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乱糟糟地找来药箱,开始说要用薄荷膏,清凉镇痛,然后又有说法,芦荟膏能恢复得更快,不留疤痕。
最后王孟英一锤定音:“这种伤,用菜籽油涂了最好。什么膏都是假的。”
说完,他到厨房找来菜籽油,一点一点地给无双涂。王母和孩子们都吓得要死,伤口太吓人了。无双痛得头皮发麻,这个年代连破伤风针都没得打,幸好是冬天,不容易感染,否则死定了。
王孟英却是身经百战的,这点小问题不放在眼中,镇定自若地处理、上药、包扎。
处理完手背和手腕,王孟英低头看了一下她湿嗒嗒的裙摆,说:“是不是腿也烫到了?我看看。”说着弯腰就要去掀她的裙子。
无双疼痛之余,觉得不好意思。她挣扎了一下:“让王大娘或者去找红莲来吧。”
王孟英简短地答:“我是大夫。”
无双只好闭嘴。幸好小腿上的不严重,毕竟隔了几层衣服,只是皮肤有一点点发红,涂一点药膏就好了。
王孟英拿来纸笔,开始写方子,说:“你手上的伤恐怕会引起低烧。我给你开点药。”
写好方子,他让无双坐着,匆匆跑出去抓药。然后雇了一顶轿子,亲自把她送回紫竹山庄。
无双默默看着他为自己跑上跑下,一夜辗转反侧。
由于处理得当,十多天后她的伤就好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层痕迹,不仔细看不出来。
她有好多话想说。在经历又一夜的失眠后,她忍不住了,大清早做完早课,就匆匆下了山。
天才亮不久,王氏医馆还没有开门。王孟英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朦胧的晨曦笼罩在他身上,以至那僵硬的动作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见她走进来,他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木盆藏起来,脸上竟是少有的窘迫。
无双起初有些疑惑,本来以为他是在给孩子洗衣裳,后来瞟了一眼盆中的小裤子,猛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顿了顿,然后脸红了,心里有点酸,又有点好笑。
王孟英把木盆踢进房间,又匆匆跑出来,不好意思地问:“有事?”
她哪里还记得那些话?怔怔望着这个男人,胸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王孟英迟疑地看向她,“小双,你是不是想说话?”
她头脑一热,冲上去就抱住了他,浑身发抖。她有什么话?她想大声说,她要和他在一起,她再也不要眼睁睁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一起了。可是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里,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一部分读者要失望了。
本文剩下的情节就是两人感情你侬我侬之类的肉麻了。提前说一下,无法接受的就…唉,朝我扔臭鸡蛋烂番茄吧。
我卡死了,这章卡了两天才出来。
58
58、同意 ...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瞬,又放松下来。
王孟英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别哭…”两条手臂紧紧环着他脖子。他想让她放松,两人好好说话,但无双怎么也不肯松开手。他叹口气,稍微欠身,用力一拖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入内室,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满心是恐惧。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虽然早就知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事到临头,等待审判的时候,每一秒钟都漫长得象一个世纪。
她感觉到他在给自己擦眼泪,这简单的动作赋予她突如其来的勇气。于是一边哽咽一边哆嗦,痛声道:“我恨你。”
王孟英收回手,苦笑:“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了?”
她推开他的胸膛,抹了一把泪水气道:“难道不应该是你对我说些什么吗?”
王孟英长久地凝视她,久到她那薄弱的勇气又消散得无影无踪,开始对未知的答案无比害怕。
见她如履薄冰的模样,他最终叹了口气,慢慢地伸手握住她。她则盯着他的手,心脏几乎要蹦出来。
“我们出去走…”王孟英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小孩子哇哇的啼哭。
两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互相望一眼,然后匆匆跑出去。
最小的春宜在啼哭。她还不大懂说话,只张开大嘴巴,哭得声嘶力竭。他们两个焦头烂额哄了半天,都搞不定。换尿布,喂食,都不能使孩子安静下来。
无双抱着孩子,尝试着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绕,可春宜哭得越来越厉害了。
正折腾之际,一个年轻妇人甩着帕子走进来,“王大夫!你家孩子怎么哭得那么大声?我在巷口都听见了。”
无双转头看见那女人挽了素髻,带着白花儿,想必就是那个方寡妇了。
方寡妇也瞧见了她。
两个女人一对视,瞬间就都立即明白了对方的角色。
方寡妇笑得更大声了,“哎哟,瞧你们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吧。”不由分说,她伸手就把春宜抱过去,也不避讳,翻开前襟就让春宜吮吸自己的奶(河蟹)头。白白的鼓鼓的奶(河蟹)子暴露在大家眼前。小孩到了她怀里,果然渐渐止住了啼哭。
无双脸色不豫。王孟英有点尴尬。
方寡妇一面轻轻拍着孩子,一面把那笑得月牙儿弯的眼眸往王孟英身上溜,“你们这些人啊,哪里懂得带孩子。还是要有经验的才行!王大夫,以后孩子有事,尽管找我,左邻右舍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王孟英呵呵笑了笑,“多谢…我给你倒杯茶去。”他转身进了厨房。
“那么客气干嘛!”方寡妇朝他的背影喊道,发出一连串的娇笑,然后回头打量了无双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无双咬咬下唇,很不是滋味。这小妇人还不到二十岁,年轻,有风情,带孩子又利索。
偏生那寡妇摸着小孩的脸,装模作样地哀叹:“唉,没有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这小女娃,喝不到奶水,瘦巴巴的,瞧得我都心疼啊!”说着把孩子脑袋往胸脯里挤了挤。
无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面皮,“春宜都差不多三岁了,哪里还需要吃奶?您也太操心了。”
“这你就不懂了——”方寡妇尾音拖得长长的,笑得自在,“孩子吃奶时间越长,身体越壮实。老人们都说,吃到五岁才最好那!”一边说,一边逗孩子,“春宜,你要不要吃到五岁呀?”
无双气得脸发白,看一眼在厨房叮叮当当的王孟英,一赌气就站起来,连招呼都不打,径自就走出门,怀着一肚子的酸气跑回紫竹山庄去了。
夜晚,山中冷风呼啸。无双把烛台放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打开尘封已久的妆奁,把首饰一件件拿出来看。
这些花啊钗啊之类的东西,很久都没用过了。
她抬手拔掉木簪,放下一头秀发,然后从妆奁里捡出一把桃木小梳子,对镜梳了几下。
望着镜中不再年轻的容颜,她难过地想,从现在起,我不要叫他大哥了。我要称呼他的名字。我才不要输给那个妇人。
正傻傻想着,门被敲响了。吴家母踩着夜色走进来,“小宁刚睡下了。你在发什么呆?”
无双把脸转向母亲,微微一笑,又踌躇了一会儿,才低声但坚定地开口:“娘…我想嫁人了。”
吴家母溜她两眼,问:“你想嫁给谁?”
无双好半天才尴尬地挤出三个字,“王大哥。”
吴家母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么多年的心思,难道娘还不清楚吗?你终于说出来了。”
无双羞愧地低下头。
吴家母摸摸脸颊,感慨万千,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其实呀,当初老太太跟我说过,要把你配给表少爷。你虽然不是丫头,但陪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嫁过去,朱家肯定也不敢怠慢。我却寻思你不肯嫁,给回绝了。你要是嫁给那个,一辈子不愁吃穿。”
无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家母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她握住女儿的手,又说:“你是娘肚子里跑出来的。怎么忍心看你难过呢?不过,你得考虑好了,后娘难当啊。”
无双便想起杏宜绊倒水壶的事情。她不甚在意,甚至宛然一笑,“我已经考虑很多年了。”
吴家母看她的神色,心知什么都阻止不了了,“你要去,就去吧。娘不拦你。你爹那里交给我。”
嘴里说着无所谓,但做母亲的,听到女儿要离开家,还是不免黯然。
昏暗的烛火下,母亲的鬓角好似又白了几分。这个发现让无双更添心酸,觉得自己不孝极了。她扑到吴家母怀里,哽咽道:“谢谢,娘,对不起。”
吴家母抱住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好了,这么大了,还撒娇。既然作出决定,就坚强点。明天我就带你过去。你收拾收拾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好卡,挤出两千字,真不容易啊。。。。。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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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不成功的洞房 ...
无双简单收拾了一套换洗衣裳。
第二日,她们向老太太请辞之后,吴家母就带她下山。吴老爹本来不想去的,迟疑了好久,还是跟去了。
来到城里,王孟英出诊不在家。王母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去,“呀,那么人齐!早上士雄还说想去你们那儿的,突然来了病人。没成想你们一家倒来了。来来,进来坐!”
吴家母阻止了她的客套,回头朝无双抬抬下颌,让她在外头等,然后对王母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老姐姐,来,我有些话跟你商量。”
说着,和王母互相搀扶着走入小厅。
无双第一次见母亲这么老练,感觉又怪又窘。她抱着小宁坐在院子里,静静等待,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说。
等待是折磨人的。所幸老人们并没有让她等得太久,就将她叫了进去。
吴家母把她领到王母跟前,说:“我闺女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我会常来看的。”
王母笑眯眯地不住点头,“知道了。我们两家都好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当晚无双就没有回紫竹山庄。王母对她说:“士雄今天去城郊,挺偏远的。可能天黑后才回家。”
无双听懂了她的意思,轻声回答:“知道了,大娘。”
她做好饭,照顾老人孩子吃饱后,大家都睡下了。
夜幕渐渐降临。她在王孟英的卧室里点燃一盏油灯,坐在书桌旁,等了又等。然而天实在太冷了,窗外呼呼的风声仿佛某种猛兽,伴随着苍茫的夜色,让人心生不安。
第三次剪灯芯之后,她干脆打水洗漱,然后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躺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想,不行,一下子脱太干净,会不会刺激太大了,万一有个心脏病什么的,就喜事变丧事了…呸呸呸!她赶紧爬起来,套上一条葱绿灯笼裤和绣花肚兜,复又躺下。
满怀忐忑和憧憬,一直等到戌时将尽,才听见外头有响动。
王孟英回来了。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抓着被角,竖起耳朵,不敢漏掉半点声音。
王孟英用脸盆打水,蹑手蹑脚洗脸洗脚,然后在书桌前整理了几本书,伸了个懒腰,发出舒服的叹息,一点儿都不知道房间里另有他人。
无双屏住呼吸,紧张地想,是否按照原计划等他上床自己发现多了个人。可是,会不会被吓死?于是,计划再次改动。她望着那背影,小小声地喊:“孟英…”
在冷清幽暗的冬夜,身后忽然传来幽幽的女人呼唤,这着实像聊斋的鬼故事。王孟英吓得“嗖”一下子蹦起来,惊恐地回头。凳子被绊倒在地,乒乒乓乓地乱响。
无双也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是我!”
王孟英登时傻眼了,“小,小小小…小双,你怎么在这里?”
她努力扮作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等你回来呀。”
王孟英脑子一片混乱,“你,你怎么不回山上去?那么深夜了,吴大娘肯定急死了…不对,你,你你怎么就睡在这里,我娘呢?”
见他语无伦次,无双扑哧笑了,“简单点说吧,我娘和你娘,都知道我今晚在这里。她们都同意了。”
王孟英抓耳挠腮,怎么也想不明白。
无双一边叹气,一边伸手解脖子后的绳结。王孟英这才发现她穿得很少,上身就一件薄薄的肚兜,遮不了什么东西,几乎一览无余,如果把肚兜接下来,那就…他又是吓得不轻,冲上去,胡乱拽过一件外衣包住她,脖子都红了:“你…唉,这可如何是好。传出去,你的清誉怎么办?”
无双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只能抬头看他。
王孟英连连摇头,又羞愧又不赞同:“我娘和你娘太过分。竟然就这样把你丢在这里,怎么都不为你名声考虑?这种事,怎么如此轻率而行呢?”
无双凝神望他片刻,神色渐渐冷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他,蓦地站起来,胡乱趿了鞋就往外走。
王孟英忙不迭抓住她手臂,急道:“你要去哪里?”
“回山上!”
“你疯了,现在天全黑了!外头那么冷!被人看到,被人看到…”他懵得完全不知道下文该如何说。
无双冷笑一声,“管他天黑天亮,反正被人看到我从这里走出去,都没了名声。有什么区别!”说着又要往外走。
王孟英不肯放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无双忽然崩溃了,委屈地哭出来,“那就是你不喜欢我!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没有那个寡妇年轻漂亮?”
“当然不是…你比她漂亮多了。”他的脸涨红起来,“可是,也不能这样…”
无双赌气道:“你不要我,又不让我离开,到底是想干什么!要就要,不要拉倒,我才不稀罕用什么清誉来强迫你。”
王孟英把她拉回去,摁坐到床沿,用棉被裹住瑟瑟发抖的她。然后隔着被子抱住这哭泣的女人,叹息道:“我想要你。”
说着,他用袖子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但是,老人们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这么糟蹋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过来了。”
“你什么意思?”她边哭边问。
“明天我就去找媒人,到你家下聘书。”
无双真正地惊讶了,抬起朦胧泪眼,发现他脸上并不是开玩笑的神色。
其实,两家老人就这么简单地让她睡过来,其意自明。王孟英是二婚,她年纪也大了,两家又不是大富大贵。基于这种情况,晚晴平民人家的做法都是把铺盖搬过来,枕头一并,住在一起就算了,没那个闲心思弄虚礼。最多也就是请亲朋好友吃顿饭,明了身份。更多是默默住在一起,外人来访就吭一声,连酒席都不摆的。
王孟英却说要循正例。
“我没想到你们那么轻率…”他不住叹气,“三书六礼,你等着吧,咱都做全了。别听老人们说一切从简。这是婚姻大事,怎能让你委屈呢。今晚我真是被你们吓坏了。”
她一时有些感动,哼了哼,最后不干不脆地说:“有那个闲钱,我宁愿省下来做点别的实事。”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软软的。
王孟英笑了笑,不予置评。他伸手把她按进怀里,摸了一下那头秀发,等她渐渐收了泪,方才转到别的话题:“你真想好了,要跟我吗?我没钱,又拖了一大家子…”
她一下子又气了,用力推开他:“不愿意,我今晚来做什么!”
王孟英瞅着她笑。她知道自己今晚表现太彪悍了些,脸一红,又缩了回去,靠在他肩膀上:“你也太瞧不起自己啦!你是钱塘大名医!多少女人都眼巴巴想要给你做填房呢。你不是没钱,只要你想,多少钱都来。你不愿意挣那些昧良心钱罢了。”
“…你太抬举了。”
“怎么不是?你有一身本事,到哪里都饿不死。不然呢,你以为女人们为什么想跟你啊!”无双很直白地透过现象掀开本质,丝毫不掩饰自己是个大俗人。朝廷腐败,民生多艰,老百姓自然头一个想的都是吃饱饭的问题。古圣人亦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么说,男人要是没本事,还讨不到老婆了?”
“可不是嘛。”无双翻个大白眼,理直气壮,“这可是老祖宗都承认的理儿。”
王孟英呵呵笑起来。
60
60、冬至 ...
第二天清早,无双本来想做早饭的,结果王母比他们更早地起了床,做好了早餐。
她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碗红糖鸡蛋,心下一囧,拼命忍着笑默默吃掉了。
王孟英一如往常地平静从容。
吃完饭,王母对儿子说:“你带小双出去逛逛,买几身衣裳,还有首饰,也给人家买几件。”
无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缺…”
“要的!”王母干脆地打断,“那就上街去给我买衣裳。带无双去。”
无双很不好意思。王孟英沉稳地答应了。
他们两个出了门,走到一半,王孟英忽然醒过来:“哎!不对,我们现在去找媒人,女方好像是不应该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