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来看案件脉络似乎已经清晰了起来:首先在吃午饭时,林浣霞便有预谋地怂恿或亲自参与了给武明玉灌酒的闹剧,致使武明玉提前退席,林浣霞也许是为了使众人认为她与武明玉关系不错从而避免案发后被怀疑,便同夏红裳一起将其送下楼去。假设武明玉被送回房后又离开这一莫明其妙的行为仅仅是出于意外或是某种并不重要的原因,那么她就是在我离开了她的房间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并因醉酒而沾枕即睡。过了片刻,林浣霞亦借口因多饮了酒而感身体不适下得楼来,先回了自己房间,而后由窗户翻出去,正可以避开西门和南门值岗的下人,再由窗户悄悄潜入武明玉的房间——这个时候众千金小姐都在二楼用饭,楼外自是不会有人在,且武明玉因醉酒,恐根本记不起睡前去闩上窗户,就算她闩上了,只怕林浣霞也早做了准备,只需用做密室的法子来个反其道而行,将线拴在闩窗木上,晕头晕脑的武明玉闩窗时根本不会注意到那线,待她睡熟了,林浣霞便从屋外拽动线将闩窗木提起来,便可打开窗子进入屋中。

接下来便是杀人,做密室,回到自己房中,今天一早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同大家一起出现在武明玉的房前…

暂时便以这条思路推理吧——那么林浣霞又是如何烧掉外面那道桥的呢?

她的窗口的确是距那软桥最近,虽不能走上前去放火,但也可以拉一条引线至她的窗内,从屋中点火烧桥,只是这一方法也容易被守在南门的下人看见引线起火的方向,从而暴露自己的位置。

不管怎样,先去问问今早守南门的下人再说。于是随意地同彩元儿又说了几句,同她分开后直接找到了守南门的一位三十多岁的仆娘,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家常后,随口问向她道:“嫂子昨晚至现在一直守在这南门外么?”

那仆娘很是健谈,点头道:“是呢,过一会子便有人来接班儿,一气儿也要值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儿。”

“喔…嫂子们辛苦了。”我笑道,“那今早这桥被烧的时候,嫂子定当看见了。我起得晚了些,不知道是怎么个情景儿,嫂子可否讲与我知,让我也听听热闹?”

仆娘“啧啧”了两声,道:“要说这火来得还真是古怪,我这俩眼儿一直盯着那桥,硬是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只看到‘唿’地一下子,整个桥头突然就被火包住了…”

我连忙打断道:“被火包住了?是从哪里包起的?”

“从桥底,”仆娘想了想道,“桥底突地燃起高高的火苗子来,转眼就包住了桥头,而后那火便像着了魔似的,直直地烧到桥的那一端去,只几个眨眼的功夫,整座桥就被烧毁了,全都掉到了下面的河里。——那景象啊!真是把人吓得心肝儿乱颤!”

从桥底、从桥底,这线索十分地重要,火势如此迅猛,对于这条常年架在河水之上受潮气浸透的木绳制软桥来说,如果没有助燃物,断不会烧得如此之快。而最容易被人想到也最容易搞到手的助燃物,显然就是油了,可林浣霞又要从哪里弄来油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油洒在桥上呢?

火从桥底而起,这一点很是蹊跷,桥下是十层楼距离的河水,如果不利用引子根本不可能从下面点火。我想了一想,问向仆娘道:“嫂子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仆娘笑道:“在这个地方,一到了晚上,除了哗哗的水声啥也听不到的。”

“哦?为何呢?我看这崖下河水的水势并不湍急啊,怎会有那么大的声音呢?”我奇怪地问。

仆娘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孤峰最稀罕之处并不在于这峰本身的奇特位置,而在于峰下的这道河。这河水每到夜间都会涨起来,涨到最高时距咱们立的这块平地不过才差两丈多的距离呢!听说这河的水是虞渊河水流过来的,虞渊河在太平城郊十里处不是有道河闸么?从亥时(晚九点至晚十一点)起每两个时辰开闸放一次水,至卯时(早五点至早七点)结束,孤峰这儿处于虞渊河的下游,河道又窄,因此每到夜间,河水流至此处便会上涨得极高。可惜小姐们晚上要休息,否则夜里起来看看这河水涨时的情景儿也是挺有趣儿的呢!”

唔…每到夜间河水上涨,这条线索究竟有没有用呢?即便河水涨到距桥底很近,林浣霞也不可能撑条船至桥底点火吧?!

仆娘这儿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好打听的了,我辞了她,独自慢慢绕着楼往东走,而后再绕向北。由于恐高症,我始终未敢走到崖边往下看,所以只好离得稍远些用余光拼命往下瞅。

正因什么也瞅不见而犹豫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走近些去瞧瞧,忽听得前方哗啦啦地一阵水响,抬眼看去,见是五六个丫环正围着一架探出崖外的辘轳打水,才刚颇为吃力地绞着绳子由崖下河水中打上一大桶水来,旁边还放着四五只大桶待打。

我便走过去假作凑热闹,含笑道:“你们这会子打水不觉吃力么?不是说晚上河水便会涨起来,届时再打岂不容易?”

其中一名丫环便道:“回小姐的话,人多桶少,这会子打的是做晚饭要用的水,晚上也要打的,是给小姐们沐浴的水。”

“喔…”我点点头,不再多问,见小丫环们四个人挑了两个扁担,共担了一桶水,晃晃悠悠地由北门进了飞仙阁,我这才看见那辘轳旁还放着好几只备用的空桶及一大卷麻绳,心道万一在河的上游有人撒上一泡尿,那我们这些人喝的水里岂不全都是…咳。

快步离开此处,继续绕着楼往西去,由西转南,路过西门,经过佟小姐的窗,再一次来至武明玉的窗前。眼下似乎只差解开烧桥之谜以及待官府来后证实窗上是否留有线的滑痕便可替她申冤了,想起她死时的惨状,不由心中一叹,究竟凶手——或者说林浣霞与她有怎样的仇恨,竟会使出如此残忍的手段来污辱她的尸体呢?

唔…尸体…单凭在脸上扎满绣花针应当无法置人于死地的吧?武明玉的身上必定还有其他的致命伤,只可惜从门上的窗洞看不真切。——嗯?刹那间我的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即逝,还未及抓住它细究,忽觉有人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不由吓了一跳,一个激凌扭过头去,却突地被那人一手攥住了右腕,不知怎么一拧一转,就将我的右臂钳在身后,我便动也不能动了。

“惜薇?!你这是做什么?好疼,快放开我!”我又惊又疑地偏过头去瞪着她,见她也正冷冷地瞪着我,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了把力,直疼得我眼泪差点窜出眶子。

“我跟了你半天了,”柳惜薇冷冷开口,“你在楼外转来转去,又是向小丫环打听房间的安排,又是问仆娘几时交班,现在待在武明玉的窗前,莫不是想毁掉什么证据?”

这…呵,有趣儿。在我怀疑别人的同时,竟也被别人怀疑着。

于是只作怯怯地道:“惜薇,你没事跟着我做什么?打听房间安排、问仆娘几时交班,不过都是闲谈而已,这有何不对么?总不能因武小姐在这房间内遭了不幸,我便不能从她的窗前经过罢?”

柳惜薇冷哼一声,道:“灵歌你几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莫不是有人在幕后指使你如此做、如此说?”

“惜薇,你多疑了,灵歌就是灵歌,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什么‘幕后指使’?!指使我做什么?杀武小姐么?我与她无怨无仇,杀她作甚?!何况,武小姐的门和窗都从里面上了闩,灵歌又要从何入内呢?”我叹着气反问道。

“无怨无仇么?”柳惜薇冷笑,“灵歌你这话说着不违心么?虽然我与你并不相熟,但去年绣艺精社我亦参加了,自是知道夏红裳、武明玉、牛若华以及林浣霞她们恶作剧戏弄你之事,你瞒不过我。这几人不止一次地欺负过你,行为的确可恶,难保你不会怀恨在心,产生想杀掉她们的想法也并不奇怪。至于你能否进到这门窗都上了闩的屋子中去,只怕还要问问你如何将你自己睡的那间房变得同武明玉这间房一样便可知了!”

哦?——柳惜薇发现了我所做的那间密室?这情形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只好笑道:“惜薇,你先放开我说话,我的手都要被你弄得断掉了。我又不会功夫,放开我你还怕我跑了么?”

柳惜薇闻言倒也痛快,放开了我的右臂,道:“说罢。”

我转过身揉着自己被她箍疼了的手臂,慢慢地道:“灵歌虽然曾经被武小姐她们戏弄过,但这绝不致令我产生想杀掉她们的念头。何况灵歌昨日午饭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未曾出门半步,直至今天早晨。听小丫环说昨天下午厅内一直有许多小姐在绣花,如果灵歌那时至武小姐房中将她害死,势必会被人发现,而若在晚上,亦有这里的下人在厅内值班,灵歌根本没有机会去害武小姐。至于灵歌所住的那间房…不过是灵歌方才想试试看能否做成像武小姐被害的房间那样的密室,不料当真被灵歌误打误撞地做成了,而这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灵歌,请惜薇细细想想,看我说得是也不是?”

柳惜薇用怀疑的目光瞥着我,想了一阵,道:“虽说表面看来你确实没有作案的机会,但是我却不能就此信任你。不过我相信那桥不是你烧的,若你是凶手,必定还有同伙,现在我不敢妄下断言,只是提醒你:最好待在楼内,莫要四处乱走,待官府的人来此查证后便知分晓。若你再在楼外游逛,便莫怪我出于安全起见先将你关在房内了。”

这柳惜薇虽然说话不怎么客气,但是态度却是严肃正经,想来与她爹是武将出身有些关系。秉着好女不吃眼前亏的行事宗旨,我决定先表面上将她应付过去,于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道:“好罢,既然惜薇怀疑起灵歌来,那灵歌为洗自己清白,理当回至房中以善己身。”说罢转身欲回楼去,忽见西南角的崖边竟然冒上个人来,直把我吓了一跳,柳惜薇见状便也回身同我一起望过去,却原来是两三个仆娘,每人抱了个盆子,盆子里约是床单之类的东西,湿漉漉地显然是刚刚洗过,正从崖下走上来。

我不由心中一动,向柳惜薇道:“你可知这几个仆娘是如何从崖下上来的么?”

柳惜薇摇头,道:“我也觉得奇怪,待我过去看看。”说着向那崖边走过去,探头往下瞧。我在不远处站着等她看后的结果,见她回身走过来道:“原来这崖下有数级蜿蜒石阶,一直延伸至崖底河面,大约是专门用来洗衣的地方,她们便是从下面顺着石阶上来的。”

“石阶只有此处才有么?除了石阶以外,没有别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了罢?石阶只延伸到咱们脚下这一块地方,未再向别处水平延伸罢?”我连连问着问题。

柳惜薇奇怪地看着我,仍然回答了我的问题,道:“只此一处才有石阶,只延伸到下面,未再向别处延伸,除了石阶再无可落脚之处。你问这些做什么?”

“灵歌只是觉得这孤峰真是奇妙的所在,山孤水奇,果然是个天然佳境。”我边笑着边转身,径往楼里去了。

入得楼中见小丫环们正挨房间请小姐们上楼用饭,许是大家谁也不愿再留在一楼陪着武明玉的尸体,是以全都出来,陆陆续续地上得楼去。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闷,待近尾声时忽见夏红裳起身,道:“今日发生了如此不幸之事,实是遗憾得很,然而事已至此,非我等弱女子能解决得了的,是以只好坐等旁人来救。因出了这样的事,恐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害怕,因此红裳方才同几个姐妹商量了一下,建议今晚大家自行结伴,两人睡一屋,也好互相壮壮胆,有了事亦可随时照应着。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此话正合众人心意,因此纷纷点头同意,只有我心中暗暗叫苦,虽说照我方才的推理来看大概可以推测出凶手是那林浣霞,但若万一不是她,岂不这里人人都有可能与凶手同睡一屋了么?

人命关天,此时我也顾不得再低调,咬咬牙,硬着头皮小声地道:“不若大家都在一起,总归就剩这一晚了,就是一宿不睡也当无妨…大家都待在厅内,若有事岂不是可以更多人互相照应帮助?”

话音落时所有的目光都射在了我的脸上,我连忙假作羞囧地低下头,听得有人哧笑道:“岳小姐,你自己害怕便可多找几个伴相陪,我们是不能为了这事便一宿不睡在厅内陪你一直冻着的。再说,在哪里也不如在房间里安全,只要将窗户和门都闩上,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我只好不再言语。看来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再多言只恐引起凶手注意。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各人且各安天命罢。

吃罢饭后诸小姐回至一楼,很快便同自己平日相好的伙伴结为了一组,由于武明玉的房间在西厢,大家皆不愿再睡在那一侧,加上两人一间屋后又腾出不少空房来,是以所有人便都集中到了东边这一排厢房里来睡,八间房只能睡十六个人,剩下的人便睡到北边或南边靠东的厢房里。

武明玉死后,算上我在内一共还有二十三人,两两结组,最后正好把我一个人余了出来…呵,谁叫前任岳灵歌是个过于内向的主儿呢,连个朋友都没有,唯一较为要好的田心颜还嫁了人来不了。

也罢,我自己睡一个屋,晚上倒也方便观察那凶手的行动。正想着要睡哪一间比较合适,忽见夏红裳走了过来,向我勉强笑了一笑,道:“灵歌还没有伴么?”

我摇了摇头,道:“我们二十三个人,总要余出一个来的。”

夏红裳苦笑了一下,道:“不若我同你一间罢。”

唔?这是什么情况?见我眼中满是疑惑,夏红裳只好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那名小姐,向我道:“我本是要同浣霞一间屋的,谁料她死活不肯与我同住。是以今晚我们两人作伴罢,浣霞她…只能由着去了。”

这女人便是林浣霞么…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身材微丰,肉嘟嘟地看上去倒也可爱,只是此刻脸上神情既无奈又抱歉,且似乎还有几分难言之隐的样子,亦对我道:“是的,我不大习惯与人同睡,灵歌,你便同红裳作伴罢,正好不必落单。”

——也就是说,今晚林浣霞想要自己睡一间房,若想要害谁,岂不是正方便下手?

我便关心地问向她道:“浣霞睡哪个房间?不若我与红裳就睡你的隔壁罢,晚上有事你便叫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林浣霞点点头,道:“我原说睡在司徒小姐那间,反正司徒小姐昨天也没跟过桥来,那房间没人住。但是方才已经有人占了那间了,红裳你还睡在昨晚自己那间罢?那我就睡你南边那间空房好了。——唉,我倒是羡慕起司徒小姐了,要是我也同她一样畏高畏桥,昨天便也过不来了,不用受此惊吓…”

夏红裳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和大家都跟着受惊了,实是红裳的错…”

林浣霞忙笑道:“哎呀,看我这张嘴,又胡乱说话了——红裳别往心里去,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

不管怎样,只要睡在林浣霞的隔壁,就可以随时注意她的动静了,且夏红裳的房间在东厢最北边的那一间,如果林浣霞还要使用与昨晚相同的手段作案的话,她的目标一定就在北门以东和东门以北的这八间房中所住的人身上。

于是各自回房,洗漱过后便在房中坐了说话,夏红裳令小丫环泡了壶热茶来,说是皇上赏给夏家的外邦贡茶,有安神养心之效,正适合现在喝。与她闲聊了几句她便说困了,脱了衣服躺上床来,我在外她在里,不一时竟听见她微微的鼾声,还真是少女态,怀着再烦心的事也能安然入睡。

也不知是因为受她的鼾声影响还是今天白天用脑过度,总之没能坚持一会儿我便也困得眼皮打架了,强自挣扎着下床坐到椅子上,以防自己当真睡去而耽误了正事,拼命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万籁俱寂,唯有哗哗的水声入耳,好冷的夜晚…随身带的衣服被我关在那间密室里,只好抱了被子将自己裹住,身上一暖眼皮不由得又发起沉来,几番挣扎几番迷糊,终于大脑咔地一声,进入了休眠状态…

“灵歌…灵歌…到床上睡罢。”耳边有人轻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睁开眼睛,见是夏红裳在身旁叫我,迟钝地打量一下四周,见自己还坐在椅子上,便动了动已经僵硬得发酸的身体,打了个呵欠,道:“什么时辰了?”

“没过多久罢,我只睡了一下便被恶梦惊醒了。”她脸色不太好,有些害怕地拍着自己胸口,道:“我看看外面天色,只怕还未到子时。”说着伸手将窗闩取下,推开窗子,但见一枚冷月斜斜挂于东天,旁边伴着两三颗星斗,听她道:“果然,只怕也就是亥时三刻的样子。”说着又连忙将窗子关上,趿着鞋子坐回床去,道:“灵歌怎么不上床睡,也是因不习惯与人同榻么?”

我笑笑,道:“灵歌…是因为害怕,是以不太敢睡。红裳不必管我,只管睡罢。”

夏红裳沉默了半晌,低声地道:“灵歌…去年之事,实在是对不住。红裳自小被惯得坏了,总爱以捉弄人为乐,一直都不知悔改。如今看到明玉这样的下场…真是既怕又悔,只不知现在改过是否还来得及…还望灵歌你能原谅我以前的所作所为…”

“明玉她?”我不大明白地望着夏红裳,“为何要这么说呢?”

夏红裳打了个哆嗦,声音愈发低地道:“灵歌莫非未听过绣女的传说么?”

我摇摇头,道:“灵歌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夏红裳目光望向屋中黑暗的角落,语声幽幽地道:“但凡闺中女儿都该听说过这个传说的,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曾讲给我听。…绣女是个既聋且哑的女孩子,从小就喜欢刺绣。她绣的花儿可以引来蝴蝶,她绣的鱼甚至令小猫儿都难以分辨真假。绣女喜爱刺绣几乎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地出落成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然而却因她天生的聋哑始终未能有人上门提亲。终于有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渴望与她白首偕老,但这却引起了诸多暗慕这位公子的女孩子的嫉妒,她们逮住了一个公子未在绣女身边的机会,将她推倒在地,狠狠地踩她的双手,直到将她十指的骨头全部踩断,即便如此仍不解气,她们本就嫉妒绣女的绣艺,欺负她口不能言,竟丧心病狂地用绣花针扎瞎了她的双眼…于是绣女再也看不见她心爱的公子的面庞,再也看不见她心爱的刺绣的针角,她伤心欲绝,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身体与心的双重痛苦,用绣花针扎入了心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位公子失去了绣女,不久便也思念成疾,病逝了。没过多久,那些曾经欺负过绣女的女孩子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暴毙而亡,死状极其可怖,脸与心口都扎满了绣花针!人们都说是死去的绣女报仇来了,不仅仅是欺负过她的女孩子们遭到了报应,就是那些曾经欺负过别人的人也未能逃脱她施予的惩罚…”

再一次睡着前我只是觉得这传说乏味至极,不过是家长为了教育孩子不要欺负别人而讲的略带□情节的可怕故事,可事实上该欺负人的仍然在欺负人,被欺负的依旧在被人欺负,世界不会因为传说而改变,能改变世界的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一早,我和夏红裳便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吵醒,听得有人在外惊声叫道:“不好了——不好——林小姐她——她死了!”

怀疑·房间

林浣霞死了?这是我再怎样也不曾想到的结果,一时间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夏红裳吓得脸色刷白,缩在被子里带了哭腔地道:“是绣女…一定是绣女来惩罚我们了…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我回过神儿来,扭头冲她淡淡笑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绣女,神鬼再强,遇上了恶人也是束手无策。”说着翻身下床欲向外走,被夏红裳一把抓住胳膊,惊慌万状地道:“灵歌!灵歌!求你原谅我!原谅我之前对你的所作所为!绣女会放过我的,对不对?”

我拍拍她的手,微笑道:“我是否原谅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否能原谅你自己,诚心的悔过不在于口说,而在于心说,只要你真心地悔悟,自会泰然领受将要来临的一切。”

夏红裳不由怔住,我轻轻由她手中抽出胳膊,迈步上前打开房门,见彩元儿面色惊慌地站在门外,一见我便颤声道:“岳小姐…我家小姐可在里面?隔壁出事了…”

我指指房内,不理会她们主仆如何叙话,一脚跨出门去,但见南邻的那间房门紧闭,窗纸上豁然破了一个指头大的洞,旁边站着柳惜薇,正冷冰冰地瞪着我。顾不得同她搭腔,我凑至那窗洞前向里望去,见林浣霞的死状如同武明玉一般无二,满脸扎着绣花针,鲜血顺着圆圆的脸儿上蜿蜒流下,甚是可怖。

我才待要奔向东门绕出楼去查看林浣霞房间的窗户,却听得柳惜薇冷声道:“不必看了,窗户也上了闩,和武明玉的房间一样——你可以放心了,没有什么疏漏。”

我慢慢转过身冲着她微笑,道:“惜薇如何便认定了灵歌是凶手呢?灵歌整晚都与夏小姐在一起,并未出房门半步。”

“只要人抱有迫切的目的,什么办法想不出来呢?”柳惜薇冷笑,“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杀的人,但昨天今天连续死的这两人,都是曾经欺负过你之人,仅此一点难道还不能证明与你有关么?”

我笑道:“为何你就不能认为这是绣女对她们两个平时爱欺负人的行为所进行的惩罚呢?”

柳惜薇皱皱眉,道:“什么绣女?”

“怎么,绣女的传说不是几乎每位闺阁中人小的时候都曾听娘亲讲过的么?”我挑眉道。

“我娘生我时难产而逝,自是不知道什么绣女的传说。”柳惜薇面无表情地道。

“…抱歉。”我低声道,“我以为这个传说会流传得很广,却原来你长大后也未曾听别人说起过啊…”

这厢说着话,那厢其他房间的小姐们已经闻声而动,因有了昨日武明玉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大敢上前来查看,只在各自房门前向这边张望,或是向丫环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扫了眼厅内众人,压低声音问向柳惜薇,道:“林小姐的尸体是你发现的?”

“不错,”柳惜薇冷冷点头,“因我昨晚偶然听到林浣霞悄悄嘱咐小丫头早些将她叫醒,今晨我便也起得早了些,由房内出来见小丫头无论怎样叫门她只是不应,便上前来捅破了窗纸查看,才发现她已出了事——你便睡在隔壁,小丫环叫门声也不算小,你怎会听不见、直到小丫环敲了你的门进去禀报,你才出来呢?难道这样的行为不奇怪么?”

是啊…不奇怪么?我怎会没有听见呢?我怎会睡得如此之沉?还有…昨晚我明明打定了主意一宿不睡的,如何竟连续两次睡了过去?我再不济,熬夜的技能也还是有的,怎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把正事一丢昏昏然睡了去呢?

不由疑惑地望向从门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的夏红裳,诸多谜题齐齐涌入脑中。…会是她吗?如果杀死林浣霞的是她,一切倒也说得通,但是她又是如何杀死武明玉的呢?她又是如何烧掉软桥的呢?或者,凶手不止一人,除了夏红裳外还有一个?不…不大可能,如果是两个人合作,根本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段,凶手只可能是单独作案!

我退至一旁冷眼看夏红裳忙着安抚众人,却怎么也无法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不自然的神情来,回想这三天来我所看到的她的举止神态,无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局外人应有的样子,尤其是她此刻眼中的绝望忧伤,只怕是再如何装也装不出来的。

莫非我所有的判断都错了么?从始至终我都被凶手耍得团团转?这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想出如此神出鬼没的招数来?

趁厅内正乱着,我转身回至昨晚我与夏红裳所睡的那间房,见床上被子尚未及叠起,便走过去掀开,在床边坐下,盯了床头的绣花枕头待了片刻,慢慢地伸出手去将它拿起来,而后又放下,一丝微笑浮上唇角,才要起身,抬眼却见柳惜薇在门口站着,目光冷然地望着我,道:“你在笑么?是因为目的达到了?”

叹口气,起身道:“柳小姐,灵歌与你可有过节么?”

“没有。”柳惜薇冷冷道。

“那为何你就偏偏认定灵歌是凶手了呢?昨夜厅内有丫环嬷嬷值夜,倘若我要从屋内出去再进到林小姐的房中,必会被人看到,你大可以去问问那些丫环嬷嬷是否有看到我出去过。”我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柳惜薇冷笑了一声,道:“或者,你可以趁夏红裳睡熟后由窗户出去,从外面潜入林小姐的房中并不会被人发现。”

“那么武明玉呢?我又是如何杀死她的?若还是从楼外绕过去由窗户潜入,只怕不被发现是不大可能的罢?”我笑道,“柳小姐认为我是如何做到的?”

“不知道。”柳惜薇很是干脆地回答道,“总归你是最有嫌疑之人。”

“那么,柳小姐预备将灵歌怎样处置呢?”我无奈地笑。

“我便同你在这房内待着,直至官府来人。”柳惜薇说着迈步进来,将房门关上,而后便坐到椅子上与我冷然相对。

看这情形我是没得选择了,只好坐回床上。静默了半晌,我淡淡地开口道:“惜薇你近来可去探望过心颜么?”

柳惜薇的面色这才稍有缓和,道:“自她出嫁后只去过一次,她总说婆婆管得严,不大喜欢做媳妇儿的总将外人招到家中去,因此我便也未敢再去给她添麻烦,只靠传信与她联系,不过…一直也未收到她的回信。”

我便问道:“你与她是如何熟识的?”

柳惜薇道:“我们两人从小便认识,她受了别人欺负都是我替她出气。今年三月时我跟了家父去了关外,未能赶回来参加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说着,眉宇间有些落寞与感怀。

我轻叹了一声,道:“心颜知道你会来参加这一次的绣艺精社,因此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听说是你们去年约定要绣的帕子,只是我很奇怪,为何还有那林小姐的份儿,你们三人关系很好么?”

柳惜薇哧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在怀疑我杀了林浣霞是么?”

我只笑笑,不置可否。

“我与林浣霞并不熟,只是去年绣艺精社上她同心颜一言不和吵了起来,于是约定回去各自绣了鸳鸯戏水的帕子,今年带到精社上来,由众人评定孰优孰劣,请我做此赌约的见证人罢了。”柳惜薇淡淡地解释道。

“这位林小姐似乎嘴上不太好,容易说些得罪人的话。是么?”我想起昨晚她当着夏红裳说的那些话来,属于典型的那种说话不经大脑、又爱在嘴上占便宜的人。

“听说是这样的,”柳惜薇大约也想起林浣霞的为人来,皱了皱眉,“大凡官眷小姐中那些个流言蜚语都是经了她的口的,是个爱生事非之人。”

这就难怪了,往往最是这样的人易招人怨恨。

正低头思索间,听得柳惜薇道:“心颜托付给你的帕子现在可否给我呢?”

我冲她眨眨眼,道:“我…将那帕子弄丢了。”见她的脸色豁然变冷,不由眯着眼睛又对她笑道:“不过,惜薇莫要着急,灵歌可以保证,很快便能找回那帕子。”

柳惜薇不再理我,只是冷冷地坐着。我斜倚在床栏上静静地整理着满心满脑的思绪和已知的线索,以至于浑然不觉屋外发生之事,直至中午时候方才听得外面一阵欢呼,道:“好了!桥搭好了!过来了!过来了!”

几乎同时地,我与柳惜薇起身便向外走,拉开房门来至厅内,见南门开处数十名衙役正由新搭好的简易软桥上小心翼翼地过来,光影晃动中,一袭大红官袍大步地跟在后面,飞快地踏入厅中。

他望见我,眉头轻舒,仿佛于心内吁了口气,正要迈步,却忽地被一拥而上的诸位受惊不浅的千金小姐们七手八脚地扯住了袍子,娇声软语霎时响成一片:“季大人…您终于来了!可吓死人了…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呵…我们的季大人如今已是太平城的名人、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唔,是红袍王子了。目光落向佟家姐妹,见佟二小姐红透着脸,娇羞、安心、幸福洋溢在眼角眉梢,轻轻地走上前去,立在季燕然的面前冲他微笑。于是他也回应了她一个笑容,我慢慢地眨眨眼睛,挪动步子,沿着大厅的最边缘像一道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径直出了南门。迎面看到的是岳清音凝冷的面孔,几步跨至我的面前,一把握住我的腕子,手指探上脉门,沉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伤到了?”

我笑着摇头,道:“没有,哥哥放心,灵歌一切都好。”

岳清音松开我的手腕,眼中神色却愈发阴鹜,未再多说,只道:“想必季大人还要一一问询,你且在厅内老实候着,为兄先去为死者验尸,过后一起回府。”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重新回到楼内。但见衙役们已将武明玉房间的门打开了,正等着季燕然和他进去查看,然而此时我们那位季大人仍被诸多少女包围着寸步难离,岳清音便先自己进去,并且将房门由内关上了。

我在门外呆呆立了片刻,满耳里听得最多的也只是“季大人”三个字,于是躲入堂柱后的阴影中以图能起到屏蔽声音的作用,然而越是刻意躲避便听得越是清晰,无奈之下只好推门进了武明玉的房间,再重新将门关好。

岳清音立在床前弯着腰正检查武明玉的尸体,头也不抬地道:“你进来做什么?赶快出去。”

“灵歌想陪着哥哥。”我笑笑。

“立刻出去。”他仍旧不抬头,冷声令道。

“…灵歌想要哥哥陪着。”我轻轻地道。

岳清音一时没有作声,半晌方一指窗边椅子,道:“老实坐着,不许乱动。”

“是,哥哥。”我挽起个笑,几步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仔细地看着他检查武明玉的尸体。

岳清音小心且谨慎地一点点查看着武明玉的脸上、颈上及手臂的每一寸皮肤,似是在找寻致命伤口,我想起夏红裳给我讲的关于绣女的那个传说来,便轻轻开口道:“哥哥不妨检查一下她的心口,或许那里也被扎入了针。”

岳清音扭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哥哥没听过绣女的传说么?”我反问。

“哪里有这种传说。”岳清音扭回头去,道:“转身。”

“哥哥,你会驭尸术?”我惊讶地问。

“我是让你转过身去。”岳清音声音里带了要发火的前兆,“要让我赶你出去么?”

“我与她都是女人,有什么可避讳的?”我探头探脑地由他的腋下望过去,正对上武明玉满是干涸了的血痕的面孔。

岳清音倒先转过了身来,才要张口,我连忙在椅子上打了个转儿,背对着他坐着,这才及时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一时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地宽衣解带声,半晌,我忍不住问道:“哥哥,武小姐的心口处可有针?”

岳清音沉着声道:“有。”

“哥哥能看出来她是何时死的么?”我问。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岳清音轻斥道。

“因为…因为灵歌怕被人怀疑成是凶手。”我转着眼珠子轻声地道。

“什么意思?”岳清音停下了动作,走过来至我身旁,低了头盯住我。

“灵歌来此的第一天,因为不熟悉环境,曾错把武小姐这里当做了自己的房间,结果次日一早武小姐便被发现死在了这里…届时若问起来,只怕灵歌难逃干系,是以灵歌想知道武小姐是何时遇害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做为灵歌不是凶手的证明呢?”我小心地问道。

岳清音盯着我看了一阵,方道:“武小姐约是死于前日的未时左右,那个时候你在她房里么?”

我摇摇头,道:“灵歌是正午后进的此屋,未待片刻便离去了——如此灵歌便放心了,哥哥请继续检查罢。”

岳清音瞥了我一眼,这才重新走回床边去。

——武明玉是未时左右遇害的,这就有些奇怪了。因为未时左右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从二楼吃完饭下到一楼来了,且据丫环彩元儿所说,夏红裳及几名小姐吃完饭后一直在厅内椅子上坐着,至少这几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会是谁呢?谁在未时左右杀害了武明玉?又是在何处杀害了武明玉?从我离开她的房间至未时,厅内始终都有人在,武明玉在这段时间内肯定没有在她的房间里,也就是说,她是在别处遇害后又被凶手移尸到了这个房间的。那么凶手的目的何在?她并没有作出掩盖作案时间的举动,可见她并不在乎被查出武明玉死亡的时间,她之所以要移尸…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若果真如此,那现在看上去可以确定不在场的证明便都有可能是假的!

正思索间,忽听得门外有衙役报了声:“大人来了!”

我的全身不由一僵,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低声向无动于衷的岳清音道:“哥哥,季大人来查案,灵歌先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