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寺的先祖是个怀才不遇的隐士,收到了高祖这个弟子,一跃成为帝王之师,所学可以传承天子,夫复何求。”

“而对于当时的大周来说,国初立,前朝余孽残留,各地军匪作乱,有皇寺认天下主的传说存在,可以安抚民心稳定朝纲。”

“所以皇室认皇寺为师,且还将下一任皇帝交由皇寺大师来认定,好证明大周的皇帝是天定,而皇寺大师也很愿意有天子为弟子,这世上没有比天子这种学生更能将自己的才学理念传承发扬广大了。”

“这就是皇寺以及大师和皇帝们的关系。”

“除却了安抚民众彰显大周楚氏皇族血统的需要,我相信,一开始的时候皇帝们是真心要跟随大师学习,大周的皇帝们也相信,大师也只是想要当个老师,好好的教书。”

这句话啊,薛青微微垂目,倒也不是听他第一次说。

那时候为了救张撵引发一系列事,四褐先生发现她才是幕后主使时,两人互相真真假假的表明了一下各自的心迹,她为什么会做些事,因为最初心的目的是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先生,询问四褐先生为什么教授明知是女孩子身份的她,他说他是个教书先生,只想好好教书。

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啊。

四大师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看向前方。

“然而。”

“这件事本来就是错的。”

“皇权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刘邦斩白蛇也好吕后看云彩也好,传奇以及声名对于它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不可少,当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并非由大周皇帝来定传承,反而由一个传奇存在决定,矛盾就开始了。”

“帝师不是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而学生们也不仅仅是为了读书学习。”

“不再为了学习的学习,不再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师徒就渐渐的没有了师徒的本心。”

“最初皇帝和皇寺,我相信是有师徒真情,我也相信传承中肯定有真心学习的皇帝和真心为师的帝师,但世事无常...”

“没有了本心,时间又最无情,曾经的情分淡去,矛盾越来越多,比如皇帝和皇寺中意的皇子不同,比如皇子们为了谋取皇寺中意各用手段,比如皇寺大师们也并非无欲无求,皇帝和皇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诡异。”

“或许大家都察觉到这一点吧,但牵绊太深,传奇谎言太久已经没有办法解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直到元祝的出现。”

四大师收回视线看着在场的三人。

“元祝是个特别聪明特别厉害的孩子。”他道,眼中毫不掩饰骄傲,“虽然是个生在深宫的皇子,心性却不亚于开国成霸业的高祖。”

“当第一次见皇子们时,我就看中他。”

“但第一次他就表达了对皇寺和我的质疑。”

“当时来见我的是他和元佑,元佑就是谦王,元佑对我恭敬有礼又畏惧不安,而元祝则随身带了条蛇,趁我送别皇帝时,放在了我蒲团下。”

薛青哈哈笑了,山顶上只有她的笑声,略显尴尬。

“不好笑吗?”她道,看了看秦潭公和宋婴。

宋婴自然没有理会她,秦潭公对她笑了笑。

“先帝小时候是比较顽皮。”他道。

“这不是顽皮,这是不喜欢。”薛青道。

四大师默然一刻,道:“他一开始是不喜欢我,胆子又大,送到苍山三天跑一次,竟然坚持几年而不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后来我让他明白我是真的教他读书习武,让他知道他要学的都是最好的,他是个爱学的孩子,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渐渐的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不再胡闹。”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也开始喜欢我吧,攀岩越来越厉害后,他常去悬崖峭壁上偷鸟蛋,烤好了带回来给我吃。”

几个鸟蛋......就馋死了,薛青撇撇嘴。

“大师。”秦潭公忽道,“其实陛下他并不是喜欢,他有一次喝多了,说你对他一点也不好,对谦王很好,他就想让你看看自己多厉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当天子的人,所以才努力的学习。”

可怜,薛青干笑两声,秦公爷真是太不厚道了。

四大师再次沉默,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骄傲感慨酸涩混杂。

“大师,我不该说这个。”秦潭公施礼道,“先前不说,现在此时也不该说。”

“你是他的臣子,先前不说是理所当然,此时说也合情合理。”四大师道,“原来他始终没有以我为师,我还以为至少有那么一段他是真心的呢。”

他没有再停顿,神情也恢复平静。

“我对他很严厉,对元佑和蔼,那是因为他们二人性情不同,因材施教,没想到他竟然会怀恨在心,且还能因为怀恨而发奋亲近我。”

“看来谦王早亡也是这时候种下的因果。”

“我明白他的恨意,他与其说恨我,其实是恨皇寺,他被迫来跟我学习,身为皇帝的儿子,却还要受到皇寺的认可才能当太子当皇帝,对于聪明自傲的元祝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历来这样想的皇帝皇子不是少数,但元祝不仅敢想还敢动手了。”

“为了这一天,他默默的准备了十几年,待自己功夫高超赶上我,待坐稳朝堂,手握重兵,国富民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四大师笑了笑。

“而直到他动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要做什么,教出这样的弟子,我是该骄傲呢还是悲哀。”

秦潭公上前一步道:“大师,这是他无情无义。”

四大师道:“对于皇子们来说,皇寺只是一个决定他们身份地位的地方,他们敬或者畏还有不服,从来就没有情,而皇寺以帝师自居以师徒之情掌控天子之选,也是自我欺瞒。”

“不是为了学,又何谈教。”

“既然不是师徒,又非皇族天子,却掌控下一任天子人选,这是什么?这是敌仇两方啊。”

“既然是敌仇两方,你死我活也在所难免。”

“元祝为了他的帝王传承大业要除去皇寺,我为了皇寺的传承不想死,他杀我,我杀他,谁有错?”

他的视线看向宋婴,宋婴坐在地上依旧没有反应,神情茫然。

他看向秦潭公,秦潭公俯首却没有说话。

他看向薛青,视线看了一半又后悔了忙要移开.....但还是晚了。

“你们都有错。”薛青认真说道,“而且这事怎么能算是无关对错呢?”

.....

.....

秦潭公皱眉道:“怀璧其罪并不是错。”

薛青看向他:“贪得无厌就是错,说的大义堂皇又悲情的,不过都是贪得无厌罢了。”

“大周皇帝贪图天定之名,皇寺贪图天子之师,各取所需本来没有错,但又各自贪得无厌,走到今日的局面,就是你们活该,而且都该死。”

“你们都是饱读诗书天文地理无所不能的高人,皮袍下却是狗屁不如的小人。”

又来了....

秦潭公道:“不要骂人。”

“啧,事情做了,还不让人骂?”薛青道,“你们还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骂的更难听了....秦潭公皱眉。

“说你们是小人,还不服气?是,你们厉害,我这么厉害的人在你们面前连一招都使不出来,打我就跟拍苍蝇似的,这天下你们能呼风唤雨,神仙一般,谁也奈何不了你们。”

“但你们活着连个大街上扫垃圾的都不如。”

“人家扫垃圾的至少让大街保持了干净,让大家心情愉悦,你们呢?世人把你们当神仙,当君王,当重臣能将,敬畏信赖尊崇你们,结果呢?看看你们干的这些破事!让多少人遭殃,让天下生灵涂炭!”

“争权夺利是不可避免,想活着也是理所当然,但你们做事之前,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以及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事情你们做了,不是一副被逼无奈,我好痛苦我好无奈,就是什么天意如此,我是正义的使者,什么玩意儿!”

“还无关对错,无关你妈比。”

秦潭公面色沉沉,道:“我再说一遍,不要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