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府门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背贴着门不住地仰天喘息。
“你嘴巴被谁咬了?”
一道戳破心底秘密的话吓得她寒毛直立,若非常年修养差点尖叫出声,定睛低头一看,是自家亲弟李宸景。
他抱着双腿,坐在府门入口处的台阶上,像面壁思过的被抛弃的孩子一脸哀怨。月光如沐,高院府门的黑影笼罩他整个身体,难怪她进门就看不见他。
“……小,小景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想在这,也想跟你一样被咬嘴巴,可是……”说罢,李宸景抬手指指自己白嫩凝脂的脸上的那坨他不知道该视若珍宝还是弃如敝履的小八巴掌印。明明就有些回应他了,他为啥最后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跑路了?不得不说,作为男人,小八什么都好,什么他都喜欢,就是有时候太矫情了。
“姐姐倒是觉得……朱公子没当场踩爆你长发及腰的脑袋已经很有男子风度了……”真不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想吐槽他,失去记忆的小景一定把节操也一并丢掉了。
这个没脸没皮又可怜兮兮的弟弟,老实说,她真不熟。
她认识的那个小景,气韵傲然,冷若冰玉,收到柳蓉蓉的书信,面无表情,与美人月下漫步,面无表情,与小情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面无表情。
眼前这个搓揉自己脸回味心上人所恩赐的碰触和痛感的被虐狂到底是谁啊?
为何不过几年光景,从小昂到小景再到坐稳皇帝宝座的小朴,没有一个人是对劲的?
收拾自己心绪,李丹芯索性也挽起裙摆坐在台阶上,跟李宸景一起仰天望月,“其实,姐姐也觉得朱公子挺好的。”
“小八他不喜欢女人,他是我一个人的。”
“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李宸景戒备的语气让李丹芯哭笑不得,这草木皆兵的独占欲,连自家亲姐都要提防,还擅自决定了人家朱公子的性向喜好了,“姐姐是说,如果小景对象是朱公子,姐姐我还挺放心的。只是,不要告诉爹爹我同意哟。”听说爹爹知晓他们的关系这才放狗追咬,斯文冷静的爹爹能干出这事,想必是气疯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有个问题她还是要问的。
“可是,小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俩子嗣怎么办?”
“小八有弟弟。”
“那咱们家呢?”原来小景早就准备好后手了?
“有你。”
“……姐姐是女子,怎能传宗接代?”
“女子又如何?若非你大义出江南,皇帝还无法登基呢。”
一句话说完李丹芯呆了,突然抓住李宸景的衣袖,“小景!你想起来了?你想起姐姐了嘛?”
“……”下意识说出口的话让李宸景自己也怔住了,再遍寻自己脑中记忆,明明没有他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些画面,可为何,他会知道她是为了皇帝登基才出嫁江南的?
见他久久不语,李丹芯的眼眸暗了下来,“果然还是想不起吗?”
再偷瞄李宸景一眼,她低下头去,“那……柳蓉蓉呢?你是真的忘了?还是……小景在逃避而已?”
“……这很重要吗?”这个问题不只一人问过他,柳蓉蓉,柳蓉蓉,这个他听起来就烦躁不堪,提也不想多提的碍眼名字,皇帝问过,卫晨暮问过,姐姐问过,小八……也不只一次问过。
他是失忆,不是呆子,从那些人的口吻里,他已经听出来了,他以前喜欢过的女人。
可是,见到她的时候,他心绪平静,毫无反应。
啊,这就是他以前喜欢过的女人,品位还真低呢,他的脑海里只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见到小八时,他那么有感觉,几乎无法自控,心跳加速,从指尖到脚趾都叫嚣着想碰触小八整个人整个身体。
所以那个叫柳蓉蓉的女人,不过是对外号称喜欢的女人罢了,就算他们真的有关系,也不过跟他这个花心无耻的纨绔子弟玩玩而已——
一定是这样!
她和皇帝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不过就算只是玩玩,他这具肮脏的肉体也是对不起小八的。
难怪,小八在床榻上严肃地拒绝他,还要跟他分手,他以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不过就是嫉妒吃醋酸过了头,她为何一下拒绝和他的一切联系。
原来——
“小八他在嫌我脏。”
“……唉?”不是好好在聊蓉蓉的事情吗?为什么变成朱公子在嫌他脏了?
李宸景一脸正经看着她,“你告诉我,我和那个柳蓉蓉有过关系吗?”
“当然有过啊。”李丹芯眨眨眼,“你们可是青梅竹马,下过聘礼的未婚夫妻,亲事都定下来了。”
“……小八也知道这件事?”
“朱公子?”这她就不知道了,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朱公子这么个人。
“我为了不暴露自己喜欢小八这个男人,竟然跑去跟柳蓉蓉订婚?”
“耶?”当年他们可是手牵手,眼对眼,走到爹爹面前恳请结亲的呀,怎么变成小景为了隐藏龙阳之好跟假意跟蓉蓉订婚的了?等等等等!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小景请求爹爹去柳家提亲的时候,她是在场的,小景虽然手牵着柳姑娘,眼也含情脉脉凝着柳姑娘,可身子有礼地与柳蓉蓉隔开了好些距离。
当时她觉得他们俩是相敬如宾,可如今看过小景如此孟浪地对待朱公子——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该不会小景早知道自己有龙阳之好,不敢告诉爹爹,柳蓉蓉姑娘真的只是他的障眼法吧?好演技啊,看到他为柳姑娘心如死灰的模样,连她这做姐姐的都被骗过去了!
“小景,不管怎样!姐姐偷偷支持你!”
看见小景自责地抱头纠结,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衫。李宸景侧颜看向李丹芯,愁容满面的俊颜,眼神里的不知所措,这可怜巴巴的愁绪表情李丹芯可从未见过,以前的小景意气风发,眼神里除了雅便是傲,即便对着她这个亲姐也是礼到情止,静若镜湖,有时候真看不懂他深邃黑眸里到底在想什么。如今失了记忆这累赘,反而变成容易动心动情的可爱家伙了,一眼就能看透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姐姐已经帮你约好朱公子咯。”
“……”抱头纠结停止,星宵闪光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看向她,那里全是欣喜和期待。
“咳,既然小景用情至深,就由姐姐帮你正式向朱公子提……”
“提亲?”
“笨蛋!两个男人提什么亲!”她举手轻拍他的脑袋,笑得开怀,不是以前那个礼教严苛,不苟言笑的弟弟,连她这做姐姐的也放松了不少,“提亲什么的姐姐是做不到,不过,有我这个做姐姐的作保,至少可以让朱公子觉得小景是认真的。在姐姐离开京城之前,一定帮小景完成这件事!”
“……你要走?去哪?”小景没有预想中兴致勃勃地摇晃忠犬尾巴,反而凝眸反问道。
“当然是回江南夫家啊。你忘了,姐姐已经嫁出去了。”
李宸景面色无常,起身从府门倒影走入月光下,银色皎洁的淡光洒在身上,他回头看她,“你走了,他怎么办?”
“谁?”这京城除了爹爹和他,她并未有其他放不下的人。
“咬你嘴巴的人。”
“……小景,这话以后别再乱说了。”李丹芯声音略沉几分,一改笑盈盈好说话的态度,“你今晚什么也没看见,姐姐的嘴巴是自己不小心咬到的,记住了?”
“干嘛要撒谎?”
“因为女子以贞为荣,姐姐虽然嫁去千里之外,但姐姐的贞洁是李家的门面。”
“我家的门面是你毁的?”李宸景的话让龙昂摸不着头脑,放下手中正处理的卷宗,他举眸看向站在自己桌案前游手好闲的李宸景。
“我何时对你李家的牌匾有兴趣了?”
“对别人的姐姐就可以随便有兴趣吗?”他的反问让龙昂眉心一刺,不是心虚而是烦闷地低下头去。
很明显,他在避开这个问题。
“她说女子以贞为荣,她的贞洁是李家的门面。”
李宸景的话让龙昂翻理卷宗的长指顿住,漫长的沉默后,他脸含轻笑毫无愧意地抬起头来。
“那烦劳你替我向她道歉,男人一时把持不住,常有之事。”他说罢,举手妩媚地勾住鬓发挂向耳后,比女人更女人的动作与他话语之词相去甚远,那歉意的含量听来也少得可怜。
“我为何要帮你传话,趁她现在还没走,有话自己去说。”
“小景,你这是怂恿我在你家门面上胡乱涂鸦吗?”
“有何不可?”反正他和小八的事情迟早得把他家的门面涂得五彩斑斓了,不差他这一笔。
龙昂嗤之以鼻,正要讥讽他失忆之后,情商如孩童般幼稚。话未出口,六部会堂的大门就被人莽撞地推开。
是刑部统府卫晨暮。
只见他气喘吁吁,额上遍布汗珠,抬手拭去鼻尖上的汗珠,一双异域风情十足的灰色眼眸紧眯着,直盯向李宸景。
“少公子,朱大人……出事了。”
朱八福?龙昂心里暗嘘一口气,与他无关且毫无兴趣的人,他不为所动,继续执笔沾墨,正要下笔。
“丞相发现了长小姐修改的反诗,出自朱大人之手!丞相现已派近卫前去抓人落案,打算严刑拷问!”
手腕一抖,龙昂指尖的笔下歪了,而一抬头,本来还站在他身边兴师问罪的李宸景早已如闪电般杀出门外飞奔而走。
“小景子的轻功练得不错啊。卫大人,这是你教的?”
“……少公子聪慧,无师自通。”
看来失忆还有打通任督二脉的奇效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兑现承诺把少公子放出来了=。=
话说又更迟了……刚回来一会儿……今天的码字计划被打乱了……不要打我QAQ
第57章 卷二第十五章
东序府书阁工程还在紧锣密鼓地继续。
下了书房上工地,这就是朱八福的悲惨生活现状。
一边要准备着东序府新晋院生的考试,一边还要替皇家扛长工,抱怨也没用,皇家书苑的工期一点也耽误不起。
她拿着图纸手稿一边低眼看一边要去找工头讨论细节,木材石料堆积如山,工人工头繁杂一片的工地上,见着她来,竟都井然有序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这礼遇以前可从没有过,她是这个正宗的靠关系插进来的门外汉,不懂土木,因此,没少挨他们的白眼,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她狐疑地拎着衣袍走到一个工头面前,还未开口问话,那工头看见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好像她是个几个月没洗澡的脏东西。
“请问——”
“哎?统府大人,您今天下学挺早啊。”一边说着,一边再往后靠靠,连口鼻都若有似无地捂起来。
她抬起衣袖嗅嗅自己的身上的味道,“小生身上有什么异味嘛?”
“没有,没有没有!呵呵呵!”
“那为啥每个人见着小生都避之不及?”她简直要怀疑昨晚小九给她的洗澡水里放了啥。
“那个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上前一步,吓得工头抱头窜进石头堆,探出个脑袋来委屈地看着她。
“那个,统府大人。我呢——已经成亲了,孩子都俩了。您还是别靠我太近比较好,呵呵呵,不然,这事说不清楚。”说完,工头揪着自己的裤头屁滚尿流地跑了。
而接下来几个人的态度,让她……越来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朱大人……瞧您面色红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您别这样看我,您千万别这样看我,小人生来凡夫俗子一个,男人的好,我这辈子是理解不了咯。”
“统府大人,嘿,嘿嘿,我就说你怎么没进学院几天就高升了,原来你还有这方面的癖好和经验,我没有歧视啊,绝对没有!只是您真棒,嘿嘿嘿嘿——能把丞相公子拿下,啧啧啧!”
“朱同窗,我这个人是很开明的,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人各有志,人各有好嘛,这种事,你也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个,不过,嘿嘿,真佩服你们,够高调!有胆识!”
“朱兄弟,以后还是同窗兄弟,有酒一起喝,有诗一起吟,不过有妞——咱们就自己泡了,你也不好这口,对吧。哈哈——”
她和少公子当众嘴对嘴的事情,已经传遍东序府的每个角落了。
难怪所有人都隔着好远才敢与她对话,好似她半径一公尺之内寸草不生,好像被她多看两眼,就会被她当场扑倒,染上跟她一样的怪病。
两个男人搂在一起亲来亲去可不是有病嘛!这病名为“断袖”,一旦染上,终生不治,香火断绝,再也闻不出女人味啊。
不绕着点她走,万一被她色心一起看上眼了,岂不是很麻烦嘛。
先是贪污纳贿,然后是断袖之癖。哎!她大朱家的名声是被自己给损透透的了。
“工头,小生可否进去看一眼楼层结构?”
“大人您请,您自便啊。小人就不陪您进去了。嘿嘿,孤男孤男共处一室,不太好不太好。”
“……”她到底看起来是对男人有多饥渴?
检查完书阁结构,她走向临时搭建的监工桌台,提笔赶紧把和图纸上不同的地方标注下来,自从上次被年有余下马威一唬,她再也不信下面呈上来的东西,凡事她自己没有亲自看过,她绝不签字画押,省的又被坑害了。
书案前两位清秀的小院生见她走来,急忙站起身,尴尬地红着脸,让位给她坐。
一则因为她官大一级吓死人,二则她现在是随时会对男人出手的色魔。
她也不推脱,直接坐下,略有领导派头地咳了一声,“工期都顺利嘛?”
“回朱大人的话,工期都顺利,只是有个问题需要您去沟通。”小院生抬手指着书阁门面的空白处,“此番书阁重新修缮,正门前的墨宝,挂些什么,挂谁家大人的字啊?”
这倒是个问题,东序府的书阁门面免不了得挂上圣言圣训,“之前挂的是哪位大人的墨宝?”
“就是您的相好……”小院生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另一位手肘一顶,赶忙舌根一滑转了口风,“是吏部统府李宸景李首辅的字。”
“……”
“我等与李首辅素未交际,听闻朱大人与李首辅私交甚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请墨提字的事,就您来做吧。”
为何这个学院的院生都如此八婆!不要随便给断袖创造见面机会好吗!多阻止他们一下会死啊!
“咳。本统府公务在身,无暇顾及这事,你们有谁请缨?”
话出口,等了半天,没人回答她,难得她第一次摆摆统府派头就吃了个大鳖,四周的沉静让她感到有些异样。朱八福抬头,发现之前还在同她玩笑嬉闹的院生工头们统统脸色刷白,低头禁言不语,眼神却偷偷瞥向,炎日下正向她的方向缓缓逼近而来的几道黑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几人官袍胸襟前的“铺子”已然若隐若现。
铺子,朝廷官员官袍前胸及后缀的方形刺绣,根据文武官员及品级划分,文官绣鸟,武官缀兽。
而眼前这几人身前绣的正是六品彪兽。
品级不高,但武官出巡有权带兵器,一把把晃眼的长剑随身配在身侧,大有可随时先斩后奏的气魄。而事实上,他们还真的有——
“那腰牌——是丞相随身的近卫。”
“嘘……小点声。丞相近卫可是有皇上亲赐的权力,为护丞相周全,可随时对危害丞相安全的人斩立决,不管皇亲还是国戚。”
“看样子他们要找的人是……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