天他有空。”
叶岑揽过君临:“这样也好。”
汽车驶入人流最密集的地段,几乎寸步难行。
一旁新开的商场成了本城人气最旺的新地标。不少人驻足门口,频频查看手机,显然是在等人。君临看见一个年轻男孩手捧鲜花,表情极不耐烦地在打电话。才说没两句,他便大吼:“迟到半小时,干脆别来了!”挂断电话后,男孩随手将花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箱,迈步向一旁的地铁站走去。
君临侧过头,日光与叶岑的相触,投头没脑地说了句:“如果是你,一定会等我的。”
没想到方才那一幕,叶岑也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极肯定地
“嗯”了一声。
君临脸上绽放了一丝笑意。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望向车窗外渐渐暗下的天光。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嘻杂声一浪接过一浪,她却始终安静地缩在叶岑怀中,微笑的眼睛里隐隐有着水光。
她庆幸自己在喧闹的尘世中还能有叶岑,毫不吝惜地给予她宝贵的盛世安稳。
于她而言,这已是莫大的幸福。
番外 之一左桐
“这是关于两个小孩的故事,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他们心里,他们都是十二岁,他们都感到失落而他们曾经生死相依,” ---吕克贝松
她不知道就在她向我提起这部电影的当天,我就去租了《 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光碟。家里没有影碟机,我就在第二天放学后去学校机房看。
机房里当时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整个教室安静极了。我戴上耳机,开始静静沉入电影。
Leon是-名真正的杀手,他黝黑的墨镜下是一双冷静的眼睛。然而当十二岁的Mathilda捧着牛奶出现在家门口向他求救的时候,他的杀手生涯已经结束了。这个全家被杀的女孩从此闯进了他的生活,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也是唯一的弱点。
我其实从来不相信宿命,但生活中悲剧的类型往往就是这样巧合。Leon为他的弱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也是。
当那把利刀刺中我心窝的时候,我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
我忽然想起电影里Leon快要选出生天时门外绚烂的日光还有跟随他身影的黑洞洞的枪口,再然后我看到了跟电影里一样惊心动魄的主观镜头:逐渐倾斜的地面宣告我的生命即将结束。可当时我想的却是幸好她没事。那一刻,我其实很高兴自己从未来得及对她说什么。我不希望她像电影里的Mathilda一样孤独地成长。但我又不甘心,所以我只希望她偶尔会想起我,只要偶尔便好。
尼采说过人们一直靠牺牲别人来达到促进自我发展的目的,生命总是靠消耗别的生命而得以存在,不了解这一点的人,就等于还没有向诚实迈出第一步。可我理解的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却绝不是这样。我曾经有过一张唱片,上面的标题是“keep walking or i will kill you”相信没有人会真的这样做。但我希望君临能一直向前走,然后越活越自由,越活越快乐。
电影里说:“我所认为最深沉的情感,莫过于分开以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深沉的情感,但我很庆幸她能活着。我希望她好好活下去,活出她自己。她还有机会向前走,有机会得到快乐。
那年我十六岁,她也十六岁,我们都还未长大。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我知道她会继续向前走,不管会不会带着有我的记忆。
番外 之二叶岑
认识君临以前,我以为爱是一种只会束缚心灵、让人变得软弱的负面情绪。因为我亲服见证过母亲的痛苦与煎熬。她是那样理智坚强,却仍免不了灰心绝望。爱情,无异于授人以柄。而我天生就适合从商,趋利避害亦是本能。何况从记事起,我就明白自己身处的环境容不得丝毫软弱,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不会蠢到作茧自缚。
事实证明我错了,可我甘之如饴。
我是一个理智的人,不相信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开始到现在,我对君临的感情就像一片树叶,脉络清晰,有迹可循。但当我真正确认这份感情,却是从心痛开始的。
我知道她为什么向我提出要补习物理。那天她做题的时候一反常态地总是神游天外,我猛然想起左桐墓碑上刻着的生辰,恍然大悟。她坐在一桌之隔,距离我不到一米。我却觉得她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将我隔离在外的世界。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突兀之前,我已经将她的习题册劈手夺了过来。整整五分钟,她一题未解,翻开那页唯一的笔迹写着:“我所认为最深沉的爱,典过于分开以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一瞬问,我几乎就要失控,我想摇醒她,让她回到我的世界里来。她却对我说对不起,然后走到了与自习室相通的阳台上。
我跟了出去,为了克制情绪,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摸出了烟,这才想起一手烟对她的肺不好。于是我佯作玩笑地执意将她拉回我的世界:“要不要来一支解压?”
我以为她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所以才认真摇头:“他答应过我不会再吸烟,所以我也不能吸。”我当然知道“他”是谁,然后我将整包烟捏紧揉成了一团。
莫子航以为我戒烟是因为君临的哮喘,其实不全是。如果仅仅如此,我只要不在她面前抽就好。而事实上,从那以后,我每次看见烟都会想起她当时喃喃自语的样子,想起我拼命克制不去接她入怀时心脏无法抑制地痉挛,久而久之,竟慢慢戒了。我知道,她不需要我的怀抱。我所能做的只是替她补习物理,帮她实现心愿。
如果说在左桐发生意外之前,我还能骗过自己,那么在这之后,即便明知通向她的路一片荆棘,我却早已无路可退。可当时的我尚且无力白保,根本没有去去爱她的能力和资格。所以我选择了等待时机。
我知道她喜欢读古龙,而古龙小说里我唯一记得的一句话就是:“离别是为了相聚。”
只是在离开之前,我经常管不住自己去找她。我甚至想,她心里没有我也好,起码我的出现不会给她造成困扰。对,我就是这样矛盾又自私。在钱维丽制造照片事件之后,欧阳丹看破了我的心事,告诉我君临申请宿舍的消息。她搬宿舍那天,之前自告奋勇要帮忙的欧阳丹理所当然地失约了。君临那么聪明,看见来的人是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一直只字未提。我开车替她把东西运到学校,搬上楼。与她同寝的班长以为我和君临是男女朋友,将另一个女孩儿拉了出去,只留我跟君临独处。她整理东西很有条理,我插不上手,只能看着。她把书册放到书架上.将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橱里…我看着她动作,突然有了奇怪的念头,如果她肯替我料理这些琐事,那么经过她手的衣服,我穿起来一定会感觉不一样,但这目前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我却能读她读过的书。
我就要离开她了,而她也必然会展翅高飞.也许她会遇到第二个左桐,那么我将再无机会。带着这种认知,我经常会无缘无故走到她宿舍楼下,却又不能放任自己去找她。我并未告诉她飞美国的具体时间,却隐隐存着一个念头,希望她会主动问一句,说会来送别。不过她没有,我想这样也好,起码这证明牵挂只是我一个人的。
我学成归国后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消息。知道她也去了我毕业的商学院,高兴多过再一次错失的怅然。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同一所商学院,虽然时间上总是错开,但毕竟我与她又多了一个交集。
她毕业了,MSN空间关闭,我无法得知她的动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联系商学院的Career Office,询问她去了哪里。得知她拿到了很好的offer,到华尔街做分析师,我却无法替她高兴,因为我怕她不再回来。后来苏浅因为沈辉同叶宜的婚亊来找我,顺便透露了一些君临的近况给我。彼时我刚在集团占有一席之地,根基未稳,但我无法忍受再这样漫无边际地等待下去,我必须去把她找回来。所以我当机立断飞去纽约同她的上司Joe谈判。我想以她的个性,并不会喜欢这样步步为营的追求方式,但我已别无他法。我甚至觉得,她爱不爱我已经不再重要,只要每天能看到她,听到她,足矣.
那天曼哈顿下着绵密的细雨,我跟Joe坐在会议室里,突然Joe打断我的话,让我转身。下一秒,我看见她踩着大约两英寸的黑色尖头高跟鞋,目不斜视地经过我面前的走廊。她穿着套装的样子很职业化,好看极了。Joe对我说,当初他破格将君临揽到麾下,完全是因为她超乎寻常的韧性,然后他提到了Steven.
合作事宜一一谈妥,我回来后很快就收到Joe发来的君临回国的机票以及下榻酒店的信息。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出现在她面前,或者说我不敢。是的,我也会胆怯。所以当我真正面对她的时候,我竟然一时无法言语。
只是我知道,我对她的爱,已经开始无法阻挡地生长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