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他们到达象山。
象山是个三面临海的县城,李家在象山一个叫南湾的小镇上,是个世代耕读之家。仅李氏祖父这一辈,就有兄弟七人,到了沈穆清这一辈,表兄弟、表姐妹不下百余人,再加上姻亲,就更不计其数了。是真正的大家庭。
沈箴带着李氏的棺椁返乡,李家的人都大吃一惊,但沈穆清那个过继的憨厚舅舅还是很热情地招待了沈穆清父女,在是否让李氏入李家祖坟的问题上,他虽然语拙,不会据理力争,但说了一句很实在的话:“不行,就在隔壁买块地,我会帮着照看的!”
沈箴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有眯惊世骇俗,能理解李家人的决定。就在李家祖坟旁买了一块地,然后挑了六月十六的日子是给李氏破了土。不仅如此,他还请了人在李氏的旁边给他自己修座坟。
沈穆清舅舅一旁跑前跑后。请牙行的人写过户文书,请风水先生看坟地,请道士、和沿做道场,请工匠平整土地,种树植花…沈箴甩了手全交给他——沈箴在南湾镇住了十年,又在浙江出过仕,听说他回来,很多年轻时的朋友、同窗还有浙江其他一些地方的官员都来拜访他,他每天都是独院来送住,合诗作画,逍遥似神仙。
沈穆清的表妹李婉玉受憨舅舅的委托,天天陪着她。俩人或是做针线活,或是到镇上去逛逛,反下这一半的人都姓李,另一半是李家的亲戚。
有一次,她还和李婉玉、李婉青姐弟一起到海边去泅水。
在南湾镇,没有人知道沈穆清曾经结过婚,都把她当成小姑娘。她两个贴身的丫鬟英纷和明霞什么也不说,当着别人喊沈穆清“姑娘”
夏天过去了,沈穆清带来裙子全都短了,只是皮肤总也晒不黑,惹得李婉玉掐着她的脸直嚷“不公平”
沈箴就带着沈穆清去杭州做衣裳,李婉玉也随行。
在南通的时候,他们学做风筝,在宜兴的时候,沈穆清亲手捏了十把紫砂壶,沈箴还专门带她们去了常州,在那里买了一百多把梳篦,把太湖、瘦西湖、金鸡湖都游了个遍,镇江中泠泉、无锡惠山泉、虎丘憨憨泉的泉水各大打了一壶回来,最后在南京遇上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沈箴带她们住在他的一个老朋友——原文渊阁大家士、吏部尚书时子墨家。
时家世代种植茶园,沈穆清大感兴趣。
时子墨就让自己的排行第六的孙女时静姝招待她和李婉玉,时家的茶园,由二十七岁还没出嫁的时静姝管理。
沈穆清大开眼界,跟着时子墨穿上男装奔波在江苏的茶市,春天的时候,又跟着她住到了茶园,从采茶开始,学着从新认识茶叶。
等他们离开南京的时候,林瑞春已从京都直到时家茶园。他将以一年为期,跟着时静姝学习怎么种茶、采茶、抄茶和管理茶园,然后在江南一带找个合适的地方种茶,让一大茶庄卖自己的茶,既可以减少中间环节降低成本,也可以保证茶的品质,培养自己的竞争力。
时静姝对她的计划很感兴趣,两人商定,沈穆清回到京都后,她就去拜访沈穆清,两人看能不能合伙做生意。
顺康二十三年的秋天,沈箴和沈穆清回到了久违的石化桥松树胡同。
大家见面,恍如隔世。
特别是大舍,都十岁了,如果不是锦绣牵着他,沈穆清根本认不得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朝无人
沈穆清吧沈箴让给泪眼婆娑的陈姨娘和望着沈箴不知所措的大舍,自己拉了锦绣去屋里说话。
…闵先生让我照顾舍哥…舍哥性情好,人又聪明,读书也用功…两位闵先生、闵夫人都很喜欢!
知道大舍在闵家过得很好,沈穆轻就问了问闵先生的情况。
锦绣满脸兴奋:“今天开春升了吏部郎中!”
锦绣则问了他们去江南的情况。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锦绣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高兴变得有几分伤感。
“怎么了?”沈穆清笑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锦绣摇头:“我挺好的,先生、夫人待我都很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伤心?”沈穆清笑着打趣她。
“没,没有伤心!”锦绣目光有些闪烁。
沈穆清心中一动,笑着拐了拐她:“说吧,说吧!我现在跟着老爷在外面走了一圈,已经不是当年的井底蛙了。说吧,是京都的人传除了什么关于我的不好闲话?还是梁家人除了什么事?”
锦绣犹豫良久,低声地道:“姑奶奶,梁家三少爷,今年春上又要了一房妻室。”
和离快两年了,梁季敏又是有功名的人,总会有人家看得上眼,娶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沈穆清挑了挑眉。
“事宣州下面的一个卫所同知的女儿,听说今年才十五岁,长得花容月貌,仅带过来的嫁妆就有一百二十八抬。”锦绣有些闷闷不乐,“梁渊还特意从宣同回来住持婚礼…”
锦绣事在为自己抱不平吧!
如果没有在外面走这一圈,听到这消息,沈穆清也许会感叹,但现在,她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了。
“希望第一次婚姻能让他长点记性,对第二任太太好一点。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锦绣撇了撇嘴,道:“我看啊,事那家人不知道他的底细吧?你是不知道,自从梁家三少爷出了那样的事,京都略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个他。
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
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
锦绣突然拉了她的手:“姑奶奶,我有一户好人家,想和您说说。”
沈穆清不由愕然。
怎么说着说着,就说道她身上来了…而且还好像因为梁季敏成了亲,自己还单身一人就落了下风似的!
沈穆清刚要开口拒绝,锦绣已一副生怕她反悔似的急急地道:“那人叫蒋越,今年三十一岁,湖北荆州人士,顺康十六的两旁进士,在大理寺寺正,不论相貌、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等的,连闵先生都赞不绝口。蒋大人前头的太太去年得病去了,只留下一个七岁的女儿,留在老家由父母照顾。”说完,她眼巴巴地望着沈穆清,“要是姑奶奶愿意,我回去跟闵先生说一眼,哪天让您看一眼。”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沈穆清忍俊不住呵呵笑,“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
锦绣大急:“这怎么能行?您事不知道啊,夫人原是准备把这人介绍给闵先生的一个侄女的。还是我说,不如介绍给我们姑奶奶,夫人这才改变了注意,让我先来讨你一个音讯。”
沈穆清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在闵夫人面前还有几分体面啊!”
锦绣皱着眉:“我说的事真的。闵先生的侄女今年才十六,而且还是个姑娘家…人家一听,立刻就答应了…姑奶奶,您去看一眼吧,就看一眼,肯定比梁家三少爷强百倍千倍…“不是,不是!”锦绣一听,立刻满头大汗,“夫人也只是她那妯娌提了提,根本就没有正式说这事…而且我也是问过夫人的,夫人说,老爷对闵先生有大恩,要先仅着您…”
“替我谢谢闵夫人。”沈穆清脸色一肃,真诚地道,“锦绣,也谢谢你。我知道你们都为我担心,但我没有再嫁的打算了。”
“不行,不行!”锦绣立刻反对,“我想着我是从您身边出去的,所以才先来跟您说的。你这样,我去跟老爷说去…要是老爷知道了,也一定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
“锦绣,你听我说,沈穆清按住起来要走的锦绣,把时静姝的情况告诉了她, …一个人能坚持做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比这更愉悦的事了。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还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对以后更有信心了。
或者说,她以前总是拘泥于穿越者的身份,怕站在众人的目光下,被人发现马脚。现在跟着沈葌走了这么一圈,才知道天地之大,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时空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受人非议的人。就看你以怎样的态度去生活…
锦绣根本不理解她的话,:“蒋大人真的很好…那梁家三少爷如今赋闲在家,人家蒋大人却是从六品的寺正,就凭这一点,就强过那一百二十台嫁妆…”
沈穆清苦笑,知道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长叹一口气,她无奈地道:“要不,你先把这件事跟老爷说说吧…老爷见多识广,蒋越是好是坏,定能做个明断”
实际上,她是觉得说服沈葌比说服锦绣更加容易些。
“梁家三少爷赋闲在家?”沈穆清的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兴奋地道:“锦绣,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个梁李敏现在赋闲在家了?
沈穆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英纷来了。
“英纷,”锦绣高兴地站了起来,拉着英纷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你,你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似的?”
英纷和明霞跟着沈穆清这么跑了一圈,大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神态间自有股淡定从容。
“不就是跟着姑奶奶出去跑了一圈,晒黑了吗”英纷快言快语地回答了锦绣,“你快跟我说说,梁李敏怎么了?他不是庶吉士吗?怎么又赋闲在家了?”
但凡梁家有一点点的不好,估计都能让沈家的那些人高兴一番。
锦绣见英纷问,目光都比刚才明亮了不少。
“你们离开京都没多久,就有御史弹劾梁家三少爷因丧亲丧期间纳妾的事。那梁家真是不要脸,非说三少爷没有纳妾,因丧期后收了一个通房…还有人跑到沈家来看老爷回来没有,想老爷去作证呢!”
沈穆清不由汗颜。
还好去了江南…人不在,还要为这个人浪费精力对薄公堂…
“因为没有证据。”锦绣声音落寞,“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要是当时老爷和姑奶奶晚几天就好了…”
沈穆清却庆幸自己早走了几天!
“不过,做了坏事总是有报应的。”锦绣说着,声音又高昂起来。“那梁家三少爷在皇上主持的散管朝考中得了个末等,和他同年的都分派到了六部,只有梁家三少爷没有定地方。说到这里,锦绣嘻嘻地笑了起来,”听说梁家还派人到吏部去问了,你们猜猜,吏部的人怎么说?
“怎么说?”英纷睁大了眼睛。
“人家吏部的人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六部三院都不愿意要。要不,就让他再等等,等有缺了再说。”
“说的好!”英纷喜笑颜开。
“梁家的人后来找路子走通了王公公,去年秋天吏部有缺,把梁家三少爷的名字写了上去…你们猜又出什么事?”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英纷不耐烦地道,“最后肯定是没成,要不然,梁李敏怎么会赋闲在家呢?你就直说了,又是谁坏了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