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小碗醒过来一会,用完药又睡过去后,汪怀仁赖在兄长的怀中,与怀慕倦倦地道,“娘亲何时才好好醒来啊?”
“睡过今晚,明日就好了。”汪怀慕勺粥送进弟弟的口中,轻声安慰他道。
“这粥都不是娘做的。”汪怀仁这时嫌弃地看了粥碗一眼。
“平日也不是娘做的。”
“那是娘吩咐下去做的,不一样。”汪怀仁瞪了兄长一眼。
“是,是,不一样,你赶快再喝两口,娘亲醒来了,你才有力气陪她说话。”汪怀慕连忙劝说道,生怕小弟学父亲一样这时都不吃不喝。
“唉。”汪怀仁叹气,了无生趣地又喝了口粥,抬头往父亲看去。
父亲这时躺在母亲的身边,背对着他们把手放在他们娘亲的腰上,汪怀仁看了又看,回过头小心地在兄长耳边道,“慕哥哥,你说爹爹的手会不会把娘的腰压了?”
“不会。”汪怀慕摇了摇头。
汪怀仁这才放心,让兄长喂食。
汪怀慕照顾好小弟后,走近床边轻声地叫了一声汪永昭,“爹爹…”
汪永昭回头,对他道,“带怀仁去睡,明早过来。”
“是。”看着满头白发,面容憔悴的父亲,汪怀慕心里发酸,他拿起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又低低地说,“您别着凉了,您要是病了,娘醒来了,怕是心疼得很。”
“嗯。”汪永昭把头往她的头边凑了凑,疲倦地闭上眼,“去罢。”
汪怀慕跪下给父亲脱了靴,又与他理了理被子,这才背着倦得眼睛都张不开的弟弟往自个儿屋子走去。
“慕哥哥,你与我睡?”汪怀慕在兄长的背上不安地问。
“那就好。”汪怀仁安了心,“明早你早点叫我过去跟爹娘请安,我定会好好听你的话。”
“好。”汪怀慕笑,轻拍了拍他的背,“睡罢。”
汪怀仁轻应了一声,随即沉睡了过去,汪怀慕背着他到了自己屋子,等小厮端来水与他和弟弟洗脸洗脚后,他挥退了下人,这才合衣在弟弟身边躺下,想着眯一会,就让管事的来说话。
张小碗晨间醒来时,眼睛微微有些刺痛,她微动了动头,发现自己头发被压着后,她轻轻地偏了偏头,就没再动了。
窗外的光线并不明亮,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张小碗看了几眼,就又闭上了眼。
他在眼,就让他再睡一会。
她闭着眼睛假寐了一阵,身边有了轻微的动静,她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了汪永昭的眼睛。
那双漠然的眼睛,这时冒过一道幽光,张小碗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好一会才问,“我觉着我睡了好长一段时日。”
“嗯。”汪永昭抓过她的手,拦上了自己的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时,外面有了声响,“大人,夫人…”
是萍婆的声音,张小碗轻咳了两声,扬声道,“进来。”
她说话的声音是沙哑的,萍婆进来后,忙点亮了油灯,端了温水过来。
张小碗起身,这才发现汪永昭是和衣而睡的。
她喝了水,看着汪永昭下了地。
“给夫人更衣。”汪永昭朝萍婆道。
“是。”萍婆忙给张小碗穿了外衣,去了外屋让瞎大夫把脉。
“如何?”瞎大夫的手一放下,汪永昭就开了口。
张小碗见他头发乱糟糟的一团,她走到他背后,放下了他的头发,用手替他梳理着。
“跟您说过,头发扎着睡不得,头皮会疼。”张小碗低头,嘴里温柔地说道,拿发带给他在后尾松松系起,这才回了身在他身旁坐下,握着他发热的手,与瞎大夫轻声地道,“我这是怎地了?”
“血气不足,精疲力竭导致的昏眩,妇人病,你这已是其中最重的了,以后切务再这般疲累了。”瞎大夫摇摇头道,“你当你还年小?这般操劳,终有一日会崩塌。”
张小碗苦笑,“这身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还以为熬熬就过了。
“注意着点,我这几日再给你配剂药。”瞎大夫这时已站起了身。
“您走好。”张小碗起身,等他走后,闭着眼睛朝汪永昭道,“您来扶扶我。”
汪永昭慌忙起身,扶住了睁开不开的张小碗。
张小碗缓了一会,才睁眼与汪永昭说,“您别着急,我歇几日就好了。”
说着喘了几口气,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掉了下来。
汪永昭什么也未说,两手一横抱起了她,抱着她往内走。
张小碗听着他猛烈加快的心跳声,轻吁了口气,想着定要好起来才行。
她不能倒下,汪永昭倒不得,她也倒不得。
而张小碗的这一病,足养了半个月,身子才康健了起来,这下,针线活也是不能做了,家中的事也只有大事才来过问她,其余都让怀慕管了。
她闲得心里发慌,汪永昭便让人送了花草过来让她养,旁的却是不许了。
所幸的是过了半年,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这才能在白日间做点针线活,时辰较短,总算没有把手艺落下。
三年后。
张小碗一睁眼,看身边的男人还在睡,她就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过了些许时辰,等汪永昭在她腰上的手动了动,她才抬头朝他笑道,“您醒了?”
“嗯。”汪永昭搂紧了她,闭着眼睛道,“何时了?”
“卯时了。”张小碗笑道,“起罢,怀慕他们还等我们用膳呢,莫饿着孩儿们了。”
汪永昭轻打了个呵欠,这才点了点头。
张小碗起身,刚出门唤婆子端进热水,就听二儿媳王文君在门外道,“娘,可许孩儿进来?”
“不是让你在堂屋请安的么?”张小碗忙让她进来。
“孩儿给娘亲请安。”长相秀美的王文君一进来就福身,笑道,“孩儿已去了膳房一趟,想着还是来给您请安才好,要不然,心里就跟缺了什么一样。”
张小碗笑着摇头,见她让丫环们把热水抬了进来,等丫环们退了下去,朝她笑道,“娘,我给爹爹请好安就去堂屋看看去。”
“好。”张小碗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莫累着了,稍会用过膳就回屋歇会再处事。”
现在二儿媳管着这府中的事,小姑娘才及笄,就能干成这样,张小碗有些于心不忍。
“孩儿知呢,会注意着身子,您莫担心。”王文君摇头笑道。
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回屋朝正在看公文的汪永昭道,“文君来了。”
“嗯。”汪永昭看着公文轻应。
“要给您请安呢。”张小碗拉了他起来,给他整了整衣裳,又踮起脚尖把他头上的簪子理了理。
汪永昭这时放下手中公文,出了内屋的门。
“儿媳给爹爹请安,给娘亲请安。”王文君这时已经往下福身。
“起。”汪永昭坐于正位,抬眼朝她道,“去忙罢。”
“是。”王文君又福了一礼,恭敬退下。
张小碗笑看着她走后,拿青盐热水让他漱了口,又接过七婆手中的干帕,在热水里挤了帕子出来与汪永昭拭脸,这才笑道,“您呐,对文君和善些,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莫被您吓着了。”
汪永昭没理会她的话,脑海中想着公文里的事,等出门时,才想起昨晚夜间没告知她的事,但又一稍想,还是膳后再告知她。
堂屋中,汪怀慕正在偏屋跟管事谈事,见爹娘来了,忙出来拱手道,“爹,娘…”
“嗯,”汪永昭翘了翘嘴角,“用完膳再办事罢。”
“孩儿知晓了。”汪怀慕笑道,走到张小碗的身边,轻声地问,“娘亲昨晚睡得可好?”
“好着呢。”张小碗笑道,这时王文君也过来扶她,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道,“好孩子,到怀慕边上去罢。”
王文君红着脸看了夫君一眼,见他也眼底有笑地回看着她,她咬着嘴笑了一下,朝他一福,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看着这对小儿女的神态,张小碗失笑,回过头走到汪永昭的身边,与他轻声地说,“咱们家挑了个好媳妇。”
汪永昭闻言轻点了点头。
对于王文君,汪永昭也是有些满意的,这些年间,她对他二儿的尽心他也看在眼里,说来,王通确实是生了个好女儿。
这天一早,只有汪怀慕小夫妻陪着他们用膳,怀仁在千重山的兵营练兵,再过两日,怀慕才会去看他。
“娘亲,这是从迁沙山上摘的青菜,您尝尝。”王文君夹了一筷子菜到了张小碗的碟前。
“好,”张小碗尝过,才与她笑着说,“你也顾着点怀慕,别老想着娘。”
平日素来沉得住气的王文君这时又被她说得颇有些害羞,低头道,“孩儿知晓了。”
见她脸红,张小碗为免她尴尬,侧头去夹了肉,沾了点醋,放到了汪永昭的碗里,轻声与汪永昭说话去了。
等公公携婆婆去了前院,王文君欲要差二管事的进来堂屋,把这月的月钱分发下去,却见正在与大管事谈话的夫君朝她走来,嘴间歉意地道,“娘亲嘱我带你去歇歇,你看我,转头就忘了,真是好生对不住你。”
王文君见他急急的样子,忙扶住他轻声地道,“我又不累,精神好着呢,您别着急。”
“去歇会。”汪怀慕摇了下头,手牵着小妻子往门外走,走到阶梯前,又弯腰背上了小妻子,与她道,“家中事多,以后还有得是你忙的,可身子更重要,过两天我不在家,早间给娘请安你就去,但陪娘膳后回来你就歇会,补一下觉,莫累着了。”
“我知。”王文君摸摸他发热的颈项,心想一起歇会也好,早间他自起床后,到现下怕是一刻也没歇着。
果不其然,他陪她在榻上躺了一会,就打起了轻鼾,王文君爱怜地拔了拔他耳边的发,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听父亲说,汪家军从偏北的三省又新召了一万的士兵,她夫君要忙于这些士兵的安置,过两日起程千重山去办那些事,她都不知到时他会不会按时用膳。
想及起,王文君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稍晚得叫他的贴身小厮过来再细细嘱咐一下,免得过些时日回来,人又要瘦一大圈。
前院书房,张小碗坐在椅子上,刚伸手准备要磨砚时,汪永昭突然张了嘴,说,“孟先生过了。”
张小碗坐在那,脑袋都是蒙的,连嘴都忘了怎么张。
汪永昭伸手去揽住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低头用唇吻了吻她的额头。
张小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虚弱地发出声,“您何时得的信?”
“昨日。”
张小碗湿了眼眶,“您昨日就该告知我。”
说罢,也知埋怨汪永昭不对,便转过头抵住了他的肩,擦掉了眼眶的泪,才抬头朝他道,“怀善呢?他如何了?”
“他已在南海王府为孟先生披麻戴孝一月,前一月派了他的三个徒弟扶棺往边漠来。”
“到时,就由怀慕代长兄送先生入墓。”汪永昭轻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他在南海抽不出身,孟先生会在堂庙停留三日,到时,你随我迎先生入庙。”
张小碗闻言痛哭失声,“夫君…”
“嗯,别哭。”汪永昭抱了她入怀,轻轻地道。
“我的小老虎怎地这般命苦啊。”张小碗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衣裳,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汪永昭眼神一冷,一手抄起屉中的救心丸,捏着张小碗的下巴喂了一颗下去,见着她满脸泪,他拢起眉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他怎地命苦了?”
拥重兵,管辖六省官吏,大凤朝史上,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异姓王而已。
“他不是说要养活百姓么?”汪永昭皱眉替她擦泪,“他挣来了如今这地位,能干出那千秋万代的事来,你在家中为他哭的哪门子的冤?”
“先生去了。”张小碗被他说得有些傻。
“先生去了,他不还有你,还有怀慕怀仁,”汪永昭不快地道,“你不走就成。”
汪永昭在瞪她,张小碗被他说得哭都哭不出了,拿过他手中的帕擦了擦眼泪,半晌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汪永昭太坚硬了,硬得一碰过去都没有软的地方。
“磨墨罢。”见她不说话,汪永昭坐直了身,再也未看她一眼,打开了刚递上来的信件。
张小碗看了看他严肃的侧脸,苦笑了一声,伸手提起了墨条。
张小碗在府中等了一月半,等来了孟先生的棺枢。
先前已有商议,孟先生的孤父与孟先生由汪家世代供奉,孟先生的祖籍已无亲人,在京也只有孟先生一人,先前孟先生之父已大移边漠,这时,孟先生的墓就挖在了他的身边。
由汪永昭率领节镇文武官员迎了孟先生入府,怀慕为孝子捧牌位,带领汪怀善的三个徒弟迎了先生棺枢进汪家堂庙。
见过礼后,张小碗身为女眷先行回了府。
马车内,见婆婆靠着枕背不语,王文君挽着她的手臂,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马匹走了一段路,张小碗才回过神,她叹了口气,与王文君说:“怀善最小的那个徒弟才七岁,竟万里迢迢扶了那棺枢来。”
“大伯的徒弟,想来也是像他一样厉害的。”王文君轻轻地说。
张小碗闻言笑了笑,点头叹道,“可不是,过了这几日,再让他们好好歇歇罢。”
“孩儿知晓了,他们的院子也已备妥了,就算稍晚点回来,厨房里热水也是备着的,您放心。”王文君温声答道。
“累着你了。”
“孩儿不累,都是吩咐管事下去办的。”王文君摇了摇头。
张小碗伸出手揽过她,把她抱在怀中,怜惜地拍了拍她,道,“以后不知怀仁会娶个什么样的来陪你,以后的事,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料不准,只能在着一天,就怜着你一天,有委屈的,你要跟我说,累着了也歇着,我们百年之后,这家中的大大小小事,还得你帮衬着,你也不是个好命的,嫁进了我们家中,以后怕也还是会苦着你。”
“孩儿不苦,”王文君在她的怀里摇头,淡淡地道,“孩儿得了这么多,该做的都得做,要不孩儿受之有愧。”
就算累了,回到屋中,也有人抱她怜惜她,王文君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
便是娘家,爹爹都有两个姨娘成天哭哭闹闹耍心眼,但在都府里头,她带来的美貌丫环多看她的夫君两眼,便也打发了出去。
没有闹心的人,只不过是处理府中事务,这有何累之有?
每次回娘家,他都陪着去。就像她娘所说的那样,谁能嫁得有她这般好?人不惜福便会短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苦。
“你想得开就好。”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
王文君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
她知晓,婆婆是真心疼爱她的。
她的夫君也如是。
汪怀善的三个徒弟都是他帐中死去大将之子,三人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只有七岁,竟领兵百人,万里扶棺来了边漠。
汪怀仁甚是喜爱这三子,竟让他们住进了他的院子。
平日他都是住在父母院中的卧屋,因着这三人住进了他的院子,他还回了他的院中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