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杵这干嘛?我要去上课了。”
“那我呢?”
“你?你不是要去六部会堂开会吗?”每月一次的例会,六部统府聚首。虽然她很想去窥探那户部老头是谁,可是……眼下应该先应付夫子。
“我不要开会。”甩甩广袖,李宸景开口。
“你说啥?”
“我不要开会。”他重复。
“你是东序首辅,怎能不坐镇六部会审?卫大人交代了,你今天一定要来开会!”
“我不认识什么东序首辅!”
“可你领了俸禄,就该为国效力!俸禄懂不懂?就是钞票粮食,你是吃公家粮的,我讨厌浪费我们纳税人银两的官吏!”
“……你讨厌我……”扁嘴,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干,干嘛!?你要是不开会,就是那种我讨厌的人!装可怜撒娇也没用!不准用那种眼光看我!”抬袖挡挡挡,伺候了染病的他数日,她已经受够了他瞬间变脸装无辜的技能了!祸水般楚楚动人的眼眸总能精准地将她一人锁在瞳仁里,黑曜石般的眼眸轻轻一眨,便换上受伤刺痛般的凝视,还带着细微的湿润闪烁颤抖。
“……我只是不喜欢和你以外的人待在一起。这也要被讨厌吗?”
“砰”
一簇烟火在朱八福的脸上炸开了花。这个人到底到底是摔断了哪根神经,完全不懂世界上还有有矜持含蓄婉约这种东西存在?非要这样粗线条又大喇喇地把情话讲得那么漂亮又直接吗?
朱八福,你在脸热些什么。他喜欢的不是你,只是残留的片段记忆让他错以为你是他喜欢的人而已,你不准脸红,不准心跳加速,不准看他惹人怜爱的表情。
“小八。你在脸红?”
“……”什么小八,都警告过他了,不准装可爱,不准卖萌,不准擅自省略掉她气场很足的男儿名,用呼唤小宠物的名字叫她。
“这是不是说明,你开始有一点点不讨厌我,愿意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如果,你老实去开六部会议的话,我考虑。”纠结再三,她放弃了浪费口水三千尺同他解释前因后果,对于陷入妄想症的傻孩子,越解释只会越被他带进去,她现在要站在大人的高度,宽容地原谅一切,直到这家伙回复正常的记忆。
“当真?”
点头!
“好!我去开会。但你不许背着我偷偷溜走。要等我。”
“知道了啦!你快去快去。”她抬手轰他。
朝他的背景吐舌做个丑鬼脸,朱八福转身走进课室,堂堂首辅大人这么粘人,其实……还蛮可爱的。想想他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再对比现下好糊弄爱撒娇的迷糊模样,说不定这才是他的真性情吧?唔?就算是他的真性子又与她何干?
什么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考虑的结果肯定是——一边呆着去吧,忙着哩,谁有空跟你重来。
不疑有他,听闻自己有一次机会可以挽回,李宸景旋身就往六部会堂内府大步走去,一袭广袖束腰官袍被脚步带起的风掀起衣角,锦缎黑履绕过第三进院落敬一亭,踏出九曲回廊,骤然停住。
对东序府他脑中分明空白一片,怎会知道六部会堂要如何走?敬一亭,九曲回廊,这些名字怎么瞬间就窜进他的脑海,变成下意识的反应?
蜿蜒的回廊……耸立的院墙,去往六部会堂的石子路,红墙边那颗苍天大树,好似都有些模糊的影倒在他脑海里。
一抹女儿家穿戴的薄纱从他眼前划过,伴随着一阵悦耳至极的琴声一并传入耳里,有什么人曾经在这里弹琴给他听过?
女儿家?这是学府,怎可能会有女儿家在此抚琴……
可这琴声却是实在地从树下传来,他不知自己想探究什么,改了方向朝偏角的树边走去,清耳悦心的弦声如青湖遇雨涟漪波波,音律此起彼伏之快可知弹琴人的指法是何等精妙绝伦,无懈可击。
只见树荫下,弹琴人身着玉色缎绣锦袍,乌黑缎发随性地披散垂下,被清风缭乱吹起,盘腿席地而坐,一把古筝架落在膝顶上,指尖在弦上一拨三挑,黑眸隐在发帘后,见他怔怔地朝自己走来,并未停下琴音,而是一边凝起黑眸朝他打量,一边更快的拨弄着琴弦,那琴声又细雨转急,几乎快要化作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喂,再弹下去,你的青湖就要发水灾了。”
“珰”琴音顿停。
弹琴人收手勾唇,“竟叫我‘喂’,能辨我琴意何为,却不识得我是谁。小景子,你果然好样的。”
“喵——”撒娇般的猫叫声从弹琴人的身后窜起,一只浑身软毛纯白如雪的猫儿扑腾着小身体就要朝他身边奔来,仿佛熟识他一般。
猫爪儿还未靠近他半分,玉袖振臂一挥,拦住了它的去路,将它整只捞起宠在怀里,方才快速拨弄琴弦的指尖挑弄小猫的下巴,好像它会听人话般同它耐心解释,“爱妃莫要过去,他现在可不知晓你是谁,更不懂怜香惜玉,小心被他踩扁了。”
听他话音另有玄机,李宸景皱眉,“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
“很熟?”
“熟到你难以想象。”
“朋友?”
挑眉,这个问题让他高深莫测的一笑,“算是。”
“是则是,非则非,何来算是?”
“因为我想同你做朋友,可你——不乐意。”
“果真惹人讨厌。”
“你说我?”
“我说我。”
“呃?”跟他玩绕口令呢?
“我说以前的那个我。不就是家里有点钱嘛?不就是个吃公家粮的吗?不就是会写几条破对联吗?有什么了不起。”
“噗!小景子,骂自己不用如此尽心尽力吧?”
“何止骂他,若让我见着他,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自己揍自己啊?这难度系数可不小。
“……看来,你不是在同朕假装。”捧起膝上的琴座,弹琴人朝他走近两步,一展雕荷刻莲的灵气琴座横在他眼前。
有一抹晃影划过眼帘,可脑海的轨迹如同断弦一般,只有片音,不成曲调。
“你可记得这是谁人的琴座。”
“……”有一丝爱怜在胸口轻荡,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欲摸那展琴座,可指尖一阵烧热不肯抬手抚上去,“……小八的吗?”他会弹琴吗?他没告诉过自己,可他不排斥这琴座,他不排斥的东西,那应该是小八的吧。
“小八?”
“我喜欢的人。”
他的坦白让人咋舌,却让手捧琴座的男人笑声不止,他放肆地笑,夸张地笑,几乎快要笑完了腰,“你说的小八,该不会是那个猪小子吧?”
“不许笑他。”眉头冷冷竖起。
他护短又认真的模样让男人渐渐收起笑意,收回递到他眼前的琴座,“好,不笑他。这琴座是一个女人的,不是小八的。”
“哦。”一听与心中答案相左,他忽然间对这把灵气逼人的琴座没兴趣。
“你不问她是谁嘛?”
“没兴趣。”他转身走人,他还得去开莫名其妙的六部会议,怎会无聊得和一个逗猫弹琴的闲人侃了半天。
看着李宸景走远的背影,手捧琴座的男人低眸看着怀中琴座,轻然一笑,将怀中琴座随手丢在地上,仿若也失了兴趣,“蓉蓉,看来我高估了你在小景子心里的分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正在学习放存稿箱~~~~如果你们在八点看到更新,那就说明我成功了,哈哈哈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新课院生朱八福。身为东序府新晋院生,开课前三日无故缺席,你可知尊师重道?你可有天理伦常?入府三日便乖张跋扈,日后进殿侍奉君主岂能守君臣之礼?岂能精忠报国?岂不造反弑君?”
“夫子,不用上升到这么可怕的政治高度吧?我只是因家中有事迟到两天,还不至于闲来没事造反杀皇上玩啊?”
“什么夫子?吾乃东序府律学博士,主攻礼仪修身,像你这等凭借小聪明侥幸入府的劣生,在进院之初就该好生□□,让你尽早忘记进府以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糜烂生活,你——现下就给我到太学门下去罚站!若又再犯,除出学籍,永不录用!”
去就去呗,吼得那么撕心裂肺做什么,不是律学博士么,不是主修礼仪么?好歹遮掩一下自己的私密器官吧,连喉管上那颗小肉球都在震动了。让人看了真不舒服。
转身,朱八福逆来顺受要走人挨罚。
“等等。”
“博士您还有什么指教吗?”
“这个拿着。”
三块木板塞到她手里,两长一宽。
“这是作甚?”
“东序府规矩。受罚院生一人领受木板三块,由博士出上联,院生对下联,自揭其短,自丢其脸,以儆效尤!”
“哈?”还要自己写对联骂自己?这文化人当得也太憋屈了吧,“这这这这谁定的规矩!”
“吏部统府,李宸景李首辅!怎么,有意见?!”
“……”还真是首辅大人“生前”的风格。
“上联我已出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对好下联自己去太学门下罚站两时辰。”博士挥毫飞书完毕,丢下木板手背身后悠哉走人了。
太学门下,灿烂的阳光拉出一道阴郁的长影。
朱八福背着日光站在太学门下特定的罚站示众的位置上,左边摆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右边挂着“明日无酒卖木柜”,横批被她高举过头,三个歪歪扭扭,凄惨万分宛如冤魂留下的骇人丑字——
“徒伤悲”
这便是朴公子抱着自家爱妃路过太学门所见情景,让他不知该为这精彩绝伦的对联鼓掌,还是为这猪小子悲惨的境遇扼腕,最后只化作一声没形象的捧腹大笑,眼泪险些飙洒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卖木柜,徒伤悲……哈哈哈哈,你太有才了。哈哈哈哈!”
“……朴公子,你真没良心!”咬牙切齿。他还有心情笑!归根究底,她落到如斯境界,还不都是他家小景子害的,若不是他失忆前是个爱立规矩的讨厌鬼,失忆后又像个缠人精,她至于落到被人罚站,还自书对联骂自己的地步吗?
“你不觉得小景这惩罚手段很高干吗?小……八?”他眨眨眼,试探性地叫了声,“小景子是这么叫你的吧?”
惊!朴公子强大的情报网,他已经知道了!
“不……不是我害他失忆的!”她急忙解释,“虽然……我们是一起掉下去的,我也很懊恼为什么只有他失忆了,我却没有,其实我也很想要……”
“小八。别急别恼,朴哥哥有时间慢慢听你说。”故意用带刺的称呼叫她,他头顶爱妃猫,悠闲自在地撩袍在她脚边坐下,痞痞儿翘起脚,回头看她,“来,说与你朴哥哥听听,何以我家小景子被折腾得——连蓉蓉都不记得了,却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你?”
唔?怎么一股子酸不溜丢的味道从脚跟到鼻尖扑面而来。
错觉吗?
长话不短说,舌灿莲花的解释,手舞足蹈地添油加醋,朱八福将前因后果细节末梢都絮叨了一扁,末了,还不忘为自己脱身辩解。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朴公子,小生没有半点隐瞒,这一切都因宸景少公子他记忆错乱,只记得落水前的事情,又爱胡思乱想,还不听人解释,小生只是倒霉路过被牵扯进去而已。”
“嗯。听起来小八的确很无辜。”被小景子带去当气李丞相的挡箭牌,被狗咬,被人追,最后还掉下护城河,可是,“我家小景子不认识我了,我很难过。”
“……我也很难过啊!他再这样没日没夜地缠着我,我就没时间上学堂,没时间摆地摊赚银两,我会活不下去的!”
他轻笑,“我和小八的难过不一样。”淡淡的愁容,黯淡的眼眸,弯润的唇就算偶尔稍扬,也看得出是在勉强。
好吧,她的难过的确和他不一样,她的难过肤浅又自私,既没层次,也没格调。不是真的担心朋友,不用纠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排在哪个位置,就算是失忆,就算是头脑错乱,他怎能宁愿记住个路人也记不住自己。
细风一吹他未束冠的发,更平添几分怅然,撑着下巴远目天边,他忽然呆呆地开口。
“小八,你能稍稍蹲下来些吗?”
“嗯?”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喂喂,不是在惆怅破碎的友谊吗,还有心情晒太阳。
抱膝稍稍蹲下身,她朝他身边挪挪身子,让一缕阳光撒在他身上,一道重量顺势沉沉地压在她肩上,几缕发丝痒痒地划过她的脖子,鸡皮疙瘩赫然冒起,她意识到朴公子竟然头一歪靠上自己的肩头。
“朴朴朴朴公子你你你这样……”成何体统啊!?
“难受着,别理我。”
“……”你靠我肩膀,还叫我别理你?
不过,算了……
被朋友遗忘,的确是件难受的事。
她可以理解。
“你别太难受了。他也不是单单不记得你而已。他连亲爹,哦哦,还有他最在意的柳姑娘都不记得了嘛!”呸呸呸!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时候,当着朴公子的面她提什么柳姑娘,不过——
“要是少公子不记得柳姑娘了,你不就不用担心了吗?”
“是啊。你也觉得我应该开心是不是?”他从她肩头微微抬头,一声叹息后他又兀自枕了回去,自然得仿佛她的肩膀本来就该是他的枕头一般,“我应该开心不用再疑神疑鬼地猜度了。他再也不会同蓉蓉见面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在一起。”
“可是——不开心。”顶住她的肩窝,他摇摇头,几缕散发调皮地钻进她的衣领,“若是早知这样,我宁可将蓉蓉让给他。”
“……”这句话她不喜欢,感情怎么可以被人让来让去的,每个人都该有选择的权利,你情我愿喜欢才会在一起,若柳姑娘真心想和李宸景在一起,不用让也理当如是,若不然,只是用“让”去委曲求全,李宸景也不会开心吧?
“既然朴公子有心相让,不如就帮帮宸景少公子吧?”
“帮他?”他笑,“怎么帮?”
“帮少公子忆起从前,让他再度忆起柳姑娘,不要再加阻拦,大家公平竞争,若柳姑娘最后选择的还是您,宸景少公子必然也会心服口服!您也不必一边猜忌痛苦一边算计朋友了吧?”
“……”
公平竞争?他和小景子公平竞争追一个女人?扑哧!这画面他倒是从未想过,自成人后,还未有人敢同他谈及“公平”二字。瞥眼看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眼睫眨眨闪闪,仿佛在问她的心理建设是不是很赞。
老实说——
烂透了。
她那套红尘缠绵,两厢情愿的感情观,只适合摆摆地摊写写小情书,根本不适合他,也不适合小景子。
不过,他突然想陪她玩玩。
摸摸爱妃的头,他哼声,“绕来绕去,你无非是想让我同意你带着小景子去和蓉蓉见面?”说归说,当真要他堂堂殿上之主让个女人出去,面子上也挂不住吧。
“对啊!这样一定会让他想起来的!”对对对,旧情人见面,心跳加速,天雷地火,干柴烈火,总之,不管这把心火怎么烧,就不信这么热烈的刺激他还能无动于衷!
“哼!臭小子,我叫你帮我找印章,你反过来算计我?小景子给你什么好处了?才几天,你就开始为他着想了?嗯?还帮他谈恋爱?”爱妃,替朕挠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