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达官显贵多不胜数,每每出来都带着一群奴仆,以致于太子一行在城里走动也没太过显眼。可他俩带着八个“打手”进早餐铺就过分了。
早餐铺不大,只有两间店面,还没有楼上。太子长相俊美,身姿修长,往小店里一站,宛如鹤立鸡群,早餐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他们。
胤禛被看得不自在,小声说,“二哥,去别家吃吧。”
“就这家。”太子见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皱了皱眉,来的真不是时候,“这家人最多,说明东西好吃。”
这个道理胤禛懂,可是他饿,“我们得等到何时?”
“我看看。”太子仿佛没发现有人在偷偷打量他,把玩着用来防身的铁骨折扇走到只有三个人的桌子旁,见他们碗里的面还剩三分之一,转向三人中唯一一名女子,“大嫂子,我们能坐这儿吗?”说完就盯着人家。
三十多岁的女子只觉得心跳加快,热气上头,霍然起身,“您坐,您坐。”
“你不吃了?”太子好奇地问。
女子低头一看,碗里还有面,迟疑一下,端起碗三两口呼啦完,打个饱嗝,“好了。”递给店里的伙计,就往后退。
太子微微笑道,“谢谢。”
“不谢。”女子下意识摆手,觉得失礼又连忙把手放下,“这位公子,你坐吧。”
太子摇摇头,“等一下,你家人还没吃好。”看向盯着他看的两名男子。
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朝离她最近的男子身上一巴掌,“快吃!”
男子痛的轻呼一声,下意识端起碗,随即又想放下,感觉有人看他,抬起头对上太子含笑的眸子。男子脸热,很是不好意思——自己吃太慢,让别人等。连忙喝完站起来给人腾地方。
女子立刻说:“好了。”
“谢谢。”太子依然没坐。
女子想问怎么还不坐,看到跟他一起来的一群男人挤在过道上一动不敢动,好像动一下就会碰到正在吃东西的人,犹豫片刻拽住她男子的胳膊,“屋里人太多,这位公子我们出去了。”
太子笑吟吟道,“慢走。”随即低头看还坐着的男子,“你们,不是一起的?”
被同伴一番动作搞蒙的男子回过神来,“是一起的。”
“他们走了。”太子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你还得再吃一碗?”
男子愣了愣,吃什么?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到自己的碗,“哦,我,我吃好了。”
“伙计,收一下。”太子扭头喊人。
男子站起来,注意到碗里还有一块羊杂,端起来呼啦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就往外跑。
店内的伙计连忙把桌子擦干净。
太子坐下,冲胤禛招招手,“老四,愣着干什么?”
胤禛回过神,望着早已消失的两男一女,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如果没看错,他二哥刚才用了美人计,美人计吧。
“想吃什么?”太子问。
胤禛艰难的开口,“都行。”
都行太子就不跟他假客套。
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一碗肉丸汤,两块巴掌大的烙饼,两个肉包子,一碗馄饨,最后又添一碗油茶和一碟羊肉。
伙计端上来,整张桌子摆的满满的,胤禛不禁说,“这么多?”
“你我两人吃,不多。”太子努一下嘴,“吃吧。”
胤禛看看面前的豆腐脑,让伙计拿两个碗,和太子一人一半。
太子和胤禛两个人点一桌,还有八个人正找地方坐,伙计相信那八人坐下,他们今天能提前收摊。于是把碗给胤禛,就去催相熟的街坊快吃,给别人腾地方。
八个侍卫不敢跟太子学每样都点,瞧着哪样东西卖出去的最多,他们就点哪个。末了要一盘羊肉,就往太子那边看。
胤禛眼角余光瞥见侍卫的动作,就开口问,“一盘够不够?不够再加一盘。”
“加一盆。”太子抬起头,转向伙计,“一桌上六斤。”
八人两桌就是十二斤,伙计大乐,高声道,“好的!”冲灶头喊,“再切八斤羊肉。”
胤禛见伙计高兴的咧开嘴,不禁想笑,“几斤肉而已。”
太子扭头看一眼伙计,“巡抚不作为,百姓辛苦,他们这种小店都做好开一日少一日的打算了。能多赚一文钱也高兴。”
“这么严重?”胤禛不禁说。
太子压低声音,“噶礼到这边有两年了。山西偏远地方,他的手没够到或许好点。太原城早已是他的天下。”
“我们怎么做?”胤禛小声问,“庆德能查到证据吗?”
太子摇头,“难。”
“二哥还让他去查?”胤禛问出口,面露不解。
太子:“我让他查谁跟噶礼往来甚密。”
“查到之后呢?”胤禛又问。
太子掰半个油条,望着窗外的朝阳,“到时候再说。”
“连弟弟也不能说?”胤禛好生失望。
太子:“我还没想好是先把噶礼的同党抓起来,用刑逼他们指证噶礼,还是从噶礼入手。”
“我觉得从底下人入手比较好。不过,就怕他们畏罪自杀。”胤禛在江南碰到过畏罪自杀的,“被噶礼察觉到,他狗急跳墙就更麻烦了。”
太子点头,“这点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去年兵部给山西送来六门炮,百支鸟铳,那些东西到噶礼手里,我们只能任他宰割。”
胤禛听到此话,不禁叹气,“他不是巡抚就好办了。”
巡抚管着军政和民政,调几支鸟铳出来比他们还容易。
“他不是巡抚,也无需我亲自过来。”太子道。
胤禛点头,“是呀。如果——”说着,往四周看了看。
太子眉心一跳,直觉不好,“如果什么?”
“弟弟忘了问,噶礼所犯之事属实,是把他押往京城,还是就地正法?”胤禛问。
太子明白他想说什么,“直接说你想怎么正法。”
“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胤禛说出来,就忙解释,“这只是弟弟的一个建议。”
太子瞥他一眼,咬一口油条咽下去,“在江南杀顺手了?”
胤禛脸色微变,低下头喝一口豆腐脑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随后恢复正常才说,“特殊情况用特殊办法。”
“噶礼乃封疆大吏。”太子提醒他,“即便是我,也不能随便找个理由把人处决。”
胤禛:“没让二哥找理由,弟弟说的是他反抗。”
“他反抗还有你我什么事?”太子反问。
胤禛呼吸一窒,“怪弟弟没说清楚。先查清噶礼身上有没有鸟铳,没有的时候咱们突然现身吓唬他,噶礼猝不及防,第一反应一定是命人抓咱们,到那时候随便谁给他一下,让他血流不止慢慢的死。汗阿玛日后追究起来,也不知该找谁问责。”
“你真聪明。”太子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以为这种小把戏能骗过汗阿玛?”
胤禛往四周看看,两侧是他们的人,旁的人离得远,听不清他和太子说什么,“所以弟弟才问,汗阿玛有没有让二哥务必把噶礼带回京城。”
“没有。汗阿玛的原话是我看着办。”太子道。
胤禛眼中一喜,“那就好办。不用吓唬他,回头挑两个身手好的,摸到噶礼府上把人做掉。”
“说什么?孤没听清楚。”太子盯着他问。
胤禛一凛,他的办法好像太粗暴。
封疆大吏被人杀死,于公于私乾清宫都得派人来山西详查,还必须得查出凶手。
太子见他表情变来变去,“什么事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要刑部干什么?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给我收一收。”顿了顿,“拿到证据,可以试着逼噶礼以下犯上。”
胤禛猛的直视他,“二哥同意了?”
“我没有不同意,前提有证据。”太子道,“赶紧吃,吃好去天龙寺。”
胤禛下意识咬一口烙饼,“真去?”
“噶礼不可能去天龙寺,我们去看看能不能碰到普通百姓。明日去晋祠,听说山西的文人喜欢往那边去。”太子道,“他们最是清楚谁跟噶礼关系好。”
胤禛:“百姓是直接受害者,文人关心政事,指不定比噶礼府上的人都清楚。”
太子也是这样想的,随即吩咐两个侍卫回去牵马。
胤禩坐在石头上,揉揉酸痛的脚,望着如洗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天高云淡风气也很堵心,“应该骑马过来。”
“我让你骑马,你说不行。”胤禔脱掉靴,坐在地上皱着眉头说。
胤禩不想搭理他,“天蒙蒙亮,城门没开,十来个人骑马在街上走动,我们没到城门口就会被噶礼请去喝茶。”
“这,也怪你,昨日就该让太子来这边,我们在城里转转。”胤禔道。
胤禩想骂人,“我昨天说出城的时候,大哥可没说跟我一起来。大哥不跟过来,我也不可能天不亮起来,成为今天第二个出城的人。”
第一个人是想干一番大事,好羞辱太子的胤禔。
胤禔听胤禩这样说,脸微热,扭头瞪着他,“你是在怪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胤禩:不怪。我只想打死你!
第112章胤禩后悔
胤禩憋气,“……没有。”
“我看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胤禔道。
胤禩真想回一个字——是。
怎奈胤禔看似精明,其实是个一根筋的棒槌。着急上火,头脑发热时还不能明辨是非。不是累得脚痛腿酸,心情烦躁,胤禩也不会抱怨。可他再继续抱怨,胤禔一定会跟他急。
胤禩干脆转移话题,问随行侍卫,“附近有没有村庄?”
“有的。”侍卫指着远处的苍天大树,“我发现有条小路通向那边,这边地上有羊屎,说明有人放羊,村庄应该在树后面。”
胤禔撑着地站起来,朝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有。”
“有麦秸垛。”胤禩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眺望,“去村里歇一会儿,跟村民聊聊,不论能不能聊到有用的,我们都回去。”
胤禔脱口道:“还回去?”
“大哥有事?”胤禩问着,心里不住地想,你千万别折腾了。
胤禔:“你不饿?”
“我——”胤禩渴,然而地上的影子告诉他快午时了,该吃饭了,“先到那边看看,有吃的就找人买点。”撑着石头站起来,“现在过去?”
胤禔还想再歇一会儿,可他早上吃的少,又走半天路,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走!”
“不走看什么呢?”太子抬手把缰绳扔给侍卫,往天龙寺走,走几步发现不对劲,回头看去,胤禛双手叉腰,正打量着什么。
胤禛听到太子的话,放下手,“周围太安静了。”
“我们被噶礼发现了?在此地设伏。”太子一本正经的说出来,自个忍不住笑了,“噶礼做梦也想不到孤会来这里。再说了,你福晋都不知道你来山西,即便走漏了风声,朝中那些人也不会往噶礼身上想。”
胤禛知道理是这个理,而他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今儿是十五。
初一十五上香的日子,天龙山有寺有庙有祠,还有许多石窟,他们虽然离山门还有很远,外面也不该安静的跟到了深山密林似的。
胤禛想不出来,“二哥说得对,我们进去吧。”
留两个侍卫在外面看马,太子和胤禛带着六个随从越过寺前淙淙流水,猛的住脚。
跟在最后面的侍卫不禁问,“到了?”
“没有。”前面的侍卫接了一句。
后面的侍卫就想问,停下干什么。勾头一看,山门里外有马车,有轿子,还有许多衙役和丫鬟,“噶礼?”
“不可能。”太子道。
侍卫顺着问,“那会谁?”
“孤没猜错的话,噶礼府上的女眷。”太子道。
胤禛转向太子,“因为有衙役?”
“不是。因为你刚才说周围太安静。”太子道,“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告示,说明此地的百姓不知道今天有他们眼中的大人物过来。而今天又是十五——”
胤禛惊讶道,“二哥知道是十五?”
“当然。”太子转向他,见他非常意外,不禁笑道,“不然孤今天就去晋祠了。”停顿一下,接着说,“百姓过来上香,发现山门封了,肯定按耐不住想看看里面的情形。现在四周连个活物都没有,只有一个原因,他们怕里面的人。”
胤禛想想,点一下头,“不管是厌恶还是喜欢里面的人,都会留下来一探究竟。”
“是的。”太子双手叉腰,看到山门边的衙役开始往这边看,“走吧。”
胤禛:“回城?”
太子点点头,“走快点正好到城里用饭。庆德也该回来了。”
庆德已经回来了,得知四位皇子都出去了,就和他的四个同僚去吃饭。
饭后不见太子回来,庆德稍稍歇息一下,再次出去查噶礼的事。以致于和太子完美错开。
太子和胤禛回到客栈不见胤禩,也不见庆德,便骑马去晋祠。
不出太子所料,晋祠那边有许多文人。太子和胤禛各带一个侍卫进去,有目的的闲逛到人最多的地方。
听到有人聊去年春闱试题,还有人提到张英的儿子,太子冲胤禛使个眼色,胤禛开口问,他们说的是不是张衡臣。
此话一出,周围的仕子看向太子和胤禛,见两人仪表不凡,随从也很不一般,极其像世家子弟,便问胤禛是不是从京城来的。
胤禛说不是,他是从江宁来的。
去年春闱试题已印成书册发往各地,江宁文人几乎都有机会看到,胤禛就胡诌道他看过张衡臣的文章。
随后又说家中老父亲告诉他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山西名人荟萃,就命他和兄长来这边看看。
他们昨天到的,今天去天龙山,结果被一群衙役挡在山门外。
好奇心重的仕子便问,什么人。
胤禛说,好像是巡抚的家眷,排场大的跟皇帝出巡似的。
这话换成别人太原仕子会觉得他夸张。当今去过三次江南,有一次还在江宁曹家住好些日子,皇帝出游排场大不大,除了京城百姓,也只有江宁百姓最清楚。
有人便顺着胤禛的话说,他是没看到噶礼出行,否则,否则没能说下去,就被同伴打断,暗示他别再说了。
胤禛想知道,便问噶礼不能提么。
噶礼可以提,但不能说他的坏话,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胤禛便故意问,是不是比曹家排场还大。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刘彻虽没有大张旗鼓的查曹家,可康熙以前对曹家太宽容,刘彻逼曹寅还钱这一点也够传遍天下的了。所有山西离江宁甚远,山西普通百姓也听说过曹家的事。更何况跟关心朝政的仕子。
面对胤禛的好奇,有人忍不住说他还不如曹寅。
曹寅贪污,噶礼除了贪,还不干人事。
胤禛佯装很好奇,压低声音,像是很担心别人听见似的问,是不是杀人了。
仕子见他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怕给他们招来灾难,对胤禛很有好感,便跟他说,噶礼没亲自动过手。
胤禛面露不解,嘴巴快的人就解释给胤禛听,都是谁谁出面干的。
太子觉得差不多了,便打断他们的话,跟他们聊诗词歌赋。
太子精通诸子百家经典,为他讲解的还是汤斌、徐潮等人,太子三句话没说完,仕子就露出佩服的神色。
一刻钟过去,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崇拜,不论哪种都想跟太子多聊聊。因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聊着聊着,太子不动声色拐到朝政上,不是为噶礼,他想听听百姓的心声。
太子本以为会听到仕子埋怨他爹经常一拍脑袋一个主意——乱来。然而,听到多是称赞。偶尔一两个不赞同皇帝派船出海。不过,没人关心这个,因为太子把话题引到江南盐课,还说江宁百姓很感激皇帝肃清江南盐政。
仕子们十分赞同,接着就说希望皇帝早点看清噶礼的真面目。
话到此时,太子确定随便找个理由把噶礼做掉,山西百姓也不会管什么理由,只要死了就成。随后便以他们还没逛晋祠,想继续逛逛为由告辞。
热心的仕子毛遂自荐为两人讲解。
太子在书上看过晋祠,也不如当地人了解,就没拒绝他们的好意,逛到酉时才回去。
哥俩回到客栈,庆德还没回来,太子和胤禛便带着侍卫出去吃饭。
庆德回来,天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太子房里灯火通明,庆德见太子还未歇息,一行人聚到庆德房间里把查到的东西整理在一张纸上,就给太子送去。
太子看到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人名,粗粗看完,和他今天下午听到的差不多,就让庆德去叫胤禛和胤禩,别惊动胤禔。
片刻,庆德回来,和他一起来的只有四贝勒胤禛。
太子不禁问:“老八呢?”
“睡着了。”庆德回道。
太子拿出怀表一看,“八点?”
“他七点就睡了。”见太子疑惑不解,胤禛想笑,“臣弟听跟老八一起出去的人讲,他们走着去的。对这边不熟,乡间小路又差不多,累得不想走了才发现迷路了。
“想回来又不知该怎么走,就顺着麦田找个村庄吃点东西,又找人打听一下才知道离城快五十里了。对了,他还说,大哥说的,再也不出去了。”
太子扯开嘴角笑笑,“你信?”
“小八心细,臣弟不信他们会迷路。”胤禛道,“走累了这点是真的,因为他们走着回来的。”
庆德不禁说:“走着回来?”
“没找辆车送他们?”太子开口问。
胤禛:“只有牛。牛车不能走太快,牛身上的味难闻,大哥受不了,不愿意坐牛车。他不坐,八弟只能跟他一起走。”
“这是老八告诉你的?”太子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