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珍!”三姨太厉声喝止她,“赶紧谢谢你大哥,把东西放回屋,马上就要开饭了。瑶瑶大人大量,别跟你二姐一般见识。”

杨佩瑶开口道:“我比二姐小一岁。”

第10章 计划

三姨太面上便有些尴尬。

杨承灏唇边浅浅露一丝笑,拉着杨佩瑶往楼上走,“回去试试好不好用。”

他穿着军装,身姿挺拔仿若草原上的白杨树,一双手却白净修长,完全不像拿枪的手,倒像是握笔杆子的。

既有军人的飒爽威武,又不失文人的斯文儒雅。

这种男人最受女孩欢迎了。

陆秀玫应该是极爱他的吧?

杨佩瑶笑笑,压低声音问道:“大哥想不想让大嫂跟着去龙泉?”

杨承灏无奈道:“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着操心…去不去都行。”稍顿下,解释道:“好处是家里有个人收拾家务,可就怕她过不习惯,跟着添乱,我没精力照顾她。”

果然他并非十分看好陆秀玫,否则只要他据理力争,杨致重不会不考虑。

杨佩瑶本想告诉他,陆秀玫决定偷偷跟着去,转念一想,还是不多嘴了,毕竟陆秀玫的决心能维持几天还不一定,说不定明儿就改了主意。

只笑道:“大哥不许纳姨太太,大嫂人很好的,不能让她难过。”

“胡说八道!”杨承灏苦笑不得,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下, “对了,你昨天坐谁家汽车回来的?”

杨佩瑶“哎哟”捂着脑门呼疼,“顾家汽车,逛街时遇到顾静怡了。”

杨承灏脸色沉了沉,“爹刚到杭城时,顾息澜没少暗地里下绊子,往后少跟顾家人来往。”

杨佩瑶皱起眉头苦着脸,“我还答应顾静怡请她吃呢,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杨承灏笑道:“没让你出尔反尔,小姑娘一起吃吃喝喝看个电影都没什么,反正交往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儿,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免得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被人算计了。”

杨佩瑶咬咬唇,这两次短短的接触,顾静怡虽然对她态度不好,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这样,看谁顺眼,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看不顺眼,就冷嘲热讽地不搭理。

比起杨佩珍虚假的和善,顾静怡真心坦荡多了。

可事关两家的立场,杨佩瑶不能不慎重,遂听话地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间。

百利金钢笔不如中性笔好用顺滑,但比起软塌塌的毛笔要强上许多。

杨佩瑶如虎添翼,当天晚上就开始抄生字。

繁体字真的是太难写了,比如“飞”字,简体字只需要三画,而繁体字“飛”却需要九画,还有坑爹的“龍”字和“麼”字。

分明简体字写起来那么容易。

杨佩瑶一边腹诽一边用心记住字形,直写了三大篇,差不多10点半才呵欠连天地上了床。

隔天仍旧6点起,先读半小时国语,再读半小时英文,然后下楼吃饭。

过了两天,四姨太将杨佩瑶请到陆秀玫屋里,指着桌上一张纸,“瑶瑶,你帮我们看看,路上该怎么走。”

纸上写着火车和长途客车的运行时间。

却原来陆秀玫已经打听清楚了。

火车是从杭城开往临川的,在处州有一站,每两天发一班车,每逢西历双数日子的早晨8点15发车,到达处州是中午12点半。

从处州到龙泉的长途客车也是两天一班,同样双数日子发车,早晨7点发,中午12点左右到。

杨承灏定的是20号的火车票,到达处州后,三旅长会派车去接。陆秀玫不能跟杨承灏一班火车走,只能定22号的火车到处州,再坐24号的长途客车去龙泉。

这就意味着陆秀玫需要在处州住两晚上。

这个行程在杨佩瑶看来不算难,但对陆秀玫来说就好比登天下海。

到达处州后,去哪儿找旅馆,怎么到汽车站,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是问题。

不管出阁前还是成亲后,陆秀玫都深居寡出,偶尔逛个街也是家里人安顿好,跟着长辈或者同辈兄长一起。

长这么大,她从没独自离开过家,也没一个人下过馆子。

四姨太没辙,这才请杨佩瑶过来商议。

想到陆秀玫的情况,杨佩瑶也犯愁。

假如她生得五大三粗或者相貌丑陋点儿,还倒安心些。可陆秀玫相貌既生得好,性情还娇柔文静,一看就是富庶人家的女眷。

对于那些喜欢作奸犯科的人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杨佩瑶思量来思量去,郑重问道:“大嫂真要去龙泉?到时候身边没人伺候,天天自己做饭洗衣,大哥也未必能天天回家陪你,你也去?”

陆秀玫斩钉截铁地说:“去!”

杨佩瑶咬咬牙,“我送你到龙泉。”

“啊,”陆秀玫低呼一声,目光骤然亮起来,“太好了。可是…去的时候咱们两个做伴,回来怎么办,你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杨佩瑶笑道:“不是有大哥吗?他给我买上票,送我到处州火车站,不过四个钟头就到杭城。回了杭城还怕什么?”

陆秀玫想想也是,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这样就连累你了,都督一向说一不二,必定要责罚你…算了,瑶瑶你别管了,我一个人走!”

杨佩瑶浑不在意地说:“骂我两句我就当耳旁风听着,要是动板子…太太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挨揍吧,还有四姨太,你不许见死不救,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四姨太豪爽地说:“干脆我和你们一起去,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不行!”陆秀玫跟杨佩瑶异口同声地阻止她。

不管怎样,她们两人一个是少奶奶,一个是闺女,都是正经八百的主子,杨致重再生气不会伤及她俩性命,胡艳美只是个姨太太,杨致重盛怒之下把她打死,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三人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仍是由杨佩瑶送陆秀玫去龙泉。

四姨太很仗义地接下了买火车票的重任。

回到房间,杨佩瑶静心思量这事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索性跟太太知会声,叫辆黄包车去了金声图书馆。

杭城除了两所大学有图书馆之外,另有几家面向民众的图书馆。

顾维钧在世时,曾呼吁杭城商会诸位董事,“杭城市民众多,非有大规模之图书馆不足以应对市民读书之需”,筹集了七万元大洋,兴建了武陵图书馆、长青图书馆等八家图书馆,其中金声是规模最大、藏书最全的一家。

杨佩瑶在金声图书馆又写又画,耗费大半个下午,赶着饭点进了家门。

晚饭后,几位姨太太对着报纸看上面的电影广告。

她们打算看《玉梨魂》。

这部影片讲得是一个小学教员跟寡妇从心有好感到陷入热恋,然后碍于世情舆论被迫分开。寡妇把自己的小姑子嫁给教员。结婚后,教员就离家上了战场,小姑子独守空房,寡妇心怀愧疚染病去世。临终前分别给教员和小姑子写了一封信,小姑子读完信带着寡妇的儿子去前方找到教员,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在杨佩瑶看来,这个故事处处是槽点,却极火热,据说影院场场爆满。

二姨太已经看过一遍,却不过瘾,想拉拢三姨太和四姨太去二刷。

杨佩瑶趁机上三楼去找杨致重。

杨致重坐在书桌前看公文,见有人进来,本能地用书盖上,沉声道:“有事儿?”

杨佩瑶心里有些打鼓。

凭借这些天的接触,她知道杨致重跟几个儿女都不太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也难怪,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生来带有煞气,又极少在家,孩子们都怕他,见到他恨不能躲着不见面。

不亲近也是自然。

如果可以的话,杨佩瑶也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可她却不得不来。

既然来了就得好好表现。

杨佩瑶暗暗舒口气,平稳下心情,假装面前这位就是前世自己的爸爸,脸上带出甜美的笑,“爹,大嫂想跟大哥去龙泉。”

“不行!”杨致重断然拒绝,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佩瑶嘟嘟嘴,继续保持笑容,“我知道爹的顾虑,是怕大嫂扯大哥后腿,更怕山匪知道,拿大嫂要挟大哥,可是…”顿一顿,把手中的纸摊在桌面上。

纸上是她照猫画虎描出来的处州地图。

杨致重来了点兴致,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摆出副倾听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好几年古言,第一次尝试幻言,又是零预收开文,心里非常忐忑,感谢帮我推文的基友们,也感谢支持我的读者们。

随机红包继续发放,爱你们~~

第11章 印象

杨佩瑶指着画着三角符号的地方,“龙泉的山匪应该在百山祖和黄茅尖这一带,百山祖距龙泉县城足有100里山路,要想拿人怎会那么容易?再者,大嫂又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肯定会住在驻地里。如果就这还能被山匪掳去,我看也不用剿匪,直接认输呗。”

杨致重冷冷瞥她一眼,“继续。”

杨佩瑶抿抿嘴,续道:“大哥此去是想磨炼几年,以后继承爹的基业,可大嫂以后要掌家,她也需要个锻炼的机会。现下家里大事由爹做主,零乱琐事是娘做主,大嫂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大嫂跟着一起去,正好可以锻炼自己。还有我听说很多军官都带家眷,家眷凑在一起能联络感情…再就是,爹不想抱孙子吗?要是过上三五年,大哥长进了,大嫂长进了,还带回两个奶娃娃,这不一举数得吗?”

杨致重房间带着大阳台,此时通向阳台的落地门大开着,夜风卷动着窗帘呼啦啦地响,略有寒凉。

杨佩瑶心底发沉,凉嗖嗖的没有底儿。

自己口沫横飞说了这半天,杨致重始终面无表情。

他到底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正忐忑着,只见杨致重抬抬眼皮,扫了眼她手里另外一张纸,“说完了?”

“没有,”杨佩瑶错错牙,把纸照样摊平在桌面上,“爹要是仍然觉得不妥当,我跟大嫂打算私自乘坐22号的火车去龙泉。”

这张纸上写着的就是陆秀玫打听到的火车运行时刻表。

杨致重挪动下身体,粗大的手掌“啪”在桌面上,震得茶盅笔墨叮当作响, “你胆子不小。”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两手本能地绞在了一起。

明明害怕得要命,脑子不知为何却转得飞快,不过数息便已镇静下来,面上复又漾起笑容。

“将门出虎女,爹生养的孩子,还能连这点胆气都没有?”杨佩瑶不动声色地恭维杨致重两句,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说了遍。

杨致重凝神听着,眸里飞快闪过一丝笑,“已经打算好私逃,怎么又告诉我了?”

还不是怕你动家法?

杨佩瑶腹诽。

上次得知原身企图私奔,杨致重已经是大动肝火,若非他感冒没有精神,加上太太在旁边遮掩,说不定大巴掌就要抡到杨佩瑶脸上了。

假如再来这么一回,她在杨致重心里就贴上“孽畜”的标签,永远被蔑视和忽略了。

为了不挨揍,也为了刷好感,杨佩瑶必须来“投诚”。

想到此,杨佩瑶声音越发放得软,“爹是一家之主,当然得先征得您同意。而且您掌管全省军队,手底下好几万的兵,说不定我们前脚刚上火车,后脚您就知道了…爹就是如来佛,我们是孙猴子,怎么折腾也翻不出爹的手掌心。”

“停,”杨致重抬手打断她,“你出去吧。”

杨佩瑶张张嘴,“爹,那您让不让大嫂去龙泉?”

杨致重翻着适才看过的公文,再不搭理她。

杨佩瑶等了数息不见回答,只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爹,那我跟大嫂就按原定计划坐22号的火车了。”

仍是没有反应。

杨佩瑶暗暗骂声“老顽固”,开门离开。

屋里却有了动静。

杨致重拿起面前两张纸,脸上真真切切露出笑。

计划虽有纰漏之处,可能考虑到这种程度,已是难得。

当年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个孩子都养在老家,锦衣玉食地长大,压根没有受过挫折与磨难。

几个年纪小得倒还罢了,就连长子杨承灏身上的书卷气也远胜于军人的那种豪气。

杨致重颇有些担心他以后继承不了家业,没想到杨承灏主动要求剿匪,挺让他高兴。

这又冒出个三丫头,有几分胆色。

看来古话说得不错,“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是他杨致重的种儿!

且由她们折腾,在他的地盘,谁还敢捋虎须不成?

杨致重得意得不行,杨佩瑶心里也算有了底儿。

她已经“坦白从宽”事先交待出来,杨致重就不应该再用此事来惩罚她。

第二天她给顾家打了个电话,可惜顾静怡不在家,是下人接的,说她去了申城,过三五天才能回来。

杨佩瑶便没在意,紧接着就到了20号。

韦副官开车送杨承灏去火车站,陆秀玫和杨佩瑶以及杨佩珍随车送行,顺便也探探路。毕竟她们之前都没坐过火车,怕露怯。

杨承灏与五个身材健壮的士兵会合,上车前,特地安慰陆秀玫,“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过年我肯定回家。”

陆秀玫笑着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离情别绪。

因怕露出马脚,陆秀玫并没告诉杨承灏她要去龙泉,而是暗地里做着准备。

她在随身穿的袄子里缝了个夹层,塞进两张交通银行的支票。一张面额是三百块,另一张面额是一百五。

而她跟杨佩瑶每人身上带十几块现大洋以备住店吃饭花用。

四姨太则借口逛街买回了火车票。

每天她都会跟四姨太和杨佩瑶碰面,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四姨太爽快大胆,杨佩瑶则仔细周全,两人把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一一列举出来,又提出各种解决方案供三人讨论。

陆秀玫想,即便因为走漏风声去不成龙泉,她也不感觉遗憾,就等杨承灏过年回来再争取。

等火车离开,杨佩瑶看眼手表。

她心里记着时间,从文山街开车到车站走了十四分钟,而上次四姨太坐黄包车用了半个多小时。

再加上进站检票,那么她跟陆秀玫必须要在七点出门。

七点正是杨家吃早饭的时间,她们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离开。

杨佩瑶注意到车站外面有5路电车的站牌,在延吉路就有电车站。她们可以走到延吉路再坐电车,肯定比黄包车快。

杨佩瑶想亲自走一趟确认下时间,便对韦副官道:“我要去书店,就不跟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