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找我来单挑?你们要是来揍我一顿,事情的结局也许不会这样。

赵飞看见我哭的样子有些慌,连忙说道:妖子,我这人就是个直肠子,说完就了事。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我们早就不生你的气了。轩逸说得对,人各有命,他命里就有这么一劫数,谁也怪不得。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这样,我以后真不敢见轩逸了,他非把我杀了不可。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惦记着做证婚人呢。

我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我就是比较激动。你不用和轩逸说的。

说完我进了洗手间。

在火车不到半平米的洗手间,我放肆地大哭起来。只有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我才能把刚才压制的一切释放出来。我不曾留意的一切现在串成了一条白绫,快要让我窒息。他家里不符合风格的拐杖,他背孩子时留下的汗水,我突袭时他慌张的关门,他身上不深不浅的伤疤,我踢他一脚时他的惨叫声,他姐姐给我留下的一长串注意事项,他午夜还在小区下散步的场景……辅佐这个事实的证据这么多,这么多,像是我现在不断落下的泪珠子一样源源不断。我忽略了,我真的忽略了。

车祸那天,我带着耳塞,把一曲in the end听了个来回。狂躁的摇滚乐曲背后却是红色的鲜血,黑色的生命断点,人的残缺,命运的转折。要是我没有写那封情书,王轩逸不会邀约;如果我拒绝了那次约会,车祸不会发生;如果发生车祸的时候,我及时把他送往医院,错误还能挽回;如果错误已经发生,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我能守候在他的身旁一起分担,事情是不是不会变得这样的揪心?

王轩逸,悲剧由我而起,即便你时时刻刻替我着想,可曾想过,这些都是我加到我身上的一件一件的负担?我张耀华何德何能,在你前面无忧无虑,高兴之时调侃你一番,生气之时又伤你一顿,最后欠下一屁股债,怎么收场?

我要回去找他。我要看到他残疾的腿。

第三个真相

从火车站下车后,迅速地打车回家。开家门的时候,看到一张便签纸上写着熟悉的字,写得很短:

妖,我在北京等你。请你耐着性子收我的邮件,接我的电话。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等了多久?等的时候会不会冷?这些问题显得矫情,却是当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问题。我抚摸着一个一个字,快要将这些字熟读于心。字迹像是字的主人一样刚硬里面透着柔和。这几天我在普陀山仔细回忆着他,总是回忆不起具体的事情来,彷佛认识的近一年来,我和他之间都是一些琐碎杂乱的小事,这些小事不足一提,连不成篇章。我只能思念起他的神态。他总是穿着干净的衬衫,天冷的时候会穿一件灰色或者黑色的毛衫。我已经记不得他夏天的样子,只知道我最后越来越懂他,越来越在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在他说他喜欢我之前,我渐渐地体会到他对我的不一样。即便他对着我生气,对着我无奈时,眼角里总会流露出一抹温柔。我以前总是怕自己会错意,可是我在回忆他的过程中,我最后确定他喜欢我。这种就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电波。

可是光有爱能走多远呢?

我有我的历史要背负,你有你的历史要背负。

我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北京。在机场上,我手机上网查收EMAIL,里面清一色的林子松邮件,从我回来的那天开始一天一封。每封邮件只字片语,最后都是以一句“等你回来,我们都很想你”结尾。我逐一删除它们,删除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屏幕上。

因为我决定了,接下去要做什么。

下了飞机,我先给林林打了个电话。林林告诉我,房子已经退租了,但是离职手续压着没让办。我说没关系,你去办肯定办不了,等我有时间过去,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就能办了。

林林犹豫了一下,不好劝,又不好不劝,说了句:妖子你想清楚了,到年底了,先把年终奖领了也好啊。

我说:老娘接下来要做富二代的豪门媳妇,谁在乎那点小钱啊?

挂了电话之后,我准备给王轩逸电话时,才想起那天被他扔到垃圾桶里的手机。给他公司里打,亮出林子松的行政助理的身份后,那边的秘书用甜甜的生硬的中文告诉我,王轩逸已经半个多月没出现在公司了。

我在手机里找了半天,没有发现Kelly的联系方式。我一下子不知道从何找起。也许他出国了,也许他出差了,有钱公子的手机号像是国家一级机密一样无法查起。那个被我称为神出鬼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幽灵就这样消失了,在我得知我让他遭受的一切,在我得知他为我做过的一切之后,他消失了。

我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去了我原来租的地方。他曾说过,他会偶尔回去住一住,等着我回去骂醒他。

想到这里,我打车奔向原来的小区。敲了无数次的门,门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我席地坐在门口,等了一个下午。楼道里暖气不足,我冻得手脚冰凉,看着惨淡的天空越来越暗,楼道里的电梯门开开合合,走出来的都是那些我相处了三个月却不知名字的邻居,唯独没有他。

看来今天等不到了,我坐地铁去林子松的公司。

快要接近下班点,人事行政部门早已收拾东西准备到点回家。我的到来让他们有些不悦。我承认我故意挑这个时间来,下班前的最后一个小时办事效率高,不会拖沓。经理以下的员工离职只需行政总监签字即可。而且林子松一般都提前一小时下班接林思聪。这样我和林子松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

事情总有例外,就在我填写离职资料时,林子松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我拿在手里的笔停了两秒,没有抬头,继续填写。

林子松的脚步走进,他一把抽出我的笔,又蛮横地将我拉起来,对我说:妖子,你打算就这样了吗?你如果不相信我,为什么不问我?

旁边的行政人员惊恐地看着从来没有这么暴躁的老总发怒。我和林子松的关系维持不到一周,还来不及在公司公布,连最八卦的人还没有挖掘到新闻。现在她们现场观摩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也算是弥补了原来的遗憾了。

我还没有打好腹稿,只能无言地看着他的眼睛。

于是,林子松拉着我的手,游行了一圈公司的过道,在沿路办公室里的各路八卦女好奇的观光眼神里,来到总裁办公室。

他的手依然温暖,我习惯的温度和气场。时隔半个多月没见,他的脸清瘦了些,侧面看去,脸部线条更加明显。他穿着他喜欢的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灰白的毛衫敞开着。窗外的夜色里,霓虹灯闪亮,万家灯火的背景。他站在这个背景的最前面,像是一出话剧的男主角。

男主角正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妖儿,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我去你北京的家找过你,我又去问你的朋友要了好几次你的老家住址,打听到之后立刻飞过去找你。你父亲去世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一丝动摇。他的眼睛像是充满着诱惑,让我迷失自己。

但我很快清醒过来。我说:我在回去之前就和你说过,让你不用等我。

林子松打断我,他以前总是文质彬彬,即便他是员工的领导,也很少打断别人的话。可是他遇上我后经常不太正常。他打断我说:妖儿,如果你介意那段过去,让我来讲给你听。有些事情传言是一回事情,真相却是另一回事情。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事情早已过去,我们要过的是现在和未来,不是吗?

我想,我以前可以在这样的劝说下认同他的说法。但现在不会。我的过去过得这么糟糕,我还不自知。Kellly说得对,人迟早要有报应。就像王轩逸的妈妈因为第三者有了报应失去了生命,就像我逍遥年华有了报应失去了林子松。有些人因为我忍受着痛苦,我怎么可以安然地不管不顾,追随我的幸福去?

我说:我不要听所谓的真相。那个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林子松的手抚过我的眼睛,他说:你平时就爱逞能,现在还是这样。不管你想不想听,爱不爱听,我都要说。当时聪聪的出生确实是个意外,他妈妈是个基督徒,而我也不想逃避责任。然后我们打算结婚了。这场婚姻最高兴的是聪聪的姥爷。他看好我的能力,在我认识他的女儿前,他暗示我好几次。我们去马来西亚举办的婚礼,只有双方最亲的家人。我以为是聪聪妈妈想低调,婚礼简单点也没有关系。可是婚礼那天晚上,新娘却突然不见了。我怕她父亲担心,什么也没有说,开始一个人的蜜月。一周后,新娘回来了,她跟我说,她喜欢的人就在马来西亚。但是那个人两年前结了婚。她跑去找他,拿着自己的结婚戒指去威胁他。他妥协了,和她一起旅游了一圈马来西亚。后来那个马来西亚人又摇摆了,她就回来了。我和她说离婚,她就在家里闹。孩子出世后,这样的事情更是反反复复,后来我也麻木了,专心工作,偶尔出国一趟。再后来,那个马来西亚人出了车祸,她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上了天台跳了下去。当时聪聪刚学会爬,她都没有等我回来就选择了离开我们。后来我带着聪聪离开了那个公司,自己出来创业,该受的苦一样也没有落下。这麽多年来,我对婚姻一直抱着恐惧感,直到遇上你。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着这些往事。这个版本和原来听说的那个版本有着同样的框架,却有着不一样的内容和细节。这是我近期听到的第N个故事。可是对我来说,这个故事是这些故事里面最好听的了。尽管里面仍然有死亡仍然有血腥。可是我至少从他嘴里得知,他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他没有逼死他的前妻,他也没有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听他说出这些。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好,至少对自己有个交代了不是。

我看着林子松说道:Roger,so what?

以前总说生活有着不一样的面,现在每个人的面展现在我面前,构成一个一个的立体。林子松的,王轩逸的,我的。林子松或许还是轻松的。那段历史随着她的死去而消亡。但王轩逸的却像是一个复杂的线团。他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姐姐就够一个正常人精神错乱了。而在他悲惨历史上加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是我。我赐给他心痛和绝望,顺便夺走了他的一条腿。

林子松有些意外,他又拉起我的手问我:你不相信?你可以问Kelly,她是聪聪妈妈的好朋友,她知道她的所有事情。

我松开他抓着我的手。他却执拗地握紧,彷佛在握紧他的希望。

我说:Roger,我现在知道了。你并没有见利忘义,也没有过河拆桥。你是个好男人,真的。那个马来西亚男人一点都不能跟你比。真的。他这么孬,做个事情犹豫来犹豫去,要么离婚跟你的前妻跑了,要么跟你前妻断绝往来,这么破坏着别人的家庭,不是还遭了报应死于非命?

林子松第二次打断我,他拉着我的手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大声地说道:我知道这不是重点。对于我来说,这个故事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离开你了。

林子松愣了好几秒。他处理过那么多的紧急情况,见过那么多的世面,也没有这么失态过。他一辈子都在打有准备的仗。他自信满满沉着冷静地应付着所有事情。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慌张的。

他说:妖儿,你不要开玩笑。半个月前,你还是好好的。林林告诉我,你怀疑我的过去,才会想着要和我分开。我现在解释给你听了,你为什么还要走?

我闭了闭眼睛。我不忍看见他这样的无措。我担心我动摇一下说一句我不走了,我担心我把他抱住说我也想你。可是如果动摇了,对王轩逸的愧疚得不到解脱,我即便和他在一起,我也会分神,我会像那个跳楼自杀的前妻一样,最后刺伤他。这么多年过去,他好不容易选择放下心,走向第二个婚姻,我怎么可以伤害他?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凉凉的声音同时响起:Roger,半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北京下的暴雪都能融化了,我们真正在一起不过一星期,难道还要很久的时间来决定分不分开吗?

林子松拉着我的手松了松,他的眼神里有受伤。他说:妖儿,你不要一直这样违心说话好不好?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我看着那双受伤的墨黑的眼睛,心里像是汹涌的海浪一样翻腾,我像是在这片海洋里迷失方向的孤舟,快要被波涛淹没,又挣扎着浮出海面。

我说:林子松,我们要一起面对的,不过是你同意我辞职,我卷铺盖走人而已。

他被彻底激怒了,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咬了下来。我今天穿了一双平底的球鞋,矮了他一个头。他躬下身子狠命地咬着我的嘴唇,我尝到了齿间咸咸的血腥味道。

我试图推开他,他像一座山石一样矗立着巍然不动。

我狠狠地咬回去,直到两人嘴角的血液已经混合在一起,他也亲吻着。他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吗?

我含糊不清地说着:要亲你赶快亲。我还要办离职手续。

他的进攻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我说:我不会批。我等你把你的事情处理完。处理完后我再去找你。妖儿,你一个20多岁年纪的姑娘,怎么可以对一个老男人狠心?

番外

所有人上大学,都是怀着期待和欣喜的。即便没有考好委曲求全地去第二志愿、第三志愿的新生,在大学开学的那一天至少是兴奋的。毕竟那是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

我记得,当时我是怀着愤怒、悲凉和绝望的心情去的临西林学院。不过我不在乎,我只想找个偏僻的遥远的地方躲起来,忘记我妈的离去,抛开纠缠的过去,放开家里的纷纷扰扰。

踢球的时候,总是有一堆女性观众在远远地为我摇旗助威。队友们说,我长得太好看,容易惹桃花,不到一个月,情书就一车接一车的。而我却痛恨这样的皮囊。因为这副皮囊来自我的父母。它时刻提醒着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我身上留的是他们的血液,跳动的是他们给予的心脏。即便一个去了地狱,另一个仍然在这个世上做魔鬼,可他们依旧是我的亲人。所以,当最后车祸夺取我的小腿,摧毁了我的面庞,我没有歇斯底里。那些沉重的过去通过车祸得到了救赎,整容后的我更像是涅槃重生。

在踢球的过程中,我记住了一个人的脸。其实开学第一天就见过她。她一个人拿着沉沉的行李,走在林荫道上。高挑的身子,甜甜的脸。之所以能记住她,是因为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发出了一记长长的口哨。

这样的口哨和她甜甜的脸很不配。我本以为这样的脸应该是像林学院的湖泊一般恬静淡然的性格。可是她却很嚣张。

其她女孩儿看我的时候都是娇羞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地打量过我。她却看得像在欣赏一件商品。我被看得有些生气,觉得她很无理。

在围观的那些人里面,我没有见过她。我和她的第一次互动,是她的一顿河东狮吼:“你他妈的这么大一个洞都射不准吗?控制不住射到外面把人弄出血了倒是拿张纸来擦一擦啊。抱个球管个鸟用?”

所有人都笑了。

我也笑了。

这是我一年来第一次笑。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张耀华。人称妖子。

之后的英语和微积分大课上见过她。

因为上一次的不打不相识,她偶尔会朝我笑笑。但她没有和我说过话。我有些失望。人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我想认识她,想找她说说话。我用了最笨的方法。

当时简尔在追我。她的情书淹没在信箱里。我注意到这封信,是因为它是由她转交的。

她跟我说的第二句话便是:“没想到到大学,大家还是这么传统。送个情书还要别人转交的。小子你要不答应,我可饶不了你啊。”

于是,我和简尔在一起了。对于我来说,和谁在一起都一样。我的父母早教会了,让我对爱情和婚姻绝望。爱情,只不过是个过场。

何况,她做的媒。她那么希望我们在一起。

呵呵,原来我那时已经这么迁就着她。

后来她为了简尔打架。受了伤。我去医院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她狼狈地坐在简尔旁边,竟然很生气。她伤得比简尔严重得多,想必为了保护简尔的周全,遭了不少罪。我在家里熬了些皮蛋瘦肉粥过来,她倒是很乖巧地吃得一粒不剩。只是事后她不太和我说话了。

在出了车祸,没有她消息的那一年里,我最喜欢做皮蛋瘦肉粥。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总会想到她。

没想到不久之后,就有传言出来说她是同性恋。

校内论坛上,是无聊的一堆人上传的各种可疑照片。有她们深情对望的,有她独自忧伤的。我等着她出来澄清。

可她没有。从来没有。

她仿佛默认这一切。

这下子,我也慌了。因为传言传得那么真。而我想到她看我时跟别的女孩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想到她还为简尔打过架,我几乎就要信了。

她跟没事人一样,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她和简尔走得更近了。

有一次,她把简尔护送到我这里,偷偷跟我说:“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和我都喜欢她。呵呵,我们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你我还是传闻中的情敌呢。”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真的是吗?”

她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淡淡地朝我挥手说:“你说是就是喽。放心吧。她喜欢的是你。我哪有你的魅力大?好好照顾她,现在她是风云人物的女朋友,据说还是另一个风云人物暗恋的对象,很容易被人半途打了。拜拜。”

既然她喜欢简尔,那我就和简尔分了手。

她真的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对待学校这么猖獗的留言,她居然能无动于衷?!直到后来我知道她不是女同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憎恨她。

和简尔分手后,我不停地换女朋友。我想,上天肯定是觉得我不配有爱情这样的稀罕物。我喜欢的人注定不会喜欢我。那我就享受别人的爱情吧。

直到毕业晚会的那天,有一封情书辗转地到了我的手上。

我真的恨她。如果她早点出来解释,哪怕她对学校上面的那些传言有一句反驳,我也不会等这么久。我们浪费了三年青春中最好的时光。

可是这种恨很快被汹涌澎湃的狂喜吞没。错过了三年,我们还有三十年、一辈子那么长可以走。

她的情书写得很可爱。是我这一生中收到过的最最可爱最最难忘的情书。如同她本人一样清澈、真实和质朴。

我忘不了那天的一支舞。她像一只天鹅地在舞池中旋转。她欢快得像叮咚的溪水,流进了我的心里。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也是我最后悔的一天。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一条腿。

我后悔的是,我没有让她等到我。

她穿得这么好看,浅绿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高跟凉鞋。我想本来我可以拥抱她,亲吻她。而因为我的不小心,我闭眼的时候只有一片血色还有呼啸而过的冷意。

我在国外治疗的时候,看到穿浅绿色连衣裙的人,都会想到她。

我想她。我缺了一条腿后,只配想她。

我失去了她一年半的消息。回国后,我去找她。

她来到了北京。在电子城上班。

我偷偷地去看过好几次。她变得更加漂亮。偶尔会调皮地做客服。

她还是她。

她下班后我去她的店面转一转,不管喜不喜欢,我都会买一些电子产品。我想做点什么,至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我好过一些。

没想到,越看越放不下。

直到她突然离职,我决定不再去调查她的去向。

可是命运不答应。

那天,在宾馆大堂里,她撞见我的时候,她居然认出了我。

其实车祸后我做了些整容,外貌上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可是她仍然认出了我。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要继续伪装。

她出了一堆洋相。

她说她叫张耀华,是我的校友,她在鸿飞工作。

我就这么轻易妥协了。而且我倒戈得非常迅猛。彷佛是前一阵子压抑的那些想念有了缺口肆意地流淌出来了。

我让公司和鸿飞合作,顺便买了她对面的房子。

她喝了我的粥,送了我一个钟,还在我这里办了个一个派对。

可是我发现,她有了心上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我想到她要嫁为他人妇时,我忽然变得很不甘心。以前迁就她,现在却不再这么想了。人总是变得贪心的。

她在我家闲聊,她和我斗嘴,她找我妥协后,我的生活里有了她后。我不甘心了。

我开始追求她。用我的方式。

我要她知道,我爱她。我爱她,已达六年之久了。

可是六年又怎么样呢。当我看见她幸福的模样,我又不忍了。

我懦弱吗?活该吗?不争气吗?

我不过是不忍而已。

爱情,不过是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