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发飞舞,少年一把将乱发理到脑后,咬了咬牙,再去取箭搭弓,她偏不信,自己就射不中。

“嗡!”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去,势气凌厉,呼啸成风,却依旧射在靶子的边缘,箭尾犹在颤抖,似是笑她蠢笨。

初曦仰头对着星空长叹,难道她确实没射箭的天赋?

深吸口气,搓了搓手掌,继续。

“不要将弓举那么高!”

低沉的一声传来,初曦霍然回头,就见景洲站在身后,淡淡的看着她。

“将军!”初曦恭敬的喊了一声。

景洲微一点头,“再试一次!”

“哦!”

初曦按他说的放低手臂,重新瞄准、松手、放箭,箭擦着箭靶直飞出去,远远的插在地上。

初曦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前世此生都没有比此刻更丢脸了!

身后的男人似也再看不下去,走上前来,自初曦身后握住她持弓的手,微微弯腰,在初曦耳边沉声道,“箭的位置要在视线之下,箭拉出来时与两肩平行,用背部用力,不要将力气都集中的手臂上,就像这样!”

他拉弦的手突然放开,长箭呼啸而出,划破夜空,只听“叮”的一声,正中靶心。

“perfect!”初曦忍不住惊呼一声。

“什么?”男人皱眉问道。

“家乡话,意思就是你很牛逼!”初曦眼睛里跳跃着崇拜的光,笑着解释。

男人不理会她拍马屁,俊颜微冷,“继续!”

“是!”初曦高声答道,马上全神贯注对着箭靶瞄准。

景洲身形高大,一手握住初曦握弓的手,一手按在她执箭的手臂上,几乎将少年整个身体揽在怀中,突然眉头一皱,贴近少年的耳边轻轻一嗅,脸色立刻又沉了几分,冷声道,“你涂了脂粉?”

初曦一怔,下意识的回头问道,“什么?”

一转头才发现两人离的极近,身体相贴,呼吸相闻,甚至在彼此眼中看到对方略惊讶的目光。

男人厌恶的后退一步,一拂衣袖,寒声道,“身为男儿,不学骑马射箭,偏学士族那些纨绔子弟涂脂擦粉,既然如此,还参军做什么?”

初曦被他一时候顿训斥说愣了,她能理解他铁血戎马,看不惯富家子弟那些附庸风雅不学无术,但,她什么擦粉了?

每日操练,汗水尘土蒙面,不是一身汗臭就很好了,哪来的香味?

初曦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确实没有啊,刚想解释,抬头就见男子冷冷的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

初曦愤愤的在他身后比了一拳,仍旧难平心头之气,将箭靶当作景洲,转身便是一箭,

“砰!”,正中靶心!

锦屏山绵延数百里,南端连着泸兴和临江城,两城靠山邻水,物产丰富,皆是大夏有名的富饶之地。

这日刚吃过早饭,初曦和张涯一同去校场路上,就见几匹黑马飞快的进了大营北门,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下了马,匆匆往主帐走去。

不到一个时辰,景洲带着副将郭练来了新兵营。

石旭上前听令,很快返回,高声喊道,“泸兴闹匪患,大将军要在咱们新军营选一千名新军前往泸兴剿匪,有自愿前往着,出列!”

话音刚落,校武场上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有人兴奋,有人退缩。

他们都是新兵,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立战功,才能在五千人中脱颖而出,而眼前正是一个好机会。

但是,人人皆知,山中强匪凶恶残暴,武艺高强,他们初学乍练,甚至兵器都还未全部熟悉,贸然而去,立功且不说,很有可能命都丢了。

众人思虑间,已有人出列站了出去,张涯站在初曦左侧,眼睛四周一转,压低声音道,“小爷,不能去!”

初曦看着董奎昂头挺胸的走了出去,后面魏远毫不示弱,跨了一大步将董奎挤到身后,不顾董奎要吃人的眼神,面不改色的站在最前面一列。

明知二丫这货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主,还是挑眉问道,“为何?”

张涯对江湖上的事似是无所不知,听初曦问,忙偏了偏身子,凑到初曦耳边低声道,“泸兴城后是玉剑峰,那里的土匪头子敛众上千占山为王,势力强大。泸溪城太守几次出兵围剿都损失惨重,这次来找咱们,分明是找人去送死的,所以,千万不能去!”

初曦明了的点头,“我本来也没想去!”

这次轮到张涯惊讶,以他对初曦的了解,这绝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热闹的主,这次怎的消停了?

“小爷听说过玉剑峰的土匪?”

“没有!”

“那为何?”

初曦怅叹一声,面色凝重的道,“因为,小爷我不会骑马!”

张涯:“…。”

他呆了一呆,又惊讶问道,“小爷不是会骑驴吗?”

她要是不骑驴,他哪能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初曦瞪他一眼,“谁告诉你会骑驴就会骑马?我家驴兄乖顺的很,那些高马也能乖乖的任我骑吗?”

张涯顿时无话了。

那些侍卫神色匆匆,必是形势紧急,所以肯定是要骑马去的,她不会骑马,就不去添乱了!

说话间,出列的人数已到一千,景洲缓缓步下观武台,冷冽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突然黑眸一眯,看着队伍中一处,冷声道,“新兵张初曦,出列!”

初曦见他看到自己时,就生了不祥之感,果然!

景大将军,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给你烤鱼!

都是烤鱼惹的祸!

张涯一把拉住初曦,“小爷,您把解药给我吧,您要是回不来,我一定给您多烧纸钱!”

“呸!”初曦啐他一口,“敢咒小爷!你最好烧香磕头盼我得胜而归,你的解药也就回来了,我要是死了,嘿嘿,你就做好陪葬的准备吧!”

第五十六章 骑马

一千人零一人整顿行李,半个时辰后在营门口集合。

主帐内,副将郭练、中郎将田驰同时请命带兵前往泸兴剿匪。

景洲背对众人而立,身前是一副巨大的行军图,上面山水城镇皆画的十分详细。他伸手在玉剑峰和泸溪城上方划过,最后目光停在泸兴西南的凤尾桥。

“郭练。”

“在!”

“东渊使臣现在到了何处?”

郭练一怔,景洲一心扑在军中,从不过问朝廷之事,这个时候为何问起此事。揣测不过片刻,忙恭声回道,“回大将军,使臣依旧在凤尾。”

景洲眉峰轻皱,“东渊使臣一个多月之前已到凤尾,为何滞留如此之久?”

“回将军,圣上派夏世子前往凤尾迎接东渊使臣,世子不知因何故耽搁了三日,东渊六皇子等的不耐,去了他处游玩赏景,十日后方回,并带回一女子。不料,六皇子刚回凤尾,那女子突染重病,六皇子执意要等那女子病好后再去盛京,一拖又是十日。谁知那女子病还未愈,又另生枝节,六皇子说他自东渊带来要献给圣上的宝物被人盗走,凤尾太守不得不派官兵四处搜查盗宝之人,一时间凤尾人心慌慌,六皇子更是不依不饶,要夏世子给他一个说法,因此才耽搁至今。”

景洲微一点头,看着地图上的凤尾和泸兴,面色凝重,他自新兵中选人去剿匪,本是想给新兵一个实战锻炼的机会,此时听到东渊使臣依旧在凤尾徘徊,顿时心生异样,一个念头蹦出,又很快否决,不可能!没人敢这样做。

然而内心的忧虑却无法压下,思忖片刻,方道,“此次由我亲自领兵前去泸兴,田驰留守军营,每日操练不可懈怠。”

“将军,此等小事何须您亲自前往?部下愿意代劳。”郭练急忙道。

景洲摇头,“我另有要事派你去查!”

此时营门口一千新兵已骑在马上,唯有一人站在最后,看着比毛驴高大了许多的大马,端着一副笑脸,商量的语气道,“马兄,我有一头驴,跟我关系特别好。你俩是亲戚,看在驴的面子上,别摔我哈!”

马一闪长睫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喷嚏,扭过头去。

这么高冷?

初曦正待继续游说,就听身后传来清冷的一声,“张初曦,为何还不上马?”

初曦回头,见景洲一身黑色衣袍,暗红色披风,身下坐骑也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高马,墨发高束,加上他冷峻的面容,整个一阎罗骑士。

景洲话一出,一千人顿时都回头看了过来,初曦忙点头,“是,将军!”

说罢,一手抓住缰绳,一脚踩在马镫上,刚要起跳,突然马向后退了一步,初曦左脚登时卡在了马镫里,单脚跟着马蹦了几步,狼狈的喊道,“嗳,别动啊!喂!”

“砰!”

只听一声巨响,初曦仰面倒在地上。

片刻的安静后,营门口处顿时响起一片哈哈大笑声,魏远站在最前方,眼睛一扫,嘲笑道,“果然是一个营帐的,都是蠢货!”

旁边的董奎立刻双目一瞪,指着他道,“小子你说谁?”

魏远正要接话,被身后同营帐的人拉住,指了指景洲,“魏兄,大将军最忌军中不和,别另生事端。”

魏远轻哼一声,却真的不敢再同董奎争吵,看着躺在地上的初曦,目露嘲讽。

初曦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摔散架了,却不敢叫疼,更敢去看景洲的脸色,听着众人的嘲笑,面容一凛,咬牙翻身而起,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众人一静,目瞪口呆,之前初曦射到石旭那次,众人只知他臂力惊人,然而方才少年那一翻,一跃,非是常人可为,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功夫,顿时目光由嘲笑变成钦佩。

初曦坐在马背上,腰杆挺直,仰视众人,爷不发威,尔等猖狂!

心中越发得意,双腿一踢马腹,马兄,给他们走两步看看。

却不防马突然前腿跳起,高声嘶鸣,初曦本就得意之下忘了握住缰绳,惊慌之下,仰面向着地上跌去。

“砰!”

初曦这次是直接趴在了地上,双手推了个土堆将脸埋进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众人静了一瞬,再次笑疯过去,连董奎都不忍再看下去,恨声道,“比俺还蠢的笨蛋!”

景洲深吸了口气,冷沉道,“整军出发!”

初曦继续趴在地上装死,想等众人都走了以后再偷偷溜回营去,突然身形一轻,初曦震惊的看着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身体腾空而起,落在颠簸的马背上。

男人俊颜紧绷,瞥她一眼,“坐稳了!”

说罢,一甩马鞭,黑马顿时如离弦的箭蹿了出去,“啊!”初曦身体一晃,差点落下马去,忙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

待逐渐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初曦才稳下身体,只觉风呼啸在耳边吹过,完全不同于自己施展轻功时的飞跃,心生纵马飞扬,驰骋天下的豪情,让人痛快淋漓。

然而坐在他身后的景洲却没那么悠闲了,少年抱住他那一瞬,莫名的,身体猛然僵住。

他从军十年,十年征战的生涯,除了操练便是打仗,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身前的少年看上去瘦弱不堪,身体却极其柔软,随着马身的颠簸,时不时的撞在他胸上,竟让他有片刻的心窒。

若有若无的香气自少年的身上散发出来,在他鼻端萦绕不去,该死的!一向厌恶男人涂粉的他竟觉得这香气十分好闻。

难道在军营里呆的时候太长,久不碰女色,自己对这种柔弱少年有了他想?

此念一出,男人脸色越发冰寒,身体往后靠了靠,运气屏念,专心驾马。

然而男人越是压制,心里那股悸动越是不受控制的疯长,身体变得更加敏感,偏偏少年过了最初的害怕之后,似乎很是享受,迎风张臂,左右张望,没有片刻消停。

男人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下初曦的手臂,将她紧紧按在怀中,怒道,“再乱动,本将就把你扔下去!”

初曦肩膀缩了缩,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忘了您在身后!”

男人喉中一口腥气涌上,半晌,才冷着脸道,“张初曦,此次回来,你马上给我滚回家去!”

初曦仰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天,一脸惆怅的道,“要是一滚就能滚回家去,我都滚了千百回了!”

男人:“…”

第五十七章 夜宿

傍晚之前,一行人出了淮阳地界,沿着官道一路纵马飞驰。

第一颗星子挂在上夜空时,绵长的古道依旧一眼望不到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里只得在路边的林子里休息。

为了尽快赶到泸兴,队伍简装行军,没有帐篷,没有锅碗瓢盆,只在林子里打了几只野兔,支了火架在上面烤。

初曦将烤好的兔肉递给景洲时,两人同时想起上次山上操练“兔子”复活的事,景洲淡笑的看着她,问道,“本将没带银子,可能吃?”

第一次见高冷的景大将军笑,初曦顿时受宠若惊,又将手往前一递,“别客气,谈钱多伤革命情谊。何况将军还载了小的一路,实在是辛苦。”

景洲唇角微微一勾,接过兔肉咬了一口,就听她又道,“回去再给也是一样的!”

“咳咳咳!”

景洲呛了一口,背过身去掩唇低咳。

初曦忙狗腿的上前给他一边拍背,一边关切的道,“将军,您没事吧!肉好吃也不能太急啊,不噎着也会烫着的。”

景洲伸手一挡,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张初曦,你离我一丈外,不许靠近本将军!”

“哦!”初曦讷讷应了一声,慢慢蹭到董奎他们那一圈人里去了。

见初曦过来,董奎不动声色的向右靠了靠,让出一个人的位置来,又拿了一只水囊放在地上。

初曦凑过来对着火上的兔肉闻了闻,道,“等着,我去给你们找点好东西!”

众人不以为意,笑着打趣,“什么好东西?难道你在林子里藏个女人?”

其他人纷纷跟着起哄,“别拿张老弟开玩笑了,嘴上还没长胡子呢,估计女人都没碰过,哈哈!”

“看样子刘兄碰过,说出来给兄弟们解解馋,乐呵乐呵!”

“去你小子的!”

…。

几人嬉笑间,初曦抱着一堆东西已经返了回来,看上都是一些野菜,还有蘑菇。

初曦将野菜捣碎,和蘑菇一同塞进被掏空的兔子肉里,重新架在火上烤,不一会,一股好闻的清草香混着蘑菇香和兔肉的香气飘散出来,浓郁清新,勾的人食指大动。

先前拿初曦开玩笑那人先扯了一条腿下来,咬了一大口道,吐着热气道,“好吃!没想到张老弟不但武艺高,这娘们家的活也有两下子!”

董奎一掌拍在他头上,“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哈哈!”

其他人早就已经流口水,此时一听顿时纷纷上前撕扯兔肉,连里面的青菜和蘑菇也被一抢而空。

“这肉咋还有一股香气?”被称做刘兄的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问道。

“啥香气?女人身上的香?”

“你他娘的能不能不三句话离不开女人,想女人赶紧滚回家去,抱着媳妇别下炕头!”

“我还没媳妇呢,抱你媳妇啊,你愿意吗?”

男人们在一起聊着浑话,初曦专心吃肉,时不时跟着笑几声。夜色已浓,星辰寥寥,望眼看去到处是篝火和围着篝火喝酒说笑的人,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酒香,寒风都被熏暖,这一刻,初曦竟觉得异常安心。

突然一只大手横过来,递到她眼前一酒袋,某人梗着脖子憨声道,“夜里冷,喝几口暖暖身子好睡觉!”

初曦看着董奎黝黑别扭的脸,一把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董奎瞥她一眼,冷哼道,“没见过世面,十文钱一大壶兑了水的酒能好到哪去?”

新兵经常去山里卖货的货郎那里偷偷买酒,只要别喝多闹事,校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曦斜眼瞪他,“等着,等小爷我发达了请你喝一千两一壶的!”

“吹牛!”董奎显然不信。

初曦笑笑不语,拿着酒袋又喝了一口,一抹唇,陶醉的叹道,“真是好酒!”

远处,景洲看着篝火出神,旁边是他的两个近卫,亦不敢出声,只默默烤肉、吃肉,给景洲倒水。

听着远处嬉笑打闹声,景洲抬眸看见初曦正和身边人说什么,笑的前仰后合,一双细眼被火光映的清亮明澈,如含了一汪碧水。

心中莫名生了一股烦躁,半晌,终是沉声吩咐道,“去,把张初曦叫来!”

近卫常平忙领命而去,片刻后,少年走过来,离的远远的便站住,笑着问道,“将军,您找我!”

“过来!”景洲头未抬,淡声道。

“将军不是命令小的离您一丈远,小的不敢抗命!”

景洲霍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她,“张初曦,你除了贪钱耍小聪明,还会什么?”

初曦静静的看着他,面色凛然,一指篝火,严肃的道,“还会烤肉!”

“扑哧!”

篝火旁的两个近卫垂头地笑出声,抬眼见他们将军脸色难看,顿时收了笑,眼观鼻鼻观心,做聋哑状。

景洲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缓下来,嗤笑一声,“好,过来烤!烤不好,不给银子!”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