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北涯和王孟英听到了,便走进内室,把方子递给他。
石诵羲展开一看,生石膏,天那!他顿时一串咳嗽,咳得满脸通红,一边又用荒谬滑稽的眼神看着王孟英,仿佛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这有一团冷气,喝水都要热着喝…咳咳…你居然还让我服生石膏!你这个所谓的大夫,就是这样替人看病的?”(我胸中但觉一团冷气,汤水且须热呷,此药安可投乎?)
“诵羲!不得无礼!”石北涯皱眉严厉地喝住儿子,转身对王孟英连声抱歉,“我儿子病糊涂了,孟英你千万别介意。”
这事儿毕竟是他们不对。做医生的,压根没必要劝说人服药。服不服是病人自己的事情。人只负责开方,不满意就另请高明。石北涯自己又要大老远劳烦人家,又要人家改方子,结果到头来让人家还受气,太过意不去了。
王孟英见两父子都是半吊子,自以为懂得医药,却是一知半解害死人,不由得叹惜。他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对石诵羲宽厚道:“热邪潜藏在身体里,会阻碍气血流布,气血流布不到哪儿,哪儿就会感觉到冷。你现在热邪只是在肺经,津液凝滞,结成涎沫,盘踞胸中,所以会冷。如果再不服用白虎汤,热邪将入侵心包经,你将会舌头焦黑,神智昏聩。这个月来你喝了那么多热性的药,如今津液伤得非常厉害了,如果听信谗言,仍沿用原来的方子,病势将会入侵骨髓啊!”
这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一番论证,病人自己犹可,石北涯却是汗如雨下,焦急地吩咐下人,赶紧抓药,熬白虎汤来,给少爷服用,历史记载是“急急投之为妙”。
于是药很快地熬好,端到了房间。石北涯正要叫他服用,石诵羲却推开碗,一副随时咽气、气若游丝的模样:“父亲真的要我服用这药吗?你难道…咳咳…不记得去年大姐姐夫家的侄儿顾灵希,就是病重微弱,为庸医所误,石膏汤才喝下去…咳咳咳…就一命呜呼了吗!”(曾目击所亲某,石膏甫下咽,而命随之)
这时候王孟英已经先一步回家去了,没有听到石诵羲在背后讲的这番话。
而石北涯听了后,一想,果然不错!一颗心又犹疑了。自己只有这么个嫡子,病了一个多月了,高烧泄泻一直不退,肯定已经亏了正气,再用生石膏…实在是怕啊!
石大老爷端着碗药,站在那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心慌意乱,焦头烂额,左右为难,好不可怜!
石诵羲偷偷瞥了瞥父亲的神情,知他已经动摇,趁此进言:“儿子…有一个主意,父…父亲且听听可否。”
石北涯焦急问:“什么主意?”
石诵羲一边咳嗽,一边如此这般,出了个主意。
人,在惶急如无头苍蝇之时,最容易受人摆布。石北涯此时正是如此,他听了石诵羲的主意后,觉得十分之妙,竟然同意下来。
那么,石诵羲的主意究竟是什么呢?史书记载,他建议“约翼日广征名士,会商可否”,这意思就是——第二天,我要把钱塘的名医高人都请来,大家一起来讨论王孟英这个方子可行不可行!
这句话一出,石家的帖子顿时雪片一般,飞向钱塘的各个医馆,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都收到了。
这是当年钱塘杏林的一件大事。整个行业都轰动了。本来在道光十六年,王孟英还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不至于大名鼎鼎到全城人都认识他。但现在,他名字迅速传遍了钱塘的街头巷尾,老百姓都在用看笑话的语气讨论明天的“武林大会”,也不知道是在羡慕石家财大气粗,还是好奇那个大夫怎么惹的这身骚。无论如何,提起那倒霉的大夫,大部分人都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态度。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无双耳朵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个“广征名士,会商可否”,但电视上只是三言两语就概括过去了,远远不及身临其境的盛况。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王孟英”三个字像跳梁小丑一般出现,才明白事情闹得竟是这般难看,满城风雨。
她脸色发白,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石诵羲在捣鬼。
这时呢,石诵羲躺在床上,虽然病得七荤八素,但心里美得不得了,他心想我这个主意妙绝啊:明天,他王孟英如果不来,那就是缩头乌龟;如果来了,没能力镇服场面,就是众矢之的;退一万步,就算他勉强能应付,也已经是大大地没面子——因为这种场面的发生,本身就是对他能力的最大怀疑。
正在自鸣得意,忽见无双走进房来,冷冷看着他,张口就说:“这种仗势欺人、完全不顾及别人感受的做法,太恶心了!”
石诵羲心中咯噔一下,面上装出不知情的样子:“咳咳…居士在说什么?”
“我知道是你的主意!”
石诵羲干脆也不装了,喘着气道:“王孟英要是有真才实学,还怕这个?哼,你先前不是毫不担心的吗?”
“这不是真才实学不实学的问题!而是你们的做法太侮辱人!”她直视石诵羲双目,仿佛要直戳到他心窝去,“还是你觉得把对一位大夫医术医德的质疑,摆到全城人以及他同行面前,让他们评头论足,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你敢不敢扪心自问?”
面对此番质问,石诵羲招架不住,红了脸,结巴道:“我,我,我…”
无双神色并不是大怒,只是有些疲倦。此番来也不是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她慨然叹口气:“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何用?该来的终究要来。”说完,飘然离去。
王孟英苦口婆心地劝说患者,却怎么也得不到患者的信任,患者家里还居然要请诸多名医来会诊。
这搁一般人,脸皮薄的,第二天不去了——您摆明了不相信我,摆明了侮辱人,我开个方子您要找好多名家高人来当面讨论,叫我去对质。把我当成什么了?算了,这份酬金我拿不起,还躲不起吗!您爱找哪个名医就找去吧。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王孟英该怎么办呢?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咳,这章卡死我了,卡了两天。下一章估计还得卡。
P.s.上一章的公告挂满四十八小时了,我删掉了。允许我保留一点私心。
35
35、群贤毕至 ...
这一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王孟英在下人带领下,来到石家正厅。他撩起下摆,从容跨进门槛。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投在了他身上,有好奇,有漠然,有担忧。
只见王孟英身上一袭半旧布衣,在满座的绫罗绸缎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神色却是如常,笑容不减,缓缓环视一周,看到不少老熟人,果然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人才济济,高朋满座呀。
这个时候,石北涯正在旁边,“求神拜佛,意乱心慌”。王孟英后来记载这段事,还加了一句话,“殊可怜悯”!什么意思呢——王孟英不但没有生气,他还觉得患者家人太可怜了!石诵羲不服这个白虎汤,不怪病人,也不怪家属,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医学道理,而我没有能将医学道理给他们讲清楚,是我的错啊!
于是王孟英不等别人说话,就站了出来,拱拱手对在场各位说:“诸位,今天我就不客气了。石公子之病久延,投药无效,主人家已然乱了方寸。你们先别讨论,等我把病历写清楚了,为什么要服这个白虎汤,然后你们看是不是合理,我们再说话。”说罢,要来纸笔,一挥而就。
这天请来的大夫,像顾有梅、许芷卿等等,都是钱塘不错的医生。他们一看王孟英写的病历,那是真合理,有理有据呀!随着那张纸在座位间传阅,议论之声越来越大,终于,年纪最大的顾听泉被推举出来,对石北涯诚恳地说:“石老爷,孟英写得好啊!这个病,除了白虎汤,我们还都开不出别的方子了!”(如犹不信,我辈别无善法也)
顾有梅、许芷卿、赵笛楼等人纷纷附和,深以为然。
这下石诵羲再也无法,才服用了白虎汤。
效果如何呢?
只一副药下去,喉咙马上清了!三服药后,病基本恢复了。
可见,用一个方子来治一个病相对是容易的,一个医生能够苦口婆心地把医学的道理讲清楚,却是需要更高境界的。①
据统计,在王孟英留下的医案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前面医生给治坏的医案,他去纠正过来的。
这个事情的余热,在钱塘久久不散。大家都说,这么傻的以德报怨,也就只有王孟英一个人了。
一群老友喝茶时,许芷卿绘声绘色地复述当时的情景。
周光远和赵菊斋一起嘲笑他。赵菊斋还仗着交情,大咧咧指着王孟英笑道:“我就说罢,孟英这人有点傻,叫他‘半痴’不为过啊!”半痴,意思是半个傻子。
王孟英端着杯茶,坐在那里嘿嘿笑着不反驳。
其他朋友一听,诶呀,真贴切呀!当即就拍案称绝,笑得东倒西歪。从此,朋友们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外号到处乱叫。在王孟英的医案书里,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句子:“某某病重,急迓半痴至…”
这个外号不雅观,王孟英不仅没生气,还觉得朋友们发现了自己的优点,干脆自号为“半痴山人”。
有医生对患者如此的痴心,难道不是我们患者的福分吗?
却说石诵羲身体康健了以后,心中仍有一个结。他死活想不明白,自己病得那么重,一帖药就见了效,怎么可能呢?
他不相信,总想着可能不是王孟英的技术高,是前面的医生治得差不多了,他恰巧赶上了趟。
石诵羲越想越有道理,肯定是这么回事。他决定,要再找机会试他一下。
结果,还真叫石诵羲找到了这个机会。
这年秋天,石家已经出嫁的大小姐、石诵羲的大姐姐带着儿子回家省亲。
石大小姐嫁的是一个进士,叫朱生甫,在苏州做官,仰仗石家财力,两家来往密切。
在石家住了小一个月,石诵羲的外甥,也就是大小姐的儿子朱仲和,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发起疟疾来。这一发作可不得了,连朱生甫都告了假,连夜从苏州赶到紫竹山庄来。
朱家子嗣单薄,朱生甫很是爱惜这个儿子,眼见朱仲和的疟疾每天发作一次,日渐憔悴,他急得团团转,四处打听,钱塘城内哪位治疗疟疾在行的。
老太太自然也忧心重外孙子的病,她问陪在身边的无双:“我记得,年头给羲儿看病的王先生,于疟疾也颇有美名?”
无双笑了笑,只说:“老太太好记性。”
于是,老太太召了孙女婿来,说:“仲和的疟疾,我给请一个大夫来,说是治疗疟疾,江南首屈一指。”
朱生甫一听,如获至宝,忙不迭问:“是哪一位先生?”
“城东王孟英。”
石诵羲在旁边一听,不得了了,心里立即活动来开。他眼珠一转,上前道:“姐夫,那位王先生,疗疟真有一手。他称第二,没人敢叫第一。你且请他来试试!”
这话一说出来,无双疑惑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朱生甫听到后,顿觉希望在眼前。当下没有犹疑,说回房就写帖子,让他上紫竹山庄来。
结果他前脚走,石诵羲后脚就追上他,叫道:“姐夫且慢!”
朱生甫停下脚步,急道:“有话稍后再说,我先打发人去请大夫。”
石诵羲拽住他道:“正是与大夫有关。那个王孟英,确是有疗疟之名。不过嘛…”他拖长了尾音。
朱生甫本来急着走的,一听他话中有话,也不走了,疑惑道:“小舅子有话不妨直言。”
石诵羲左右看看,把他拉到僻静处,凑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朱生甫听完,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石诵羲道:“姐夫别管这么多,只管照我的话做,横竖对仲和的病没坏处。”
朱生甫还是犹豫:“小舅子跟他有过节?”
石诵羲哼笑两声,漫不经心道:“也不算什么过节,陈谷子烂芝麻罢了。”
朱生甫见他不愿多说,很识相地闭上了嘴。他做官多有仰仗石家之处,而石诵羲是长房嫡子,他是不愿意得罪的,况且这事本身也算不得什么。
于是,当下写帖子,请王孟英来。
朱生甫因为做官,见识过形形色(河蟹)色的人,自诩眼力很准。王孟英刚一进门,他就觉得眼前的人两袖清风、一派君子,并非宵小之辈。怎么就惹了石诵羲呢?
不及多想,他迎上去,略略寒暄问候,便把他带到了客房。
石诵羲正在客房陪着病人呢,见王孟英来,只抬眼皮撩他一眼,鼻子哼了声,算作打招呼。
王孟英知这位石小公子心性高傲,并不以为忤,朝他拱拱手问好,便开始给病人把脉。
朱仲和这个疟疾,有一个特征,就是发热时间长、发寒时间短。他还常常胸口憋闷,呕吐不止。
王孟英一边给他诊脉,他父亲一边介绍这个病情,“王先生,您千万救救我儿子,他算是被这个病折磨坏了!”
王孟英抬头微笑:“哦?此话怎讲?”
朱生甫长叹:“我儿子不是得这一次疟疾了。他从小到大得了很多次。我们家‘广延名手治疗,总难即愈’,没有一次是马上给治好的、每次都是拖一年左右。我儿子发冷发热来回持续一年,着实造孽啊!”
各位看官想想,病人一会儿热得跟关在蒸笼一样,一会儿冷得躲在棉被都哆嗦,来回持续一年,是有够痛苦的。
朱生甫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石诵羲在旁边使劲打眼色。朱生甫硬着头皮,继续道:“咳,那个,王先生,咳,我听说您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咳,我儿子这个病呀,咳…”他咳了半日,下文就是犹豫着出不了口。
石诵羲白他一眼,干脆打断了姐夫的话,朝王孟英抬抬下巴,傲慢道:“我听说王先生治疗疟疾,那是非常神的,不知道您能不能够用一个月的时间给把我这位外甥治疗好?”(闻君疗疟极神,不知能否于月内即痊?)
话音刚落,朱生甫就暗地里捏了一把汗。这话着实不客气了,简直就是挑衅和故意刁难。哦,别的大夫一年时间才能治好,你到王孟英这儿就改一个月了,这不是故意刁难是什么?
他开始有点儿后悔听石诵羲的怂恿,紧张地看看王孟英,又看看石诵羲。
石诵羲却十分得意,一边掸袖子,一边慢条斯理在那儿等着王孟英的回答。
结果,王孟英回答了一句话,不仅让石诵羲气歪了鼻子,而且还奠定了他在中医史上治疗疟疾的光辉地位。这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回答啊。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回答呢?且听下回分解!
注①:石诵羲医案整理自《大国医王孟英》第一集《半痴山人》。
作者有话要说:被骂臭了。干脆这章就不涉及感情戏。
附石诵羲医案的史料:
(清)王士雄 著 《回春录》:
石诵羲,夏杪患感,多医广药,病势日增,延逾一月,始请孟英诊焉。脉至∶右寸关滑数上溢,左手弦数,耳聋口苦,热甚于夜,胸次迷闷,频吐粘沫,啜饮咽喉阻塞,便溏溺赤,间有谵语。
曰∶此暑热始终在肺,并不传经,一剂白虎汤可愈者,何以久延至此也?乃尊北涯,出前所服方见示,孟英一一阅之,惟初诊顾听泉用清解肺卫法为不谬耳。其余温散升提,滋阴凉血,各有来历,皆弗心思,原是好方,惜未中病。而北涯因其溏泻,见孟英君石膏以为治,不敢与服。次日复诊,自陈昨药未投,惟求另施妥法。孟英曰∶我法最妥,而君以为未妥者,为石膏之性寒耳。第药以对病为妥,此病舍此法,别无再妥之方。若必以模棱迎合为妥,恐贤郎之病不妥矣。北涯闻而感悟,颇有姑且服之之意。
而病者偶索方一看,见首列石膏,即曰∶我胸中但觉一团冷气,汤水且须热呷,此药安可投乎?坚不肯服。然素仰孟英手眼,越日仍延过诊,且告之故。
孟英曰∶吾于是证,正欲发明,夫邪在肺经,清肃之令不行,津液凝滞,结成涎沫,盘踞胸中,升降之机亦窒,大气仅能旁趋而转旋,是一团涎沫之中,为气机所不能流行之地。其觉冷也,不亦宜乎?且余初诊时,即断为不传经之候,所以尚有今日,而能自觉胸中之冷。若传入心包,则舌黑神昏,才合吴古年之犀角地黄汤矣。然虽不传经,延之逾月,热愈久而液愈涸,药愈乱而病愈深,切勿以白虎为不妥,急急投之为妙。于是方有敢服之心矣。
而又有人云∶曾目击所亲某,石膏甫下咽,而命随之,况月余之病,耳聋泄泻,正气已亏,究宜慎用。
北涯闻之惶惑,仍不敢投,乃约翌日广征名士,会商可否。比孟英往诊,而群贤毕至,且见北涯求神拜佛。意乱心慌,殊可怜悯。欲与众商榷,恐转生掣肘,以误其病,遂不遑谦让。援笔立案云∶病既久延,药无小效,主人之方寸乱矣。予三疏白虎而不用,今仍赴召诊视者,欲求其病之愈也。夫有是病,则有是药,诸君不必各抒高见,希原自用之愚。古云∶“鼻塞治心,耳聋治肺”,肺移热于大肠,则为肠,是皆白虎之专司,何必拘少阳而疑虚寒哉?放胆服之,勿再因循,致贻伊芳戚也。座中顾听泉见案,即谓北涯曰∶孟英“肠热胆坚”极堪倚赖,如犹不信,我辈别无善法也。顾友梅、许芷卿、赵笛楼亦皆谓∶是。
疏方∶以白虎加西洋参、贝母、花粉、黄芩、紫菀、杏仁、冬瓜仁、枇杷叶、竹叶、竹茹、竺黄,而一剂甫投,咽喉即利;三服后,各恙皆去,糜粥渐安。乃改甘润生津、调理而愈。予谓此案不仅治法可传,其阐发病情处,识见直超古人之上。
36
36、包袱 ...
面对石诵羲明目张胆的刁难,王孟英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微笑淡定,不动如山,四两拨千斤…统统不是。实际上,王孟英似乎一点都没听懂人家的挑衅,或者他听懂了并不认为是刁难。他奇怪地望了石诵羲一眼,回答了一句让人发晕的话,不到十个字——他说:“何限之宽耶?旬日可瘥。”——你给我的期限为什么那么宽啊?一个月干嘛呀,这个患者,应该十天就好。
石诵羲和朱生甫张大嘴巴,骇住了。一时间,石诵羲脸上五颜六色,简直想不出词来继续对话。
朱生甫不敢置信,结结巴巴问:“先生您,您,您刚才说几天能好?”
王孟英的回答太惊世骇俗了,他不敢相信。没见过哪个大夫还特地给自己设定时间限制的。从没听过正经大夫会说,“三天包好,不好你尽管找我算账!”除非这个大夫对这个领域特别了解,然而即使是某个领域的大专家,也绝少敢打包票。
这短短一句话,让王孟英从此在中医的疟疾抗争史上流芳百世,称为疗疟圣手。
面对朱生甫的疑惑,王孟英莞尔道:“令郎乃暑湿为患,脾阳不振就会产生水湿。我开方子清掉他体内湿热,他自己就该恢复了。”
中医说的暑,就是夏至以后、立秋之前这之间的天上的热气。湿,就好比桑拿天,空气湿度特别大,人体脾胃不好,代谢不畅,就会滞留水湿。
王孟英就开了一个叫清暑化湿汤的方子,这方子的组成是“生石膏,杏仁,半夏,厚朴,知母,竹叶”。
大家看看,这个方子里,他又用了生石膏。
生石膏可以清热泻火,除烦止渴,一个人如果患了热性病,出现高烧、高热、然后出汗烦渴,脉搏洪大的时候,用生石膏的制剂,可以把热邪给透出去。
有的医生会有误解,说生石膏是矿物质,要先煎。其实生石膏的有效成分如果先煎就被破坏了,和其他药同时煎就行。
我们再看看方子里有“杏仁”。这个杏仁是我们生活中常用的零食。在中医里面,它是一味降肺气的药,有止咳平喘的作用,中医有一句话叫“做肺主一身之气”,就是你的体内因为肺气不畅通而导致水湿特别重的时候,在方子里加上杏仁这味药,可以把气机理顺,这水湿也就泻出去了。
中医还有一句话叫“肺与大肠相表里”,有的时候因为肺气不降,气机不畅导致大肠的气机也不通,产生便秘,如果在方子里面加上杏仁这味药,就可以把肺气降下去,把大肠的气通开,便秘就解除了。
这个方子开完以后,朱生甫口中忙不迭道谢,伸手去接药方,却被王孟英早一步按住了那张纸。
朱生甫一惊,“先生…”
王孟英微微一笑,“这个方子,朱公子想服,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王孟英略略看了石诵羲一眼,缓缓道:“此方你放胆服之,不可商于人。”这个方子,你放胆给儿子喝了没问题,但千万不能跟其他医生商量,千万不能给其他医生看到这个方子。
朱生甫并不知道之前自己小舅子为一个方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觉得这要求很奇怪,但转念一想,不难做到。于是就答应下来。
在王孟英开完方子,想要回家的时候,石诵羲已经回过神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拦住王孟英说:“先生请留步。我外甥从小体弱,但恐病情危急往复,还请先生住下几日,”他顿了顿,挑挑眉笑望着他,“——先生自己也说十日之内能痊愈,不如就等在这里,看看吧。啊?”
轻佻说着,他扫了一眼朱生甫。
朱生甫立即擦了擦汗,赔笑道:“小舅子说的是。王先生家住得远,不如就在山庄这儿盘旋几日,待犬儿病情稍安再去,免得奔波之苦。”
这听起来已经有些来者不善,颇有些治不好就别想逃跑的意味了。但人家是个进士,朝廷命官,也不能驳他面子。王孟英低头随意一笑,便道:“也好。就是麻烦主人家了。”
石诵羲哼哼一笑,“不麻烦。吃穿用度都是现成的,先生就安心住下吧。”于是吩咐下人打扫房间,送王孟英去休息,又让打发人进城通知他家里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