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眼睛一亮,露出淘气的神色来,央子殊拿纸笔。

子殊无法,只得应了。莫熙遂背对二人,鬼鬼祟祟鼓捣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献宝一样放在公子面前的几上,挑衅道:“你且原样画来。”

子殊只瞥了一眼,一撇嘴不屑一顾地缩回头,什么鬼画符。

公子凝神看了一眼,便示意莫熙可收起来了。

抬手便一挥而就:“Bie yi wei wo hao hu nong! Gu niang wo jiu si yi sheng, jiu gei na me yi dian shang qian! ://.jjwxc./onebook.php?novelid1217829”

莫熙忙抢过来,兴奋地对比,竟然一字不差。当即表示公子威武。

他的摄影式记忆确实是真。为了防止同为穿越人,莫熙特意在恶搞之后又涂鸦了一串乱码。 他居然全写下来了。这又为莫熙的推理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莫熙面上作欢,心中冷笑。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夜晚。

逃出生天

林森一出手,莫熙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她只能拼尽全力一击,为自己赢得片刻开口的时间。

情势所逼,她只能说一句话。这句话的内容能不能让对方暂时收手,至关重要,必须简洁有力。

所以她问:“吴昊是否被黑火药所伤?”

近身搏杀最忌走神,莫熙自己绝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听敌人胡说八道,这个道理林森更不会不懂。莫熙只能豪赌一把,一般人听到自己爱人的名字总会下意识地被吸引注意力,林森就算不是真的耽美狼,二人能一起逃亡,那也是敢把自己背后交给对方的过命交情,总有一丝兄弟情意。紧接着她一举抛出“黑火药”这个重要关键词。就算吴昊并非被黑火药所伤,甚至那只是二人佯装败退让他们轻敌的障眼法,这三个字也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果然,黑火药诱杀事件纯属机密,林森当即认定莫熙是深知内情的组织核心人物,决定留下活口逼供,摸清他们的实力。

而莫熙趁热打铁,又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我可以帮你们。不信的话,你可以先点我穴道,再用地上的绳索捆住我。”

万幸,这话激起了林森的求生本能,已被逼入绝境的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早就豁出去了,将自动卸除武装的莫熙带去了一个可供藏身的树洞。莫熙暂时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莫熙极力压抑住窥视周围环境的职业本能,以求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诚意。

被丢沙包一般粗暴地扔在泥地上,莫熙也不恼,不等林森问话,她就抢先盯着他的眼睛抛出一连串问题。

“你知不知道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有一个双手都能写字,长得非常漂亮的年轻男人?京城分堂还有哪个大人物到了这里?你们二人最后接的案子分别是什么?目标人物是谁?出了什么差错?”她抢先提问是怕进入被动模式,一旦林森以审讯的方式开始这场谈话,她就失去了主动权,很难再引导他提供信息,印证完善自己的推论。更不易取得他的信任。是以她口齿清楚连珠带炮,一口气都不带喘地抛出这些关键问题。

公子必为世家子弟。他是何等样人,皆言三代才得一个真正的贵族,此言非虚。公子此人,出行有豪华马车,豪华游艇,外带绝世高手车夫一名。就连身边伺候的小童也谈吐不俗。喝的红茶全国每年才得九两。 腰间挂的那块古玉有价无市。更不用提船上挂的那幅彦清奇的画。此人乃当代书画大家,尤擅工笔白描,虽在世,但因其出身氏族,不以卖画为生,只以作画为好,为人高傲异常,作品万金难求,非王孙贵族不可得。他的画作,岂会随意被一个江湖组织的小角色得了去。而楚怀卿疯了才会去江湖帮派打工,他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执事。

莫熙知道林森不会立刻回答她,于是赶紧打蛇随棍上,道:“我知道你们根本没有拿什么劳什子的档案。恐怕反倒是那些人以档案为饵,诱你们到落霞阁,再引爆黑火药,想将你们置于死地。”虽然刺客对清白什么的都视如浮云,但站在他们的立场讲话也算套磁的一种。

那天参观落霞阁遗址的时候,莫熙就发现,如果只用冷兵器厮杀,就是打得再天翻地覆,造成的破坏绝不会大到毁了半个落霞阁。那里的废墟和粉尘只能是火药爆炸造成的,何况她在粉尘里发现了残留的火药。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没有后世大,才炸塌半栋楼,而且爆破方式比较简陋,是以不能做到将所有的火药都燃尽。

林森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盯着莫熙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变化,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莫熙知道林森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我要活着。而我的生死仅在你一念之间。”莫熙有力地低喊出这句话,然后神色坚毅平静地回视他。

“你说的那个双手都能写字的漂亮男人据我所知是有一个,他叫楚怀卿。”也许出于对这些日子亡命天涯的感慨,林森对她这句话有强烈的认同感,终于信了她一分。

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说的就是这位小侯爷。双手能书,过目成诵,京城贵女无不倾慕。

“肃侯楚凤是他什么人?”莫熙不由心中一动。那份教材中姓楚的恰恰只有他一人,姑且一试。

“楚风是他爹。我的剑下亡魂。”居然蒙对了!

“是风声的风,不是凤凰的凤?”

“是风声的风。”如此,公子就是楚怀卿已经确认无疑。古人通常会将父母的名字故意写错笔画,或者干脆用别的字代替,以示尊敬。尤其世家贵族对孝道已经达到苛求细节的地步,楚怀卿绝不会例外。在给他们传阅的教材中公子为何把“风”写成了“凤”,不言而喻。一字之差,或是下意识为之,或是有恃无恐。毕竟出身勋贵,处事再谨慎也会受自身身份,自小耳濡目染的学识教养所限,露出破绽。

“楚怀卿也来了。这次行动以他马首是瞻。”礼尚往来,莫熙顺势抛出对方想要的情报。

“什么!”饶是林森定力过人,也不禁惊呼出声。组织将他们两人出卖给了楚怀卿,而楚怀卿亲自出马,以报杀父之仇。他下意识握紧了片刻不离的剑柄,手上青筋暴起,愤恨之极。

“这次追捕你们的人,排名前三十五的都来了。”

“还有京城分堂堂主翁老。”翁老应该比他们任何人的武功都高,由他出手,合情合理。听到这话,莫熙豁然开朗。她跟翁老曾有一面之缘,金陵分堂开张的时候翁老曾南下视察业务。她一路上就在猜测,赶车的人也许认识她,而且怕被她认出来。若非如此,对方既然忌惮于她,怕她对楚怀卿不利,就该时刻随侍在旁,以策安全。可这一路行来,路程岂止百里,他一次都未在她跟前露过面。原本翁老作为京城堂口的堂主,与执事同行,天经地义,无需掩人耳目。可是翁老一堂之主,岂会给执事驾车?就算事急从权解释得通,恐怕莫熙也会在翁老对楚怀卿的态度上看出端倪。而且这也符合她一开始的猜测:这一行人中有自己的同事。既然排除了楚怀卿,子殊又不会武功,就是翁老。楚怀卿对她说家仆相告才知道她身份的话一半是真。至于邀请她同车应该是楚怀卿的主意,翁老无从反对。可惜欲盖弥彰本身也是一种破绽。

“你们二人最后一次分别接的什么单子?”莫熙提醒道。

此时林森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女同行也许真的可以替自己解开这一连串的追杀之谜,于是不再有所保留,开始叙述:“我最近接的一个案子是杀一个京城富贾,家里专门供着宫里头娘娘用的珠花,没什么特别。”许是猛然想起什么,林森忙接着道:“阿昊倒是接了一笔大买卖,行刺当朝七皇子,端王爷,李琪。他这都是为了我。我们俩都想瞒着对方干一票大的,然后金盆洗手双双归隐。”他的语气渐渐透着一丝悲凉。

“失败了?他可同你说过当时的情形?”如果行刺成功,这么大的事,不会没有一丝风声。

“当时我看到他给我留的话,急疯了,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动手。等我赶到的时候,他正跟对方一名宗师级高手缠斗,已经有点支持不住。更别提弓箭手就有两拨,居高临下,轮着上。擒贼先擒王,我只能出其不意,对端王出手,可惜只伤了他,没能擒住。但总算给阿昊解了围。我们联手苦战多时才杀出一条血路。”他顿了一顿,恨声道:“小昊事后回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他动手的时间地点都是买主给的情报。别的不说,弓箭手压根儿早就埋伏好了。不知道怎么走漏的风声。”事关吴昊,林森显然有些激动,语速也加快不少。

“吴昊接这票买卖的时候你有活在手上?”

“没有。”林森答得很果断。

“那怎么你排在他前头,反而没有挑这票大的,难道还有活儿比这票酬金还高?”

林森沉吟了一下,沉浸在回忆中,此刻他在莫熙的引导下自己也渐渐理出了头绪,恢复了冷静,肯定道:“没有,给我的册子上没有这笔生意。小昊说这票买卖值五万两银子,但是我的册子上最高的价码儿只有两万,就是那个富商。”

莫熙冷笑一声,道:“没有谁走漏风声。这本就是端王自己安排的一出好戏。”

林森太过厉害,端王恐弄巧成拙,便绕开他,将这笔买卖送到吴昊手里。看来组织跟端王早有勾结,否则外人绝无可能在目录上动手脚。至于没有找排名更往下的刺客去赴这个杀局,怕是因为来的刺客如果太次,不能取信于人,这出自编自导的戏就白演了。至于为何要取信于人,恐怕跟那些账册有关。睿王捏住了端王的把柄,端王想洗白自己,最聪明的做法不是击鼓鸣冤,这样只会越描越黑。只有剑走偏锋,给皇帝造成睿王要买凶杀他的印象,先入为主之后,睿王再有真凭实据,在皇帝眼里也可能只是诬陷。却不知当时是否单单京城分堂跟端王勾结,还是端王已经勾搭上了组织的最高层。但现在有一点是肯定的,行刺事件之后,连总坛也搅和进去了,否则诱杀的局不会布在总坛的落霞阁。

端王好计!却未曾料想半路还是杀出了林森这个程咬金,差点假戏成真,劫后余生恼羞成怒之下誓要灭了二人泄愤。莫熙暗自感叹爱情的力量谁也无力挡啊。

而楚怀卿以侯爷之尊,亲自南下,恐怕不光是为了报杀父之仇。组织既然已经跟他们达成协议,必然会兑现承诺,交出林森跟吴昊,他何必以孱弱之身,亲临险地。黑火药就跟枪支在中国现代一样,是受朝廷严格控制的,就连组织这样规模的帮派也没有配方,更别说使用。报仇只是个人行为,应该不能到动用黑火药的地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楚怀卿是奉端王的命来的,而他亲自主持这次联合行动,固然因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恐怕更因为他想看看这伙人的真实实力跟配合作战的能力。端王想将组织的力量纳为己用,尤其是这批好手。

莫熙隐去了西北军粮和账册的事,将自己的推理一一说了。

二王之间一触即发的局势,就连京城普通百姓都略有耳闻。何况经手过为了政治目的刺杀朝廷大员的林森,他很快认同了莫熙的分析,并且对她敏捷的思路,已经隐隐有一丝佩服。

至于试探楚怀卿是否真的过目成诵,莫熙只是为了印证总坛设的是鸿门宴。那天在马车上,莫熙问楚怀卿读什么书,无非是想探他的深浅,寻找了解他的突破口。此人极难套话。莫熙当时接下去说了薏米炖鹌鹑这道菜:“鹌鹑十只,薏米一两,黄芪、酱油各二钱,胡椒粉、化猪油适量,加肉汤”;而书里的配方是:“鹌鹑十只,薏米一两,黄芪、生姜、酱油各三钱,胡椒粉、化猪油适量,加肉汤。” 她当时还未知晓楚怀卿过目不忘,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这是她本人不喜生姜,且口味清淡,而自行改了方子。问楚怀卿方子对不对,则是为了试探他读的到底是不是《药膳记》,如果是,他完全可以翻开书本验证,然而他没有。但是这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楚怀卿读的不是《药膳记》,他也可能就是懒得跟莫熙纠缠。然而,问题就出在“过目不忘”上,莫熙当时说的是《药膳记》第一篇,如果他真的读过书,应该知道莫熙说的跟书上不同,可见他当时所读,根本就不是《药膳记》。这本书他根本从未读过。

莫熙猜测楚怀卿读的正是林森跟吴昊的档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且从楚风的“风”字一事上能相互印证肯定,教材确实是他的亲笔,他本人根本不是执事,只有二人的档案尚存,他才能亲笔写出这份教材。档案根本没有被林吴二人得去。

这两人的档案应该不会太厚,在路上的这些时日,就是个粗通文墨的普通人也早该读完了,何况是楚怀卿。但是直到莫熙再次见到楚怀卿以执事身份现身的早晨,他目有血丝,脸色苍白,明显是熬夜所致。此人每两个时辰定要进食,只喝红茶养胃,足见其对自身的爱惜,岂会随意熬夜?他熬夜读的是其余三十五人在总部的档案。这又再次印证端王派他来的目的是摸清他们的底细,收为己用

朝臣争从龙之功可以得富贵,江湖人士那叫瞎起劲。一旦登基,皇帝还不立马因为你知道他的老底而杀人灭口?狡兔死,走狗烹啊。到时候这些棋子都是他需要洗去的污点。

刚才说帮林森是为了保命,这会子,莫熙还是为了保命,不过她也想给端王埋一颗炸弹。莫熙的原则一向如此:谁要让她不痛快了,她也绝不会让那人痛快!

想到此处,莫熙冷然道:“我有法子让你脱身。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她早先这么说林森未必会相信她有本事做到,不过现在林森需要担心的只是莫熙是否可靠。

莫熙见他迟疑不答,再次冷然道:“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是杀了我就是杀了唯一保命的机会。”

“什么条件?”莫熙看有戏了,强压下就快逃出生天的兴奋,果断道:“你的剑诀。”

倒不是她乘人之危狮子大开口,如果她这时候说没条件,完全白送,林森反而不信她。

有时候有所求才能更让对方放心。

“行!”林森一口答应。

莫熙也不怕他反悔,就算没有剑诀,保住命也尽够了。

莫熙看是火候了,试探着让他给自己松绑,把穴道解开,她好拿地图。

林森欣然答应。反正就算她行动自如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老一套,诈死。这里是漠北大峡谷,这里是我们现在的方位。你们二人一路沿着山脉向北,我会引导那伙人追过去,你只要顺势配合保持距离就行。到了大峡谷,往下跳,用这个百丈索一头打入峭壁,稳住下坠之势,然后将另外一头打入下方的峭壁,再将上方的那头松开,如此循环往复,下到谷底,再用同样的方法从另一面爬上去,有天险相隔挡住追兵,你们就安全了。记住,一定要一跃下就动作。”莫熙怕重力加速度之下,他们二人绑在一起下坠之势太强,落得太快,这招就不管用了。方法跟现代攀岩差不多。莫熙一边解说,一边在地图上比划。

她自始自终都没有问过半句吴昊目前的状况,林森现在完全是一匹杀红眼护崽子的母狼,提起吴昊只会让他心生警觉,功亏一篑。何况别人的生死她素来不放在心上。

终于从树洞出来的时候,莫熙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毕竟林森已经得了她的法子,要杀人灭口也好,以防她出尔反尔也好,杀了她是应该的。但她真的别无选择,只能再豪赌一把。幸亏此人重情,有种一诺千金的豪气。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完全是靠强横的武力。不像她自己,尽弄些歪门邪道。

莫熙当即回到了他们被伏击的地方。她出手的一瞬杀了老子,而留了忧郁影帝一命,只用独门手法点了他的穴道,以谢鸭腿之恩。忧郁影帝是聪明人,知道莫熙此举保住了他的命,什么都没问。两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像经历过一场血战,然后等待跟大部队集合。

――――――

莫熙一路装疯卖傻,平安地回到家。狠狠修整了一段日子,安抚她像坐了一回过山车似的的小心肝儿。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收到一份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礼物。投递的方式很特别,在一只大白鹅的肚子里头。莫熙取出一只鸽子蛋大小的蜡封丸子,小心打开。

《飞星剑诀》、《流霜剑谱》映入眼帘。

她对自己拿到的奖金非常满意。笑得眼睛如高挂天空的弯月,一双眸子灿如星辰。

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第二天请睡到死过来做酱烧大白鹅。

番外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

晨雾方散,村里的孩子就拉帮结伙地疯跑着去踩水车。

清澈的流水漫过村口的青石板缓缓灌进碧绿的良田,早起耕作的村民们都喜欢趁着这会在青石板上光着脚踏水。

一个清瘦的青年,手里提着鱼篓子、鱼竿,裤腿、衣袖皆卷到七分长,脸上挂着一丝笑,悠闲地走在青石板上,水漫过脚面,说不出地沁凉舒爽。

他走到前头水势稍缓的溪涧处,放下渔具,席地而坐。

几丈远处有个名为珍珠的小瀑布,一共三台,一阶一个转折,水面流成几股银亮的白线,错落有致,煞是好看。因此处的水轻浮无比,从高处洒下就像无数珍珠跌落,故而得名。

不知道是此处的鱼特别多,还是青年的运气特别好,不一会就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鲜鱼进了篓子。这时候一个唇红齿白、清俊异常的少年人飞奔过来,对着他挺直的背脊就是一拳。

青年一个不防,手一抖,溪水里头漾起一个小水花,上钩的鱼竟然跑了…

他也不恼,微微侧转了头,温言:“谁惹你不痛快啦?”

美少年知道刚才自己这下不轻,却仍抱怨道:“你把小白弄哪儿去啦?你敢背着我偷吃?”说罢搂着他的脖子偎着他坐下来,想了想还是不解恨,抱起鱼篓子就往溪水里一倒,两尾鱼几个穿梭便没了踪影。

青年笑了起来,笑声醇厚,甚是愉悦,这一笑眉眼斜飞,竟有一丝媚骨天成的意思,美少年不禁看呆了去。

青年顺势搂住他的腰:温声耳语“我偷没偷吃,你还不知道?你将鱼放跑了,如何赔我?”

美少年呆呆“啊”了一声,脸竟然有些红了。他噌地一下站起来,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跑,又想起什么来,轻道:“咱们的回礼你可送出去了?要我说,你也忒小气了,应该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秘籍什么的全给人家。”

“她无招无式,剑随心动,还是不要拘泥了才好。这样的良才美质,那些个玩意儿原也不配她。倒是你的流霜剑走的是纵横天地,任意挥洒的路子,她要是能融会贯通,不出三年必有大成。”说到此处,表情已渐渐转为沉肃:“咱们这样人,便是武功绝世又能怎么样呢,我是不敢收徒的,叫她得了去,也好有个安慰。”

二人互相依偎,一时无言。均想,他活着一日,自己便欢喜一日。

妙僧如雾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唐·宋之问 《灵隐寺》

杭州。灵隐寺。

月色皎洁,桂子飘香。

山顶禅院。

暗香浮动,银霜铺地。

莫熙侧躺在禅榻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晨,登寺后北高峰揽胜。

云林漠漠,轻烟如织。

淡淡晨雾之中,整座雄伟寺宇隐于群峰密林,一片浓翠之中,显得格外幽静。

寺中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僧徒达三千余众。可谓香火鼎盛。

三千余众却只得一个惊才绝艳,清傲高洁:妙僧如雾。

相传如雾法号本不叫如雾。前半生的二十年里曾出家三次,反复多变。他有时身披袈裟,诵经念佛;有时又与痴情少女爱得轰轰烈烈。更曾经自暴自弃,出入青楼楚馆;还曾经暴饮暴食,结果得了胃病。可谓破尽世间一切戒律。

如此反复颠簸红尘二十载,终于看破。第四次出家,身入空门,青灯古佛便是二十载。灵隐寺方丈智清感其彻悟,亲赐法号如雾,取《金刚经》“六如偈”中“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意。

彼时莫熙刚入行,于杀戮之事心有余悸,常常夜不能寐,遂往灵隐寺诵经超度,以慰剑下亡魂。那时她赚的银子都不够这些个僧人塞牙缝的。唯独如雾不慕财帛,只他立得一个规矩,诵经之前必先亲见施主一面,等闲不肯相允。

莫熙好不容易等到这位业务繁忙的便宜高僧接见,满以为会见到杜牧《题禅院》:“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的场景。推门而入,果见茶香轻袅,却是一位僧袍胜雪,如琢如磨,容颜似二十多岁的男子。

如雾一句话惊得她险些脱手将手中青釉莲花茶盏摔了去。

自此二人相交忘年。

如今莫熙业务熟练,无需再诵经超度,此次前来杭州不过友人相请,顺道拜访,照例烹茶论禅一番。

据说二十年前如雾于灵隐寺山门前长跪三日不起,以求梯度,然方丈智清憎其三番还俗,鄙其心智不坚,不为所动。然佛法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拒之则与佛家教义不合,遂道:“尔实颓唐,于宝相庄严实为不敬。”

如雾却答:“须菩提!於意云何?菩萨庄严佛土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则非庄严,是名庄严。” (“凡夫俗子庄严外在,修行者庄严內心,內心不净,外在何益;故当庄严內外,而不执着于庄严的表相,正所谓心净则国土净。”)

智清无法驳之,遂允。

就是说智清觉得这个酒色之徒当没几天和尚又会留恋这花花世界而想要还俗,所以看不上他。但是佛家讲究任何揣了一肚子坏水的人,只要忽然圣母了,就必须废物回收。既然不能直说,只能找茬儿说他萎靡不振的耸样在庄严的佛像面前不尊重。但是如雾这斯用《金刚经》里的一句话直接堵了他的嘴,意思是:凡夫俗子装得人模狗样没用,修行重要的是内心清静,执着于外表是舍本逐末。智清说不过他,只能自认倒霉。可见当和尚嘴皮子不利落吃亏。

如雾辩才无双可见一斑。

禅房内。

“姑娘这几年身上煞气越发重了。不如斋戒几日。”如雾含笑提议。

莫熙不答,随手从案上取了本《金刚经》,翻开指了一句话:

“何以故?是诸眾生无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眾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眾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则著我人眾生寿者。”

意思是:“不执身心境,不执有与空,亦不执此概念;不执则一切无碍,空不是没有,而是不受影响,却充满生机。”

莫熙觉得自己杀孽虽重,然世间万事如不可逆转,便不可过于执着。换句话说只要她自己不受良心谴责就可以完全不当一回事。

如雾笑曰:“也罢。此经便赠与你吧。”

莫熙笑纳。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杭州城无人不知桂花凌家。

凌家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好些世家大族一应陈设盆景,也都是她家的。

凌府如今只得一位七小姐独掌门楣,却是做得有声有色。

早上一开门,凌府的门房便看见外头赫然摆着一只硕大的蓝釉金彩燕子荷花缸,一枝红盏托珠,一枝碧降雪,一粉一白如二乔并立,亭亭开在水中。不由大奇,速入报予凌七知晓。

凌七闻之大喜,亲迎而出,四顾而不见其人,心下暗叹,此人行踪诡秘,只得先命人将那缸荷花搬入院中赏玩。

说起来这天下名副其实的采花贼要数那人。

头一年相识,厚着脸皮要她亲手做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凌家虽以种植为主,但食府“月桂坊”生意兴隆,各色茶点皆以桂花为辅料而闻名远近。凌七最擅做此道甜羹,然她身为家主,岂可为他人轻易近庖厨。有道是和气生财,凌七不欲争执,为了刁难这个登徒子,戏言:“如能寻来‘青龙卧墨池’便可得偿夙愿”。青龙卧墨池是牡丹名种,雌蕊呈绿色于花心,围以墨紫色多层花瓣,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故而得名。且不说此种千金难求,当时乃金秋时节,牡丹早已谢了两季。不想此人竟从菏泽牡丹世家牛家,盗取绝世名花于一昼夜间奔驰往返千里之遥。

凌七到底意难平,不欲履约,责其偷盗,岂料此人嘻笑而言:“此花堪配姑娘,留于牛家且糟蹋了。”

凌七一时不解,怎得留在主人家反倒糟蹋了,此人笑答:“若如此,可不应了那句牛嚼牡丹么。”

凌七本欲再戏弄一番,方可让其如愿,闻此妙言,忍笑答:“公子所言极是。”遂亲手制羹。

第二年,此人于菊花杜家不告自取□,红紫,墨菊,绿牡丹等名种各一品,修茎叶,束成花球献宝,央凌七亲做桂花荔枝糕。只因其读苏轼《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有云:“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翛翛荔子然,”突发奇想。凌七笑骂:“暴敛天物。”须知这几品菊花单单一株便是价值千金,她倒好,全剪下似狗尾草一般捆在一处。

耗时一月,糕乃成。未料一经推出,备受追捧。凌七思及此人旺其财,引为知己。

又值金秋,二人相交整两年。此时杭州只得一池残荷,想来这一缸荷花是从白洋淀木家花费万金造的温泉池子里得来的。

过了两日,凌七正在月桂坊跟厨子一同研制新品。掌柜的进来说有手书投在了给客人设的“品评栏”里头,用的是碧落轩的金桂溜边熏桂香便笺,掌柜的因用纸华贵,不敢轻易拆阅,便来请凌七示下。

凌七心中一动,已经猜到是她无疑,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