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斐一愣。
他抬起头来,而宁暖也起身站了起来。她冲着楚斐福了福身,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放到了桌上。
“王爷只当民女今日从未问过什么,今日之事,是民女逾矩,还望王爷包涵,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就连香桃也是愣了一下,回头和楚斐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小姐!等等!”
楚斐慌忙站了起来,起身想要去拉人,可宁暖走的飞快,片刻也没有停留,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前,他被桌腿绊了一下,竟又踉跄着坐回到了椅子上。
“王爷?”汪全担忧地道:“不如奴才去将宁姑娘追回来?”
楚斐没吭声,只是将宁暖放在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拿了起来。
他拆开信,那里头竟然是自己先前给宁暖写的,是那日从街上回来以后,他偷偷将十二面花灯放在宁暖房中,在信上写了,这花灯是赠与心上人。
他万万没想到,阿暖竟然还留着这个,如今又原封不动地送回到了他的手里。
阿暖这意思,分明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心上人了。
楚斐不由得苦笑。
“王爷?”汪全又叫了一声:“宁姑娘可走远啦。”
楚斐将信收入怀中,疲惫地道:“回去吧。”
汪全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出茶楼时,还想要结账,却听掌柜说,他们这间雅间的银子已经被先前那位公子付过了。
汪全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回程的路上,他见楚斐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头更是不解:“王爷分明是喜欢着宁姑娘,也不是如王爷所说,做了一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奴才瞧着,宁姑娘的意思,分明也是对王爷有意,为何王爷不愿意和宁姑娘说实话呢?”
“本王该如何说?”
“王爷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便如何说就是了。”汪全道:“奴才跟了王爷那么多年,可没有人比奴才更了解王爷心思的人了。虽说王爷先前看上宁姑娘,是见色起意,可后来王爷做的种种,就像是宁姑娘方才说的,王爷为了宁姑娘,连被宁夫人打都不在乎,还几次被宁公子下了面子,甚至还千里迢迢追到青州来。奴才可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姑娘这样动心过。王爷这不是喜欢宁姑娘,又是什么?”
楚斐怅然。
“可她心里头会不会在怪着我?”
汪全不解:“宁姑娘为什么要怪王爷?王爷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宁姑娘的事情。”
怎么没有?
他被江云兰一提醒,才总算是意识到了。或许阿暖临死前,便如同他一样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识人不清,辜负了阿暖的一片心意,还让她被人暗害。可阿暖呢?或许阿暖也后悔了,后悔嫁给了他,后悔怀了他的孩子,后悔早早便因为他而没了性命。
若是重生的人不是他,而是阿暖的话,兴许阿暖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愿意见到他。
意识到了这个,楚斐便不敢回答宁暖的问题。
他该如何说?我是上辈子喜欢的你?而上辈子却让你吃尽了苦头?
楚斐愁眉苦脸地的回了客栈,路过宁暖屋子门前时,他脚步停了停,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径直回了自己屋子里。
谁知道一进去,便看见一盏花灯放在桌上。
花灯里头的蜡烛早就燃没了,外表依旧精致的很,似乎是被主人好好保管着,那花灯是十二面的,每一面都画了图,是将军带着士兵与百姓共同抗敌的画,只要换上新的蜡烛,便能重新挂起来,一如初见时般耀眼。
楚斐愣了一下,立刻厉声道:“来人!”
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立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楚斐指着花灯问道:“这是哪来的?“
黑衣人眼神躲闪地道:“是方才……方才宁姑娘送来的……”
楚斐大惊:“她为何要将这个送回来?”
“宁姑娘什么也没有说,只让属下将这个交给王爷。”黑衣人道:“宁姑娘吩咐了,属下也不敢不从。”
楚斐总算是慌了。
……
那边,宁暖一路上没吭声,回了自己屋子里。香桃一路也不敢和她搭话,直到进了屋子,四处看看,见江云兰不在,才总算是敢和她说话:“小姐?”
“什么事?”
“您方才和安王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香桃不解:“奴婢听您的意思,以后是不会再理会安王了?”
宁暖没有吭声,只从自己的行李之中翻出了一本在青州城里头买来的杂记,看了起来。
她看了没一会儿,便又心烦地合上了书本,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香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身后,不论她做什么,视线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跟得宁暖烦了,才在桌前坐了下来。
香桃又试探地道:“小姐先前和安王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大胆的很……”
她哪里见过他们小姐这样大胆的样子?
她们小姐从来都知礼教,半点也不会逾矩,今日却说出了那么大胆的话,还是亲口与安王说,她在一旁听着,就已经是震惊不已。若不是知晓他们小姐和安王没有关系,差点便以为他们小姐何时偷偷与安王有了来往。
张口喜欢闭口喜欢的,连做梦这事也说了。
不是安王对他们小姐死缠烂打,而是他们小姐主动逼问安王的意见。
香桃跟了她数年,也算是了解她的性子,越是如此,越见到她们小姐忽然这般“任性”的样子,她便越觉得吃惊。
“小姐?”
“你也不准再与我提起那人。”宁暖说:“从今日起,一句话也不准提。”
香桃张了张嘴巴,然后应了下来。
得了,如今还用“那人”来称呼安王,连名字也不叫了。
宁暖又拿起那本青州杂记看了起来。
她看了没多久,外头忽然响起了窗户被敲响的声音。宁暖愣了一下,只出神了那么一瞬,便很快回过神来,继续看手中的杂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香桃看了看她,也没有起身去开窗。
敲窗的声音响了许久,才总算是停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门口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回不用宁暖说,香桃便直接起身走了过去。
她回来时,手里头拿了一封信。
“小姐,有人塞了这个进来。”
宁暖瞥了一眼信封,便知道这是谁送来的。
“烧了。”
香桃惊讶,又转身去处理。
如今还是大白天,屋子里也没有点蜡烛,找火源实在是麻烦的很,因此也费了一番功夫。
等香桃将火折子点起,刚准备靠近那封信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宁暖的声音传来:“等等。”
香桃连忙住了手。
宁暖放下杂记,道:“将那封信拿来给我看看。”
香桃连忙递了过来。
宁暖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是安王的字迹。她心中了然,便直接将拆了。
信里头的内容还不少,足足有好几张纸,宁暖耐着性子,便从头到尾看了。
安王像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总算是将宁暖问他的问题回答了。
他在信里头说的十分详细,从第一次见宁暖的时候开始,到后来两人相处,将点点滴滴的事情全都说了。有些事情,宁暖有些印象,有些事情,她却又茫然的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做过。
等看完了这些,宁暖心中却更是茫然的很。
可安王的信却不止一点,还又提起了他做的那个梦。
梦里头的内容,宁暖早早就听江云兰他们提过,因此看见了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安王却还在信中说了许多连江云兰也不知道的私事。
他说起上辈子,因为一纸圣旨,宁暖嫁入王府,之后在王府遭遇的种种,连后头他与宁暖有了一个孩子,而她又因为生产时被人暗害,大出血去世,连他们的孩子也遭了毒手的事情都说了。
在信里头,这事就成了梦。
宁暖看着,却莫名觉得揪心,险些喘不过气来,分明是荒诞无比的事情,她却好似当真经历过一般。
到了最后,安王才问。
若是梦里的她便是如今的她,在遭遇了这些事情以后,会不会后悔嫁给他。
这也是个十分荒诞的问题,本就没有可以深究的可行性。
可看着楚斐在信里头的意思,好似当真是为着这件事情在深深困恼着,好像连着今日的不对劲,都是这个缘故。
宁暖看了许久,才慢慢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来。
“小姐?”香桃试探地问:“奴婢帮您把信烧了?”
“不了。”宁暖说:“给我拿纸笔来。”
香桃愣了一下,连忙照她说的去做。
等香桃拿来纸笔,替她磨耗墨以后,宁暖将安王在信里头问的那个问题想了又想,也总算是想好了给安王的回复。
她铺开信纸,微微思索一番,才提笔开始写给安王的回复。
第105章 第 105 章
楚斐在屋子里忐忑地等待了许久, 才总算是等到了自己的暗卫回来。
暗卫回来时, 手上拿着一个信封, 楚斐眼睛一亮,立刻起身站了起来。他希冀地道:“这是谁的?”
“回王爷, 这是宁姑娘让我转交给王爷的。”暗卫道。
楚斐连忙将信件接了过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展开, 果然是十分严肃的簪花小楷。
虽不知他为何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宁暖也还是如实答了。
宁暖在信中写:“……若真如王爷所说, 民女是王爷梦中之人, 即使是嫁予了王爷,民女也会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若当真如王爷所说, 民女与王爷是两情相悦,那定然也是民女心甘情愿……”
宁暖不是会因着那点表面功夫, 便委屈自己的人。
哪怕是她对安王毫无感情, 因着一道圣旨嫁入王府,也会经历在王府之中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方法。若是安王尊重她倒还好, 有安王撑腰, 她也是王妃, 也不敢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哪怕是安王不尊重她……可安王都求了圣旨, 哪里会不将她放在眼里?
宁暖在信中说得十分详细。
甚至于楚斐在信中写了, 他们在梦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只可惜连那个孩子也没有保住。
又是两情相悦,又是有了一个孩子。
宁暖猜测了一番, 猜想那个孩子大概是她心甘情愿怀上的,甚至还饱含期待。
楚斐将他的“梦”说的很详细,宁暖猜了个七七八八,大致都猜到了。
然后她才在信中说:“……若是民女猜得不错,不管是嫁予王爷,还是怀上王爷的孩子,都不是民女一时冲动。民女并非轻易认命之人,凡事穷尽所能,若是做尽了所有努力,才得到王爷梦中的结果,那也是心甘情愿。”
既然已经将能做的努力都做了,那又如何谈得上后悔呢?
若是安王梦中的她会后悔嫁给安王的话,就不可能会与安王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若是安王在信中说的,没有半点隐瞒,也没有半点虚假,那宁暖信中所写的,便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楚斐看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仿佛感觉到身上一轻,好似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桎梏消失了一般,连着这两日的郁闷也跟着消失不见。
楚斐长舒一口气,刚放松完,忽然发现宁暖寄来的信中也还有一页。
他连忙将那一页抽了出来,又仔细看了起来。
在那一页上,宁暖的措辞忽然一变,变得尖锐严厉起来,怒斥了一番他在信里头的冒犯,后又提醒他,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而他是个外男,两人又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于情于理,都不适合书信往来。而她也为先前贸然答应与他同游青州城外的事情反省了一番。
楚斐目瞪口呆,瞧着她在信中一口一个礼教,一口一个礼数,一副与他彻底划清了干系的模样,仿佛两人只是个陌生人一般,竟是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楚斐将最后一页纸看完,整个人都懵了,他连手中的纸都拿不稳,纸页从他的手中离开,轻飘飘落到了桌上。
“王爷?”汪全担忧地看着他:“王爷,您没事吧?”
就连暗卫的目光也有些担忧。
被喊了一声,楚斐才狼狈地回过神来,他急急忙忙站了起来,起身问道:“阿暖呢?阿暖在哪儿?”
汪全也愣住,不知道是该茫然他的问题,还是应该震惊他忽然变得亲昵的称呼。汪全回过神来,知道他是在问宁姑娘,才连忙道:“王爷,宁姑娘就在她屋子里呢!”
楚斐推开他,急忙跑了出去。
宁暖送出了信,心事一轻,才重新拿起了那本青州杂记看了起来。她手中的杂记还没有翻过几页,忽然又听到激烈的敲门声。
宁暖抬起头来:“是谁在外面?”
香桃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说:“小姐,是安王在外面。”
宁暖的视线又回到了书上,她不甚在意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管了。”
香桃就听她的,当真是没有再管。
可他们没有管,外面的人却不罢休,非但敲门声越来越激烈,甚至还有安王的声音传了进来:“宁姑娘,宁姑娘,你在里面吗?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宁暖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而汪全劝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王爷,宁姑娘也许不在屋子里,小心被宁夫人听见了。”
楚斐却是理都不理,径直敲着门。
也是他运气好,江云兰也正好出了门去,这时候也不会出来拦他,若非如此,恐怕是他过来敲门的时候,江云兰便已经先出来将他赶走了。
可即便如此,楚斐也没等到想要的人出现。他敲得手也酸了,嗓子也哑了,可屋门还是紧闭,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连一声也没有吭。楚斐也不敢离开,直接席地而坐,又让汪全去准备纸笔,磨墨,汪全给他搬来一张小几,他竟是直接在这儿开始写起了信来。
写完一张纸,他便将纸折好,从门缝里头塞进去。
“小姐,安王又写信来了。”香桃汇报说。
宁暖头也不抬:“烧了。”
香桃顿时惊讶,连去拿火折子的动作也有些迟疑,生怕自己快了一点,就等不及她们小姐阻拦。
可她们小姐这回当真是铁石心肠,半点犹豫也没有,等香桃将火点起,磨磨蹭蹭地将纸烧了,亲眼看着那墨迹未干的信化成了灰烬,也没等到宁暖的阻止。
宁暖当断则断,方才给安王的那封信已是她最后临别,当真如她在信里头说的那样,当做自己不认识安王了。
楚斐坐在门口,写了无数封信,写到汪全里头的纸也没了,江云兰才终于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看见的安王坐在宁暖的屋子门口,顿时惊诧地道:“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楚斐慌忙站了起来,对着她,也有几分手足无措。
“我想见阿……想见宁姑娘。”楚斐说:“宁夫人,若是可以,你能不能让宁姑娘见我一面?我有些话要与她说清楚。”
江云兰愣住,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宁暖屋子紧闭的门,忽然恍然大悟道:“是阿暖不愿意见你。”
楚斐呐呐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见她,回去吧。”江云兰冷声道:“我已经提醒过你,让你不要再来纠缠阿暖,你倒好,一趁我不在,倒是又说着想见阿暖,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楚斐苦笑。
江云兰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自己敲了敲门。
“阿暖,是娘回来了,给娘开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缝,香桃从后面探出头来,瞧见果真是她,顿时长舒一口气,让开身子让她进来。
楚斐眼巴巴地看着,可等江云兰进去以后,门便又吱呀一声关了。
他转头和汪全对视了一眼。
汪全:“王爷?”
楚斐又叹了一口气,重新在门前坐了下来,他提起笔,蘸了蘸墨,又瞧见小桌上空荡荡,顿时道:“还不快给本王拿纸来?”
汪全应了一声,连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