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咧开嘴,笑得春暖花开:“阿许不要跟我客气!”
尤明许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可他真是见杆子就爬,跟只小狗似的,偏头就蹭了几下她的手心。尤明许改摸为拍,打了一下他的头,从店铺门口拖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用脚勾了一把到他身后。
店主早认得警察尤明许,见状只是笑笑。两人并肩坐着,尤明许埋头就吃,完全就像个男人,大口扒饭。殷逢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坐着。微风吹过,阳光灿烂。尤明许是吃得急,来不及说话。奇怪的是,殷逢忽然也不想说话,觉得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几分钟尤明许就吃完了,又去洗了把脸,尽管没睡够,感觉精神还是一振。一抬头,看到殷逢还坐在原地,饭盒被他装进塑料袋里,勾在手指上,一晃一晃。这家伙明明人高马大,可坐姿分明像个孩子,两条长腿不放在地上,非要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条上。
尤明许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他的头发乌黑又柔软,手感真不错。她说:“我走了。”
“阿许。”他说,“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过的生活?”
尤明许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答:“是啊。”
“那是不是……”殷逢说,“一直就这样,没人心疼你。饿了没人给你送饭,困了没人陪着你睡觉,像我刚才那样?”
尤明许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扫他一眼,不想理。
他抬起长臂,尽管坐着,还是轻而易举摸到她的头,眼睛里浅浅笑着,说:“以后就不一样了,以后你有我了。”
那澄澈的笑意,跟尤明许幼年所见乡间溪水似的,一看就能看透。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好像你的心一直是一片荒漠,现在却跑来棵小树苗,告诉你今后我就要在这里茁壮成长啦。
可是她又不需要这棵弱小的树苗来替她挡光。
她笑笑,拍掉他的手,说:“没大没小。”
“切……”他说,“小枫子说了,我比你大四岁呢。他说我现在脑子没好,才会稍微……单纯一点。”
尤明许笑了,到底又手痒,摁了一下他的头。
他忽然又说:“要不你别做警察了好不好?我好像有很多钱,就算以后我们两个都不工作,那些钱一辈子也花不完。我可以养你。”
这话却只让尤明许觉得可笑。她答:“你养我,那我以后每天干什么?就陪着你?”
他那白皙的脸居然泛起一丝红晕,头没有转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更觉好笑,慢悠悠地问:“要真那样,我算是你的宠物吗?还是说,你是我的宠物?”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懒得管。
殷逢却有种感觉,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某种隐约的不够光明正大的心思,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他连耳朵都红了,低下头去,说:“我当你的宠物好了。”
尤明许终于笑出了声,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原本因案情压抑的心情,因这小家伙变得好极了。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只笑得他的嘴都不高兴地嘟起来了,她才慢慢吐了口气,说:“殷逢,你看到过蓝天上的鹰吗?我尤明许,就是其中一只。你曾经也是。所以我们都要拼命地飞,贪恋什么陆地?只要能一直飞,哪怕将来把翅膀折在高空,我也乐意。”
殷逢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好!”
尤明许笑笑,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是同事打来的:“尤姐!发现李必冉的踪迹了,他案发当天上午出现在一条商业街上,离你现在的位置很近!其他人也会马上赶过去。”
挂了电话,尤明许拉开车门:“走了。”哪里知道人刚坐进去,殷逢也飞快坐进副驾,“啪嗒”一声安全带都系好了。尤明许面目严肃:“下车,我们不是说好了?”
殷逢不动。
尤明许伸手就摁开他的安全带,也懒得废话,把他往外推。他双手抓住车门不肯,那个高大挺拔个人,此时跟条巨型虫似的,蜷躲在角落里,他说:“阿许你讲话不算话!”
尤明许:“我哪里讲话不算话了!?”
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固执:“你刚才明明说,以后要带我一起飞。现在查案为什么不带着我?”
尤明许又开始有胸口发堵的熟悉感:“……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飞了?!”
他咬了一下唇,洁白整齐的牙齿,男人饱满的唇。然后他眼神居然闪了闪,动作飞快又把安全带给自己系上,而且那双手曾经拿笔的手,灵巧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把安全带麻花似的在腰上缠了好几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尤明许看得愣愣的。
他缠好了,尤明许甚至都怀疑能不能再完好解开。他大约也是觉得有了抵抗的保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里又有点发慌,垂下头去,灵机一动,轻声说:“还有,我今天早上刚把《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这个专业分支复习完,你现在要去找人,我会很好用。”。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又看了眼手表,已经浪费掉几分钟了。她坐直了,淡淡地说:“坐好,把你身上的麻花绳给老子原样解开。到了那里一切听我指挥,不乖我就一脚把你踹下车。”
第40章
尤明许开了一会儿车,没想到副驾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哼起歌来:“……天生丽质难自弃,可惜吃啥都不腻……卡路里我的天敌,燃烧我的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
尤明许知道这歌满大街都在放,可听殷逢这么嘀嘀咕咕反复哼着这几句,就跟魔咒似的,搞得她脑子里也在不断跟着他打拍子。
“闭嘴!”尤明许从旁边抽出叠资料,丢他怀里,“不是说懂什么地理学吗?这是李必冉的资料,好好看!”
殷逢立刻低头看。
车里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尤明许瞄他一眼,怔了怔。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和刚才反复哼唱卡路里的中二少年也判若两人。他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拿着资料,低着头,眉眼平静认真。若是忽略他的红色T恤上印着的天线宝宝,只看脖子以上,真的像是以前那个成熟有才华的男人。
尤明许又看了几眼,然后目视前方。
——
照片上的少年,高瘦清秀。嘴角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可殷逢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点郁气。
李必冉,15岁,湘潭人。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因此把他托付给大姨谢惠芳照顾。父母虽然无暇陪在他身边,但对于他的教育却很在意。家里经济条件还行,但不是大富之家。去年他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很好的私立高中,尽管学费很贵,父母还是咬咬牙,把他送去读了。
许梦山是负责这条线的,他做事周全细致,尽管没接到人,还是安排人手,对李必冉的老师同学都做了一圈询问。了解下来,李必冉在这所“高级”的学校,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李必冉。我不了解,他平时都不怎么跟同学说话的,活动也不怎么参加。”
“我没和他玩过,他自己有圈子,有几个朋友。我们和他们……呵,玩不到一起去。”
“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阴阴沉沉的,也不怎么讲话。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跟那几个家里穷的玩得好咯。”
“李必冉这个学生,其实让我们当老师的也挺无奈的。本来入学考试成绩还可以,也擦着线考上了我们学校。但是他的攀比心理比较重,我们算是一所贵族学校,确实家境好、父母比较有影响力的孩子,非常多。李必冉的心思不花在学习上,和同学们也融入不进去。还经常旷课,学习越搞越差。”
“好在有他的大姨,管得倒挺严厉的。上次请家长来,谢慧芳在我办公室里,就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还是有点怕大姨的,后来旷课的情况又好些了。”
“必冉人其实挺仗义的,他和他大姨关系不好。他其实挺想爸妈的,说想去找他们。”
“他们不跟我们玩,我们也不跟他们玩啰。谁将就谁啊?就是李必冉,总有点不甘心,想和他们混到一起去,别个又不理他。反正我现在也有点看不上他了。”
“他肯定去网吧泡着了吧。不然能去哪里?”
……
尤明许把车停在路边,眼前是一条人潮熙攘的商业街。沿街都是店铺,光是网吧,一眼望去就有四、五家。更别说附近几条街上的。
殷逢放下资料,说:“这里离李必冉爷爷奶奶家不远。他小学和他们一起生活。”
尤明许没说话,电话打给同事通气。之前就是有巡逻警察看到疑似李必冉的人影,但是这条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没跟上。
“先从网吧找起。”尤明许说。
两人下车,她便要走向左手边第一家网吧,手臂却被人拉住。殷逢微嘟着嘴,眼睛黑溜溜的,摇了摇头。
尤明许:“怎么?”
殷逢指了指这家外头很旧,里头很黑的网吧,说:“太破了,李必冉看不上的。”
尤明许嗤笑一声,说:“查案靠猜?”没搭理他,抬腿就往里走。
殷逢咬着唇,固执地站原地不动。尤明许也没等他。
几分钟后,尤明许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家。”殷逢快步跟上去,说:“我不是猜,你怎么能说我是猜?李必冉性格虚荣,过得孤独,渴望身份的认可。他被学校那个环境困住有一段时间了,回家还要面对强势的谢惠芳。泡网吧是他逃离现实的唯一渠道,他怎么会想在网吧做回’穷人家的孩子’,和那些去不了贵网吧的孩子们在一起?所以这几家,根本不用找。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呆不下去。”
尤明许止住脚步,说:“那你说,他会在哪里?”
殷逢指了远处两家网吧,说:“环境和服务最好的。浅薄的少年,坐下来都会觉得很有面子。”
尤明许心想,你现在不也是少年心性?她没吭声,一是殷逢说得头头道道的,似乎是有点道理。二是反正每家网吧都要查,其他同事正在赶过来,其他几家也不会漏掉。三是这人曾经不是还为重大案件提供过咨询吗?尽管现在被撞傻了,她也想看看他本事在不在,料得准不准。
她走向他说的其中一家,殷逢咧嘴笑笑,紧跟着。
尤明许向网吧老板出示了证件和李必冉的照片,老板想了想,眼珠一转,说:“这个……我没什么印象啊。”
尤明许还没说话,殷逢已开口:“他没说实话。”
老板一愣,尤明许已经将警官证“啪”一声拍在吧台上:“今天不是来管未成年人上网这种小屁事的,回头自然有片警查。重大案件!不说实话跟我回局里!”
老板连忙赔笑脸,说:“别生气别生气,我想起来了!见过的,来这里玩过几次。就是这两天好像没看到。要不您自己找一圈,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几分钟后,尤明许和殷逢从这家网吧出来,又进了第二家。
这家虽然没有刚才那家大,但装修还要更好。老板是个40多岁男人,瘦瘦的,带着副眼镜,坐在吧台后。。
尤明许简单说明来意。
第41章
老板刚沉思了一下,尤明许立刻把他也“威胁”了一遍。果不其然,老板立刻笑道:“您别急,一定配合。这个男孩,是经常来我们网吧,昨天还和朋友一块上机。现在还在不在,我倒没太注意。要不我现在带您找一圈?警察同志,这孩子犯了什么事?跟我网吧没关系吧?”
尤明许不答,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带着殷逢,开始一排一排机子找。
网吧里灯光明亮,一把把宽大的沙发椅里,男孩们对着屏幕上的激烈对战画面,时而笑,时而骂。殷逢有点被那些游戏画面吸引了,一直盯着看。冷不丁尤明许喝道:“看那些干什么?你不准玩游戏。”
殷逢低下头:“哦。”
很快到了尽头,十台机子,尤明许一台台看过去,都不是。其中有一台机子空着。在这排机子后,靠着墙,还放着几张沙发和休闲桌椅。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外套,脸朝里睡着。身材瘦瘦的,个子挺高。
尤明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一脸迷糊地转过来,那白净清秀的脸,不是李必冉是谁?
尤明许心里就这么重重地松了口气,也谈不上是庆幸还是恼怒。多少警力现在在找他,连搜捕凶手的工作都不得不往后放了。就怕这个少年也遭了毒手,警察们几乎要把全市翻个底朝天,想要争分夺秒挽救他的生命。
他却窝在网吧里睡大觉?
尤明许:“起来。”
李必冉面露不满:“你谁啊?”
尤明许把警官证往他面前一亮,报了自己的警号,然后说:“你大姨家出事了,现在跟我走。”
李必冉愣了愣,站起来,声音有点颤:“出什么事了?”
“跟我走就知道了。”
李必冉抓起衣服跟上去,忽然间从旁边窜出来个男人,长得还挺帅,插到他和这漂亮女警中间。李必冉以为他也是警察,却没料到这帅哥回头,用力瞪了他一眼。
李必冉:“……?”
殷逢却觉得这种幼稚少年实在太讨厌了,不管他在这起案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怎么可以窝在网吧里睡懒觉?害得他的阿许整日整夜找,没饭吃没睡觉!
三人出了网吧,尤明许把李必冉安排在车上,就走到一旁,和同事电话通气。听到少年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明许又吩咐人来网吧调查取证,自己则先把李必冉送去警局,看他要不要见一下死去的亲人。而且他的父母和大姨夫,应该也快到了。
坐上车,尤明许扫了眼后视镜,李必冉坐在后排,似乎对于警车颇为新奇,左看看,又看看,还伸手摸。殷逢则望着窗外,眼神愣愣的,不知又在神游哪里的太虚了。
开了一会儿,李必冉的新鲜劲儿大概过了,感到无聊了,凑上前说:“你真是警察啊?这么漂亮。”
尤明许不搭理他。
副驾的殷逢转过脸来,和李必冉对视着,嗓音又冷又硬:“她漂亮和你有什么关系!”
尤明许唇角一勾。
李必冉耸耸肩,到底还是个孩子,唇舌之争并不擅长,他往后一靠,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自顾自讥讽地一笑。
尤明许眸色一垂,感觉到李必冉一直在后排,晃着双腿,一直晃一直晃。
过了一会儿,李必冉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还开了外放声音,配合他自己的大呼小叫:“哎呦卧槽!怼他怼他!上啊我去……”
尤明许静静开车,车里只有李必冉一个人的声音。殷逢转过头来,伸长脖子,想看李必冉的手机屏幕。李必冉察觉了,故意偏过身体,嘴角带着笑,不给他看。
尤明许:“殷逢,坐好。”
殷逢慢吞吞把脖子缩回来。
尤明许说:“不是说过,你不准玩游戏。不要看了。”
殷逢伸出手指,抠了抠储物格:“为什么?”
尤明许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其实殷逢要是沉迷游戏不是挺好的吗,又能打发这混沌的时间,还不会缠着她。
但是,打游戏就是不学好。
她冷冷道:“不准就是不准,我不喜欢。”
“哦。”殷逢说,“那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说完还用手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尤明许把他的手拉下来:“不用捂,好好坐着就行。”
后排打着游戏的李必冉,忽然笑出了声,嘴巴里自言自语:“哎呦呦,原来,原来啊啧啧……”一副窥知了什么秘密的模样。
尤明许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心想半大的孩子,都这么讨嫌吗?
回警局顺路,到了尤明许家楼下。她停了车,看向殷逢,压低声音说:“今天带着你半天了,够了吧?回去,睡个午觉。”
殷逢慢吞吞解了安全带,慢吞吞推开车门,慢吞吞把腿抬起。
尤明许:“快点!”
他立在车旁,又把头低下来:“那你今晚还回家不?”
“不回。”
“明天呢?”
“尽量。”
“开车慢一点,按时吃饭睡觉,不然我会很担心,觉都睡不好。”
“……知道了。”
尤明许发动车子离开,那感觉,就跟甩掉了一只鼻涕虫似的,终于重获自由了。只不过从后视镜里,望见殷逢还站在原处。
她只是去上个班,为什么每天都要和他依依惜别?
尤明许扭头懒得看,李必冉放下手机,也转头看了看,说:“警察姐姐,他是你什么人啊?不会是老公吧?他这儿……”李必冉指指脑袋,“有毛病吧?他是低能儿!”
尤明许冷冷说:“关你什么事?坐好!”
从尤明许家开往警局的路上,李必冉倒是变得很安静,也没有打游戏,只是望着窗外。少年白皙的脸仿佛终于装满凝重心事。有那么一两次,尤明许在后视镜里与他目光相对,他似乎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尤明许想:他到底是紧张的。一路的故作镇定和刻意聒噪,随着离警局越来越近,似乎也即将土崩瓦解。。
进了警局,少年似乎也被肃穆紧张的气氛所感,紧跟在尤明许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第42章
樊佳、许梦山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和尤明许交换个眼神,尤明许点点头,示意直接让少年进去。
推开停尸房的门,三张床上覆盖着白布,可以看出大人小孩的人体轮廓。众人都望着李必冉。他愣愣的,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状况。樊佳把他引到谢惠芳的尸体前,低声说:“你的大姨、表妹和表弟,昨天中午在家遇害了。节哀。你……想要看看她们吗?”
李必冉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嘴唇也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樊佳轻轻掀开白布。
李必冉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直勾勾盯着谢惠芳,盯了好一会儿,神色恍惚地看看周围的警察。
樊佳不想再让他看两个孩子了,站住不动。
李必冉转身就往外冲。尤明许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留下,自己追上去。刚在走廊里追出几步,就看到前面的少年,低头在抹眼泪。尤明许快步走到他身旁,只见他满脸都是泪,双眼通红哽咽抽泣,此时完完全全就是一头悲恸崩溃的小兽。
尤明许跟着他,一直跟到警局的院子里。少年止了步,站在棵大树下,也不看尤明许,小声抽泣着。
尤明许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转身点了支烟,静静抽了一会儿。
记忆中,尤明许像李必冉这么大的时候,已是无父无母,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再往前一点,还是儿童的时候,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很多很鲜活了。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亲昵地蹭她的脸;母亲带她出去放风筝,去游乐场玩;她闯了祸,母亲严厉地命令她站军姿思过;后来母亲为了工作和她聚少离多,可只要有时间就会给她打电话、回来看她,给她带小礼物……
别的孩子曾经所拥有的母爱、温暖,她也都有。
至于父亲?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后来,十岁时,在母亲因公殉职的追悼会上,尤明许比眼前的少年哭得还厉害,气都喘不过来,尖叫着厮打着世界昏天暗地。
追悼会之后,她就很少哭过了。
……
尤明许递给少年一张纸巾,和一瓶水。他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眶红着,人看着木木的。
“你昨天去哪里了?”
少年低着头:“一直在网吧。”
“最近,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吗?或者你大姨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没有,我不知道。”
“你大姨和大姨父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吧……”
没多久,李必冉的父母,还有谢惠芳的丈夫曾强,都赶到了。
曾强是个四十多岁、相貌普通的男人。有些木讷,穿得也很朴素。进来时眼眶红红的浮肿着,等他看到三具尸体,那么大个男人,软倒在地,嚎啕大哭,甚至发出一声声变调的、不像是人类倒像动物的嚎叫。
这样的嚎叫声,尤明许他们听到过几次,都是失去亲人或者爱人,悲痛至极的受害人家属发出的。一众警察站在旁边沉默,到后来曾强眼前一黑,晕倒过去。手还死死拽着两个儿女的手,警察们废了半天劲才把他的手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