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静怡撇撇嘴,“哼”一声,“来日方长,拭目以待!”

说笑间,两人已经把二楼转了个遍。

杨佩瑶看眼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便道:“我要回家了,再不回怕我娘担心。改天咱们再出来玩,我请你吃冰激凌。”

顾静怡道:“我也要回家,顺路把你捎回去。我哥在附近办事,约好来接我,说不定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想起帅气阳光的顾平澜,杨佩瑶面露微笑,从善如流道:“那我搭个顺风车,正好当面跟你哥道谢。幸亏有他帮忙,我才有机会上武陵高中。”

刚走出百货公司,顾静怡低呼声,“真巧,刚到。”

只见一辆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驶来,正停在两人面前,坐在副驾驶位置那人身穿墨色长衫,唇间叼根粗长的雪茄,神情肃穆冷厉。

赫然就是先前杨佩瑶不当心撞到的那个男子。

原来他就是顾息澜,难怪刚才她觉得有一丝丝面熟,前两天,她在顾家看到过他的相片。

相片上,他看上去虽然凶狠可略有青涩,最多不过二十岁,现在看起来怕是要二十七八的样子。

杨佩瑶原本打算跟顾平澜套套近乎,可换成顾息澜,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恭敬地向顾息澜欠欠身,“顾会长”,侧头对顾静怡道:“我还是叫黄包车吧?”

顾静怡热络地说:“没事儿,我哥面相长得凶,其实脾气…脾气稍微有点大…咱俩坐后排,一会儿就到了。”伸手拉开车门,“你先进。”

杨佩瑶拘谨地坐进去,顾静怡紧跟着进来,“哥,从文山街绕一下,先送杨佩瑶回去。”

顾息澜没吭声,旁边开车的中山装男人则笑着答应,“好。”

“麻烦顾会长,”杨佩瑶连忙道谢,抬头正对着顾息澜的后脑勺。

他头发剃得很短,根根直立,看上去粗且硬,好像长着满头的刺,张牙舞爪的。

头发软的人心肠软,而头发硬的人,心肠也冷硬。

杨佩瑶感到莫名的拘谨,身体坐得笔直。

好在从仙霞路到文山街并不远,十几分钟便到了。

杨佩瑶道谢下车。

“不用客气,都谢好几回了,”顾静怡道:“有空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家电话号码吗?”

杨佩瑶笑道:“知道,37248,你二哥告诉我的…那我想出门的时候就找你,正好向你请教考试的事儿。”

顾静怡应声好,朝她挥挥手。

杨佩瑶在门口站了片刻等汽车远去才进门。

出人意外地是,大哥杨承灏竟然在家,与陆秀玫站在廊檐下不知在说什么。

面色不太好看。

杨承灏在杨致重麾下担任军需处处长,工作繁琐忙碌,平常早出晚归,就算三两天不回家歇息也是常事。

来到杨家这些日子,杨佩瑶才只见到过他一次。

杨承灏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件白色衬衫配藏青色西裤,衬衫敞着两粒纽扣,儒雅之中带着几分狂妄不羁。

看到杨佩瑶,杨承灏唇边绽出笑容,“瑶瑶出门了?”

杨佩瑶扬一下手里盒子,“买了盒铅笔,本来打算买支笔,太贵了,要十八块,还有二十多块钱的。”

杨承灏道:“派克金笔是不便宜,你可以买万宝龙或者百利金的,差不多七八块钱一支。”

“没看到这两个牌子。”

杨承灏道:“新安百货肯定有,我明天去给你买一支。”

“谢谢大哥,”杨佩瑶大喜过望,觑了觑陆秀玫脸色,嘟唇撒娇, “大哥顺便帮我买瓶墨水,还有橡皮。”

只买钢笔不买墨水相当于没有,而杨佩瑶手头只三块五,得熬到月底才能发月钱。

她还许诺请顾静怡吃冰激凌呢。

杨承灏毫不犹豫地答应。

杨佩珍在屋里听到,冲出来道:“大哥我也想要支钢笔,钢笔比毛笔方便。”

杨承灏愣了下,点点头,“好,也给你买一支。”

杨佩瑶很无语,怎么什么便宜事情都少不了杨佩珍?

但又说不出不是来。

毕竟杨佩珍也唤杨承灏一声大哥,她提出要求,杨承灏也不好拒绝。

可这样的话,杨承灏一下子要掏出二十块大洋。

只怕陆秀玫会不高兴。

毕竟她跟杨承灏是夫妻,他们才是一体的。

杨佩瑶偷眼瞧过去,陆秀玫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端倪…

第9章 劝告

吃过午饭,杨佩瑶陪太太上楼,提起此事。

太太鄙夷道:“眼皮子浅的只能看得见芝麻了,还整天觉得自己无比精明,以为别人都看不出骨子里的穷酸气…你大嫂不是为这个置气,你大哥打算调到三旅当参谋…三旅驻地在龙泉。”

那就是要两地分居?

杨佩瑶压低声音问道:“大嫂不舍得跟大哥分开?”

太太瞪她一眼,“年轻姑娘家,打听这么多闲事干什么?”

杨佩瑶抿嘴笑笑,“娘,要是大哥去龙泉,就让大嫂跟着一起呗。说不定过两年我能多个小侄子。”

“再说吧,你大嫂娇生惯养长大的,谁知愿不愿意去那里受苦?” 太太又叹声,径自往三楼走。

杨佩瑶回到自己房间,寻刀子削好铅笔。

离八月三十考试还有十八天时间,她要列个计划表,把要复习的书目通读一遍。

英文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只需把每课词汇过一遍就可以,她相信自己的实力。

数学应该也还可以,虽然大学里的高数都是老师高抬贵手才通过,但她毕竟经历过高考,底子还在,而且初中数学不会特别难。

重点复习的只是国语。

课文要读熟,那些繁体字即便不会写,至少得认识。

翌日,杨佩瑶起了个大早,快手快脚地洗把脸,把头发扎成个马尾,就到房间附带的小阳台上读课文。

一楼小花园里栽了十几竿翠竹,刚巧伸到二楼阳台旁。

晨阳斜照在竹叶上,碧绿欲滴。

时辰尚早,风略略有些清凉,扑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按照杨佩瑶的经验,初中升高中,考的内容大多以初三学过的知识点为主,因此她先从国三的国语书开始读。

朗读有助于培养语感,尤其做客观题的时候,即便读不懂题干的意思,凭借语感也能选中正确答案。

杨佩瑶一边读一边把不认识的字词用铅笔圈出来,打算请教太太。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春喜敲门喊她吃早饭,杨佩瑶答应声,感觉嗓子有点哑,连忙喝口水润了润,换过身上睡袍,这才下楼。

人差不多都到了,杨致重和杨承灏以及杨承鸿都在,难得的齐全。

饭菜也丰盛,单是粥就准备了两样,还温了牛奶。

一大家人鸦雀无声地吃过饭,周妈跟春喜将碗筷杯碟撤下去,杨致重清清嗓子宣布道:“承灏要调任龙泉,下周就走。”

太太面色淡然,四姨太也不意外,想必事先已经听说过。

二姨太跟三姨太都是一脸惊讶。

三姨太问道:“杭城待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去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是山路不好走,去一趟得一天一宿的路程吧?”

二姨太则问:“大少奶呢,也跟着去?”

杨致重冷声道:“承灏去剿匪平寇,还能把婆娘拴在裤腰带上?”

那就是不让陆秀玫跟着了。

杨佩瑶偷眼看去,陆秀玫双手捧着茶盅,目光直盯盯地看着茶水,像是要看出个花儿似的。

表面看着没什么,心情应该会难受吧?

她是大家庭长大的老派女子,一向讲究温良恭顺,杨致重发话不许去,她势必不敢违抗。

可夫妻俩分居两地算什么?

杨致重跟太太都才四十多岁,用不着儿媳妇伺候,又没有孩子拖累。

况且,陆秀玫不过去,杨承灏没准儿会在当地纳个姨太太,这不是硬生生把一对夫妻变成怨偶吗?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异地总是不靠谱。

正思量着,听到杨致重吩咐杨承灏这几天把军需处的公事交接完毕,吩咐太太给杨承灏准备简单的行装。

训话完毕,杨致重与杨承灏去公署,其余人等各自散去。

杨佩瑶看着陆秀玫上楼,悄声问太太,“爹干嘛不让大嫂跟着?”

太太道:“你爹想让你大哥继承家业,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军需处,从来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镇不住手下人。龙泉那边山匪多,过去拿他们练练手…这不怕你大嫂扯后腿?”

杨佩瑶撇撇嘴,“早知道就先别给大哥成亲,等他能撑起事来再说…军队里可是有不少随军家属,人家怎么就不怕扯后腿?”

“胡说八道,”太太斥一句,“别人能跟你大哥比?你大哥被拿住,你爹不就受制于人了?”

杨佩瑶无言以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某知名电视剧。

有位将领要攻城,敌人把他老婆拉到城墙上,喊道:“XXX,你要敢放炮,就先把你老婆杀了。”

将领左右为难,一边是大义,一边是发妻。

最终他老婆自杀,帮他做出了决定。

杨致重顾忌得肯定也是这点。

可是,中国历代大多是男人执政,男人发动战争,为什么总爱让女人背锅,让女人担“祸水”的名头?

杨承灏如果连自己老婆护不住,那也算不上真正强大、有能力的男人。

杨佩瑶暗中嘀咕着,上楼去找陆秀玫。

倘或换成她自己,她势必要跟着去,但她不能替陆秀玫做决定,只能安慰她几句。

没想到四姨太胡艳美也在。

她口沫横飞,“你去不去趁早拿个主意,别磨磨蹭蹭地不成事。”

陆秀玫手里攥一条手绢拧来拧去,细声细语地说:“我想去,可要真的拖累大少爷怎么办?”

四姨太恨铁不成钢地说:“那还是别去了。”

杨佩瑶不由微笑。

四姨太跟陆秀玫年纪差不多,性情却截然相反。

不能说孰优孰劣,只能说杨佩瑶更认同四姨太这般爽利的性格。

只不知她为什么给杨致重做了小,按理说,这不像四姨太的做派。

陆秀玫犹豫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我去…可是被都督知道怎么办?”

“你是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去找自己的男人,又不是私奔,怕什么?”四姨太忽地“啊”一声,看眼杨佩瑶,“瑶瑶,我口无遮拦惯了,你别介意。”

杨佩瑶错错牙,“我没在意。”

原身做出来的事情,还能挡得住别人说吗?

再者,这并非她亲自做的,也没有特别介怀。

四姨太看着她脸色还好,转回头继续教训陆秀玫,“就算都督知道,他还能兴师动众地把你带回来?过上一年半载,你生个孩子回来,都督更不会把你怎么着了。这可是咱们杨家的长子长孙。”

陆秀玫坚定地点点头,“好!”

杨佩瑶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言,只提醒道:“嫂子既然决定了就得拿出气魄,到时候可别后悔,待不了两天又哭哭啼啼地想回来。”

四姨太附和道:“对,做出的事情就不能反悔,你想回来我们也不去接你。”

陆秀玫深吸口气,“不会的,我才不像你们说的这么软弱。”

杨佩瑶便问:“嫂子不能跟大哥一起走,你知道怎么去龙泉吗?”

“知道,”陆秀玫点点头,“我听大少爷说过,要先坐火车到处州,再坐长途客车到龙泉县…三旅就驻扎在县上。”

杨佩瑶再问,“具体时刻打听清楚没有?”

陆秀玫摇摇头,她刚下定决心,还没有来得及打听具体情况。

杨佩瑶道:“嫂子先把这些问清楚,做个攻略…做个计划出来,火车几点开,几点到处州,到龙泉的客车有几点的,是不是每天发车?如果错过点儿,可能还得在处州住一夜。”

陆秀玫认真听完,一一记在心里,赞叹道:“你们上过学堂的懂得真多…我只在家里念过三年私塾,都没进过学堂的大门。”

杨佩瑶笑着说:“嫂子生出小侄子就让他进学校,然后留洋读书。洋人有坏的,也有好的,而且洋人的技术比咱们强得多,咱们学会了就不用看洋人脸色。”

陆秀玫抿着嘴儿笑得娴静甜美。

傍晚时分,杨承灏踏着暮色回家,如约给杨佩瑶带了钢笔、墨水、铅笔和橡皮。

钢笔乌沉沉的,上面刻着“Pelikan”的花体英文。

杨承灏一碗水端平,给杨佩珍和杨承鸿买了完全相同的一套。因杨佩环才上国小,只买了铅笔和橡皮,却另外添了只漂亮的笔盒。

几人都欢喜不已,笑着向杨承灏道谢,唯独杨佩珍看着英文字母,小声嘀咕,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会不会见不得人?”

杨佩瑶最讨厌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先前是她争着要钢笔,这会儿买回来了,又担心拿不出手。

遂大声道:“二姐不喜欢,送给我算了。买钢笔是图方便,不是在外面显摆的。”

“谁说我不喜欢了?”杨佩珍急忙辩解,“我只是看看上面的英文字儿。”

杨佩瑶道:“百利金,是德国牌子,品质绝对没得说。”

杨佩珍瞪她眼,没好气地说:“知道你英文好,偷偷摸摸地补习过,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