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冯瑗有些为难,裘夫人一向最讲究女子的礼仪等等,若知道自己曾经在陈家偷听陈周两位小姐讲话,一定又要训斥一顿。

看着冯瑗的脸色变化,裘夫人笑了:“殿下定是怕祖华是武人,有些鲁莽,殿下放心,皇后曾见过祖华,说他温润如处子一般,并不像个鲁莽的武人。”冯瑗低着头还在想理由,裘夫人已经起身:“殿下,若你再说不出什么理由,妾就去回复皇后。”

说着裘夫人就要往外走,冯瑗有些急了,起身拉住裘夫人的衣袖:“哎,夫人,这个。”裘夫人的眼眯成一条线,不满的看着冯瑗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冯瑗忙把手放开,恭敬的对裘夫人道:“夫人定是听过我出生之时,日者对我的那两句批语,极富贵处现卑贱相,极长寿时现夭折身。”

裘夫人微微点头,听过又怎样?这个和今日的婚事并没有任何联系。冯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夫人,现第一句话已经实现了,我曾为奴三年,那就静待第二句批语的实现,二十以下死去都为夭折,还请夫人回去转告皇后,若想议婚,就等我过了二十吧。”

裘夫人嘴张了张,这个事情,她是知道的,但是裘夫人历来不相信这些,听到了就只当是有人行骗,冯瑗此时的一番说辞,倒让裘夫人无法反驳,这第一句确是如此,会稽公主曾经为奴三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冯瑗一口气说完,看着裘夫人的脸色,此时谢皇后的声音响起,声音里面带有嗔怪:“妹妹久不肯提婚事,原来是担心这个,难道不知道你我既是家人,就不该有所隐瞒吗?”

看见皇后来了,殿内众人都急忙行礼,谢皇后走上前,径自坐下,对裘夫人点头道:“夫人辛苦,还请夫人下去,我和妹妹说几句话。”裘夫人行礼告退,殿内伺候的宫女们也各自退下,殿内只剩得冯瑗和谢皇后姑嫂两人。

冯瑗有些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这些话藏在自己心里,已经有很多年了,今日说出,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谢皇后看着冯瑗,记得十年前初见冯瑗的时候,小小的女童十分爱笑,杨皇后当时曾说过,看着她的笑脸,心里都会没有忧愁,初回宫的时候,不知道是在金家受的折磨太多,还是有些害怕,总觉得冯瑗像惊弓之鸟,常常半夜里都惊醒过来,偏生还不告诉伺候的宫女,往往是在床帐之中一坐就是大半夜。

直到兰陵公主回宫,姐妹之间相处融洽,才听的宫女说冯瑗渐渐夜里能得安眠,谢皇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冯瑗脸上的笑容,虽然不见愁容,却常常觉得她不开心,特别是兰陵公主出嫁之后,更是如此。

谢皇后还当她年纪渐大,见姐妹们都出嫁了,自己还孤身一人,心里也在加紧替她寻个合适的驸马,等到祖华归来,她和冯睿都觉得祖华是很合适的,况且祖将军功高,祖氏得以尚主,也是莫大荣耀,这才命裘夫人前来。

谁知裘夫人久去而不返,谢皇后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干脆就摆驾瑶光殿,刚进到殿里,就听到冯瑗和裘夫人这样说,谢皇后仔细想想,当日确有这样的说法,不过都只当做笑谈,谁也没有当真,谁知它却是冯瑗心里久久不解的心结。

谢皇后知道缘由,心里对冯瑗不知该怎么说,是该嗔怪还是该怜惜,这个失了父母,只得兄嫂庇护的小姑,实在是乖巧的让人心疼。

冯瑗虽然坐下,看见谢皇后不语,张口说了个我字,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谢皇后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了坐下:“妹妹竟然到了现时,还在把我这个嫂嫂当外人。”这话刚一出口,谢皇后的睫毛上就有泪水闪现。

冯瑗没料到谢皇后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她没有坐下,而是半跪着在谢皇后脚边:“皇后对臣的关爱,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万一,然。”话没说完,冯瑗就被谢皇后拉起来再自己身边,语气里微微带有怒气的说:“今日是你我姑嫂说说心里的话,那些臣不臣的都给我收起来。”

听到谢皇后的语气,冯瑗不由吃惊,谢皇后在冯瑗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好大嫂的样子,别说发火,连语气重些都没有,今日?

谢皇后见冯瑗又在想什么,叹口气把冯瑗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十六妹妹,难道你就不能像十八妹妹一样,把我当姐姐,说说心里的话吗?就像刚才,你对裘夫人所说的那样,这话在你心里藏了有多久,你回宫来又有多久,你竟从没说过。”

谢皇后语气温和,话语里隐隐还含有一些挫败,冯瑗顿时不止该怎么面对她了,一直以来,冯瑗都觉得谢皇后和冯睿对自己的好,是出于做给众人看的需要,在皇家,血缘有时是种笑话,父杀子,子弑父的事情,历代皇朝又少了吗?

亲兄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隔了一层的从兄妹呢?故而冯瑗对谢皇后,也是尊敬有余,亲热不足的,这样的话,却让冯瑗觉得自己原先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谢皇后久等不到冯瑗的回话,不由把她的手又握紧一些:“妹妹,你若不愿意说,我并不愿意逼你,只是当日日者所说的批语,最后一句已是破了。”

破了?冯瑗不由皱眉,自己又没生过什么大病,怎么就破了呢?谢皇后笑的很舒缓:“妹妹你当日在金家的时候,那金氏曾数次欲暗算于你,只是每次都被人所救,这不就是现夭折相?”

这,冯瑗却没想到过这一层,她的眉毛渐渐舒展开,谢皇后见她笑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丽了:“再说,琅琊公主已经没有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会稽公主,这不就破解了这句批语了吗?”

听到谢皇后这话,冯瑗深吸了一口气,长期埋在自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此时被连根拔起,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这点呢?她看向谢皇后,脸色有些红了:“嫂嫂,若不是你的开解,我。”

说着冯瑗越发害羞起来,谢皇后顺势把她搂入怀中:“妹妹,你曾遭大难,有些心事也是难免的,只是不该全都埋在心里。”说着放开她,在她额头上狠狠的点了一指头:“不该连珏儿都不告诉。”

冯瑗的脸越发红的想此时天边的晚霞了,谢皇后看着她这样,笑道:“既如此,就让陛下下诏,会稽公主下降。”冯瑗忙冲口而出:“嫂嫂不可。”

这又是为什么?谢皇后看着冯瑗,冯瑗咬了咬下唇:“祖华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妹妹不能夺人所好。”这个,谢皇后更吃惊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祖华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进到冯瑗的耳朵里面,怎么冯瑗就知道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冯瑗原原本本,把当年在陈家时候听到的一切告诉了谢皇后,说到最后,冯瑗叹息道:“我不知道周小姐还有没有再等祖公子,只是他已经有心上人这事并不是假的。”谢皇后的唇紧紧抿住,半日才叹气道:“原来如此,也难怪。”

感觉事情并不像冯瑗想的那样,冯瑗抬头去望谢皇后,谢皇后用手扶了扶额头:“周小姐,已经在上个月嫁给了谢十二郎,他们的婚事定下已经很久,只是一直没有完婚。”

冯瑗小小的啊了一声,谢皇后苦笑道:“难怪,难怪周小姐一直都在找各种理由拖延婚事,原来是。”冯瑗也默然,当日那个屏风后面,神采飞扬的女子,终究成为了深宅大院里的一个怨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些沉重,为了解开冯瑗心里的结啊,可怜的周姑娘,被我棒打鸳鸯了,我是坏人,碎碎念下去。

晋江,你别抽了,让我更上好不好?

第 51 章

随即冯瑗又轻轻摇头,否决了这个结论,谢十二郎,自己还是见过几次的,他人物生的俊俏,风度翩翩,周如蕴既然已经答应了完婚,想来也是肯的,新婚燕尔,说不定还沉浸在温柔里面,怎会成为怨妇呢?

只是,想起从没见面只是听过声音的祖华,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呢?叔父的去世,心上人的另嫁,北伐的失败,这一切的一切,冯瑗不由叹气。

谢皇后听到她的叹息,拍一拍的她的肩:“阿瑗,姻缘的事情,总是说不清楚的,十二郎的妻子和祖将军,已经是过去了。”说着谢皇后顿一下,看向冯瑗,目光里面只有嫂嫂对小姑的关爱,而没有皇后对公主的要求:“阿瑗,若你肯的话,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了。”冯瑗微一愣,要说什么呢?皇家女儿的婚事,从来就是这样定下的,自己有什么能反对的吗?

谢皇后见冯瑗慢慢低头,面上似有点点红色飞上去,嘴唇蠕动一下,拍一拍她的肩就出去了。等谢皇后出去之后,冯瑗才抬头,心里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添了心事,一个人的影子慢慢浮上心头。

这个人面皮有些黑,不复当年初见时那么白净,看向自己的眸子永远都是那么热情,手总是爱抚摸腰上的剑,林迦,两年没见的林迦,和他本也没什么交集,可是为什么方才嫂嫂问自己意思的时候,自己会想起这个人呢?

他拔剑欲向自己的时候,被自己说了两句之后面上的羞意,相信自己的话,救自己出去的时候,那无数张脸重叠在一起,最后汇成月光下他满面通红的问自己,可愿意等他?

冯瑗坐了回去,重新拿起针线,试图赶走脑海里面的那个影子,只是怎么都绣不好,原本常绣的海棠花,戳来戳去,线反而纠在了一团,没有成型,冯瑗索性把针线丢下,长声叹气之后,高声叫来人。

紫茜她们是方才被谢皇后遣出去的,等谢皇后走后,没有听到冯瑗召唤,依旧站在殿外等候,听到这声来人,忙都进来。

见冯瑗把针线丢在一旁,用手拢着头发,紫茜忙笑道:“公主可是口干了?”橙雁已经忙提壶倒茶,冯瑗拢一下头发,拿下几个金押发来,有些烦躁的说:“真热。”紫茜忙去看冰盆,见冰盆里的冰虽然半融,几大块冰还浮在水面上,却依旧凉意袭人,并没有一丝暑气,可是看冯瑗的意思,已经热的喘不过气来了。

橙雁把茶端给冯瑗,这茶是泡好之后,又开盖凉着的,旁边还放了小盆冰在那里,并不是素日的热茶,冯瑗一口喝干,觉得心头的燥热才消了一些,把杯子递给橙雁,示意还要,橙雁接过杯子,却不敢再倒了,这茶虽说是解暑的好物,御医说的,冯瑗秉性柔弱,喝多了不好。

紫茜此时刚招呼着小宫女们在冰盆里重新放了几大块冰,见橙雁端着杯子只是不去倒茶,心里明白,忙上前对冯瑗笑道:“殿下既嫌殿内热,何不去外面走走,此时太液池边,荷花正开。”

冯瑗也有此意,点一点头,橙雁忙把杯子放下,和紫茜两人又替她梳一梳头,就簇拥着她初了瑶光殿。

太液池上,水面上是荷花开放,贴着水面的是荷叶田田,近岸的水清澈透明,仿佛还能看到荷叶绿色的枝干,两年多了,冯瑗不由叹息,回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时光过的真快。

还不等冯瑗从叹息里醒过来,传来橙雁的笑声:“紫茜,你小心些,可别又像那年一样,从这里掉下去,到时可没有林将军来救你。”原来是紫茜又站在岸边,想去摘一朵近岸的荷花,橙雁不忘打趣她。

紫茜也没搭理她,咬着下唇,拉住岸边柳树的树干,胳膊伸的长长的已经把花摘到了手上,等直起身来才白了橙雁一眼,把花送上给冯瑗:“殿下,这花开的真好。”

冯瑗方才平静的心又被橙雁那句林将军搅乱了,那日初遇王茹月却也在这里,抬起头,没有王茹月,自然也没有林迦,只有偶有来往的宫女宦官见到自己时候的低头行礼,冯瑗凛一凛心神,对紫茜道:“好看。”

旁边正好有小宦官路过,听到冯瑗这句话,忙对冯瑗道:“殿下喜欢荷花,何不让奴婢驾着小舟去采摘一束?那边的荷花才更美。”冯瑗还没说话,紫茜已经拍手了:“那好,你带我去吧。”

橙雁咳嗽一声,紫茜这才想起冯瑗还没答应,不由抬头去望冯瑗,眼神里竟还有些祈求的意思,冯瑗知道紫茜心性活泼,只是收了宫规约束,不得到处去的,不忍拂了她的意思,点一点头,紫茜忙行一礼,就和等在一边的小宦官往小舟停泊的地方去了。

等她走了,冯瑗依旧顺着太液池边慢慢的走,橙雁见到紫茜上了小舟,小宦官点一点浆,往荷花深处去了,笑着对冯瑗道:“殿下,紫茜心性活泼,也是遇到殿下,若是裘夫人,只怕又是一顿训了。”

冯瑗微笑,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却是吴语唱的,冯瑗虽在江右数年,却只是会听,不大会说,等到回了宫,宫中又大都是讲洛京话,更是连听都听不出来了,细细听了许久,才听出来唱的是采莲曲,歌者的声音甜美,唱到鱼戏莲叶的时候,语调转而放柔,仿佛能看到鱼儿在水中调皮的游。

冯瑗不由对橙雁笑道:“没想到这里竟能听到歌女在唱歌,想是她们就在附近练习,我们去瞧瞧罢。”橙雁的笑终于憋不住了:“殿下,你怎么连紫茜的声音都没听出来,唱歌的人是她。”

是吗?冯瑗微微一怔,没想到紫茜的歌声如此动听,只是平常她们不都是讲洛京话的,那怎么此时又用吴语唱起歌来?

橙雁却仿佛听到冯瑗的心声,笑着说:“殿下,奴婢们都是江右人,会讲吴语是自然的。”那怎么?冯瑗只是看一眼橙雁,并没说话,橙雁垂下眼睛,声音里面有一丝落寞:“从进王府那天开始,就要学洛京话了,而不能继续讲吴语了。”

冯瑗看她一眼,点一点头,十四哥哥让宫人尽讲洛京话,周围的宫殿,也大都仿洛京时候的皇宫,终究还是难忘故土,只可惜,洛京是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有小舟停靠的声音,紫茜怀里抱着一大捧荷花下了船,这些荷花大都只是含苞而已,花尖处一点红色,就像上好的胭脂,却越往莲蓬的地方颜色越浅,配上绿色的枝干,再加上紫茜穿的也是绿色裙子,冯瑗不由赞道:“好似一个荷花仙。”

紫茜本来是满面笑容的,谁知冯瑗这样赞了句,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低头不说话,也许是水边的确凉爽许多,冯瑗心头的烦躁已经消失不见了,顺着太液池慢慢回去。

冯瑗既然没有反对,冯睿就当她答应了,只是也没有贸然下诏,万一又像林迦一样,来个回绝了,那皇帝的面子就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自己嫁个妹妹,还要被臣子回绝,回绝一次也就罢了,还有回绝两次的。

借着宴请北伐众臣的名义,冯睿请北伐归来的众人到太液池赏荷。

太液池边,烟波亭上,摆上了几席宴席,冯睿高居上首,下面依次是祖华,林迦等人,陈昂也作陪,面对的是太液池上开的连绵不断的荷花,席上的菜品,除有江右风味外,还上了几道洛京的名菜。

林迦知道今日祖华才是冯睿宴请的主客,看着荷花,心早就飞到了瑶光殿上,隔着水,还能隐约看到瑶光殿的飞檐,林迦的筷子都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心里痴痴的在想,这个时候,她在坐什么,此时已经近午了,她是在昼寝,还是在窗下梳妆。

陈昂的位置是靠近林迦的,见他只夹了一筷莼菜,就在那里发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见的是瑶光殿,心里不由暗自好笑,扯一扯他的衣袖,小声的说:“既喜欢,何不对陛下求了她去?”

林迦见心事被窥破,脸不由红了红,还好他在军中两年,晒黑了还没恢复,就算脸红了,也少有人看的出来,借着端起酒杯的空当对陈昂道:“你少来取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看眼冯睿,见他和祖华谈的很开心,林迦又叹气:“当日君子一言,今日就追悔莫及了。”说着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眼又看向瑶光殿的方向。

陈昂见林迦还是如此,笑一笑也没说话,冯睿想把会稽公主许配给祖华的消息,还是有人猜到了,今日这席,只怕就要提这件事了,由眼前这个人去追悔莫及吧,陈昂夹了快鲥鱼,手不自觉的又摸到了腰上的香囊,你的陵墓,听说倒护的很好,你的妹妹也要出嫁了,你可以安心了。

林迦的心绪不宁,连面前有歌女上来歌舞,唱的是江右常听到的采莲曲,歌女声音娇细,舞女舞姿翩跹,这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林迦的眼,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子,恨不得和冯睿冲口说出,自己求尚会稽公主。

歌舞已毕,上座的冯睿对祖华举一举杯,笑道:“祖将军为国操劳,到今日还没成家,实在是朕的疏忽。”祖华听到冯睿这样说,在座上欠身道:“北伐大业,功败垂成,臣怎敢称操劳。”

冯睿只不过说几句客气话罢了,笑着点一点头,继续道:“朕有一妹,封号会稽,欲。”话还没说完,林迦已经起身离座,单膝跪地:“臣,求尚会稽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林迦哥哥向前冲,啦啦啦,向前冲,是男人就要这样说,啦啦。

婚事

林迦这话说出来,冯睿的酒杯停在唇边一霎,然后缓缓放下,看着林迦:“卿可还记得当日在此地和朕所说的吗?”林迦一张脸,此时全都红了,怎么能不记得呢?三年前也是在此地,冯睿笑着对自己说,想把兰陵公主许嫁于他,自己一口回绝,托言不愿尚主。

冯睿面上平静无波,只是紧紧的盯着林迦,缓缓的道:“卿可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个,林迦的头一点:“臣自然知道,但。”林迦吸一口气:“臣,还是求尚会稽公主。”

见林迦不肯退缩,仍然固执己见,冯睿微微皱眉,看向席上众人,祖华此时是垂着头的,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忧,冯睿的眉头皱的更紧一些,看来祖华对这桩婚事,不过是可有可无之感,眼光随即来到陈昂身上,陈昂却是听到林迦说出那句话,心里就在暗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却不知陛下会怎么想。

突然看见冯睿在看自己,陈昂忙端正坐好,借着宽大的袖子掩饰自己的笑意。席上一片安静,跪着的林迦额头开始有汗滴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是极鲁莽的事情,但是怎么能看着冯瑗嫁给别人呢,此时开口,总好过诏书已下吧?

冯睿挥挥袖子,开口正欲说话,林迦又害怕冯睿不理会自己,依旧把会稽公主嫁给祖华的话,再次大声重复:“臣,求尚会稽公主。”冯睿的嘴张了张,头有些疼,怎么这个林迦,真的让自己无话可说。

陈昂见状,心里对林迦是有好气有好笑,这样让皇帝下不来台的举动,还真只有他能做的出,忙起身道:“陛下,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臣等身为外臣,不好再在宫里。”

冯睿的袖子挥一挥,淡淡的说:“依你所奏,散了吧。”说着起身就走,经过林迦的时候,也没让他起身,只是瞪了他一眼。

皇帝既然走了,林迦再跪着也没什么意思了,陈昂上前拉他一把:“好了,你快些起来吧,没见过像你这么鲁莽的,都这样做起来的,陛下他。”说着陈昂有些想笑,还是忍住了,拉住他的胳膊道:“你想尚公主,也要商量个法子,这样平白提出,实在是让陛下下不了台。”

林迦看他一眼,手摸一摸脑袋,有些挫败的说:“不是你说的,让我求尚公主吗?”陈昂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你自己鲁莽,还要怪我。”林迦听了他这话,没说什么,看见一边站着的祖华,上前行礼道:“祖将军,并不是在下。”

祖华已经摆手:“林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今日你不说出,在下也不会。”说到这里,祖华的眼色转为黯淡,江右的风光,依旧这么美好,那个在满园春色里面,亲手递给自己一个荷包的女子,却已经嫁为人妇,当年那一句,我等你回来,终究成空。

有宦官上前施礼:“三位,还请随了奴婢出去。”陈昂点头,三个人跟着宦官出去,出了烟波亭,顺着太液池一路走,走到当日遇到冯瑗的地方,林迦的心又飘了起来,那日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冯瑗,她当时的举动,没有半点不合乎宫中的礼仪,可是为什么,那些兰陵公主做来自己厌烦无比的举动,她做了来,就这样的顺眼呢?

陈昂却是没有他们两人这么多的心事,看见池上停着一艘彩船,上面已经掌了灯,看起来灯火辉煌,还有宫人碰着食盒,驾着小舟送上去,陈昂笑着问宦官:“那船上却是谁在宴客?”

宦官恭敬答道:“那里是皇后在宴请家人,谢十二郎今日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朝见皇后。”说着宦官看眼祖华:“会稽公主也在坐陪。”听到会稽公主这四个字,林迦又努力的往船上看,希望能从窗边偶尔掠过的人影那里,辨认出冯瑗的影子来。

祖华听到谢十二郎带着妻子前来,心口某个地方,好像疼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望向船的位置,阿蕴,你还好吗?你可还记得我?

祖华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把那个已经刻在自己心口的名字念出来,就像有什么感应一样,船的地方走出来一对男女,宦官恭敬的把他们扶上小舟,往岸边驶来,祖华的心狂跳起来,顾不得宦官连连催促他们快些出去,只是盯着小舟上的男女看。

小舟离岸越来越近了,舟上的男女也看的越来越清晰了,那名男子,生的温文尔雅,或许是来朝见皇后的缘故,身上的服饰鲜明。而那名女子,当年少女的发式,此时已经挽成了妇人的梳妆,额前垂下的刘海,已经全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当日的笑语又重新在祖华的耳边响起:“阿蕴,让我看看你的额头吧?”

当日少女的娇笑还是那么清晰:“给你看是成的,却不知道我们成亲之后,你会不会厌烦?”今日,她的发已经挽上,却是为了另一个人,祖华在心底深深叹息。

小舟已经靠岸,恰好停在他们三个的旁边,宦官恭敬的扶下周如蕴,谢十二郎看见他们一行,同在朝中为官,谢十二郎急忙上前行礼,眼神不由往祖华看去,笑着道:“恭喜祖将军了。”

祖华的眼神,从他们夫妻上了岸,就再也没离开过周如蕴身上,见她低垂着头,头上凤钗的珠链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点小巧的下巴,是很标准的遇到陌生人时候的样子,祖华的心里再呐喊,你连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

听见谢十二郎这句话,忙笑道:“在下无甚可喜的,倒是谢大夫上月完婚,在下当日不在建康,还不曾恭贺过。”谢十二郎忙笑称不敢,听着他们几人在那里谈笑风生,互相应酬,周如蕴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她的手,紧紧抓住心口的衣服,只要他再早回来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好,那样的话,就算被建康人笑一辈子,她也要毁约。

见她紧紧抓住心口的衣服,谢十二郎忙对她道:“是不是还不舒服?”周如蕴抬头对谢十二郎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谢十二郎拱手对祖华道:“内子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说着就在宦官的带领下从另一边走了。

周如蕴抬头之时,眼对上了祖华的眼,祖华已经不忍再看,见他们告辞,也笑着回应,一行人继续往外面走,陈昂似无意中道:“谢十二郎对他的夫人,真是软款温柔。”祖华听的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到底是她的丈夫对她好一些呢还是她的丈夫对她坏一些自己心里舒服些呢,这个问题,祖华不知道,想来也没多少人知道。

陈昂说完,拍一拍林迦的肩:“你这傻小子,等到娶了公主,可也要这样对她。”林迦抬头呵呵一笑:“这是自然。”

冯瑗历来是不喜欢参加宫中宴会的,她性子喜静,这样热闹的场面实在是懒于应酬,看了会席上的歌舞,又推开窗看看窗外的风光,转头看着正在笑意宴宴的和谢皇后往来酬答的周如蕴,心里不由叹息,却自己也不知道叹息什么?

周如蕴见冯瑗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笑着对谢皇后道:“妾当日在闺中时,曾见过会稽公主一面,当日对公主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说着在座位上轻轻欠身,以表歉意。

冯瑗只是笑一笑,当年之事,她已不愿意再提了,看向谢十二郎,冯瑗突然想起,王小姐当年就是嫁于他的,此时他的脸上,一副和周如蕴恩爱无比的样子,看来早已记不得被自己休弃的结发妻子了。

冯瑗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当日王小姐被休弃,虽说是王胜安造的孽,但这位十二郎,难道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吗?还是世家子弟,自然有世家子弟的考虑?娶来的妻子不过是世家之间的需要,并不是自己的意思,冯瑗想到这里,垂下眼帘,此时看来,冯睿他们愿意在给自己挑驸马的时候,问问自己的意思,已经是对自己极好了。

谢十二郎喝了一杯酒,对谢皇后道:“六姐,听的陛下有意把会稽公主下降于祖华将军?”谢皇后白自己弟弟一眼,有些嗔怪的道:“你一个男子家,偏生知道这么多事情,只是有意,没成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呢。”

冯瑗的眼睛,是一直盯着周如蕴的,见她听到祖华的名字的时候,脸上依旧平静无波,连头上高髻上簪的凤钗都没动一下,冯瑗心里此时不由有些生气,却不知道气从何来?周如蕴不记得祖华了,这对自己来说不正是件好事吗?

周如蕴突然抚住心口,谢十二郎早就看见了,忙放下酒杯,关心的对她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说着抬头对谢皇后解释:“六姐,如蕴她受过惊吓,有时候心口会疼。”听到他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周如蕴咬一咬唇,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谢十二郎忍住疼。

谢皇后只是哦了一声,对他道:“既如此,就传御医来看看?”周如蕴急忙摇头:“妾这是小毛病,只要躺躺就好。”

谢皇后嗯了一声,对谢十二郎道:“既如此,你们就先退下。”谢十二郎扶起周如蕴,行礼退下,他们快出去的时候,谢皇后似乎无意的说了一句:“心病难治。”

周如蕴顿一顿,随即出去了,谢皇后看着冯瑗,招手让她过来,冯瑗起身来到她身边,谢皇后看着她,淡淡的说:“我觉得,祖华,并不是个很好的人选。”冯瑗一愣,怎么会这样?

谢皇后轻轻叹气,看着冯瑗:“皇家女儿,何等尊贵,怎能要心中有别的女子的男人?”冯瑗听了这话,心里感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到了谢皇后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祖华和周妹妹真抢戏啊,觉得我真是棒打鸳鸯,继续忏悔,支持我家小林,握拳呐喊。

第 53 章

谢皇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把她扶起来,笑着说:“我们的会稽公主,生的姿容无双,出身尊贵无比,自然要找到足以匹配上你的男子。”冯瑗听到谢皇后对自己的赞叹,脸不由红了,那日以后,冯瑗觉得和谢皇后之间,更加亲近,想到她对自己婚事的操心,即便是母后活着,想来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吧?

她低头之时,谢皇后见她发上露出一点银光,原来她戴了一只银簪,却用假发盖住了,轻易并不能看出来。谢皇后细一思量,长叹一声,却没说出来,冯瑗这是给杨氏带的孝,杨氏因病而死已经半年了,死讯是上个月传回来的,当时冯瑗知道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她还是记得的,用这种方式表达哀思,再看冯瑗身上的衣服,也是暗色为主,衣上少有纹饰,谢皇后更加明白了。

此时有小舟靠上船的声音,接着有宦官进来,垂手回报谢十二郎夫妻已经出宫了,谢皇后微点一点头,对冯瑗道:“我们也走吧。”在旁伺候的宦官看见了,急忙出去招呼开船,听着传来的浆声,冯瑗掀开窗上的帘子,瑶光殿近在眼前了,林迦的身影突然在岸上一晃,随即就消失了,冯瑗放开帘子,跟随谢皇后下船。

上了岸,谢皇后又和冯瑗说了几句话,就上了鸾轿离开,冯瑗带着从人送过皇后,回殿歇息。

拿掉头上沉重的首饰,那只银簪却没有换下,另加了一只玉簪把发牢牢束住,换掉身上的衣服,洗掉脸上的妆饰,冯瑗一身轻便的坐在窗下,依旧拿出针线做起来,紫茜方才就有话想告诉冯瑗,此时得空,咬了咬唇,终于开口说:“殿下,方才陛下的宴席散了,奴婢却听说。”

冯瑗抬头,十四哥哥宴请祖华是知道的,方才谢皇后的话还在自己耳边,想到这,冯瑗不由停下针线,若宴会之上十四哥哥对祖华说了欲把自己嫁给他的话,谢皇后的反对不过也是白说。

紫茜见冯瑗停下针线,索性走近一些:“殿下,方才我在那边听烟波亭侍宴的小宦官说,宴会上林迦将军当场向陛下求尚殿下,陛下很是恼怒,拂袖而去。”这,怎么会是这样,纵然是冯瑗镇静,也被惊到了,林迦,竟然是林迦向十四哥哥提出娶自己?

可是他当日说过的话怎么办?不肯尚主,难道今日就生生把说过的话打碎吗?紫茜见她呆在那里,小声叫了几声殿下,橙雁进来,手里还捧着个食盒,看见紫茜这样,笑道:“紫茜,就你话多,殿下劳累了这一日,闲下来做做针线罢了,你还拉着殿下说话。”

说着橙雁走近冯瑗身边,躬身行礼:“殿下,这是皇后方才赐下的几味点心,说殿下在席上用的并不多,就当做宵夜一般。”

说着把食盒放到旁边几上,揭开盖子,冯瑗看一眼,见是自己素日爱吃的清蒸武昌鱼,跳丸炙,莼菜羹,有菜有肉有鱼,并不是一般的点心,冯瑗不由心生感激,橙雁忙拿筷夹了块鱼,舀了几个跳丸,紫茜打了一碗莼菜羹,都放在冯瑗面前。

冯瑗不过吃了块鱼,捡了两个跳丸,喝了几口羹,就吃饱了,吩咐她们收拾下去。紫茜端上一杯茶递给冯瑗,笑着道:“皇后和陛下对殿下如此爱护,想来也定会依了殿下的心思。”

橙雁看着小宫女们把东西收拾干净,把几上香炉里焚尽的香倒出去,重新焚上几把安神香,罩好罩子,端了进来,听见紫茜这句话,白了她一眼:“你倒比殿下还操心,难道是想随着殿下嫁出宫去,自己也好寻个人安生过一辈子。”

紫茜不由听的面红红的,扭身就要去掐橙雁,橙雁竖起一根手指,做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冯瑗,也许是安神的香效力实在太好,冯瑗已经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要睡去。

紫茜忙停止打闹,上前小心的叫道:“殿下还请到床上安置。”冯瑗睁开眼,紫茜搀扶住了她,橙雁已经命小宫女上前把床帐铺好,换掉身上的衣服,穿上软缎做的寝衣,盖好被,紫茜她们放好帐幔,熄了灯退出去了。

冯瑗才睁开眼睛,方才并不困倦,只是不想再听她们的说话,装困而已。林迦,他今日的举动是出乎冯瑗所料的,在宴席上当场提出这样的要求,而原先还有说过那样的话,不知道十四哥哥会怎样对他呢?是勃然大怒还是别的什么?

欣然答应?冯瑗摇摇头,若真能欣然答应,也不会在席上拂袖离去了,冯瑗轻声叹气,自己和林迦不过数面之见,替他操心做什么?只是不想的话,那个影子总是千方百计浮现在自己心头,真是思也难,忘也难。

那日之后,冯睿只当替冯瑗择婿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并没有任何诏书来到瑶光殿,冯瑗也并不着急,身为公主,那些事情自是不必操心的。

兰陵公主的孩子已经满了月,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做月子那个月,在床上整整一个月,不能下地,还有无数的禁忌,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成日只是喝补品,这怎么能让兰陵公主受得了呢?

刚满了月,兰陵公主就抱着孩子进宫了,先去见了谢皇后,谢皇后见她生过孩子之后,身材虽微丰,却更添成熟的风韵,孩子也万分可爱,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就见兰陵公主一个劲的往外瞧,谢皇后不由掩口笑道:“你要去寻你十六姐姐,就快些去吧。”

只是,谢皇后把孩子抱紧一些:“这小外甥可要在我这里多待些时辰。”说着谢皇后眼里不由有丝落寞,自从太子受封以后,就常不在自己身边了,要去接受帝王的教育,怎能常在母亲身边自己虽知道这个道理,但事情临到头上,还是有些落寞,更何况,三月前两岁的小公主也夭折了。

这让本来只有两儿一女的谢皇后倍受打击,虽然小公主被冯睿追封为临海公主,也按年长公主的葬仪葬的,但是再多的哀荣也安慰不了那颗母亲的心,却还要尽自己皇后的职责,不敢常露戚容,此时看见粉团一样的孩子,谢皇后怎么不爱呢?

兰陵公主历来粗心,自然也没发现谢皇后的落寞,笑着起身道:“嫂嫂既然喜欢这孩子,就让他在这里多些时候,我去找十六姐姐去。”说着一阵风样的就要往外跑。

此时裘夫人正好进来,瞧见她的举动,咳嗽了一声,兰陵公主忙缩脚,把手搭在身边侍女的手上,弯身施礼道:“妾告退。”谢皇后见她前后动作不一致,也有些想笑,只是抱着孩子,对她点一点头,示意她下去。

兰陵公主转身,轻轻吐了下舌头,就听见有宫人进来:“皇后,会稽公主来了。”谢皇后说了句传,又对兰陵公主笑道:“你和你十六姐姐,确是心有灵犀。”

兰陵公主恭敬答是,看一眼裘夫人,她向谢皇后行礼后已经侍坐在旁了,见她面上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心里不由暗自腹诽,这样遵规守距,多不好玩啊。

此时冯瑗已经进来了,和兰陵公主不同,她先向谢皇后行礼,接着又向裘夫人行礼,裘夫人微微侧头,以作答拜。兰陵公主这下可不敢像方才裘夫人不在时那么无礼,先向冯瑗行礼,冯瑗不由有些奇怪,看见裘夫人,心里了然,也还了礼,两人这才坐在一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