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说话,兰陵公主可觉得拘束的很多,裘夫人坐在一边,她的眼睛像随时都会往这边看,兰陵公主规矩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头微微侧向冯瑗所在的一边,断不敢像平时一样,和冯瑗手搭着肩的讲话,谢皇后看出兰陵公主的拘束,笑道:“裘夫人想来有话要和我说,你们先退下。”
说着把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侍立在侧的奶娘,兰陵公主是巴不得这句的,忙起身行礼就和冯瑗退出。
出了昭阳殿,兰陵公主呼了一口气:“许久没见裘夫人了,她还是这样挑剔人。”冯瑗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的听着兰陵公主叽叽咕咕的在说做月子时候受的那些拘束,说完还摇头道:“早知做月子这样麻烦,我再也不肯生了。”
冯瑗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兰陵公主突然想起些什么,虽说冯瑗是姐姐,但始终是个没出嫁的公主,自己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些,不由脸一红,笑着对她道:“十六姐姐,听说那日林迦向陛下求尚你,不知陛下答应了吗?”
这个?冯瑗的眼帘垂下去了,冯睿一直没提,冯瑗历来内敛,自然不会像兰陵公主一样去追问了。兰陵公主见了她的表情,拍了下栏杆:“我等会就去问陛下。”
冯瑗刚想阻止,就见前面来了一群人,走近些,原来是林夫人,看见冯瑗她们,不过是稍微行了一个礼,就继续往昭阳殿走了,冯瑗看她面上神色慌张,并不似平日一样泰然自若,心里不由奇怪,兰陵公主早就抓住一个小宦官:“说,林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小宦官行个礼:“奴婢也不知情,只是听说陛下要把林迦将军下狱,林夫人是来求皇后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发生了啥事了,皇家的礼仪真繁琐啊。
杀人
林迦,被下狱?冯瑗过了好久才把这些组合在一起,兰陵公主已经放开那个小宦官了,拉起冯瑗就要走:“姐姐,我们去问问陛下,看他怎么把林迦哥哥下狱了?”
见兰陵公主又是这样冲动,冯瑗急忙叫住她:“妹妹,你这样冒失跑去,陛下正在气头上,你这是去求情还是让林将军速死?”兰陵听到后面这句,又收住脚步,自己已经嫁人了,再这样跑去,冯睿一怒之下,真的下令把林迦杀了怎么办?
人头砍下可是再不能接上的,兰陵回头看向冯瑗:“姐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冯瑗想了笑着说:“我们先回去我那里,然后再遣人打听。”兰陵公主也觉得这还是个办法,和冯瑗一起回了瑶光殿,还没坐定,就唤过个侍女过来,吩咐她去昭阳殿设法打听打听。
冯瑗此时已经坐下,见兰陵公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冯瑗递给兰陵公主一杯茶:“好了,先喝口茶定定,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毛躁。”兰陵公主接过茶,一口喝干,把杯子随意一丢,拄着下巴问:“姐姐,你说陛下怎么会把林迦哥哥下狱呢?他可从战场上回来不久。”
冯瑗吩咐橙雁把自己为孩子做的针线拿出来,叫过奶娘抱过孩子,在孩子身上比划着,听见兰陵公主这话,抬头白她一眼:“好了,你快来瞧瞧,我给做的衣服好不好?”兰陵公主上前看看,点头说:“姐姐做的针线,怎么会有不好的。只是”
兰陵公主看向冯瑗:“等到林迦哥哥成了我姐夫,就再不能这样喊他了。”冯瑗听到兰陵公主这句话,脸不由有些发烧,抱住孩子,掩饰住自己脸色的发红,兰陵公主看见冯瑗如此的喜欢孩子,叹息养的说:“姐姐快些嫁给林迦哥哥吧,这样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冯瑗的脸此时红的就像天边的晚霞一样,抱住孩子的手不由紧了些,孩子有些不舒服,挣了两下,哇的一声哭出来,奶娘忙上前道:“殿下,小公子想来是饿了,还请给奴婢来喂一喂。”
冯瑗把孩子递过去,脸上的红色是再也盖不住了,兰陵公主刚想打趣两句,又咽了下去,紫茜她们送上点心,姐妹俩还是像当初兰陵没出嫁一样,坐在窗前说着话,只是冯瑗表面上虽镇静,心里还是急得不得了,不像兰陵公主表现的那么焦躁,兰陵公主自坐下来以后,就不时往窗外看。
兰陵公主做月子时候,有不少的人去瞧她,也听了不少的闲话,这时候拿出来和冯瑗说,冯瑗听了几句,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听说谢家十二郎的妻子自从那日朝见过皇后之后,就身子一直不舒服,躺在床上,皇后遣御医出去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是身子弱,好生养着就是。”
周如蕴病了?乍听到这个消息,冯瑗有些吃惊,那日在宴会上看见她,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听说她病了数日呢?难怪前些日子听宫女说谢皇后遣御医出去谢家,原来是她病了。
兰陵公主等了一会,等不到宫女回来,心也定下来些,见冯瑗在想什么,伸手出去拿了块点心放在嘴里,叹气的说:“不过这位谢十二郎的妻子,出身江右大家,竟然嫁给谢十二郎这样出过一位妻子的,心里不高兴也是肯定的,想来她的心病就是在这里。”
冯瑗只是漫应着,周如蕴的心病不是谢十二郎出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嫁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吧?
一直到用过晚膳,还没见宫女回来,眼看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快到了,兰陵公主越发着急了,出嫁的公主在宫里过夜,传出去总是不好,可是没打听出来一个准信,兰陵公主回府只怕心也是不安的。
冯瑗见都快要掌灯了,怎么那个侍女还没回来,正准备命人再去,就见那个侍女急匆匆的进来了,她想是跑的有些急了,额上还带有汗珠,正预备施礼,兰陵公主已经喝道:“快别行礼了,究竟林迦将军是怎么被陛下下令下狱的?”
侍女喘定了气,才开口说:“殿下,林迦将军是因为义愤而杀人,才被陛下下令下狱的。”杀人?兰陵公主反而镇定了,只要杀的不是皇亲国戚,普通的平民的话,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事的,兰陵公主想到这里,不由哼道:“杀了什么样的人,还值得下狱?”
侍女偏头想一想:“听说姓王,叫什么王什么安,不过是个没官职的平人,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发这么大火。”王什么安?冯瑗不由皱眉问道:“是不是王胜安?”侍女连连点头:“确是这个名字,殿下怎么知道?”
冯瑗的眉皱的更紧了,林迦杀王胜安,这两个生活并没有交集的人,怎么会被另一个人杀了,除非,冯瑗越想越不对,渐渐想到自己身上来,兰陵公主已经吩咐奶娘抱起孩子,又吩咐侍从预备回去,对冯瑗道:“姐姐,我就不去辞别嫂嫂了,由你代我说一声。”
冯瑗应了,兰陵公主这才带着从人离开瑶光殿。冯瑗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越发翻江倒海起来,索性起身对紫茜她们道:“还是随我去去昭阳殿。”
此时已经掌灯,道路两边,都有点点羊角灯,冯瑗带着从人走在路上,心里一直在想,前面有一群人过来,脚步匆匆,想来是趁着宫门还没关出宫的,冯瑗还当是林夫人,站住脚步预备问候她几句。
等到来人到了自己面前,才发现是王茹月,她的装束依旧与众不同,前面打着灯笼的宫女发现冯瑗,已经弯腰行礼,王茹月见了冯瑗,除在公开场合,私下都是当冯瑗是空气,冯瑗也当她现在还是这样,正欲越过她而去。
谁知王茹月今日却和往日不同,在冯瑗经过自己的时候竟然停下,讥讽的声音出口:“会稽公主真是个美人啊,人在宫中,还能让人为你杀人。”冯瑗听到这句,停下脚步,看向王茹月,王茹月见冯瑗看她,下巴抬的更高,冯瑗冷笑出声:“谢四夫人,请别忘了宫规。”
你,王茹月不由竖起眉毛看向冯瑗,冯瑗目光平静的看向她:“想来是姑母逝去的太早,才让谢四夫人不懂宫规。”说着拂袖离去,王茹月愣在那里,这话却是明明骂自己没有教养了,欲要骂几句出气,却是身份终是有别,打着灯笼的宫女见王茹月愣在那里不走路了,小声提醒:“夫人,宫门快要关了。”
王茹月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催什么催,难道我不知道吗?”话虽这样说,脚步却还是匆匆往外走。
冯瑗到了昭阳殿,宫人通传了,才踏进殿里,就听到谢皇后的声音:“今日昭阳殿可是格外热闹,四嫂嫂才走,十六妹妹又来了。”冯瑗这才看见谢皇后依在榻上,用手支着下巴,脚边还有个小宫女替她捶着腿,显得十分疲惫。
冯瑗笑着上前:“嫂嫂,妹妹却是来替十八妹妹说一声,她已经出宫了,并没有到嫂嫂面前辞别。”谢皇后嗯了一声,挥手命小宫女下去,直起身子,冯瑗就势坐到榻边的地毯上。
谢皇后看着冯瑗,冯瑗本就美貌,宫灯是黄色的轻纱,让灯光显得十分的柔和,透在冯瑗身上,更显得她脸型柔和,庄重的宛若九天仙女下凡一样,谢皇后不由叹气,今日说了一天的应酬话了:“阿瑗,你告诉做嫂嫂的,和林将军的交情到了哪步,竟让他为你拔剑杀人?”
冯瑗一惊,脖子几乎僵住,半天才看向谢皇后:“嫂嫂,我。”谢皇后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榻上自己身边坐下:“当日宴会之上,陛下听的林将军要求尚你,还只当他是喝多了酒,说的胡话,但是前几日的事情一出,看来倒不是胡话了,只是你从回宫到现在,极少出宫,就算和林将军,也不过是当日太液池边,他救过你的侍女,现在怎么会?”
冯瑗的脸又红起来了,这些事情,却要怎么说呢?只是林迦怎么会前几日就杀了王胜安?谢皇后叹一口气,把前几日的事情简略的说了说。
林迦那日在宴会上说出求尚公主的话,冯睿拂袖离去,此后几日就闷闷不乐,陈昂既是他的好友,自然要为他分忧,拉着他去酒肆走走,不料刚进了酒肆就听到有人在那里吹牛。
“别看我现在落魄,可是当日也是有妻有妾,而且。”说着那人呵呵一笑,别人见他说到一半就不说,自然追问,那人手指头往上面一翘:“我的妾,可是今日的会稽公主,她落难之时。”
那人不用说就是王胜安了,陈昂听了这话,心里暗道不妙,忙要拉着林迦走开,林迦甩开他的手,上前就对王胜安道:“姓王的,当日我的话,你可听进去没有?”
王胜安今日是喝的醉醺醺的,听见林迦的话,酒醒了一半,但是看看周围还等着他说下去的人群,嘴又硬了,对林迦说:“你既然知道我姓王,就知道我是王大将军的侄子,你要求娶的,不过是我玩剩下的。”
林迦哪还耐的住,一拳打在王胜安眼睛上,王胜安的眼睛立时就被他打肿了,人也被打到了地上,王胜安躺到了地上,嘴里还在那里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还要说,会稽公主不过是我的逃妾而已。”
林迦青筋暴凸,拔出剑来,陈昂刚喊出一句:“林兄不可。”就见一阵血花飘起,林迦的剑已经刺到了王胜安的喉头上。
他们打闹起来的时候,众人不过看热闹罢了,等到有血花飘起,才有人喊出一句:“不好,出人命了。”林迦把剑在王胜安衣服上擦一擦,看一看周围的人,面色阴郁的对他们道:“我的剑竟然杀了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污了我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男人打架就是杀来杀去的,叹息。
第 55 章
酒肆老板是一直在算账的,等到冲突起来,看见是那个日日来吹牛蹭别人酒喝的人被人教训,也没出来,教训教训他也好,等到看见血花飘起,有倒地的声音,再听到有人喊出人命的话,这下才有些急了。
见林迦说完这话,就举步要走,围观的人群许是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竟让开了一条道,这酒肆老板开店那么多年,还是能察言观色的,看出林迦和陈昂都是世家子弟,要他们真走了,这人命落在自家身上,可是不好的。
忙追上去拱手道:“这位公子,小可虽觉得这人也该杀,公子杀了他,小可也没什么话可说的,只是还请公子站一站,等衙门里的人来过了,过了官面,公子到时要走,就由公子了。”林迦要走,并不是惧祸的打算,王胜安这样的人,并没放在他心上,听到酒肆老板这句话,点头道:“既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候。”
说着用腿从旁边拉过一条凳子出来,大马金刀的坐下,陈昂见状,本预备陪他在这里等候,又一想还是先去帮他打点一下,嘱咐了林迦几句就先走了。
围观的人一看林迦这样的气度,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还道:“这样的泼皮,定是吹牛大话的,他还说他是王大将军的侄子,真是王家的人,怎会落魄到天天在酒肆里蹭酒喝。”这话一说出来,就有人点头:“就是就是,我还请他喝过二十文的酒,他今日还吹牛说公主曾是他的妾,想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和他之间不过云泥之别,也真是想的出。”
林迦坐在那里,听他们议论罢了,并没出声说话,不一时衙役到了,问过林迦的身份,反不敢让他去衙门,却是那具尸首又摆在那里,林迦看出他们的徘徊,主动开口道:“我随你们走遭也没关系,你们总要交差。”
他肯这样说,衙役们自然听从,恭恭敬敬的让他在前面先走,到了县衙,裘郁雨已经高升而去,县令一看是林迦,忙从座上下来,说了几句就送他出门,林迦正要离去,就见一辆车停在县衙门口,有哭声从上面传来,县令愣了一下,自语道:“尸亲来了,将军可否要去见见?”
尸亲,林迦一愣,想是王胜安的妹妹了,那个被谢家出了的王小姐,摇头道:“不需见了,只是要断多少烧埋银子,到时到我府上领就是了。”县令连连称是:“那人当街侮辱公主,是众人都听见看见的,这样的人,别说将军忍不住,下官也十分的唾弃,将军还肯出烧埋银子,实在是他家的福气。”
县令在那里没口子的奉承林迦,刚下车的王小姐正好听到,想起方才去认尸时候,衙役们不过是敷衍而已,现在到了县衙,自家倒像成了理亏的一方,想到这里,越发悲了起来,自家哥哥虽然说不中用,却也是个男子,还仗着他顶门户,现在他也没了,到时自己一个孤女,可要依靠谁去,哭的越发伤心。
县令听见了,皱眉唤过个衙役,让他去让王小姐哭小声些,这里依旧恭送了林迦出去。王小姐见到这样情形,恨得银牙都咬碎了,自己兄妹虽被王司空逐出了王家,但怎么说也是琅琊王氏的人,和大将军府素来有往来,这些人竟把自己当普通平人一般,实在可恨。
领了尸体,知县断了一百贯的烧埋钱,王小姐就回家办丧事了,人人都当这事就这样了了,谁知过了几日,就有人上奏,称林迦身为将军,怎能一言不合,就殴死平人,实在不把律法放在眼里,冯睿正在生林迦的气,这才把林迦下了狱。
谢皇后讲完,冯瑗心里仔细思量,从谢皇后话里听出来,冯睿不过是生气,想来林迦在狱里吃几日的苦头也就被放出来了,想到这里,心定了一些,还是开口对谢皇后道:“嫂嫂,可要记得提醒十四哥哥,让他稍吃些苦头就好。”
说完这几句,冯瑗觉得自己怎么能为一个男人求情,脸不由红了起来,谢皇后见她小女儿态毕露,不由奇怪了,冯瑗历来内敛,除非必要,从不多说话,这倒是裘夫人最赞赏的,称公主就要有这样的气度,泰山崩于前而不言,此时竟然开口为林迦求情,谢皇后直起一支手臂,撑住身子,笑道:“十六妹妹,我倒想问问你,林迦将军不过救了你的侍女,难道是你的侍女托你来求情的?”
冯瑗此时的脸,那红直逼宫灯里放着的红烛,听见谢皇后问,踌躇一会才声音细如蚊蝇的道:“其实,当日若不是林迦将军,我也逃不出金家。”
谢皇后听了这句,哦了一声,却没有追问下去,当日虽是建康县令上表,称公主诣县,细一想起来,照了后来金家所供述的,没有人的帮助,逃出金家近乎不可能的,金家所在的地方,离建康城可还有百来里。
想到这里,谢皇后坐起身子,拉起冯瑗的手笑道:“原来当日就有救美一事,难怪林迦将军会在宴上求尚公主,想来也是情根深种了。”听到谢皇后打趣自己,冯瑗越发害羞了,她低着头只是弄着衣上的带子。
谢皇后见她这样,反不忍心再打趣她了,笑着道:“好了,你且放心回去,林迦的事,定不会让他多吃苦头的。”冯瑗得了这句,心里定了,想起方才碰见王茹月,不由问道:“嫂嫂,我方才来这里时,却遇到了谢四夫人,却不知她?”
谢皇后听到冯瑗提起王茹月,不由厌恶的皱一皱眉,自己这位嫂嫂,太把王家的人当一回事了,全忘了王胜安的作为,方才求见自己,竟是要为她那位已被王司空逐出王家的族弟伸冤来的,称林迦这等目中无人,实在罪不可赦。
冯瑗见谢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随即就见谢皇后眉头舒展开,安慰自己道:“十六妹妹你且放心,王家还有王司空做主,王大将军可是远在荆州,鞭长莫及,况且”
谢皇后顿一顿:“当街侮辱皇族,仅这一点就能死无葬身之地了,四嫂真是越活年纪越活回去了,别的事也罢了,怎能由着一个被逐出王家的人侮辱你而还要为他出头。”冯瑗听到这里,心全都定下来了,还是说出一句:“都是因为我。”
谢皇后握一握她的手:“说什么傻话呢?难道就任由旁人侮辱你而我们袖手旁观?”冯瑗羞涩的一笑,谢皇后恨道:“当日那几个侍卫也是,竟被王大将军的名头吓到了,私闯公主车驾是何等的大罪,不管是谁,都是该死。”
冯瑗这才明白那日自己车驾被拦的事情谢皇后他们知道了,难怪前些日子,听宫女们议论说有侍卫被处置了,原来是这回事。
姑嫂两人又说了几句,冯瑗见谢皇后已经有些困倦,告退出来。夜已经很深了,回头望着依旧灯火通明的昭阳殿,有皇权作为后盾,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自己原先的一些想法,实在是可笑极了。
或许是冯睿的怒气没消,林迦并没有像大家想的一样,很快被冯睿下诏释放,不过也没有人再上表称要快速处置林迦了,毕竟,王胜安可是当众侮辱皇族,就算他确是王大将军的侄子,可是看着王司空并不出来为他言语的份上,众人自然也能分清远近。
兰陵公主在第二日又进宫来,听冯瑗说林迦不过下狱几日,是冯睿对他的小施惩戒,兰陵公主也就耐下心来,不嚷嚷着去找冯睿求情了。
两人逗弄了一下孩子,又说了会闲话,兰陵公主起身出门,冯瑗在后送她,刚走出殿门口,就见前面远远来了一群人,领头的竟然是周如蕴,她今日的打扮极其素净,不过是桃髻素衣,面上脂粉未施,看来是去见皇后的,冯瑗一愣,素面去见皇后,这是不合宫规的。
周如蕴看见冯瑗她们,只是微微欠身,就继续往前走了,兰陵公主在旁道:“原来传言是真的?”
传言,什么传言?冯瑗回头去看兰陵公主,兰陵公主拉一拉她的袖子:“姐姐,昨日不是说她病在床上吗?原来她病了几日,就要下堂求去,称自己病体支离,不堪为高门大户之配,姐姐你想,谢周两家,都是世家,怎肯答应?”
下堂求去,这是冯瑗没想到的,世家女儿,受到的教育,是不会主动求去的,况且谢十二郎并不是那样不堪的人,难道是为了祖华?所以愿收世人的嘲笑,也要下堂求去?
兰陵公主道:“定是嫂嫂见她这样,传入宫中替他们开解的,可是姐姐你瞧她的打扮。”那样打扮,撇去所有纹饰,没有任何首饰,只用素衣桃髻示人,这是把自己当下堂妇一样的打扮了,冯瑗不由叹息,想来周如蕴已经下了决心了,那个初见时,如火一般耀眼的红衣女子永不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兰陵公主真是八卦啊,其实周小姐我是预备写她一辈子郁郁而终,可是被人强烈反对,只好让她爆发一下了,不过这也符合她的个性,那个如火一般耀眼的红衣女子,是不甘心就这样郁郁一生的。
伤逝
昭阳殿内,谢皇后看着周如蕴这样的打扮,皱了眉,裘夫人的眉头皱的比谢皇后还紧:“谢十二夫人,这样打扮,分明是置宫规于不顾?”
周如蕴行礼如仪,她的动作依旧符合一个世家女子的规范,只是抬起头的时候,谢皇后看见她的面色一片死灰,谢皇后不由有些心惊,周如蕴已经开口道:“裘夫人,宫规如何,我很清楚。”
裘夫人听见周如蕴这句话,眉越发皱的紧了,谢皇后已经道:“裘夫人,想来十二弟妹还有话和我说,你先退下。”等裘夫人退了下去,谢皇后才对周如蕴道:“十二弟妹,今日我不以皇后的身份,而以十二郎出嫁姐姐的身份问你一句,世家女儿的婚姻,本就由不得自己,十二弟妹当日行礼之时,并没有出言反对,何苦要到木以成舟,才何苦执意行此事?”
周如蕴对谢皇后再拜下去:“妾知道皇后仁慈,然妾此心已决。”谢皇后见她依旧不松口,坐直身体看向她:“十二弟妹可是为了那个人,十二弟妹若未嫁之时,要退婚,虽会被人耻笑,也不会到如此这般不可收拾地步,十二弟妹当日不做此事,今日方行,难道不嫌太晚?”
谢皇后这话里面,已经有些责怪了,周如蕴听到提起那人,不由想起当年回洛京的路上,那时虽带有家人侍从,却还是遇到了胡人,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被杀,有胡人抓住了自己,闻到了他身上肮脏的味道,粗劣的手,看见那只手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摸去,周如蕴惊叫出声,然侍卫在的远,竟一时无法施救。
一个少年如天神一般下凡,一刀就把那个胡人杀死,血溅了自己一脸一身,然而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感到害怕,只是看着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他不似自己的兄弟们一样,喜欢傅粉簪花,面色是黝黑的,手里的刀是锋利的。有些像侍卫,但身上那种从容之态,却是侍卫没有的。等到战斗结束,他才去拜见自己的父亲。
他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回荡:“侄子祖华见过周世伯。”声音洪亮,并不似自己曾见过的洛京其他的世家男子一样,永远都是那么软绵绵的声音。
然后便是一路同行,一路上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那么多的回避,在到建康的前一天,自己送了他一个荷包,祖家也是世家,这桩婚事周家一定会答应的,况且又有救命之恩,两个人的心里想法都是一样的。
只是到了建康,什么都变了,面对祖家的提亲,自己父亲的模糊不答应再到后来祖华的上战场,接受谢家的求婚,等待两年,无可推脱之后的出嫁。
周如蕴深深叹气,直视谢皇后:“皇后所言,确是如此,妾当日没有下了决心,以致酿成今日的窘境,妾无以为报他当日的深情,只有。”
谢皇后听到她的第一句话,还当她已经反省,不再坚持求去,等到听到最后一句,又看到她手里银光一闪,她的长发也披了下来,周如蕴的手里多了一股金簪,簪子的头竟被磨的锋利,周如蕴手只不过一翻,那簪子就插到了喉咙上,那没说完的话也说完了:“以死相报。”
这一变故让殿内守着的人都惊呼起来,谢皇后高声命人传御医,自己疾步走近周如蕴的身边,周如蕴虽然簪一插到喉咙上,血涌了出来,人倒了下去,那血流到了她的素衣上,就如当日那件绣满牡丹花的衣衫,红的耀眼,此时还没有断气,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谢皇后:“皇后,妾知道,当日就该一死明志,不过一点想见他的念头,才苟活至今,今日这样,也算得其所。”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
谢皇后握住了她的手,早知道她性子这么烈,方才的话就该说的和缓些,柔声的道:“别说话,等会御医就来了,到时你好了之后,你要下堂求去也好,别的也好,都由得你。”
周如蕴的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唇边却弯起了一丝笑容,看起来美的诡异:“不中用的,我不是那种以死要挟的人。”御医已经宣到,谢皇后侧过身子,御医上前看了看,摇头道:“皇后,这簪上却涂了毒药,此时早已运遍周身,药石已然无力了。”
谢皇后低头去看,周如蕴眼角的泪已经没有了,她的脸色开始慢慢的转青,这正是中毒的表现,周如蕴却感觉不到疼痛,朦胧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当日祖华往自己这边走来,她闭上眼睛:“祖华。”这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惊恐的叫声响起,这声叫声却是发自冯瑗的嘴里,她方才见宫女惊慌跑来,说周如蕴竟在皇后跟前以死明志,匆忙赶到昭阳殿,却见到这样一幕,躺在地上的周如蕴,乌黑的长发披散身下,喉头上的血流到了衣服上,染红了那件衣服,此时脸色已经发青的周如蕴脸上却是一种安心的笑容,不由惊叫起来。
谢皇后转身看见是她,有些愤怒的对宫女道:“谁让会稽公主来的,受到惊吓了怎么办?”宫女们急忙上前把冯瑗请出去了,冯瑗跨出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谢皇后华美的裙裾拖在地毯上,配上素衣的周如蕴,那副景象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回到瑶光殿,紫茜她们早就知道消息,熬好了安神的药,冯瑗刚一进殿,她们就端上了药,橙雁嘴里还抱怨道:“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怎么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殿下,殿下何等的金枝玉叶,怎能见那些场面?”
冯瑗喝下安神的汤药,宽去外袍,在榻上躺下,听到橙雁这一句话,心里不由苦笑,当日从洛京一路往建康来,比这更惨烈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她惊叫,只是惊叫周如蕴竟这等刚烈,不为瓦全,宁为玉碎,当日听的她嫁了人对她的那些想法,看来是自己错了。
只是,冯瑗想起祖华,也不知周如蕴的死,在他心里会是什么想法,是一声叹息还是永世难忘?
瑶光殿虽殿阁深深,从半开着的殿门那里看去,却能看到太液池边人来人往,如果细细的去听,还能听到努力压抑却压不住的哭声,周如蕴竟在皇后面前自尽,这对所有人都是个震动,而周父顾不得伤心,第一件事就是上表请罪,自己的女儿竟然做下这等事情,惊扰了皇后,为臣子的,虽万死也不能辞。
周父的请罪表一上,冯睿命人拿去给谢皇后看,谢皇后打开表,细细看去,孽女如蕴,再不忍往下看了,她已经死了,那个生前对她宠爱万端的父亲,上表请罪的第一句话就是孽女,轻轻丢下表,谢皇后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再请罪又如何呢?去回禀陛下,此事就这么了了吧。”
送表过来的宦官轻声应是,退了出去,谢皇后坐到窗前,心中的感慨不过化为了一声叹息。
有人轻轻坐到了谢皇后身边,谢皇后回身去看,是冯睿,他脸上的神色也很奇怪,谢皇后忙要起身行礼,冯睿止住她:“阿敏,情之一事,所为何来?”
谢皇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冯睿为何这么问?冯睿没有得到回答,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另一份奏章,有些苦涩的开口:“今日祖华上表,称北伐大业不能中断,要返回北方。朕。”
谢皇后眨眨眼睛:“你答应了?”冯睿长叹:“我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祖华这一去,祖家。”冯睿沉吟一下:“算是完了。”说着冯睿看向谢皇后:“阿敏,故此朕才问你,情之一事,所为何来?”
谢皇后没有回答,而是依到了丈夫的肩头:“阿睿,我不知道。”冯睿拢一拢妻子的肩:“罢了,都不知道,我,”说到这里,冯睿像下了莫大的决心:“已经下诏林迦尚主。”
这么快?谢皇后的头抬起来,冯睿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林迦能为了十六妹妹义愤杀人,难保他不会学着周如蕴,把自己给杀了,到时候阿敏的昭阳殿,只怕会被眼泪淹了。”听到这话,谢皇后有些想笑,起身道:“既如此,妾要替十六妹妹预备嫁妆了。”
林迦尚主的诏书一发,自然也就是他从狱里被释放的时候,来接林迦的是陈昂,陈昂笑嘻嘻的打了他的肩一下:“你这小子,是因祸得福。”
林迦手一摊:“拿来。”陈昂一愣:“什么拿来。”林迦已经从他袖子里拿出个荷包来,从里面拿出几串钱递给送自己出来的狱卒:“多谢这些日子的照顾。”狱卒接过,连连称谢:“谢过驸马。”捧着钱就进去了。
陈昂看着自己瘪下去的荷包,愁眉苦脸的说:“早知道不来接你,这下又破财了。”说着打打林迦的胸脯:“好了,等到公主下降,你可要用公主的嫁妆来赔。”林迦翻身上马:“好小气。”
两人一路并马而行,恰好遇到一队车马出城,陈昂叹道:“你出来了,祖华又要走了。”祖华要走了?林迦奇怪的看向陈昂,陈昂甩着马鞭:“因为我的表妹。”陈昂的表妹,周家的千金,林迦听的一头雾水。
一个小兵从队伍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来到林迦的马前:“林将军,祖将军说,衣甲在身,不好过来见礼,这里有点小小心意,却是恭贺林将军得以尚主的大喜。”
林迦往哪边望去,见祖华果然是全身衣甲,见自己望这边看,在马上一抱拳,林迦抱拳还礼,车马就往另一边去了,陈昂在旁看见,叹道:“不过来也好,否则徒惹伤心。”林迦回头正预备问问,陈昂一拍他的马头:“好了,快些回家去吧,林伯母已经等了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唾弃我自己,怎么会这么狗血啊啊啊啊,虽然这个想法,很早前就有,周如蕴的结局,其实到现在,已经是设想里的第三版了。不过每一版她都是炮灰,顶锅盖爬下。
出降
冯瑗盛装坐在瑶光殿里,接受一批又一批人的恭贺,她面带温和的笑容,对来恭贺的人说着合适的话,接受着合适的礼物,再回赐回去合适的礼物,看着前来恭贺的人也是如此,说着同样的话,连笑容的弧度都是弯成一样的,冯瑗心头突然浮起另一张笑脸来,那是林迦的笑脸,绝不是这样符合宫廷礼仪的笑,而是心里充满喜悦的笑。
想到林迦,冯瑗脸上笑容也变的甜美了些,不过也只有一霎。好不容易接受完恭贺,起身换衣服,紫茜边替冯瑗拿下头上的首饰边笑道:“殿下对这桩婚事也很高兴,方才殿下脸上的笑,有一瞬和别的时候不一样。”
冯瑗愣了一下,橙雁已经白紫茜一眼:“你胡说什么,殿下这样的出身,配谁都能配的上了。”冯瑗依旧含笑听着她们两个的话,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习惯了。
有清脆的笑声响起,接着冯瑗在镜子里看见兰陵公主的身影出现,她也没转身,兰陵公主蹑手蹑脚的上前,冯瑗在她快走到自己身后的时候才转身笑着说:“都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孩子气?”
兰陵公主见冯瑗早发现了,顺势就坐在她旁边,撒娇的说:“我这不是想逗姐姐吗?”冯瑗此时已经换好衣服,头上的高髻已经散开,只用一只玳瑁簪挽住了头发,玳瑁簪虽长,也无法把冯瑗的头发全都挽上去,多余的头发就披撒在了肩上,身上只穿了软缎做的里衣,外面披了件绛紫色的外袍,这样懒懒的装束,却半点也不损冯瑗的美貌。
兰陵公主看了笑道:“难怪此时建康城中,都在传说林迦一怒为红颜,姐姐这样的美貌,就算身为女子的我,也生不出半点嫉妒心的。”紫茜端上一盘水果,橙雁送上茶来,冯瑗手里拿着并州刀,在给一个桃子削皮,听见兰陵公主这话,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兰陵公主从她手里拿过一块桃子放进嘴里,笑着把现在建康新的闲话告诉冯瑗,林迦尚主的诏书颁布后不久,建康城里初时传的林迦鲁莽的话,顿时变成了林迦敢作敢当了,兰陵公主讲完,从紫茜手里接过手巾擦手,笑着对冯瑗道:“姐姐你瞧,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才不过两三日,这同一件事就传成不一样了。”
冯瑗笑着点头,心头却浮起那日周如蕴当场死在昭阳殿,却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或许,抱了必死决心的周如蕴,是不在乎自己死后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子的吧?
兰陵公主说完闲话,皱眉说:“好奇怪,姐姐的婚礼怎么会安排在明年三月?当日我出降之日,却是在诏书颁下的三个月后。姐姐这才拖到八个月之后去了。”
冯瑗暗自算了下,明年三月,那时自己对母亲的孝期也满了,当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若冯睿真的把婚期安排在自己的孝期之内,自己虽不敢违背,心里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感觉的,当日听到婚期在明年三月,恰好满了孝之后两月,冯瑗只当是巧合,今日被兰陵公主一语点破,想来是谢皇后特意安排的,不由心存感激。
笑着对兰陵公主道:“时辰不利,往后排一排也是常有的事情。”兰陵公主点头,冯瑗不见兰陵公主的孩子被抱进来,插开话道:“怎么不见外甥?”
兰陵公主笑嘻嘻的说:“今日想歇在瑶光殿,就没带他进来,我和驸马也说过了,不许让人来催我。”看着兰陵公主说话时候的神情,冯瑗点一点她的额头:“瞧你这个样子,驸马在家里,定是被你欺负的。”
兰陵公主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发红,冯瑗见到一向大方的兰陵公主竟然面红,不由愣住,正要详细问问,兰陵公主想起有些话不能为外人道之,笑道:“姐姐日后不欺负林迦哥哥就好。”
冯瑗听到这个,不由微低下头,面上也有点点发红,姐妹俩说说笑笑,用过晚膳,这才歇下。
日子飞逝,更何况准备婚礼是件繁复的事情,兰陵公主觉得很漫长的八个月,在冯瑗看来,不过是一霎时间就过去了,冯瑗下降的日子早就择好了,是三月初八。
从二月底开始,冯瑗的忙碌就加倍了,虽然只需要试首饰,试衣服等,但是动不动坐在那里就是几个时辰,由那些嬷嬷在自己身上折腾,是个人都受不住,冯瑗喜静还好一些,从来都是乖乖的任她们摆布。
嬷嬷们见了,不由都赞冯瑗有耐性,当年兰陵公主出降的时候,让她试首饰,试衣服,可是件很难的事情,往往只坐了一刻就嚷着坐不住了,最后是找了个身材和她相近的宫女代替的。
三月初七那日的夜里,冯瑗整晚都没睡,先是沐浴,再是换礼服,把少女的发式梳成了出嫁女子的发式,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一点点变化,冯瑗心里不由想起早已不在的母后,母后生前,最喜欢说的就是该怎么给她们姐妹寻一个好的驸马了,冯瑗的手在广袖下握紧,三姐的墓已经长满青草了,那个曾和三姐有婚约的男子,听说还是单身一人,母后在长安的陵墓,自己此生是再没有机会去面前拜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