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夫人这话说的过了,咱们卓家与欧家相交也不是一天两天,相比起来,与时家、慕家的关系反而更远,这世上谁的胳膊肘生得是往外拐的?”沈氏不冷不热的应道。

易氏却露出一丝嘲色,道:“这可说不定,比如说府上的大娘子,阮家最出名的四时花糕,温家一年到头不断,可敏平侯府得过几回?”

…卓昭节一个激灵,语带担忧的叫了声祖母,忙不迭的上前扶了把,沈氏身子一阵摇晃,被扶到旁边榻上坐了好半晌,脸色兀自青白难定,敦远侯世子妇死死盯着易氏,手里一块簇新的锦绣罗帕已经扯得烂了!

公公怎么就宠着这么个女人!!!

敦远侯世子妇这是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懊恼于自己婆婆去的太早…

第二百十七章 冷静

半晌后,收拾过的时兮墨和慕空蝉终于到了,但之前沈氏打发的人去了许久的缘故也有了答案,因为这两个小娘子都不是独自来的,当然这个意思是陪她们来的并非只有使女——时家大夫人苏氏、即苏太师嫡女、长乐公主的大姑子,与邵国公夫人,这两个长辈竟是双双联袂而来。

很显然,沈氏觉得易氏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待见了时兮墨和慕空蝉,还不知道这泼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尤其易氏刚才不是还摆出了亡命之徒的架势,亲口说过她为了儿女要拼命的吗?她是烂命一条,无论时兮墨还是慕空蝉可不是,当真叫这两个被捧着长大的小娘子被易氏发疯弄伤了,卓家往后还有人能出门么?

而且时兮墨也好、慕空蝉也罢,不拘她们怎么个无礼法,今儿人家长辈还都在敏平侯府里喝着喜酒呢,发生了事情也不告诉人家长辈一声就交给苦主,时家大夫人与邵国公夫人岂能善罢甘休——时家、慕家的娘子,什么时候轮到卓家来做主了!

这两位可都不是肯看着自己家里人受欺负不吭声的主儿,固然不相易氏这么撒泼撒痴,把人闹得下不了台,但凭着家世也让沈氏不敢就这么让时兮墨与慕空蝉在没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同欧纤娘对质。

苏氏和邵国公夫人到,也不知道她们路上有没有听沈氏派去的人叙述事情经过,总而言之,两人进门时却是一团和气,甚至还彼此谦让着谁先进来,俨然亲热得和姊妹一样,连时兮墨脸上尚未完全消除的肿痕都被苏氏无视了。

与沈氏、敦远侯世子妇见过礼,苏氏和邵国公夫人甚至还有心情赞了几句旁边对她们恭敬裣衽的卓昭节。

她们好像根本就没看到易氏,也没看到欧纤娘,夸完了卓昭节,又夸起了新郎卓知润、新妇丁氏,眼看话题就要说到明年三房能不能添上长孙,易氏究竟按捺不住了,冷笑着道:“诸位都是金尊玉贵的人物,自然瞧不起我这个做妾的,可我的女儿也是君侯骨血,今日又是为了救慕三娘子才受了伤,不想慕家这么的没良心,纤娘这手上还没上到药呢,倒是又和时家说说笑笑起来,合着方才那碗鹅肫掌汤齑根本就是时四娘子与慕三娘子开玩笑的,慕三娘子原来是金刚不坏之身,倒是我可怜的纤娘多了事,豁出自己去救了人,如今人家倒是又和好了,剩你在这里忍着伤痛吗?”

说着放声大哭!

她哭得内外皆闻,但邵国公夫人眉都没皱一下,笑如春风道:“这位…”

“这是家父侍妾,姓易,敝家呼为易夫人。”敦远侯世子妇在旁不动声色的说道。

邵国公夫人哦了一声,歉意的与世子妇赔礼,道:“我也不说谎话,从前咱们两家来往也不很多,敦远侯夫人生前还在宫里的宴上见过两回,你我也认识,旁的人到底见的少,请恕我眼拙了。”

虽然按说慕家这太子妃的娘家与延昌郡王妃的娘家敦远侯府自来不和,但方才在易氏手里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世子妇这会实在是听得心怀大畅,真心真意的笑道:“夫人过谦了,也是咱们两家来往的少,哪里能怪夫人认不出人来?”

她最后一句话吐字古怪,尤其强调了认不出后头的“人”字,摆明了是要刺易氏算不得人,至少在邵国公夫人眼里,她也就是敦远侯的一个玩物罢了,按照古时妾通买卖的规矩,不好当人看的。

易氏自是大怒,冷笑着道:“邵国公夫人好大的威风与架子,连君侯的嫡长媳也忙不迭的奉承呢!只是韩氏你可也别忘记了,纤娘怎么说也是你小姑,你当着她的面奉承起来受了她恩惠却不知道感念的人,没得丢尽了敦远侯府的体面,我倒要问你回去之后如何在你公爹跟前交代!”

世子妇气得一阵晕眩,听了贴身使女搀扶时俯耳好几句“世子妇莫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才站稳了,她倒也聪明起来,并不理会易氏,只是含悲带怒的与邵国公夫人赔礼:“敝家叫夫人看笑话了。”

邵国公夫人一派雍容富贵,微笑着道:“敦远侯年长,难免偏爱身边之人,这也是寻常之事,我自然不会计较。”

易氏还要发作,邵国公夫人却在这时回过了头,与苏氏说起了话:“苏姐姐你看,两个孩子不懂事,玩笑开过了头,如今听着人说却是连累了欧家娘子,这可怎么办呢?”

苏氏微微而笑,端庄大方:“小孩子家不懂事,本来念着敏平侯府今儿个办喜事,也不想从重罚了她们,以免坏了婚礼的兴致,可如今既然叫欧娘子受了伤,却不能不罚了。”就道,“兮墨!”

她虽然是面带微笑的唤了声名字,时兮墨却是整个人都一颤!显然是极怕这个嫡母,就听苏氏简短道:“回去之后,到家庙反省一年!”

这个惩罚很重了,时兮墨脸上还有被打过的痕迹,泪珠儿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硬撑着不肯掉下来,哽咽着答了一声是。

时兮墨被罚,慕空蝉也逃不了,但念着她与时采风的婚期就定在了年底——因为慕空蝉须得早早过门的缘故,华容长公主不得不在前两日装了一回病,再请人放出话来,说是掐算过长公主的病情须得晚辈成亲冲喜,这才把越过时采风前头四个兄姐先娶妇的事情给圆了过去,所以邵国公夫人罚慕空蝉跪一个月的祠堂。

两个人罚完了女儿,少不得要对欧纤娘慰问几句,只是都有志一同的把易氏丢在了一边,任凭易氏冷嘲热讽、撒泼放赖,权当没听见没看见,易氏闹了半晌都不被注意,自觉受了极大的羞辱,想想气不过,冷笑着道:“两位夫人倒是高高在上,我这样的人确实是不配与两位夫人说话的,只是方才众目睽睽之下都看见了时四娘子欲以鹅肫掌汤齑谋害慕三娘子,如今这儿的小七娘方才都亲口佐证了,两位夫人还能这般亲热,真叫我这样的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大家子里出来的贵妇是我这样的人所不能比的,知道的说邵国公夫人气度恢弘,不知道的还道是慕三娘子是庶出呢!”

卓昭节一蹙眉,轻声慢语道:“易夫人请慎言,我只说看见时四娘子端着鹅肫掌汤齑经过慕三娘子身后时忽然打翻,可没说时四娘子有意谋害慕三娘子!”

“是与不是,这儿随便一个人出来也比我精明不知道多少,彼此心里有数罢了!”易氏高高的昂起头,眼里闪烁着怒火与羞辱,冷笑着道,“但我却想问沈老夫人一句!”

沈氏与敦远侯世子妇一个想法,虽然苏氏、邵国公夫人比起欧家来和卓家一个是疏远,一个是政敌,但这两位夫人一到就把易氏衬托得犹如跳梁小丑,她们心里也是看得舒畅快活,不想易氏居然又找到了自己头上,沈氏心中大恨,面上却和蔼的道:“易夫人请说。”

“今日卓家客似云来,内中不乏贵客临门,既然府上的下人人手不够,说起来咱们君侯素与敏平侯乃是知交好友,两家也常有来往的,怎的竟然不过府说一声,欧家也好借些人手来?”易氏却又敛了撒泼之态,居然心平气和的说了这番话。

沈氏一皱眉:“易夫人过虑了,敝府人手齐全,并无不足之事。”她这么说时心头一沉!

果然易氏冷笑着道:“是吗?沈老夫人可不要硬撑着场面了,时家与卓家算不上世交罢?时四娘子虽然是庶出,但怎么说也是长公主与时相的孙女,没有为旁人端茶倒水的道理,却为什么会端着那碗滚烫的鹅肫掌汤齑从慕三娘子身后经过?难道当时四周的使女都没了手吗?又或者时四娘子的贴身使女也奴大欺主至此?即使时四娘子竭力要自己来…可贴身使女就不怕时四娘子烫着了手、她们吃罪不起?”

她扬着下颔用不怀好意的、恶毒的眼神打量了微微蹙眉的苏氏、面露不悦的邵国公夫人,“苏夫人乃是太师之女,又是华容长公主的长媳,我想夫人一定是贤德之人,应该不至于趁这机会对碍眼的庶女做什么吧?”

这话就是公然怀疑苏氏故意吩咐了时兮墨身边的使女,让她们不肯服侍时兮墨,以至于时兮墨只能亲自端菜——时兮墨忍不住抬头怒道:“那碗烫是我自己要端的,使女曾经阻止,但被我叱退了!她们虽然担心我被烫着,然而母亲素来疼我,她们敢不听我的话?我爱自己端汤,那又怎么样?大凉律哪一条规定过娘子不许自己亲手拿汤的?”

时兮墨话音才落,易氏就露出了讥诮之色:“是吗?那么时四娘子,你应该自有席位,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端着那碗鹅肫掌汤齑走过慕三娘子身后?若那碗鹅肫掌汤齑没有翻掉,你打算把它端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

“…”时兮墨沉默不语。

忽然慕空蝉插话道:“时四娘子是和她同席的人玩笑,故意把鹅肫掌汤齑藏起来,不信易氏你可以去席上问一问,方才她那席是不是在游戏。”

慕空蝉突如其来的答话以及为时兮墨的圆场让众人都是一愣,卓昭节随即反应过来——慕空蝉这会是冷静下来,晓得自己激动了。

先不说她已经和时采风定亲,年底就要过门,时兮墨即使是庶出,怎么也是她的大姑子,她当众把时兮墨打成那个样子,卓昭节拉了又拉才拉住,这打的不仅仅是时兮墨,更是时家的脸面、尤其是慕空蝉未来婆婆苏氏的脸面,毕竟今日时家女眷里小娘子就来了时兮墨一人!她是跟着苏氏这个嫡母来的,被人打了,伤的可不就是苏氏的体面?

还没过门就给了婆婆没脸,过了门之后,苏氏不报复才怪!

更重要的是,慕家与时家的关系,或者说,时斓与华容长公主对于真定郡王这派的重要。

慕空蝉刚才被欧纤娘救下之后,察觉到自己在怎样的命运之下来了个九死一生,只惊得魂飞魄散,满腔怒火与惊吓全部化作了那几个耳光掴到了时兮墨脸上——但现在,她冷静了。

虽然铸下错事,然而却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因为苏氏和邵国公夫人轻描淡写的态度,显然两人是不想撕破脸、至少不想在敏平侯府里就撕破脸的。

慕空蝉自是要抓住机会弥补。

第二百十八章 敬茶(上)

这晚卓昭节回到镜鸿楼时已经是深夜,她累得简直是被使女架回去的,阿杏和阿梨一个捏肩一个捶腿,给她揉.按了半晌,卓昭节才提起力气沐浴,起身后,歪在榻上让初秋、立秋拿干的帕子绞干头发,才绞到一半,就直接睡了过去。

初秋、立秋今日跟着卓昭节其实也累得紧,明吟和明叶悄悄上了楼,接过帕子,低声道:“你们去沐浴罢,我们来好了,一会再下去找你们。”

“得把娘子扶回睡榻。”初秋和立秋眼皮都睁不开了,对这句话也听得颠三倒四,只听出明吟和明叶要帮手的意思,就巴不得的匆匆叮嘱一句,便跌跌撞撞的下了楼。

明吟和明叶轻手轻脚的伺候好了卓昭节——因为她们两个今日一直守在镜鸿楼,不像阿杏四人这会累极了,所以把卓昭节抬到睡榻上,盖了薄被,放下锦帐,又撤掉了屋角一盆冰,下楼后,夹脚进了初秋和立秋的屋子,不想这么会功夫,初秋和立秋都趴在榻上睡着了,两人摇了摇叫了几声都没惊醒她们,却是连衣裳都没换,更不要说沐浴了。

“娘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回来,怪道人人累成了这个样子。”明吟苦笑着低声与明叶道。

两人说不得又要帮初秋和立秋脱了外袍、盖好薄被,再去看阿杏、阿梨,倒是换好了亵衣、也沐浴过了,然也是睡得深沉叫不醒——明吟和明叶不由得面面相觑,道:“方才她们进来时你看清楚了吗?”

明叶道:“娘子那累极了的模样,我哪儿还有心思看旁人?”

“娘子肯定是没有抱着的,其他人…似乎也没看见啊!”明吟为难的道,“那粉团呢?之前娘子回来更衣时没见着,后来陪赵大娘子回来时也是,当时没留意,怎么现在也不见?难道没带回来?”

狮子猫养起来很不容易,尤其又这么小,是以卓昭节专门指派了明吟和明叶负责照料粉团,这是因为明吟和明叶如今不跟卓昭节出门的缘故,可以专心的琢磨如何把粉团养好,所以如今卓昭节和阿杏等人都回来了,惟独粉团不见踪影,明吟和明叶早就察觉到了。

她们刚才到楼上去换下初秋和立秋,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替换下明显疲惫不堪的初秋、立秋,也正是要问粉团的下落,哪里想到今儿这四个使女累成这个样子,一个个都是一睡难醒。

“莫不是被谁借走了?”明叶猜测道,“不是说这狮子猫是金贵稀罕的东西,等闲人家都养不了,这一只还是世子从义康公主那儿得来的?粉团这般可爱,也许席上谁家小娘子看着喜欢,开口要了去玩上两天?”

明吟想想这话也有道理:“总归是世子所赠,想来娘子也舍不得送人的,兴许是这样吧。”

既然这么着,两人也不再担心,悄悄上了楼,睡到卓昭节卧房外陪夜。

虽然前一日合府上下都累得够呛,然而次日却还不能多睡片刻——新妇要敬茶的。

大清早的卓昭节被明吟叫醒,心中实在沮丧,几乎是迷迷糊糊的由使女帮着梳洗更衣,一直到在案前坐下,高秋、暮秋开始摆放早饭,她才清醒了点,见阿杏四人虽然也起了身来伺候,但神色之间憔悴极为明显,就道:“一会去上房,明吟、明叶、高秋和暮秋跟着,你们就补会觉罢,别累着了。”

阿杏忙道:“婢子不累。”余人也都这么说,但卓昭节体恤她们,到底坚持让她们留在镜鸿楼里休憩,四人遂谢了恩。

用过早饭,卓昭节让高秋去念慈堂里看看:“母亲和三嫂若是快好了,过来告诉我。”

高秋领命而去,这时候明吟总算觑到机会问粉团了:“娘子昨儿个是把粉团借给谁家小娘子玩耍了吗?”

她这么一问,卓昭节顿时愣住了,想了想才不确定的问阿杏:“昨儿个…粉团在念慈堂那边跑了之后,你们…没去寻?”

阿杏四人都变了脸色,当时粉团抓了卓昭节,一屋子人都围着卓昭节转,阿杏那时候还在被游氏问罪,哪里还能顾得上去追粉团?

结果跟着游氏就带了卓昭节去了三房找大夫人,完了又把卓昭节打发回镜鸿楼沐浴更衣——本来那个时候是会发现的,可当时阿杏提起了卓绛娘当年之事,吸引了卓昭节的心神,阿梨又怕耽搁了出去招呼客人们的辰光,这么一弄,就把粉团给忘记了。

接着卓昭节各处奔走、招呼客人,又领着赵萼绿回镜鸿楼说了一番话——那会两个人既累了,卓昭节的心思又放在了不可再犯之前被卓玉娘所惑之错,务必要分辨出来赵萼绿的请求究竟有没有谋害宁摇碧的意思。

那就更没功夫去想粉团了。

不想这么着,到了晚上宴散,卓昭节也没能想起来,回到镜鸿楼就忙不迭的睡着了,到这会被明吟问起来才醒悟。

阿杏忙道:“昨儿个粉团是在念慈堂那边跑走了的,婢子想兴许被夫人跟前的人看到先养了起来,因为昨儿个合府都忙,娘子也要陪着老夫人敷衍女眷们,所以才没报上来,兴许一会高秋回来就把粉团带回来了。”

卓昭节听了这话才脸色稍缓,道:“这么算来也有一夜半天的辰光了,也不知道它饿成什么样子。”

明叶道:“娘子放心,婢子早就备好了吃食。”

于是主仆一起等高秋,过了片刻,高秋进了门,禀告道:“夫人那边已经好了,三少夫人倒还在看着下人给两位小郎君穿戴,然后就好出门,夫人让婢子来告诉娘子可以过去了。”

卓昭节点了点头,问:“那粉团呢?”

高秋一愣,道:“粉团?”

见她一头雾水,卓昭节心下一沉:“母亲或嫂子没和你提到粉团吗?”

“回娘子,夫人与三少夫人并未提及此事。”高秋讷讷的道,“或者婢子再跑一趟问问?”

卓昭节心中觉得有点不妙,站了起身:“不必了,我也要过去了,我自己去问。”

匆匆到了念慈堂,游氏与卓芳礼都在堂上,卓昭粹坐于下首,看到卓昭节都微微颔首,卓昭节行过家礼,就问:“母亲,昨儿个你这里的人可遇见了粉团?”

“你那只小狮猫?”游氏怔了一下才想起来粉团是宁摇碧送与女儿的狮猫之名,诧异道,“怎么昨儿个它跑了出去你就没管?”

“不是的,忘记了。”卓昭节有些尴尬的道。

游氏嗔她一眼:“你看看你哪里像是养活物的人?”说是这么说,到底是宁摇碧所赠,雪里拖枪又是极名贵的,游氏还是立刻吩咐冒姑,“出去问问。”

冒姑出去问了一圈,正好与领着卓无忧、卓无忌的卓昭质、赫氏碰上,待卓昭质四人行了礼,她才禀告道:“夫人,婢子都问过了,昨儿个并无人捉了粉团,也不曾有人看到。”

见卓昭节立刻变了脸色,赫氏忙问:“难道七娘的狮子猫跑了?”

“昨儿个在这里和母亲说话,不仔细捏痛了它,它抓了我一把就跑了出去,当时没人想起来追出去…昨儿个事情又多,就这么忘记了。”卓昭节面露焦急之色,道,“却会跑到哪里去呢?”

赫氏忙道:“手怎么样了?”

“粉团还小,倒没什么,揉一会就好了,但它…”卓昭节知道狮猫名贵又娇嫩,不免又怀疑是下人把它藏了,又怕它没个懂行的人照料易于夭折,情急之下,双颊顿时泛起绯色。

卓芳礼一皱眉,道:“辰光差不多了,不过是一只猫,总归先到上房去受了礼再说,等回来再问吧。”

卓昭节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可能为了找粉团不去上房,只得嘟着嘴应了。

倒是冒姑特别请示游氏,专门留下来查找粉团。

上房很难得这么热闹,这济济一堂的景象,卓昭节还只在自己回长安那日遇见过,当时以为众人是为了等候与自己见面,到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自己运气好,赶上了祖父敏平侯回府,五房齐聚根本就是为了给敏平侯请安,自己是沾了祖父的光才免了原本返回侯府后挨房上门去拜见的奔波。

但新妇进门又不一样,今儿这茶人人都要喝的,自然都要来等。

敏平侯为此昨晚也特别留宿在了上房的书房里,此刻换了一身家常衣袍,虽然同样昨日忙碌敷衍到深夜,但此刻敏平侯清癯的面上却看不出来任何疲惫,已经恢复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之色。

倒是在他身旁的沈氏,大约是昨儿个被易氏折腾得不轻,虽然施了脂粉,面上还是露出疲惫憔悴。

各房和卓昭节回侯府头一日所见仿佛,只除了卓知润与新妇丁氏还没到——但让卓昭节,或者说整个卓家上下都诧异、沈氏尤其变了脸色的是,五房因为五夫人抱着卓昭宝回了娘家,本来应该只有卓芳涯一个人来的,不想卓芳涯竟然把花氏领了来!

看到卓芳涯小心翼翼的扶着穿红着绿、故作羞怯的花氏走进来,众人面现愕然、沈氏却攥紧了帕子,险些没晕过去!

昨日跟众客告了罪、道是身子不适的卓芳甸,今日也特别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亦是难看无比!

卓家和所有自矜门庭的人家一样讲究嫡庶之分,这从子孙起名上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不是嫡出,子辈不得用“芳”、孙辈不能用“昭”,男女却还不受这个限制。

尤其今日这样正经的场合,别说卓芳涯居然还把花氏扶到从前五夫人的位置上了,就是让花氏与寻常使女站在一旁都不合规矩!

毕竟一会卓知润和丁氏要给众人挨个敬茶见礼——花氏这个妾在这里算什么事?

论身份她一个妾侍和下人是一样的,当不得三房庶长子与庶长媳的礼,论辈分她伺候的是卓芳涯,可是卓知润与丁氏正经的长辈,总要给卓芳涯几分体面。

难道卓芳涯打算学敦远侯,在卓家也宠个易夫人出来?

想到昨日在易氏手里吃的亏、受得气,沈氏简直要脸色狰狞起来!

只是她还没发作,敏平侯已经目光如电的看向了幼子,面无表情道:“你媳妇呢?”

第二百十九章 敬茶(下)

卓芳涯显然早就做好了被敏平侯责问的准备,他不慌不忙的道:“父亲,孩儿正要禀告此事,高氏与孩儿结缡数年,只得一女,也与孩儿不亲,如今孩儿年岁渐长,甚望子嗣,所以央娘…花氏有孕后,就好言好语的与高氏商议接人进门,为孩儿延续后嗣,不管怎么说,花氏所出子嗣,将来还不是要叫高氏一声嫡母吗?不想高家教女无方,高氏竟是坚决不许!这等妒妇,孩儿堂堂男子,岂能忍受?谁想说了她几句,她竟抱着九娘回了高家,这些日子都不肯回来,母亲几次打发人去接,却被高家拒之门外!”

“所以孩儿以为这样的妇人还是不要…”

他说到这里,敏平侯显然已经没了听下去的耐心,淡淡的道:“让花氏回五房去,回头你亲自去高家接人!”

卓芳涯忙道:“父亲,花氏腹中乃是一个小郎君,不会有错的,孩儿今日带她过来,是想请父亲…”

“你再说一个字。”敏平侯神色之间云淡风轻,仿佛是循循善诱一样,轻描淡写的道。

卓芳涯立刻噤了声。

本来敏平侯不开口,沈氏也要发作了,但如今敏平侯发了话,沈氏却不能不帮着儿子说和,她柔声道:“五郎成婚数年,膝下至今无子,这…”

“他明天就要死了?这么急着续香火?”敏平侯突兀一句,噎得沈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敏平侯似乎今日心情很不好,所以难得的多话,“即使他死了,侄子中也不可能匀不出来过继给他摔盆哭灵!”

原本见沈氏被噎,还想帮着圆场的卓芳甸也没了话。

这母女两个不开口,其他人或者慑于敏平侯,或者幸灾乐祸,都不作声,堂上一时间静可闻针。

卓知润与丁氏被引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济济一堂又安静无比、气氛尴尬的场面。

上首的敏平侯与沈氏,看起来都不是很高兴,敏平侯平常就没对谁露出个笑脸过,而沈氏从昨日到今日就没有顺心过,也着实笑不出来——卓知润与丁氏顿时都惶恐起来:难道是自己过来晚了?

可敬茶这日.本来就是众人等新郎、新妇的啊,不然挨着顺序敬着茶,恰好有人没到,才跳了过去他又来了…这可怎么排?

不管这对新人心中何等疑惑与惶恐,这会也只能先磕了头再说。

好在敏平侯虽然神色冷漠,倒也没有为难孙儿、孙妇的意思,接过丁氏高举过头的茶水呷了一口,从袖子里取出一对五彩翡翠鸳鸯佩放在奉茶的乌木漆盘里,淡淡的道:“往后当彼此扶持,勉力共进,亦不可懈怠了功课。”最后一句却是对卓知润一个人说的。

这么寻常的一句话,卓知润听了却是眼睛一亮,恭恭敬敬的叩下头去,道:“孙儿谨记祖父教诲!绝不敢懈怠!”他深知敏平侯为人古板,何况卓家子孙又极可怜的有个沈丹古比着,是以向来敏平侯即使心里对子孙满意,但面上从来不显,今日这样叮嘱一句,显然是认为自己学业还不错,这才说的,这也意味着敏平侯对卓知润的课业嘴上不说,实际上却一直留意着。

虽然卓知润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然而对他来说能够得到祖父的关心与重视,哪怕只是一句淡淡的话也是极高兴快活的事。

丁氏亦羞涩道:“孙妇领训,定不敢违!”

她欢喜的是这对五彩翡翠鸳鸯佩色呈五彩,天然形成了鸳鸯之形,匠人只略加雕琢,便栩栩如生,以侯府的门第来看,这对鸳鸯佩也算珍贵和罕见了,丁家虽然不如侯府,但丁氏也没眼皮子浅到看到一对翡翠鸳鸯就错不开眼,但从敏平侯的见面礼可以推断出虽然这位长辈面无笑色,然而并非对自己不满,甚至还是很给体面的。

对于新妇来说,夫家长辈,尤其是敏平侯的态度,可比十对翡翠鸳鸯都重要。

敏平侯过去就是沈氏,她喝完茶,好歹露出丝笑:“都是好孩子,拿着好好儿过日子罢。”

沈姑姑代沈氏将一对玉佩塞进丁氏手里——沈氏预备下来的是一对比目鱼佩,还配好了一红一绿两根新打出来的攒花宫绦,正应了红男绿女,这对比目鱼佩样式非常的简单,但却是淡淡的藕紫色,所谓红翡绿翠紫为贵【注】,单以玉质而言,比敏平侯所赐的那对五彩翡翠鸳鸯佩更胜一筹,只不过大小仅如婴孩手掌,到底也没压过敏平侯。

虽然如此,然而敏平侯与沈氏居然一齐赏了对佩,虽然样式不同,但到底有重复之嫌,沈氏脸上实在不能好看——这岂不是告诉了所有的晚辈,敏平侯连今日要给新人的东西都没告诉她、更不要说与她商议了?

这件事情看似不大不小的,然而可见夫妻已然离心,沈氏留意到,沈姑姑拿出比目鱼对佩时,大夫人与游氏都微微勾了勾嘴角,用意不言而喻。

是以沈氏勉强露了个笑脸,就说不出话来,还是被沈姑姑拉了一把方醒悟,咳嗽了一声,道:“去见你们大伯父与大伯母罢。”

卓知润与丁氏恭敬的道了声:“是。”这才从卓芳纯与大夫人开始按着长幼一一敬茶,各房早已预备好了见面礼,如此一直到二房的十一郎卓知行收了丁氏给的针线,稚气稚声的叫了七嫂,奉上二夫人给他备的一点心意,沈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见敏平侯双目微合,就道:“昨儿个都累了,就散了吧,七郎和丁氏也下去歇歇。”

众人这才由卓芳纯带头起身告退。

不想敏平侯这时候却睁开了眼睛,道:“小七娘留一下,我有事要问。”

卓昭节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敏平侯大概要问昨日欧纤娘受伤一事,忙停了脚步,道:“是!”

等人散后,沈氏复杂的看了眼卓昭节,方对敏平侯道:“夫君,我也走了?”

“嗯。”敏平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看她,也没看神色憔悴的幼女卓芳甸,径自对卓昭节道,

“你跟我到书房来。”

上房的书房,卓昭节从前被召过来一回,倒也不算全然陌生,只是才踏进书房,就见文治之沉着个脸正站在书架边翻着本古籍——她顿时一个激灵,落脚时都轻了许多,然而心虚了数息又醒悟了过来:“我这会又不是在别院里头领功课的时候了,还怕他做什么?”

这种劣徒遇见严师时发自本能的心虚和怯懦,对比文治之从前对沈丹古的着紧爱护…卓昭节有点明白为什么从前沈丹古顶着神童的头衔才从陇右被接过来时,卓家上上下下、尤其郎君们都看他不顺眼时的心情了…

卓昭节目不斜视的跟着敏平侯,见敏平侯在书案后坐下,又招呼文治之在下首的榻上入坐,文治之略一拱手才就坐,卓昭节见书童卓香不在,终于乖巧了一回,主动去给两人沏了茶水。

敏平侯先也没理她,只和文治之道:“如何了?”

“学生遣人一直盯着,但至今不见动静。”文治之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卓昭节,才继续道,“原本昨日府中繁忙,照理来说是个机会,不想昨日送其返回会馆的人方才回来,道是一夜无话。”

卓昭节本来没多想,被文治之看了一眼却是警觉起来,心念转了几转,忽然微微一惊!

难道是在说麻折疏?

很有这个可能。

之前宁摇碧就说过,卓芳甸故意透露毁去林鹤望前程之人乃是麻折疏,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为要抓住他杀人灭口的把柄。

那时候卓昭节就诧异,这等隐秘之事,连游家都没能查到什么,卓芳甸是如何知晓的?

现在来看,莫非…竟然是敏平侯告诉她的?

想到太子生辰那日,沈氏和卓芳甸出宫之后,不是直接把自己打发回侯府,她们母女两个却去了

永兴坊的别院,甚至于在别院里过了几日才回侯府吗?

以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多年来的争斗、以及太子对于延昌郡王的宠爱来看,延昌郡王绝对不会因为圣人与皇后都属意于真定郡王就放弃争储之心,实际上,就算延昌郡王肯放弃,祈国公、古太傅、敏平侯这些人也决计不会答应!

他们多年来在延昌郡王身上投注极多,与真定郡王一派的仇怨早已结下,像敏平侯与雍城侯甚至已经达到了私仇极深的地步,根本不是两家结亲就能够抵消得了的!

何况延昌郡王乃是真定郡王的庶兄,太子最为宠爱的长子,即使将来真定郡王承了位,只要他没谋过反,真定郡王为了史书里的好名声,指不定也会留他一命,至多一辈子软禁在十六王宅里不许出门罢了,到底他是真定郡王的手足。

可臣子就不一样了,敏平侯这些人为了帮延昌郡王夺位,对真定郡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对真定郡王一派的臣子更是想方设法的污蔑造谣、弹劾攻讦,真定郡王留着延昌郡王以不背负弑兄之名,要收拾几个臣子——尤其是多年争斗下来,谁背后没干过几件可供大做文章的事情?

连卓昭节都能想到,每次自己做差了事,游氏责罚起来总归少不了阿杏等人,因为她们是自己的贴身使女,换成两位郡王的争位还不是一样吗?

真定郡王到时候一句都是他们教坏了延昌郡王、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扣下来,谁能得了好?

所以延昌郡王或许会因圣人与皇后的选择动摇心志,然而敏平侯这些人早就已经无路可走。

他们素来就是延昌郡王一派的骨干,亦有自己的脸面在,深知在夺储中朝三暮四之人那是决计不会有好下场的,以他们对延昌郡王的支持也根本没办法改换立场了,如今惟有一条路走到底,在圣人与皇后还在时蛰伏,并尽量收集真定郡王一派的罪证,等到太子登基再图谋翻身!

这么想着,敏平侯初闻圣人与皇后公然支持真定郡王,立刻设下麻折疏之事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一个阳谋,无论是延昌郡王这边,还是真定郡王一派,均是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真定郡王的优势就在于圣人与皇后,延昌郡王的优势是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当然是拧不过圣人、皇后的。

但,人走茶凉。

虽然说先帝遗诏对新帝是个极大的制约,毕竟不是每个新帝都有勇气顶住群臣的压力与受得住不孝的罪名,汉元帝不就是个例子?

然而若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先帝为奸人所欺瞒”,如此推翻遗诏的成本就不大了,无非是损失一个儿子。

太子对延昌郡王的冀望,绝对在真定郡王的性命之上!

这就是延昌郡王一派如今的生机。

【注】红翡绿翠紫为贵,没错,这里写的其实是紫罗兰玉,虽然不戴首饰也木有买的兴趣,但还蛮喜欢看的,这个古代应该木有吧(隋唐那会),连翡翠都是这几百年才传进来的,好在是架空,这些都可以无视

第二百二十章 祖父救我

麻折疏不过是这番争斗中的一步棋,无论是对敏平侯还是宁摇碧来说都是如此,这个心胸狭窄的士子的死活两边其实都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两边其实都盼着他去死,因为重要的是敏平侯要借此拿到宁摇碧灭口的证据,而宁摇碧则赌真定郡王必能登基——那么这份证据也就毫无用处了。

没有了麻折疏,还有李折疏、张折疏,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圣人如今身子还算硬朗,皇后亦然,而且太子登基之后,也不能立刻就动手,总要表一表孝心,三年不改旧政,这中间,真定郡王一派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犯——只要没有了圣人与皇后的庇护,真定郡王这边本来就不会比延昌郡王一派更干净,无非是成王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