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鸦雀无声。
林珍惜无奈,只得灰溜溜撤开,又挪到另一侧的卫兵面前,再提了一次同样的请求,却也同样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哪里是两个卫兵,分明就是供在门口的两个门神。
以为自己是雕像呢吧?要真出了什么事,还不定能不能护得住府上的周全?
林珍惜不禁愤慨。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也不再搭理那两尊雕像,转身便往门前踱去。
索性将那些所谓的规矩抛到脑后,林珍惜举起手便往门上拍。
她唤了数次慕容冲的大名,见屋内还是没有动静,就急了几分,冲着门里吼道:“慕容冲,你快应声啊!再不应我可就进来了!”
吼罢,他果然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水雾缭绕,如置仙境,慵懒闲适的气氛和外面林珍惜焦虑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门口隔着一块屏风,尚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她便想也不想绕过去继续朝里行。
直到那一方浴池出现在眼前。
烟笼雾罩之间,男子周身裹满了水汽。
上好琼脂玉般的肌肤在润泽的水雾中更显剔透,绸缎般的长发披散,被水沾湿后紧贴着完美的身体曲线。
他的目光仍然惺忪,睫羽上也挂着水珠。
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至精巧的蝴蝶骨,而后勾画出柔和的弧线,绕过茱/萸,紧/窄的腰线,最终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身子,隐没进水波荡漾的浴池。
看着眼前的景象,林珍惜觉得屋子里的热气连她的脑袋也一同袭击了。
一时间气血上涌,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她晃了晃身子,好不容易才稳住,却发现慕容冲逐渐掀开的眼帘中,璀璨如星的瞳眸正朝她看来。
他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诧。
林珍惜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没事?”
“我没事。”他很快应着,手臂探向浴池边似欲摸索衣物,可衣物被林珍惜留在了屋外,并没有带进来。
他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被水汽镀上浅浅绯红,目光亦是潮湿,神色却有些滞纳。
刚及腰线的水波随着他方才的动作略有漾动,若隐若现的透露更多。
这下林珍惜连鼻子都火辣辣的疼。
她慌忙伸手掩住,却忽然想起来原本该掩住的应该是眼睛,于是忙着抬起另一只手。
令人血脉愤张的画面却还是透过指缝传了进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睫刮过指腹的微痒,自始至终却忘了要闭上眼睛。
“没事怎么不应我?”她简直要恼羞成怒。
慕容冲的声音亦似沾染了水汽,携着些慵懒的沙哑,亦有一丝委屈:“刚才不慎睡去,听到敲门原想应的,你就进来了。”
“胡说!我刚才叫了很多声才进来的,你怎么会没听到!”林珍惜脸红脖子粗的与他争论,也顾不得遮眼睛遮鼻子,双手捏拳冲他数落起来。
慕容冲只是安静的听她说着,待到她说够了停下来,才低声道:“能否将衣物先递进来。”
林珍惜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审视了一遭现下的情形。
但见慕容冲luo着身子半坐在浴池中,整个人都贴在了池壁上。
本就略显阴柔的绝美容颜上,无辜的表情更衬得他整个人如遭了雨打的娇花般惹人怜惜。
而她林珍惜则大喇喇立在池边,正叉着腰做茶壶状。
怎么看怎么像她欺负了人家。
“对,对不起…”林珍惜顿时软了下来,一溜烟儿的跑出去,拿起门口的衣衫,折回屋子里往池边一扔道:“你慢慢穿,我先走了。”
说罢,她立刻转身,自浴房里落荒而逃。
这便是她第一天走马上任的失败经历。
浴室事件后,管事的婢女又将她抓过去狠狠唠叨了大半夜。
但见平日里何等温文尔雅的姑娘,气得在她面前团团转,边翻白眼边指着她的鼻子道:“真没见过你这么大胆的!”
“浴房你也敢闯!还丢下郎主一个人跑开了!你该庆幸郎主不曾计较,否则便不是逐出府去那般简单了!”
听她说得严重,林珍惜好奇道:“那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管事婢女愈发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还有脸问:“少说也要杖责一百,即便是乱棍打死也无可厚非。”
林珍惜心下一惊,暗道人命在这个时代未免太轻贱了。
她便心虚的笑了笑道:“不至于吧?我见郎主为人和善,不像是苛责的人。”
管事婢女却道:“如你所说,得罪了郎主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了长安城里的那位主,谁不知道郎主和那位主上的关联,这府里也处处都有上面的眼睛盯着,一个不小心便是要掉脑袋的。”
林珍惜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没想到那秦国皇帝对慕容冲还是真上心。
说到最后,管事的婢女总算消了气,又将所有的规矩都与她重申了一遍方才作罢。
林珍惜强撑着精神听了大半夜,待到被放出来时,天已蒙蒙亮。
她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正想着回去补个眠,却又被迎面而来的一位仆从逮了个正着。
那人端了一碗茶递到她手里道:“郎主已晨起温书,你快将茶水送到书房里去。”
林珍惜顿时耷拉下脑袋,却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她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赶走困意,边往书房行去边哀怨的腹诽:“慕容冲,你敢不敢别这么勤奋!”
书房里隐约传来了一阵喷嚏声,林珍惜先在门口立定,重新调整了呼吸,低头确认自己从上到下都一丝不乱之后,方才迈开脚步,下定决心般跨进屋子,嘴上还颇有自信的嘟哝道:“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奴婢不好当(二)
书房里燃着沉香,锦帘低垂,随微阳落影成辉。
经过摆满典籍书册的木架时,连脚步也不知不觉放轻几许。
屋子里并没有别的人伺候,正如管事婢女所说,慕容冲在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林珍惜蹑手蹑脚的来到书房正中,按照管事婢女反复交待的,将手里的茶盏端好,而后毕恭毕敬的跪坐下来。
由于半隔着屏风,只能隐约瞧见慕容冲浅青色的衣角。
他似乎正看书看得入迷,并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
“郎主看书的时候不得出声打扰。”管事婢女的话还言犹在耳,林珍惜于是刻意抿紧朱唇,连呼吸的节奏都放慢了不少,生怕不小心了弄出声响来惊动了他。
她下意识的便要将茶盏放置在桌角上,却又想起另一样警告:“绝不能将茶盏放下就走,以免郎主无意间碰翻了茶盏被茶水烫到或是碎瓷割到。”
林珍惜不得不讪讪的收回手,举着茶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道这是什么破规矩,简直就前后矛盾,左右不是人。
她只得老老实实在书房里陪坐,直期盼着慕容冲早些看倦了,她也好早些站完这班岗。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慕容冲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整整两三个时辰,竟坐在那处一动不动。
有段时间,林珍惜甚至担心他是不是在里面晕过去了,简直恨不得扒开屏风去看,可是在昨夜那般经历之后,她却再也不敢莽撞行事,只是一味的强压下心头的怨念继续陪坐。
好在屏风后还有书册翻动的声响,否则她真要担心他是化成雕像了。
只是,那翻动的书声怎么好像没有个尽头,她虽是跪坐着,可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浑身都酸痛得发麻。
眼见着有些熬不住了,林珍惜忽然想起来,那管事婢女还交待过,若是等得久了,茶盏里的水要重新换过。
这可为她找了个解脱的借口,眼见着手里端着的茶水已经没了热气,她便起了身,至外间重添了热水方才回来。
端着茶盏再次跪坐下来时,她发麻的腿还有些僵直,一时间没控制好身形便失了重心往旁边歪去。
林珍惜心下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茶盏,但好在及时控制住平衡,总算有惊无险。
可是方才的一番动荡也引得茶盏的底托与杯身之间发生轻微的碰撞,于是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过于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细微的响动亦引起了慕容冲的注意。
他身子后倾,自屏风后露出俊美容颜。
林珍惜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冠发未束,连簪子都不曾绾,如绸的墨发全部披散下来,瀑布般倾泻在背脊上。
他身上所着衣物虽是鲜卑的传统样式,却也是慵懒而又随性的款式。
显然,这一日他都没打算从书房里出去。
听说今日是他的休沐日,难得不用处理郡中事务,他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一天书。
学霸什么的最讨厌了。
林珍惜禁不住愤愤然的在心下嘀咕。
慕容冲见林珍惜端着茶盏坐在屏风外,先是有些诧异,后又似明白过来,道了一句:“有劳了。”
说罢,他伸手便要去接她手里的茶盏。
林珍惜舒了一口气,配合的往他跟前递了递。
慕容冲的在接过茶盏的同时,指尖亦略触上了她的,这下可叫她受了惊吓。
这一点,管事婢女可是再□□复的强调了又强调、嘱托了又嘱托的:无论是递东西给郎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绝不可以和郎主发生身体接触。
鉴于昨夜已经铸成大错,林珍惜觉得自己还是严格遵守太守府里的规矩好,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想到这一层,她慌忙急着缩手,怎料慕容冲还未将茶盏接稳,一时间茶盏倾斜碎了满地,刚换过热汤的滚烫茶水便尽数泼到了她的手背上。
当火烧火燎的疼痛自手背上窜起,林珍惜不由的一哆嗦,虽咬着唇亦控制不住阵阵抽气声。
慕容冲随即俯下身来,伸出掌欲覆上她的手查看。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他身上残留的淡淡墨香逸进她的呼吸,心跳便不由得快了几分。
垂在肩背后的发丝亦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滑落至身前,不经意间拂过她的面颊,携着微凉的触感。
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林珍惜双颊发烫的垂低了头,却觉手背上的疼痛反而不及心底的悸动来得明显。
她意识到自己又逾了界,惊慌之下忙自他掌中抽回双手,含糊不清的说了句:“我这就去拿扫帚来收拾。”
说罢,他也不顾慕容冲的反应,转身落荒而逃似的跑了出去。
退出书房后,她的双颊还烫得吓人。
似乎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也不足以缓解脑袋的昏沉,林珍惜缓住脚步,蹲下身子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
她需要冷静一会儿,于是将两只手贴在了面颊上,如此还觉不够,又扯起一边的袖子在脸旁边扇着风。
坐了一会之后,情况果然好了一些,只是心还跳得厉害。
林珍惜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捋了捋袖子正准备起身,却忽然觉得身边有个人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你似乎很喜欢坐在门口。”随着慕容冲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珍惜惊得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刻意拉开与他的距离,同时抬眼偷觑院中,生怕那管事婢女看到这一幕,又要对她唠叨许久。
见她未做应答,慕容冲又道:“你的手可是烫伤了?”
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手背上,林珍惜这才意识到被茶水烫到的那一大片正红肿的厉害,若不及时处理,搞不好还会起水泡。
纵使十分为自己的双手担心,林珍惜还是硬撑着不肯承认,掩耳盗铃的将手往回缩。
此时的慕容冲却一改往日的柔和态度,忽然伸出掌将她的手捉住。
对患处突如其来的触碰疼得林珍惜“嘶”的一声,慕容冲的掌随之松了松,她就借着这个空隙将手抽了出来。
这一次索性藏进了袖子里。
感觉到她决然的态度,慕容冲两掌在半空中顿了片刻,而后讪然收回。
他亦侧回头去不再看她,似凝视着眼前的地面般低语:“屋子里有药,我去拿与你。”
说完这句,他便起身往书房里行去。
觉察到气氛中的一丝凝滞,林珍惜只当是慕容冲恼了她这两日来接连的失误,虽感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化解。
挣扎了片刻后,她又道错误既已铸成,不如坦然面对,终于决定先暂且放下,一会儿寻个机会同他好生道歉一番,至少落个态度诚恳的名声。
如此决定之后,林珍惜便也转过身去,跟在慕容冲的后头进了书房。
待她踏入房中时,慕容冲已取了药瓶出来,至她面前道:“这药对烫伤有些用处,抹上数日便可大好了。”
林珍惜顺从的点了点,准备伸手去接,不想将要触到药瓶时,他却往回收了收。
林珍惜不解的抬头看他,但见他双眸正锁着她的双目,潋滟瞳眸之中竟仿佛透露出些许落寞。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的蹙起秀眉,慕容冲清浅而又柔和的声音却渗透出更加明显的情绪变化:“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可原来你也怕脏。”
林珍惜更加不知其所云,但他略带自弃的语调已让她心头莫名的发紧。
又是这样,这一刻的他好似又变回到那个水塘边欲轻生的纤柔少年。
林珍惜明白过来他所谓“脏”,指的正是他自己,于是急忙否认:“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慕容冲没有回答,目光却停留在药瓶上,准确的说是停留在他握着药瓶的手上。
林珍惜终于明白过来,一时想也不想,抬手便将他的手和药瓶一起握住,而后仰起头来迎向他的双眸,绽出一脸笑容道:“是你误会了,快帮我来上药吧。”
慕容冲诧然的回望她,顿了许久才打开了药瓶。
林珍惜则伸着一双手,等着他一点一点儿将药膏在她的手背上涂抹开来。
药膏的清凉渐渐渗透开来,林珍惜舒服的弯起嘴角,看了看慕容冲,徐徐解释开来:“其实我不敢碰你是因为他们说你不喜欢和人接触,我这个人又总是冒冒失失,昨夜就…我怕又冒犯了你。”
“若真是如此,你当冒犯得可还少了?”慕容冲顿了顿,忽然落下这样一句。
这大大出乎林珍惜的预料,原以为自己诚恳认错,他便会云淡风轻的道一句无妨,不想竟同她计较起来。
可转念一想,他说得实在也是实情,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尽做些“冒犯”他的事,莫说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似乎过于亲密的也不在少数。
如此想来,她自知失了理,只得垂下脑袋嘟噜着:“也是哦。”
懊恼之际,慕容冲却轻抬起她的下颌,灼灼目光噙着她的双眸道:“若是你,便不算冒犯。”
此刻分明还是晨间,为何他的声音却像笼上了月光一样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