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天以后,周顾南失踪了,公司的副总,黎致用尽各种方法都联系不上他,虽然公司在他的主持下,暂时还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但一个公司老总不见了,还是带来了不少负面影响,黎致在连着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周顾南后,通知了他的家里。

周顾南的妈妈,通过各种渠道,最后查到周顾南在香港。

是的,周顾南现在在香港,这是他的第一站,他想在自己以后有限的日子里,去看一看虞初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到了香港后,周顾南先去了虞初礼父母的墓地。他站在自己曾经站过的位置上,心里一片空茫,什么也没想。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他在墓园里待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才留下两束鲜花离开那里。

虞家在香港很有名,周顾南没花多少心思就打听到了虞家大宅的地址。他在车行租了辆车,自己开车上山。上山的路上很安静,几乎看不见来往的车辆,就是偶尔开过一辆,也都是顶级的名车。公车只通到山脚下,周顾南知道这里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

在主路上行到一半的时候,周顾南把车拐上了一条私家路。这条路上风景很好,两旁种着高大的树木,他的车开过后,会把地上的落叶卷起飞到半空。周顾南想着,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当年小小的虞初礼应该每天都会坐在车里看过。

一路慢慢的开过去,终于在路的尽头,出现一座镂空的雕花大铁门。周顾南在离大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他发现要看见虞初礼曾经住过的房子似乎不太可能,因为透过大门他只看到了一个偌大的庭院,庭院正中有一条可容两辆汽车并排通过的小路,从大门延伸过去,在目光可及的地方拐了弯。真正的主宅应该在弯道的尽头,可惜隐藏在几排茂密的参天大树后面,让人无法窥视。

周顾南把车停稳后,凝视着前方的大门,他想着,就在这扇门后,那个老人用一种残忍的方式保护着虞初礼,这个院子里虞初礼生活了10年。

就在周顾南发呆的时候,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正统严肃的中年男子,从大门里出来,径直向周顾南走来。

那人在周顾南的车门旁停下,弯下腰非常有礼貌的对他说:“请问是周顾南,周先生吗?”

“啊!我是。”周顾南坐正身体看着他。

“我们老爷让我来,请您进去喝杯茶,我们老爷是初礼小姐的小叔。”周顾南没有犹豫,他推门下了车,对他说:“请你领路。”

那人侧过身伸出一只手,恭敬的说:“请。”

周顾南跟随男人走进了大门,他现在只想更接近虞初礼曾经的气息,至于其它的,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拐过弯道,果然看见一座大宅耸立在面前,看的出修建的年代有些古老了,但维护的很好。处处可见老树旧墙世族大家的风范。

男人领着周顾南走进客厅,和他想象的一样,整个大厅的装饰风格,完全承袭了中国的古风。客厅正中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垂头沉思的男子。把他领进门的中年男子走到他旁边低声说:“老爷,周先生来了。”

那男子站起来,看着周顾南说:“周先生,请过来坐。”

周顾南从容的走过去,他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尽管他穿了一件良好教养的外衣,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掩饰不了的。他的眼神锐利,有极强攻击性,这个人的天性是擅长掠夺的。其实他长的非常英俊,有着几乎完美的五官,但眼神太锋利,太过冷酷。

周顾南在男人的对面坐下,佣人上了茶后,安静的退了下去。男人轻声的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不迫:“我想周先生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初礼的小叔,我叫虞仲卿。”

“我知道你,初礼曾经和我提到过你。”周顾南不知道这个人把他请进来的意图,但有关虞初礼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虞仲卿没有接周顾南的话沉默的看着他,眼神锐利。周顾南没有受他的影响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良久的沉默后虞仲卿忽然开口:“初礼,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最稀罕的就是干净。”

虞仲卿停顿了一下,把身体靠在椅子里,不再看周顾南,把目光移到了地上,盯着地毯上的某一个图案。周顾南知道其实他什么也没看。他接着说道:“我是虞家远房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从小和我母亲在贫民窟生活,16岁的时候被当时虞家的掌权人,也就是初礼的爷爷,带回了这里。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初礼,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干净,就看见一个小姑娘,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你,那种眼神,让你有种要毁坏她的冲动。

这十几年,我只见过初礼两次,再见到她时,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干净了,原想当年见到的眼神也不过是在孩子身上才能看见罢了,可谁曾想,多年不见,已经长大了的初礼,眼神还是那么纯粹,干净。”

周顾南沉默着,他能从周仲卿话语里蕴含的感情听出,他对虞初礼抱有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虞仲卿继续说道:“初礼的爷爷,后来收养我做了他的养子,我的养父,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人生,他教会我,所有他能教的东西,最后把全部的权力和财产都留给了我。而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一生都要保护初礼的安全,但除非她有生命危险,否则永远不要接近她。

其实,她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一份关于她的报告。”

“你监视她?”周顾南忽然出声打断他。

“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她身边的人我总会派人去结识,比如她当年的老师,现在医院里的同事,我是不能去打扰她的生活的,这样做只是为了确定她的生活里没有危险的存在。”

说到这里,虞仲卿忽然倾身端起周顾南面前的茶杯,递给他:“周先生,对我于来说,你是幸运的,我这一生,因为一句承诺,永远都无法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喝了这杯茶吧,请你好好的对她,你就当这是一个长辈对你的请求。”

周顾南从他手里接过茶杯,久久凝视着那一杯清茶,他知道像虞仲卿这样的人,敬人一杯茶,那有着怎样不同的意义。现在的他是真的受不起。而虞仲卿,没有留下来看他的反应,没有留下一声告辞就离开了。

虞仲卿离开后,带周顾南进来的中年男子无声的出现在客厅,周顾南知道这人是来送客的,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抬头对那人说:“可以带我去初礼以前生活的房子里看看吗?”这个要求其实是逾越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请求被答应了。

那个男人带着周顾南从大宅的侧门出来,沿着一条小路走了大概五分钟,在一座小楼前停下,从规模上看应该是虞家嫡系子孙住的地方。男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在楼前停下后,打开大门,转身对周顾南说:“周先生,里面没有人,请您自便,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可以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谢谢。”周顾南说,目送他离开。

周顾南轻轻推开大门,从客厅里老旧的电视,可以看出这里的装饰还保持着多年前的样子,家具还很新,应该是有人定期的维护。周顾南慢慢在里面转着,一楼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客厅,连着客厅的是一间开放式的厨房和饭厅,他在里面慢慢走了一圈,还在饭厅的餐桌前座了一会。

在客厅正对着大门处,有一扇门,这是一楼周顾南没有看过的地方,他轻轻推开那扇门,这是一间书房,但里面的书并不多,却有一张巨大的办工桌,看的出,这里是以前的主人办公的地方。周顾南想这里应该不是初礼经常了来的地方。他围着房间周围慢慢的走了一圈,来到门口后,轻轻把门带上走了出去。

周顾南回到客厅,站在上楼的楼梯口,回头环视了一眼自己刚刚走过的地方,然后转身向楼上走去,他把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路像在轻抚一样慢慢的走上去,他在想当年的初礼是不是每天都扶着这扶手上下楼呐。

楼上有两间客房,一间主卧室和一间堆满书的书房。周顾南没有在书房停留很久,他看的出,这个书房真正的主人是虞初礼的父亲,因为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原文的专业书籍。

从书房出来后,周顾南直接找到主卧室,这里的装修充满了少女的气息,粉红色的墙面,蕾丝边的床罩,可爱的书桌和台灯。一切都维持着主人离开的样子。周顾南知道这才是虞初礼经常停留的地方,他打开房间角落里的衣柜,里面果然留着一些虞初礼当年的衣服,他伸手轻轻的,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这些衣服。

周顾南在这个房间,一遍一遍的寻找着,他想找到,虞初礼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留下的痕迹,这里太干净了,里面的东西都是别人给她的,他想初礼在这里住了10年,这孤独的十年,她总会在这里留下点什么。他固执的寻找着,打开房间里所有的柜子,甚至钻到衣帽间里翻找,一直一无所获。

就是近乎绝望,周顾南也不允许自己放弃,他知道初礼一定会在这里留下点什么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终于在他钻进房间中央的那张大床下,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张床,有一些历史了,是一张实木大床,床底是一整块木板。在那块木板的上面有一副,稚嫩的蜡笔画,画的内容是一个母亲拥抱着自己的孩子。画的旁边工整的写着“妈妈和初礼。”

周顾南躺在床底,久久注视着那副画面,眼泪顺着眼角滑入发丛,消失不见。他知道这就是那个小小的初礼,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周顾南一直躺在床底,直到光线暗下来,再也看不清楚画面的时候才离开。他走的时候,整个宅院非常宁静,他没有惊动别人,自己走到大门那里,有人为他开了门。他走出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开车离开。

周顾南没有再在香港逗留,第二天飞去了美国。在那里,他去了著名的常春藤学院。他在里面随便的逛了逛,在路边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前面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充满活力的学生。他想:“就在几年前,这里面也有初礼的身影呐。”

周顾南不知道虞初礼曾经在美国的住址,但他知道虞初礼离开美国的时候,没有卖掉在这里的房子。最后他找到了还住在疗养院里的维肖尔,虞初礼和他说起在美国的生活时,唯一提到的恩师。

维肖尔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开朗,他的病情控制的不错。周顾南向他介绍自己是虞初礼的朋友,来美国学习,受虞初礼的委托来看望他的。

维肖尔听说他是虞初礼的朋友很容易有就接受了他。两人一个上午就成了忘年交,最终周顾南顺利的从他那里要来了虞初礼曾经在美国的住址。

虞初礼在美国住过的地方,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公寓,好在环境还好,管理费交的很高,所以治安不错。

周顾南花高价在虞初礼房间的楼层,买了一套房子。他在这里住下后,有意识的和这里的管理员混熟,一个月后,终于让他买通了其中的一个保安。在那个保安值班的夜晚,他用工具轻轻撬开了虞初礼曾经住过的房子的门锁。

在这里如他想象的一样,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房间格局和他住的那套差不多,周顾南轻轻掀开所有的白布,环视着整间屋子,他慢慢的走着,抚摸着,感受着,想象着虞初礼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如周顾南料想的一样在这里,因为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虞初礼在这里留下了很多小东西,如用过的化妆品瓶子,一个小发卡,半截口红,他甚至还在书房里找到一个虞初礼用来记录每日时间安排的笔记本。最后他还在卧室床头小柜里发现一个倒扣的相架,里面是虞初礼博士毕业时,带着博士帽照的一张相片。照片里的初礼表情严肃,对着镜头,紧皱着眉头。

周顾南忽然发现,他没有一张初礼的照片,在香港的时候找遍了她的房间也没有找到类似于相册之类的东西。这张照片可能是虞初礼成年以后,唯一照过的一张单人照。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抽痛起来。

天快亮了的时候,周顾南把房间恢复成原样,把他搜集起来的小东西装进一个纸箱子里,然后离开了这所房子。

从那以后,周顾南再也没有进去过那间房子,在那个楼层安静的住了下来,他的生活非常规律,每个星期去看三次维肖尔,平时早睡早起,定期的到超市补充食物,没事就上上网,一天很快就过去。直到有一天他听见门铃响,起身去开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妈妈站在门口。

第二十章

郑女士从见到周顾南起脸色就不好看,也不和周顾南废话,当天就押着他登上了回国的班机。

周顾南也不反抗,乖乖的任他妈妈摆布,两人在漫长的飞行中各居一方,谁也不说话。

飞机在B城降落后,郑女士要从这里转机去C省,在机场分手的时候,两母子对视半响,郑女士终于开口:“顾南,我和你父亲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以后任性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家人。”

望着郑女士离开的背影,周顾南久久挪不动脚步。他忽然明白,看似精明严厉的母亲,其实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宽容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周顾南回到位于市中心自己的家,这里距离他离开的时间已经有半年了。打开大门,房间里到处是灰尘,厨房水槽里,他走的时候泡在里面的碗已经长毛了。

周顾南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想给自己烧点水喝,正在往水壶里接水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关掉水龙头,走回客厅接起电话。

拿起话筒傅致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顾南?”

“恩。”

“你在家?”

“对。”

“你待着别动,我马上去你家。”

周顾南对着“嘟嘟”响的话筒发了一会呆,慢慢把话筒放了回去,他想:“该来的总会来的。”

傅致远来的很快,周顾南刚把水烧好,就听见门铃的声音。他把水壶放在茶几上,去开门。

门外的傅致远一脸阴沉,他进屋后站在门口问周顾南:“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周顾南转身找杯子想给自己倒水喝。

“你知道初礼现在在哪里吗?”傅致远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汹涌的愤怒。周顾南停下找东西的动作,身体保持着停顿的动作僵硬在那里。

傅致远冲到他的面前愤怒的吼出:“她现在在利比里亚,艾滋病最流行的地方,平均每四个人就有一个感染,霍乱、黄热病更是到处流行的国家。”

周顾南震惊的语无伦次:“她,她在,那里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她能干什么?她是医生!她参加了国际红十字会援助非洲的行动计划。”傅致远的声音慢慢降了下来,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无奈的悲伤。

“顾南,你到底对初礼做了什么?当时我就告诉过你,如果打算在一起就不要辜负她,她其实,真的,真的是一个很单纯的人。”说到最后傅致远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致远,我的脑瘤复发了。”周顾南空洞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久久震撼着傅致远的耳膜,他呆震在那里。

良久以后,傅致远才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8个月前。”

傅致远惊奇的看着他:“那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我今年的体检报告上知道的。”其实周顾南这段时间也怀疑过,只是一直不敢去医院证实。

傅致远冷静了一下对周顾南说:“顾南,也许检查出错了,我再陪你去做一次检查好不好?”

他们去了虞初礼的医院,做了一个CT,结果很快出来。拿着检查结果,两人相顾无言,周顾南的脑瘤并没有复发。

因为给周顾南每年体检的是一家军区医院,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但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脱力的瘫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他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现在的他真是哭笑不得。慢慢的他想到了初礼,他想:“初礼,得被我伤成什么样子?”刚开了个头,就赶紧打住,他不敢让自己想下去。

周顾南从医院回来后,给自己胡乱做了一顿饭,吃饱后,倒头就睡。他要给自己养好精力,他要去找虞初礼。他要亲自去把她找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周顾南就直奔领事馆办签证,但等待签证的审批时间是漫长的,他不得不请她姐姐动用外交部的关系帮他,最终一个星期后他拿到了去利比里亚的签证。在这一周里,他在网上查阅了所有关于利比里亚的介绍,看到的几乎都是战争,贫穷,疾病。正面的报道很少,每看到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他都难过的想吐,那一周里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煎熬。

中国是没有飞往利比里亚的航班的,周顾南是从开普敦转机去的利比里亚的首都蒙罗维亚,到了那里后他在机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国际红十字会在蒙罗维亚的总部。

红十字会的总部驻扎在一个破旧的办公楼里,周顾南在那里打听到中国医疗组现正驻扎在中国为蒙罗维亚援建的一家医院里。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马上赶去那家医院。

远远的看见飘荡的中国国旗,周顾南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现在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隐隐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愚蠢而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实际上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思路,这一路走来,全凭着本能在办事-。这一刻当他意识到马上要见到初礼的时候,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油然而生。

周顾南很快就从医院里出来了,他没有在这里找到虞初礼。站在烈日下他忽然明白,任何幸福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当他刚刚以为可以靠近幸福的时候,其实才是苦难的开始。

当周顾南怀着一颗激动的心,来到中国医疗组的时候,却被告知,虞初礼没有在这里,她在这里没有待多久,就申请去了利比里亚边境的一个城市博波鲁,那里驻扎着一个世界卫生组织的医疗队。

利比里亚是世界上距离太阳最近的国家,气候炎热。周顾南走在蒙罗维亚的街头,头顶的阳光能把人烤焦,他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刚才在医院里,初礼同事的话字字在耳边回响:“博波鲁,因为地处边界,局势非常混乱,那里没有正常的交通,通讯也不好,环境很恶劣,所以在那里的工作人员全部都是志愿者。

周顾南没有时间难过,他必须要去博波鲁,他打听到,现在靠近博波鲁的几内亚正在打仗,几乎找不到可以去那里的车辆。最后他用500美金,雇了一个会英语,从博波鲁逃出来的难民,做他的向导,决定自己开车去那里。

周顾南用他姐姐的关系,在中国大使馆借到了一辆吉普车,他采购了足够的水、食品和汽油,带着他的向导吉塔,在三天后出发了。

博波鲁距离蒙罗维亚有300公里的距离,到那里基本没有好走的路。他们在路上开了快5个小时,路上的景色还是单一的沙漠,只有偶尔会看见公路旁简陋的人家。

中途他们停下来吃了午餐,吉塔是个20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开始还因为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很兴奋,东摸摸,西摸摸。这会兴奋劲过去了,歪在一边睡着了。

周顾南怕自己犯困,把音乐打开来听。车里的CD机原来就放着一张碟子,他顺手打开,里面传来的歌声是熊天平的雪候鸟,这首歌被很多人翻唱过,周顾南一直觉得熊天平的这个版本唱的最好,尤其是在此情此景听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又回头去飞去追

任往事一幕一幕催我落泪

我不信你忘却

我不要我单飞

没有你逃到哪里心都是死灰。

听到歌的□部分,周顾南觉得一阵心酸。所以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以为眼里没有落下的泪水,让眼睛花了。

一阵枪声想起,车前面的路面飞起一阵尘土,周顾南紧急踩了刹车。一辆卡车停在了他们的车旁边,一群身穿军装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拿着枪把他们的车围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这一刻周顾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战乱的地方,这里的人命可能还不如一头猪值钱。

一个应该是这群人头目的男人,冲到他们车前,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冲周顾南他们挥舞着,嘴里大声的叫着当地的语言。

吉塔早就醒来了,他发着颤音对周顾南说:“他,他,让我们下车。”

周顾南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任何反抗都是没有用的,他和吉塔两人听话的下了车。他们一下车就让人拉到路边,被勒令抱头跪下。两把枪从后面指着他们的头。

周顾南眼看着他们搬走了车上的水,食物还有汽油,他祈祷着他们不要开走他的车。但他的祈祷上帝没有听见,那个让他们下车的头目坐进车里准备发动汽车。

周顾南忽然跳了起来,两手大张着冲那个男人喊道:“stop!stop!”,但他马上就被人踹翻在了地上,一只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枪口重新回到他的头上。

周顾南奋力的扭过头,朝着吉塔大喊:“告诉他们,那是中国大使馆的车,他们开去了也没什么用,我愿意给他们钱,他们可以买更好的。”

吉塔结结巴巴的向那个头目转达了周顾南的话,头目听完后疑惑的看着他,示意士兵把们放了,让他们过去。

周顾南他们回到车旁,那个头目问他,你是中国大使馆的?吉塔给他翻译,他赶紧说是,这个时候他只有冒充了。并且他马上示意他打开车头的储物箱,让他看车辆的证件。

头目看完以后,问他:“钱呐?”

周顾南听了吉塔的翻译后,从车子的后座下面,拿出他这次来利比里亚带的5万美金,全部递给了对方。

头目拿到钱后,从车上跳下来,一挥手,招呼他带来的所有人上卡车,很快车呼啸着开走了。

周顾南和吉塔都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吉塔说:“还好我们遇到的是利比里亚的正规军,不然我们会死的。”

周顾南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听说他是中国大使馆的就没抢他们的车,还放了他们。

因为汽油不够了,他们最后是徒步走了五公里,才到达博波鲁。他们上车开出不久后,在公路边,他们看见,被枪杀了的一家人,周顾南知道是走在他们前面,刚刚抢劫过他们的人干的。当时他下车,准备去向这家人买水,走进屋里的时候他们的血还没有凝固。死去的人,脸上还定格着惊慌。

周顾南跑出房子,跪在地上大声的呕吐,最后他把胆汁都吐了出来。吉塔好像已经司空见惯,神情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周顾南想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啊,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初礼就待在这样的地方啊!

当汽油没有了后,他们在车上过一夜。第二天下午走到了博波鲁。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市,不如说是一个镇,贯穿整个市区的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这里没有高层建筑,只有一家商店,街上到处可见残肢断臂的人,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神情麻木,眼神里看不到希望。吉塔说这里的人能逃的基本都逃走了,留在这里的,都是实在没有办法的。

他们在那条街上唯一的商店里,买了水,又继续向城外的医疗点走去。

设在城外的医疗点是一片帐篷区,离着很远就可以看见飘扬的红十字会的旗帜。

周顾南走进这里的时候,一身狼狈,衣服已经看不出干净的地方了,满脸的尘土,鞋子也开了口。几个在帐篷前晾床单的护士好奇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走上前用英语向她们打听虞初礼。几个护士都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他。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指着帐篷区的后面,对他说:“初礼,如果天气好,每天下午都会在那里。”

周顾南向她们道谢后,迈着蹒跚的脚步,向护士所指的方向走去。

帐篷区的后面是一片荒芜的沙漠,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一种震撼人心的苍凉的美丽。在周顾南目力所及的地方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在树的下面他终于找到了虞初礼的身影。那一刻他感动的几乎落泪。

虞初礼背对着周顾南,站在树下远眺着快要落下去的夕阳。她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衣,晚风把她的衣服吹的鼓了起来。周顾南慢慢的接近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他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欢乐都凝聚在这个人身上,他是如此的需要她。

终于周顾南走完所有的路程,站在了虞初礼的身后,他轻轻的开口叫她:“初礼”他发现虞初礼的肩膀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当虞初礼转过身的时候,周顾南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虞初礼已经瘦的脱相了,脸上的颧骨凸了出来,下巴好像被削尖了一样,透过敞开的衣领,可以清晰的看见锁骨。唯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里面仿佛燃烧着两从小小的火焰。周顾南感觉到,初礼正在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虞初礼看见周顾南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平静的看着他。周顾南多想把她拥在怀里。可是她平静的眼神透出疏离,让他止住了动作。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初礼。”

终于,虞初礼开口对他说话,她说:“顾南,有多难呐?让我站在你的身边?”周顾南顿在那里,他无言以对。虞初礼说完后,与他擦肩而过,周顾南的手不敢握的太紧,只能任由她的手指,一根根的从自己的掌心里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