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遵了岳老大之命为了婚礼事宜做前期准备,刚试了几套裁缝店送来的成衣,忽有传话丫头报说柳惜薇来了,便请她进来。一进门就见她满脸的忧愤之色,劈头问向我道:“灵歌,昨日你可是去探望过心颜了?”

我点头,道:“惜薇是刚从贺兰府过来的么?”

柳惜薇想是也见过了田心颜的处境,直气得浑身哆嗦,咬着银牙道:“我直恨不得杀了那贺兰家的畜牲!”

我拍拍她的肩,道:“惜薇先莫生气,气也无用。杀人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若想帮心颜,就要彻底让她离开那个火坑!”

柳惜薇望向我道:“灵歌,我已见识过你的才智,这一次请务必要帮帮心颜!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吩咐就是!”

我来回踱着步子,边思索边道:“昨儿我想了一整夜,让心颜脱离苦海的唯一选择就是助她离开贺兰府,然而她一旦逃出府去,必定引起轩然□,届时若查起来,恐你我两家都脱不开干系。这是你、我、心颜姐儿仨的事,我不想牵连到咱们各自的家人,惜薇你也是这么想的罢?”

柳惜薇点头,道:“没错,我们的事可以凭自己解决,就是失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我来时路上也想过了,不如趁夜将心颜带出府,安排她个隐蔽的所在,等风头过去再说。我的功夫不行,可以让舍弟明威帮忙,我可保证他绝不会吐露风声!”

“这法子不妥,”我摇头,“类似的我也想过,一旦事发,此案必会报到太平府衙交与季大人处理,我…我没有信心能瞒住他那双狗…咳咳,那双眼睛,心颜只怕无论躲在何处,迟早都会被找出来,那时她的命运会更加难料。”

柳惜薇皱起秀眉,道:“那依灵歌的意思该当如何呢?我看心颜是绝不能再在那火坑里多待一日了!”

我下意识地学着某人的习惯动作摸着自己的下巴,边想边道:“我仔细想了想,心颜要是离开贺兰府,后续的问题相当麻烦,一是要应对贺兰家寻人,二是要解决以后的生活。后者较之前者要简单得多,但是前者解决不了,后者言之无用。贺兰家权大势大,何况丢了媳妇这种事实在是有失颜面,只怕他们会不惜血本地下大力气,必要找到心颜才是。尤其心颜与贺兰慕雪的这门亲事是圣上亲点,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能交差。”

柳惜薇点头接道:“因此一旦心颜逃出贺兰府,等着她的也许是一辈子的亡命天涯…但也比活活被那畜牲折磨死得强!”

我偏脸望向窗外苍白的天空,静静想了一会儿,而后回过头来望住柳惜薇,低声地道:“不能逃,一逃,必死无疑。”

柳惜薇睁圆了眼睛,急道:“你的意思——难不成要让心颜就这么耗死?!”

我微微一笑,道:“不死又怎能解脱呢?惜薇,这一次,咱们就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惜薇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我便附耳过去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而后道:“这计划现在来看只是空想,我还需去确认那样东西能否落实才行。”

柳惜薇眸光闪闪地道:“我认为这计划甚好!安置心颜的处所便交给我来办罢!”

我点头,低声道:“越快越好,心颜只怕撑不了几天,现在你我便分头行动罢,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我这里,咱们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好。”柳惜薇立刻起身:“我这便办去,明日见!”

送走柳惜薇后,我叫来欢喜儿,让他前往太平府衙给季燕然带句话,只有一诗:风驰电逝,蹑景追风;凌历中原,顾盼生姿。这诗是引自前人的,匆忙间我也只能想起它来,应不应景儿的且不管,只要季燕然听得明白就好。

欢喜儿领命去了,我便立刻穿戴齐整,一个人悄悄儿地从府内偏门出来,打了顶轿的【di】直奔城郊顾盼亭。

等不多时,听得林中一阵马蹄声响,一人一马转眼奔至面前,见是穿了一身便衣的季燕然,翻身下马,大步跨入亭中,脸上是一如既往地灿烂笑容,道:“灵歌找我可有要事?”

“又麻烦大人来回奔波了,”我望住他,刻意换回“大人”的称呼以掩饰几日未见他所堆积下的汹涌相思,“没耽误正事罢?”

季燕然笑着眨眼,道:“耽误了灵歌可有补偿?”

“大人爱吃什么,下回灵歌买来送到府上,算做补偿,可好?”我勾唇而笑。

“唔…”季燕然坏坏笑了两声,不知狗头狗脑地乱想了些什么,道:“暂欠着罢,先办灵歌的事要紧。”

“我想请燕然哥哥帮个忙…”既然有求于这个家伙,嘴儿自然得甜着些才行,我迈过两步至他身前,仰起脸儿来闪着眸光望住他。

季燕然满眼含笑,低下头也望住我道:“但说无妨。”

“我想请燕然哥哥以公事的名义令家兄配制一种药,这种药服后会呈现假死状态,能够瞒过太医的眼睛,而经过数个时辰之后又能够令人活转过来。”我缓缓地说出此行的目的,若我没记错的话,曼陀罗花经过配制应该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唔…”季燕然摸了摸下巴,“灵歌能否告诉我…用这种药是做何用途么?”

“我…能不能不说?”我歪头瞟着他。

季燕然笑着探下身,一张俊脸凑到我的面前,道:“你若不说,我就…办不了此事。”

——喂!我瞪大眼睛望住他,——这个臭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好管理了嚎?!换作以前他早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办了,自从本姑娘开始给他好脸色看以后,这狗崽子就真把自己当犬夜叉了!

“为什么?”我问向他。

季大狗眯着眼笑:“灵歌想要的这种药,其性已足可危害于人,所以为兄必须得知道灵歌的目的,否则不能擅自将这药给你。”

“燕然哥哥信不过我?难不成我还会拿它去害人么?”我挑着右边的嘴角笑。

“灵歌自然不会去拿药害人,”季燕然被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逗得不住地笑,转而又很是严肃地道:“但是这药若用得不小心,却是会害到灵歌的,因此我不得不问个清楚。”

“看样子,燕然哥哥是执意不给喽?”我看着他。

“灵歌是执意不肯告诉我了?”季燕然也笑着看着我。

“那么,告辞。”我转身便往亭外走,直到走了二三十米出去也不见季燕然出声叫住我或是追上来,可见那狗东西这一次是吃了骨头硬了心,说啥也不肯违悖原则心软妥协。

…没奈何,我只好转回身去,低着头重新回到亭中,见这家伙好整以暇地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我,强压心中忿忿,伸出两手去挽住他的胳膊,捏捏他结实的上臂肌肉,仰起脸来小声道:“燕然哥哥,灵歌有难言之隐,你就通融通融,帮我这一次罢,嗯?嗯?好不好?”

季燕然眯着眼笑,貌似很享受的样子,半晌方道:“我无意打探灵歌隐私,只是…为了灵歌的安全考虑,我必须得知道那药的用途何在,这是原则,不会改变。”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你怎么这么——唉唉!

丢人地使用美人计失败,我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瞪住他道:“我要用它救人,就是这个目的,可以么?”

“怎么救?要救谁?”季燕然笑着追问。

知道他若不问个清楚必不肯答应帮忙,只好一咬牙,将田心颜之事以及我要助她脱离贺兰府的计划对他讲了一遍,末了道:“大人你愿帮则帮,不愿帮就算了,我也可找别的大夫去要那种药,大不了留下把柄待事发后让贺兰家的人捉我进大牢,那时就麻烦大人给小女子安排个向阳的牢房了!”

说得季燕然直笑着摇头,望住我道:“灵歌这一计太过危险,稍有差错便是欺君之罪,我认为不妥。”

“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心颜就这么死去,何况,事在人为,不试的话一成活的希望都没有,试的话,至少还有一成希望。”我沉着声道。

季燕然凝眸望了我良久,终于轻声开口道:“明日此时,为兄将药送至此处。”

我冲他一笑,道了声“多谢”,遂转身向亭外走,他便牵了马走在我的身后,直到出了林子,听得他沉声道:“这几日灵歌不宜再入贺兰府,切记。”

“记下了,燕然哥哥。”我招手拦了顶空轿,未作停留地径直回了岳府。

之所以要通过季燕然来让岳清音提供那可令人假死之药,一是因为若我自己去要,岳清音必定也会像季燕然一样问个一清二楚,以他那超级护犊子的作风,非但不会给我药,只怕还会禁我的足,不让我有机会前去涉险;二来一旦将来事发,知道内情的季燕然自是不会将我供出去,而以岳清音的性格更不可能多说半个字,如果我找其它的大夫配制这种药,事发后查起来却很容易就能查到我的身上。

当晚岳清音下班回来,果然吃罢晚饭便一头扎进了他的药室,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欣喜,让厨房好生熬了一碗参汤,我自个儿用盘子端了给他送了进去。

次日依约前往顾盼亭,见季燕然已等在了那里,由怀中掏出两只小小瓷瓶来递给我,不由问向他道:“怎么还用两只瓶子装着?”

季燕然道:“青色的这一只是灵歌你要的假死药,服下后二十四个时辰后自会清醒;白色的这一只,是我请清音另配的一种药。若按灵歌的计划让田小姐服药后假死,照规矩是要停灵七日的,即便假死药的药效能够撑得七天,但以田小姐现在遍体鳞伤的状态只怕很难熬过七日去。而这白瓶里的药服之可以令人全身溃烂,产生类似某种传染恶疾的假象,此种恶疾从病发至死亡不过三个时辰,与之接触过多者易受感染,如此一来贺兰家必不敢将田小姐的‘尸身’多停,以免‘传染’府中其他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当天便会下葬,只不过要苦了田小姐多受一些罪了。”

…倒底是他想得周到。堂堂太平城的知府,这一次要为了我而做那违法的勾当…真是难为他了。

我将药瓶小心收好,抬眼望住他,轻声地道:“多谢燕然哥哥,又连累着你操心了。”

季燕然只是笑笑,眼中不无担心地问道:“灵歌打算何时动手?”

“今日下午我要等柳小姐的消息,顺利的话…就在明晚。”我沉着声道。

吊唁·夜行

下午时柳惜薇依约来了,还带来了她的弟弟柳明威,这一次的计划中必须得有个会功夫的男人帮忙才行。救出田心颜后的安置事宜姐弟俩已安排妥当,三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就细节处密谋了大半个下午,随后姐弟俩告辞回去,商定今日便由柳明威半夜使轻功将药暗暗送进贺兰府去给了小蕉,明晚动手。

这一刻起,我便将自己送到了刀尖之上,不由得心中惴惴。想来万一日后事发,岳家父子因被我蒙在鼓里,当不致获罪,而季燕然与我又是私下见面,无人看见,只要我不说,他也不会受牵连,所以…也好,只要他们无事,我就算栽在这一出上也认了。

忐忑难安地捱到晚上,向岳明皎请了安后便回了房间,强迫自己赶快入睡,养好精神应付明日最为关键的时刻。

第二天早早就醒了过来,天还黑着,披了衣服到门外栏杆旁透气时发现岳清音还没有去衙门,正从书房里拿着本书开门出来,看见我便淡淡地道:“今日怎起得这么早?有事么?”

嘶…这岳哥哥敏感得吓人,我作出还迷迷糊糊的样子,含混地道:“哥哥还没走?…灵歌昨儿睡得早了,今天起得也就早了。”

岳清音看了我一眼,道:“好生在府里待着,距婚礼之日仅有七天,莫再添乱子。”

“知道了哥哥!唠唠叨叨的像个嬷嬷。”我心中一紧,口中只是掩饰。

“没大没小!”岳清音轻斥了一句便转身下楼去了,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甬路尽头的青紫色晨光里,莫明地一阵伤感。

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柳明威如果昨夜子时顺利将药给了小蕉的话,田心颜先服下白瓶的药再服下青瓶的药,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病”发“身亡”了。

——我开始紧张起来,按照我的计划——田心颜被那贺兰慕雪打得浑身是伤,又在那样缺衣少被不卫生的恶劣的环境下窝着,皮肤发生溃烂是很容易解释得通的事。真正的传染恶疾三个时辰后便会致人死亡,而这种假药却不能,所以必须辅以那瓶假死药,就算贺兰府请了太医来检验死因,这两种药双管齐下也应当能哄骗得过去,更何况不明究里的太医第一眼看去定能识得田心颜身上的溃烂是一种传染病,为了自保肯定不会仔细去检查,何况人家是太医,平日只医活人,又不是仵作,人都死了,谁还真的那么实在愿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去彻底检查死因为何呢?!

当贺兰家的人得知田心颜死于传染恶疾之后,就不可能再依礼制停灵七天了,且古人信奉入土为安,就算田心颜身上有病菌也不可能被烧掉尸体,何况她又是贺兰大人的儿媳妇,田大人的女儿,更不会被人像对待麻风病人一样残忍烧掉的。

然而带有病菌的她也没办法被葬入贺兰家的祖坟,这就与一些迷信的讲究有关了,顶多是埋进祖坟旁边的地里,竖上一块碑以志身份。这却恰好方便了我们行事——子时三刻,掘坟刨尸。

终于在吃罢早饭没多久,贺兰府送来了讣告。

由于岳家父子皆未在家,我代为接收了讣函,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身素色衣服,乘上马车,怀着紧张与不安的心情直奔了贺兰府而去。

远远地便看见贺兰府外白幡黑幔布置齐备,巷子里停了数十辆马车,都是闻讯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一进院门,就见那些个披麻戴孝的下人们个个哭得正痛,真如死了他们老母一般撕心裂肺,心下冷笑一声,不愿多留,只跟着负责引路的丫环前往灵堂而去。

在灵堂的门外,我看到了贺兰慕风,仍旧一身青衣,只在腰间系了根白色绦子,向来往吊唁宾客点头表示谢意。我上前行了礼,道了声“慕先生”,贺兰慕风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看你面上并不甚悲戚,是早已料到了这结局么?”

我抬眼望住他,亦淡淡地道:“慕先生不也早料到了这结局,因此才极少回家的么?人情越浅,悲伤才会越少。”

贺兰慕风哧笑了一声,垂下眼来看我:“我现在倒有些后悔没能早些认识你了。”

我也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地道:“怎样呢,除非你恨我,让我像心颜一样死在你们家,否则还是放过我罢。”

贺兰慕风低低地笑了笑:“此间事了之后,我已决定辞去画师与阆苑先生二职,从此遍游天下,与山水相伴终生。”

我望着他,轻声地道:“愿你幸福。”

贺兰慕风冲我微微笑起,我便将头一点,转身向灵堂里去了。

灵堂门内第一个站着的就是那贺兰慕雪,穿着白衣,面无表情,只是向宾客示意时才躬身抱拳行个礼,其余时候就只像具阴冷的尸体般立着一动不动。

出于礼节,我不得已地过去向他行了礼,低声道了句“请节哀”,他便回礼,一对狭长凤眸在我的脸上盯了一盯,我没有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对他的愤恨——若不愤恨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他不怕被人恨,他从未想过要隐瞒他的恶行。

眸底闪过一丝冷笑之后,贺兰慕雪移开了他的目光,我也不再多留,走至田心颜的“灵”位前,小蕉红肿着眼睛跪在那里,冲着上香人磕头。我没有看她,接过丫环递过来的香,冲着灵位拜了几拜,而后掏出帕子假意抹了一会儿眼泪,就被另外的引路丫环带着前往专门接待女眷的偏厅去了。

一进门便听见柳惜薇叫我,两人至一处角落坐下,柳惜薇拿帕子挡着嘴低声道:“一切妥贴,贺兰家并未起疑。”

我假意揉着眼睛,也低声道:“替换用的尸体可找好了?”

“找好了,”柳惜薇眼睛望着旁边,道:“昨夜明威从贺兰府离开后便连夜去了坟场,找到一具身形同心颜差不多的无人认领的女尸,幸好才死没有多长时间,天气又冷,还没开始腐烂,洒了腐蚀药物上去,看着倒也像皮肤溃烂,脸上照你所说的多洒了些,已认不出原貌来,只等今晚动手了。”

“如此,就照计划行事罢。”眼见厅内人越来越多,我俩便不再多说,只管坐着默默喝茶,待了一阵见有人告辞,便也站起身,放开声音道:“惜薇且坐,我身上有些不适,先回了。”

辞了柳惜薇出来,才要往偏门走,却忽地一眼瞥见了灵堂那边站着季燕然和岳清音,季燕然是太平城的知府,京官家里的红白事自然都得亲自上门表示慰问,只是岳清音不过是个仵作,却为何也跟着跑来了?

本想不动声色地自行离去,却被岳清音抬眼看了个正着,眼神示意我等在原地,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等他。

见季燕然在那里同几位穿着官服的人说话,岳清音待了一待便向着我这边走了过来,面色看上去十分不祥和,我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正考虑着要不要马上开溜,就被他大步过来一把攥住了胳膊,一言不发地拽着我便往偏门走。

我拼命捣着两条小腿儿也几乎赶不上他的步子,直到被他拎着扔上马车才气喘吁吁地缓过劲儿来,见他只向车夫道了声“回府”,而后就带着骇人的冰山气场坐在那里,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被他这副可怕的样子震慑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因此而引发出一场大雪崩将我活活埋了。大气儿也不敢出地坚持到了岳府,岳清音依旧不发一言地拽了我的胳膊下得马车,直奔小楼书房而去。

——不妙不妙,大大滴不妙——看这情形,这一次我只怕凶多吉少——

岳清音推开书房门便要拽我进去,我拼命地扒住门框不肯放手,只要这门一关,我便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放手!”但听得岳清音一声怒喝,直吓得我手一软,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眼见着他将门在面前重重摔上,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岳清音当真气得不轻,往小榻上一坐拉过我摁到膝盖上,大手山似地便盖了下来,毫不留情地重重拍在我的屁股上,直揍得我眼冒金星浑身欲裂,原还想咬牙忍到他停手,可只见他一下一下地越打越重,便再也无法忍耐地哀哀呻吟起来,哑着声道:“哥哥——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岳清音又重重地打了七八下后方才住手,怒意勃发地钳了我的下巴咬着牙道:“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今日夜里去刨贺兰家的坟么?!”

——他果然知道了…

我忍痛从他膝上爬起来,却腿一软地跪在了地上,只好扶住他的膝头低声道:“哥哥,这件事灵歌做得也许太过大胆,然而灵歌必须要救心颜!”

“你也知自己太大胆了么?”岳清音怒瞪着我,“可曾想过万一出了纰漏等待你的将会是何后果?!”

“我知道,哥哥,”我双手去握他的手,“可是如果我对心颜置之不理,我会内疚的!”

岳清音瞪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如此严重之事,你瞒着为兄,难道就心安理得么?!”

“我只是怕哥哥担心…”我颤声道。

“收起你的好意!”岳清音声色俱厉,“只要你不去沾惹麻烦,便是给身边之人最大的福利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哥哥,”我望着他,“等我嫁了人,你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跟我赌气是么?!”岳清音再度被我激起了怒火,低下头来盯住我。

“不过就剩七天了,委屈哥哥再忍一忍罢!”我迎向他硬声道。

岳清音忽地扬起了巴掌,作势便欲掴下,我牙一咬心一横,闭上眼睛仰起脸,躲也不躲地等着他。

良久不见那巴掌落下,睁开眼来看见他早已收回了大手,攥成拳头放在膝上,皱着眉怒意不减地盯着我。

“告诉我你下一步的具体计划。”他冷声道。

“子时三刻,同柳家姐弟在北城墙内见面,一起前往贺兰家祖坟所在之处,掘坟刨尸,换上他人尸体李代桃僵,而后带着心颜暂时躲入北部山区的一所废弃的民居里,待她身体调养好后再做安排。”我不再隐瞒地将计划和盘托出,而后定定地望着他。

“今晚你待在自己房里,若敢踏出屋门半步,便莫怪我再不认你这个妹妹!”岳清音冷冷说着,将我推开一边,起身便要往外走。

不再认我这个妹妹——这句话比任何惩罚都要严厉,我挣扎着站起身去拉他的胳膊,被他冷冷地甩开,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径直下得楼去。

我颓丧地坐到榻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疼痛更叫人难于承受。他怕我出事,我怕他担心,明明双方都是好意,可这好意却成为了水火不容的矛盾点,有人说最辛苦的爱情就是不断地相互伤害又不断地相互原谅,怎么…怎么我的亲情之路竟也走得如此辛苦、如此折磨人呢?!

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山,夜色降临。

临近吃晚饭时,岳清音回来了。推开门见我仍在榻上坐着,便在门口立住,冷着声道:“吃饭去。”

我起身,擦着他身边出了门,唤来红鲤,吩咐她把饭端到我的房里去,岳清音也没再理我。

强迫自己狠狠地吃得饱饱,晚上行动才能有力气——不管怎样,做事要有始有终,我不能把最危险的环节留给柳家姐弟去做。

在几案前铺开纸,也顾不得自己的字有多烂,草草写了封短信,叫来绿水,嘱她送到柳府上去亲手交给柳惜薇,千万莫让少爷看见。

绿水将信揣在怀里领命去了,回来时说信已送到,柳小姐只回复说“知道了”,也没多说别的。

一切仍按计划进行。我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心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紧张,眼看子时过半,还有一刻便到时候。起身悄悄换上我那身男装,将早先准备好的东西背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至外间看了看绿水那几个丫头是否熟睡,见没什么异常,便关好里屋门,至窗前将窗户轻轻打开,不多时便见个黑影由栏杆处跃了上来,一个纵身便跳进屋内,压低声道:“岳小姐,家姐要我来带你出府。”

我亦低声道:“有劳柳公子了!”

来人正是柳明威,原本我们约在北城墙内的计划因岳清音将我禁足而临时改变,我去了信请柳惜薇夜间来助我出府,如此就不必经过岳清音的书房门了——他定是彻夜不眠地待在那里,怕我不计后果地溜出府去。

柳明威道了声“失礼了”,遂背过身来蹲下,我伏在他背上,由他背着跃出房去,回身仍将窗户关好,再几个纵身由楼上跳入院内,由院内跃出院墙,起落间很快便出了岳府,一路施展轻功疾行,转眼到了北城墙内侧的墙根儿下。

一身黑色劲装的柳惜薇已等了那里,见了我低声道:“委屈灵歌了!惜薇轻功实在不济,只得叫明威前去接你。”

“无妨。”我摇头,“刻不容缓,咱们走罢!”

于是仍由柳明威背着我,提一口气纵身向上一跃,半空中脚尖点上城墙借了一回力,数米高的墙头便跳了过去,柳惜薇紧跟着也跳了过来,不作停留地一路向北飞奔,直到进入一片密林内方才停下身形。

柳明威将我放下地,走去林中牵出两匹马来,那是按我的计划于白天事先拴在此处的,因这林子紧临着坟地,是以平日极少有人进入,马儿拴在这里也不易被人发现。

柳明威便道:“今日正午时贺兰府将田小姐下的葬,我在暗处跟去地头,已将位置看好,离此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这就骑马去罢。”说着便要翻身上马,我连忙将他拉住,从行囊里取出几块布来递给他道:“夜深人静的,马蹄声动静太大,用这布包住马蹄尽量减小些声音,虽说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在此遇见行人,然而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些为妙。”

柳明威连连点头,接过布一笑,道:“到底是岳小姐想得周到,在下时常听得别人提到小姐的聪颖呢!”

他所谓的“别人”…大约就是他的好友段慈吧。我没有作声,只听得柳惜薇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多嘴多舌的!快着些罢!”

柳明威吐吐舌头,翻身上马,他独乘一骑,我和柳惜薇共乘一骑,藉着夜色与深林的掩护直奔贺兰家的祖坟而去。

替换·空门

悄悄奔了一阵,但见前面现出一小片石质建筑来,高高的石牌坊上只能看清贺兰二字,正是贺兰家的墓地无疑了。柳明威带着我们小心地绕至石建筑的后方,将马拴在暗处,压低声音道:“贺兰家的墓地只有一个前门,然而有人看守,田小姐虽未被葬在主墓之中,我们若想救她却仍要先将守卫放倒才行。我这里有一些以前江湖上的朋友给的鸡鸣五更香,正好可派上用场…”

方说到这里便听得柳惜薇沉声问道:“你留着那下九流的玩意儿做什么?!”

柳明威忙道:“当初只是好奇而已便留下了,姐!这会子别问那么多了,且让我先跳进去将那守卫迷昏过去,这些人天天守在这里乏味懒散惯了,就算不用迷香他们也会偷空睡上一会儿的,是以明早醒时至多以为是自己犯困睡了过去,不会起疑的。”

柳惜薇点头道:“一定要小心!”

柳明威应了声是,便见身形闪动,眨眼便跃进那墓地的围墙去。不多时又见他跃了出来,奔至我们面前道:“可以进去了,待我将替换用的尸体背上。”

说着便走入附近林中,由密密地一丛冬青中扯出一具用布严严裹着的尸体来背在背上,想是他提前藏在此处的。

柳明威背着尸体,柳惜薇拉着我,悄悄掩至墓地围墙下,好在这里的围墙并不算高,她一人便可将我揽着跳进墙内。

这次说是掘坟刨尸,实际上像贺兰家这样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都是用石头在地下砌出墓室来停放尸体的。因此我们也不必带上铲子铁锨之类的工具去挖土,只需进入那地下墓室便是了。

于是柳明威在前带路,绕过贺兰家的主墓地,在其后的不远处有一小小石屋,屋门上着锁,柳明威便掏出方才从守卫身上拿到手的钥匙,挨个儿试了几把,总算碰对了,将门打开,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柳惜薇打亮了火折子在前引路,我走中间,柳明威断后,三个人鱼贯向下走,很快抵得室内,见正当中停放着一口崭新的棺椁,椁身上正刻着贺兰族第某某代子嗣贺兰慕雪正妻田氏的字样,却是田心颜的“尸体”无疑了。

三人对了个眼色,柳惜薇便将火折子交到我的手上,她重新回去地面把风,由我留在室内负责给柳明威照明,柳明威则先将那女尸放过一旁,而后从身上挎的行囊里掏出起子凿子等工具,着手开棺。

毕竟此时夜深人静,稍有些动静便会传得很远,因此柳明威不敢太过用力去撬棺材上的钉子,费了半天的劲才终于全部起下,小心地掀开棺盖,见被那药弄得满脸溃烂几乎认不出面容的田心颜正躺在其中。

柳明威将田心颜抱出棺来轻轻放在地上,我便让他出去替换柳惜薇进来,由我俩将田心颜身上的寿衣脱下给那女尸穿上,并忍着恶心替女尸梳好头发戴好陪葬的首饰,按着原样放回棺中,虽然未经过她同意便让她“住”进了别人的墓地,但也总比她弃尸荒野做了野兽的腹中餐来得好些。

之后我便让柳惜薇再去替换柳明威进来,由柳明威重新将那些钉子钉上,虽然夜里不能抡大锤钉钉子,但幸好柳明威的劲力不弱,再垫了数层我带来的厚布,总算将所有钉子原封不动地钉回了棺材之上。

收拾好所有工具及那女尸的裹尸布,我又将棺材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以免留下木头碎屑或是油手印之类的痕迹,再用布轻轻扫了遍地,最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疏漏之处后便向柳明威一点头,让他背起田心颜,一同出得石室去,依旧将门锁了,仍由柳惜薇带了我跃出墙去,待将田心颜放下,柳明威又重新回去将钥匙还了,顺便按我所说的分先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守卫们弄醒,以免鸡叫时同时醒来惹他们起疑。

顺利地完成了最惊险的环节,接下来便是要连夜赶路进入山区,找到那座被柳明威偶然发现的废弃的山中小屋了。

于是仍由柳惜薇带了我共乘一骑,柳明威将田心颜缚在身后共乘一骑,策马上路直奔山区。

终于在将近四更之时找到了那小屋,将田心颜放在床上,床上的被褥是柳惜薇提前带来的,屋子也已打扫过。至此整个计划便算得完成了,三个人方能长长地吁出口气,坐在桌边商量今后当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