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平时,白珊珊已经点满怒气值暴走,但此时毕竟情况特殊。一是因为她深知这位同桌本就是个蛇精病,二是她没忘记那个小巷子里还有一群中景职高的社会哥在等着她去教做人。
因此,白珊珊只是随手把手背在校服衣角上蹭了蹭,然后便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商迟。
商迟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钟后,她笑了下,抬手拍了拍商迟的肩,一副“随便吧都OK”的语气说:“行吧。既然为我做任何事都是你的荣幸,那麻烦商同学你去刚才的小卖部帮我守一下包。谢了啊,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商迟回话便转身走进小巷。
商迟抬眸,夜色下,少女纤细的背影是满眼黑暗中唯一一抹浅色,鲜亮而醒目。
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须臾,提步跟了过去。
——
巷道幽深,挂在小巷口的一盏老灯断了半截线,昏昏暗暗地悬在人头顶上方,根本不足以驱散黑暗。夏季蚊虫本就多,飞蛾也似被闷热的暑气炙烤得烦躁,不安地围着那盏老灯盘旋打转,巨大的阴影将本就微弱的灯光遮挡得几近于无。
白珊珊掂玩儿着刚才商迟给她的草莓慕斯,抬眸一瞧,中景职高的一群不良少年就站在巷道的中间地带。有的靠墙站着,有的叼着烟蹲着,一个个全是些没骨头似的状貌,看着流里流气,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跟“中学生”仨字儿不沾边,散发着浓浓的社会气息。
她拆开一颗棒棒糖放嘴里,拖着步子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去。
这时中景职高的一个黄毛混混瞧见了她,朝其余人抬抬下巴递了个眼色。众人的视线便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道从巷道入口处走来的纤细人影儿。
领头的于老耿眯了下眼睛,先是瞧见白珊珊,紧接着余光一扫,依稀瞥见巷道入口处还站着一道身影。站姿懒懒的,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调,隔得远,看不清那人具体是个什么样貌,只能从高高大大的身形判断出是个男的。
白珊珊走到一伙人跟前站定,一米六的个子娇娇小小,腮帮子里包了棒棒糖,圆滚滚的,看起来乖巧可爱。但在一群不良少年堆里,她吃着糖神色从容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胆怯或异样。
于老耿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白珊珊。
这位新一任的中景校霸对“白珊珊”积怨已久,对“一米六大佬”这个名字也嗤之以鼻。他甚至觉得很滑稽,他们中景以打架牛逼闻名全B市,结果这一响当当的名头竟然在几年前就被一个好学校的优等生给终结了。这不搞笑呢吗?
一群大老爷们儿干不过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萌妹,简直是奇耻大辱。因此,于老耿将此次寻衅定义为“尊严之战”,誓要一洗前些年那场“复仇之战”上蒙的羞,让他们中景的威名再次响彻全市的中学。而那个叫刘辉征的男生,不过是他们为了挑衅白珊珊而随便找的个由头。
让所谓的“一米六大佬”痛哭流涕地抱着他大腿叫爸爸,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思及此,于老耿可谓是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看着眼前这位吃着棒棒糖、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小乖猫校服软妹,于老耿得胜的决心更强了。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和轻蔑,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一中的珊姐么,久仰大名啊。”
白珊珊闻言,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下,说:“那真是不巧了,你的名字我在今天之前听都没听过。”
于老耿:“……”
话音落地,于老耿的一帮小老弟瞬间稳不住了。其中一个左耳戴着四个耳钉看起来挺拽挺厉害的的耳钉哥脸色一变,把烟往地上一扔,恶狠狠地指着她,说:“我警告你,站你跟前的是中景于老耿——耿哥。你说话给我客气点儿。”
白珊珊看了眼耳钉哥那两只全是耳钉blingbling闪啊闪的耳朵,觉得眼睛有点儿花。移开目光点了下头,很给面子,“哦,耿哥好。”
于老耿一听“耿哥”俩字,僵硬的表情总算是自然点儿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重新找回刚才那种被白珊珊一句话泼蔫的热血感,越过白珊珊往巷道入口处的高大身影瞥了眼,冷哼道:“我知道你断不可能就带了一个帮手。把你带来的人都叫出来吧,免得传到江湖上,说我们中景以多胜少,欺你一介女流之辈。”
“……”这是什么神奇的措辞。
大哥您有事儿吗?《笑傲江湖看多了啊?当是华山论剑啊?
白珊珊有点茫然地看着这位大哥,说:“我没帮手啊。”
于老耿:“……”
他抬手往白珊珊身后一指,“那那个人是谁?”
闻言,白珊珊狐疑地扭头看向身后,只见数米远外果然有一道人影,安安静静的,就像一颗生长在黑夜里的乔木。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反应过来站在那儿的是谁。
白珊珊老实巴交地回答:“哦,那我同桌。”
于老耿:“他来干什么?”
“过来纳凉吧。”
于老耿:“……”
一众中景小老弟:“……”
上了一天的学,白珊珊眼皮耷拉有点儿累又有点儿困,咬着棒棒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好了,聊也聊得差不多了。都快点儿吧别耽搁时间,我朋友涮着麻辣烫等我呢。赶紧完事儿我好去吃饭。”
于老耿:“……”
一众中景小老弟:“……”
这回,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在一米六大佬的轻视蔑视无视中经受种种暴击伤害的一群浑身涌动着“尊严之战”信念的不良少年,彻底怒了。
耳钉哥指着她,愤怒道:“死丫头,跟这儿装什么大佬啊?找抽呢你?”说着抡起胳膊就朝白珊珊的脸蛋儿招呼过去,想扇她耳光。
白珊珊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正要一个灵活后退躲过,却在这时,一只大手自她脑袋上方横空出世,不偏不倚,一把就抓住了耳钉哥的手。
“……”白珊珊一下怔住了。
视线微转,看见夜色下商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少年的脸笼罩在老灯昏沉暗淡的光线中。他好看的唇微抿着,脸色万年不变的冷漠平静,素来冷静无波的眼却森寒阴冷,带着某种教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和狠戾。
看着一点不像平日里那位金尊玉贵不染纤尘还有重度洁癖的豪门大佬少爷哥……
But。
Wait,重度洁癖?
对啊,这位蛇精病同桌不是有重度洁癖吗?那……白珊珊抽了抽嘴角,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只抓住耳钉男胳膊的修长大手,脑子里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
再看看对面的耳钉哥,被商迟抓着手,脸色已在剧痛之下惨白扭曲,微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定点声音。
商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很轻也很淡:“谁准你碰她。”
话音刚落,反手一拧。
小巷子里安安静静,夜色寂寥无声,类似腕骨断裂的清脆“咔擦”声尤为清晰。
“唔……”耳钉哥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阵痛呼。
商迟轻描淡写地松手。耳钉男顿时全身虚脱一般倒在地上,捂着右手手腕,大汗淋漓,脸色惨白,看上去痛苦到极点。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惊悚骇人触目惊心的一幕给震住了。
“……”白珊珊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抽搐的耳钉哥,又看了眼身旁商迟冷漠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侧颜,微皱眉,只觉胆寒。
巷道里有几秒钟的死寂。
片刻,一贯仗着干爹和家里的关系在B市横着走的于老耿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商迟。对方安安静静,站在夜幕下,身上的白衬衣不沾丁点灰尘,下着深色一中校裤。一副清冷淡漠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哥模样。
于老耿拧眉。
刚才商迟动手的全程他是看见的。这个看上去高冷出尘优等生模样的人,心狠手辣,残忍至极,快准狠,一样不缺。于老耿跟着他干爹爸爸走南闯北也是有见识的人,瞬间看出这人的冷漠凶残和嗜杀感是从骨子里透出,仿佛打娘胎里就带来的。
绝不是个寻常富家子弟角色。
再仔细打量这个人一番。于老耿突的瞳孔一缩,面露惊诧——对方衬衣领口松散地开了三颗,借着昏暗光线,他胸口处依稀可见横亘着几道明显的陈年旧伤。
鞭痕、刀伤,甚至是……弹孔烙印。
见状,于老耿心一沉,看向商迟的目光里平添七分忌惮三分探究,好半晌才开口,带着几分客套的语气:“兄弟,这是我们和白珊珊的事儿,你这么替她出头,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商迟没有语气地说:“她是我的人。”
白珊珊:“……”
What跟What啊?
这也太雷了8?
她抽了抽嘴角,侧目用一副“兄弟你能不能哪怕说一次人话”的无语表情望向身旁的豪门大佬同桌哥,整个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懵逼。
相较于白珊珊的震惊,有校霸之称的于老耿倒是淡定多了。这个年代高中生谈个恋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只以为商迟和白珊珊是男女朋友关系,没多想便道:“虽然这丫头是你的妞,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多管闲事。我们这儿足足十几个人,你占不了什么便宜。我们这次找的是白珊珊,你如果不插手,我们也不会为难……”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刺耳痛呼。
又一个顶着头鸡窝黄毛的混混倒地,捂着肚子面容狰狞地满地打滚儿。
于老耿:“……”
商迟视线冷漠移向于耿,非常平静地说,“她饿了,速战速决。”
这人轻蔑的姿态与白珊珊相比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于老耿彻底火了,咬咬牙掏出兜里的手机扔给边儿上的人,脱了身上的T恤衫,一身疙瘩肉,壮硕紧实的胸肌臂肌一览无余。显然打算亲自动手。
一旁的白珊珊心一沉,上前轻轻扯了扯商迟的衣摆,低声淡淡地说:“谢谢你商同学,你义薄云天拔刀相助,我记下了。走吧,于老耿不是省油的灯,之后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应付得来。”
可令白珊珊没想到的是,商迟闻言只是垂眸,神色安静地看了会儿她捏住他袖口的细白小手。
然后弯了弯唇,极淡也极轻地笑了。
“……”白珊珊被这人的笑弄得一愣,不明所以。
下一瞬,商迟抬眸看向她,“刚才的话,我理解成你在担心我。”
白珊珊:“……”
坦白说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为何这位中二大佬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
片刻,商迟视线离开白珊珊,冷漠看向几步远外的于老耿,淡淡地说,“站远点。”
白珊珊:“?”
“这些蠢货会弄脏你。”
白珊珊:“…………”
大佬,请问你的台词本子是问哪部九十年代台事小言的霸总借的?
——
于是乎,这天晚上白珊珊全程当了枚围观群众。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年,白珊珊已经记不清楚当天这场中景的“尊严之战”详细过程了,她只记得,一帮子不良少年最后伤的伤,吓的吓,落荒而逃,领头的于老耿则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被送进了医院。
反观那位修罗场的缔造者,尽管两只手和白衬衣的衣角上都沾了血污,但面容淡漠清冷如月,竟还是那副身处高位者才独具的优雅贵族样。
白珊珊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万没想到这位出身豪门的冰山大少爷,竟会有如此血腥可怕的一面。
风吹散了乌云,月亮出来了,清清明明地挂在树梢,替沉睡中的城市盖了层薄雾似的纱,将巷道温柔笼于怀中。
“吓到你了?”冷不丁的,清冷安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低柔得可怕。
“……”白珊珊一瞬回神,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没有。”眼神无意间扫过商迟放在一旁的水,反应过来什么,赶紧找了个话题道:“你之前买这瓶水,是要用来洗手?”
商迟黑眸定定地盯着她,点了点头。
“我帮你吧。”白珊珊在这样的注视下心跳不自觉便加快两拍,脸发热,定定神,上前几步把那瓶拿了起来,拧开瓶盖,然后举着回到商迟跟前。
两人面对面站定。
白珊珊将瓶身微微倾斜,清澈的矿泉水流出来,冲刷在商迟沾着血污的双手上。他眉眼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平静。
与之前大开杀戒的恶魔根本判若两人。
月很凉,夜很静,连风都轻柔,氛围透出中说不出的静谧和诡异。
半晌,
“今天的事,”白珊珊开口,没有伪装也没有假笑,就是她最真实的漫不经心和淡漠,“谢谢你。”
“怎么谢。”对面淡淡传来一句。
“……”她微怔。
商迟抬眸,比夜色更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怎么谢。”
白珊珊被问住了。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寻常人听人道谢,根本不可能反问出这么一句。她根号毫无准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的静默,
“既然你想不到,那我自己拿了。”商迟淡声说。
修长冰冷的指在下一瞬捏住了少女的下巴,抬高。白珊珊眸光惊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看见他低下头。
一个冰凉的吻便这么落在她唇上。
第19章 梦回旧景
无数掩埋在时光深处的画面自经年以前呼啸而来,犹如漫天海啸,又在永不停滞飞驰向前的时光隧道中被光阴击碎,成了白珊珊少年时代那片银河中的粒粒星辰。
那晚夜色小巷内,她被阴郁冷漠的少年夺去了初吻。
在最开始的短暂几秒钟震惊之后,她回过神来,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地便伸出双手抵在商迟的胸前用力推搡,嘴里支吾着挤出几个字:“商迟你干什……”
却没料到,唇瓣刚张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出,商迟微一挑眉,便单手捏住姑娘两只纤细雪白的腕子反扣到她背后。
少年的手指是冷的,唇是冷的,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清冽而冰凉。
但与这副体温截然不同的是压在怀中少女唇上的吻。他闭着眼,深邃的眉眼平静柔凉,唇上动作也辗转细腻,就像世界一流的鉴酒师在细品一杯糖果味的玛格丽特。
此举令本就错愕的少女整个身子都是一僵。
白珊珊长了张乖巧可爱又漂亮的脸蛋儿,招人得很,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便经常收到这个男同学那个女同学(?)的告白小纸条,甚至还遇到过红着脸站她跟前、紧张得连一句“请问我能要你的手机号码吗”都能说成“请问我能不能要你妈的手机号码”的高年级男生。
白珊珊从没往心里去过。
她虽年纪小,又生了副标准的“单纯阳光美少女”款的长相,但骨子里却完全不是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回事儿——父亲的突然离世、母亲嫁入豪门后对她的漠视和冷淡、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人群看她的带着鄙夷与嘲笑的眼光、陌生的生活环境……种种巨大变故几乎令这个小姑娘的心性在一夜之间成熟了十岁。
自那以后,白珊珊皮囊还是那副小可爱小白兔的无知少女皮囊,内心世界却变了个底朝天。她学会了戴面具、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对身边百分之九十的事物漠不关心,学会了看淡人世间的一切七情六欲离合悲欢。
在这些大背景下,其实就一点儿也不难理解白珊珊为什么丝毫不把那些爱慕者放眼里了——都他妈是些什么幼稚小屁孩儿啊?标点符号都用不来还学人写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OK?
但,这位中二大佬同桌哥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