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以后莫要再来了。”
然后,他真的走了。
他嚣张得不可一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用他开口就有人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选。唯独她让他品尝到求而不得的失败及痛苦。他想直接抢了她,破坏她的婚事,让她退亲,转投他的怀抱。可是一切止于她的拒绝中,他的嚣张在她面前毫无用处,他尊贵的身份、滔天的权势也无法让她改变主意,反而让他和她越行越远,最终他害怕了,不敢再逼她,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地关注她。
直到,他在战场上看到一身狼狈的路平伏跪在他脚下,用怨恨又悲痛的声音说:“世子,寿安郡主去了…”
“啊——”
他不相信,明明自己放手了,明明他安排了人保护她了,为何她会死了?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外间守夜的路平瞬间惊醒,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小声地询问道:“世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里面久久未有声响,路平却不敢冒然闯进去,只得耐心地等了会儿,正准备再问时,终于传来了一道沙哑的男声,“没事。”
那道声音正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变声期,听起来宛若磨砂般,并不十分好听,却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音调,在这样的夜色中,有种惑人心弦的味道。
听罢,路平便不再作声,心里估模着可能世子刚才作噩梦了。
作为瑞王世子的贴身小厮,路平知道主子有时候会作噩梦,甚至会整夜都睡不好,虽然不知道作为一位尊贵的王爷世子,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拥簇、宫里宠爱,从未受过一丝苦处,为何会如此,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他能说的,也不是他能问的。
卫烜确实做恶噩梦了。
他梦到上辈子的事情,从上辈子的十三岁时意外让他明白自己对阿菀产生了占有欲到听到她的死讯传来,短暂一夜,却在梦中又经历了难以忘怀的一生。
青色撒花的帐子里,他眼睛瞪大,满脸盗汗,四周的光线昏昏暗暗的,将他的轮廊照得不甚分明。
半晌,他抬起手臂压住因为汗水滑过眼角而酸疼的眼睛,手攥成拳头,指甲刺入手掌心,很快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淡淡的血腥味在帐内弥散,这微弱的味道也让他浑混的大脑方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后,再也睡不着了,而此时,不过是刚打了三更鼓。
路平听到里面的声音响起,看了看外面暮春的夜空,星子仍璀璨着,正是好梦之时,可是主子可能又睡不着了,这让他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担心。长久这般熬下去,他的身体会熬坏的,或许他可以让人去告诉寿安郡主,让寿安郡主劝劝主子去找太医开副药来喝。
果然,里面响起了主子叫唤的声音,路平推门进去,先是将灯芯挑起,让灯光更明亮一些,然后方过去撩起床帐,用金色的挂钩勾起,露出里面坐着的人。
他似乎有些头疼,正用手拢成拳头抵在额前,眼睛半阖着,长而柔软的黑发笔直地垂落,凌乱地披散在他身上,有几绺从额前垂落,滑过俊美到昳丽的面容,穿着一袭白色丝绸寝衣,襟口微开,露出白晳的肌肤,朦胧的灯光晕染在他身上,为他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柔美之态,宛若不似真人。
路平用比平时凝滞了几息的功夫,方低下头,肃手站在床前,不敢再多看。
过了会儿,那人方道:“倒杯水来。”
路平很快便将温度适中的水递过来,此时那人已经坐在床边,坐姿颇为豪迈,双腿叉开,但是一头又黑又密的长发披散而下,初得那张妍丽的脸庞白腻得如美玉般,仍是为他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夜色果然太危险了。
路平不敢多看,将水杯递给他后,便说道:“主子,现在时辰还早,您还是再睡会儿吧。”见他面上的表情不变,路平犹豫了下,又道:“而且寿安郡主说过,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有充足的睡眠。”
听到他的话,床上的少年动作一顿,虽未吭声,倒是没有生气。卫烜的脾气不好,所有伺候他的人都知道的,在他面前都很小心,路平虽然是个意外,卫烜对他有着奇怪的耐心,纵容之极,但是他并未因此而得意,平时恪守职责,从未敢多话。只是,有些时候,路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建言,幸好若是不好办的事情,只要扯出“寿安郡主”这四个字,卫烜基本就会熄火了。
果然,就听到卫烜道:“知道了,我再睡会。”
路平松了口气,赶紧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放回去,同时也去打了水让他重新净脸,让他继续休息。至于主子先前做了什么噩梦,他绝口不问。
等路平下去,卫烜重新躺回床上,却很难入睡,身体很累,可是精神却紧绷着,这也是导致他整晚都睡不着的原因。只是想到路平说的话,只得硬逼自己继续睡,然后开始半睡半醒,精神处于一个奇怪的状态中,直到再次做梦。
等他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搂到怀里,身体也传来了一阵异样,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血气都往身下某一个地方汇集而去,身体难耐非常。比起上辈子的无知,这辈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又梦到阿菀了,所以才会有反应。
抹了把脸,他慢吞吞地爬起身,叫人准备好水,直接去净房冲了两桶冷水才浇熄身上的那股热火。
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澡盆前,卫烜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低头看着身下终于疲软下去的地方,心里不禁产生一种莫名的抗拒感,决定坚决不干这种事情。
想起前阵子太后的话,还有随风院中的那几个内务府送过来的宫女,卫烜微微眯起了眼睛。连自己的手都不肯摸它解决,更不用说让别的女人碰了,那会让他忍不住想要狂暴,继而将那些凑过来的女人都踹死。
等卫烜穿戴整齐出来,丫鬟们端着各种洗漱用具进来伺候他洗漱,丫鬟们伺候他时格外地小心谨慎,甚至不敢碰触到他的身体一丁点,不然就像前阵子的那个在伺候主子更衣时试图想要摸他、诱惑他的丫鬟一样,直接被从房里踹到门外,虽然没死,可是大夫却说下辈子要受心疾之苦了。
随着卫烜渐渐长大,可以放房里人后,府里的丫鬟也纷纷上心,只是想到那个被卫烜踹出去的丫鬟的下场一样,倒是让丫鬟们纷纷收了心,暂时不敢有那种爬床的想法。而且就算她们想要爬床也比不过太后赐下的那几个宫女,可惜她们被世子豪不留情地丢到杂房间做粗活了,真是可怜。
洗漱过后,卫烜看了下仍黑着的天空,现在方才过了丑时不久,时间还早,便去练功房发泄一通精力,待满身大汗时,再次回房洗漱。
等他洗漱好,安嬷嬷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早膳,皆以咸香为主,未见丁点甜腻的点心。
用过早膳,卫烜便出门,坐上路平准备好的马车进宫。
第84章
随着初夏快要来临,昼长夜短,天色很快便亮起来。
昭阳宫的静观斋里,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男子十五束发,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如今昭阳宫里读书的皇子们都长大了,当初和五皇子同年龄的勋贵子弟们满十五岁后便不再进静观斋读书。用世俗话来说,便是长大成人了,可以办差事了,得了皇帝青眼的,便是没能进皇帝的羽林军,也能在金吾卫等捞上个位置,这才是宗室弟子和勋贵们挤破头想进宫读书的原因。如今留在这里的多是以卫烜为首的宗室及勋贵子弟,便是有些亲近五皇子一派的,也因为如今卫烜镇在这里而缩起脑袋做人。
至于五皇子,他表示他已经成年了,不应该再像小时候般胡闹了,认真地去办差,不再庇护那些曾被他拉拢的勋贵弟子。此举虽然得了皇帝的表扬,可也让他得罪了一些勋贵,还不如卫烜般强势到底。
不过卫烜依然如同往常般,在静观斋露了个脸后,便光明正大地翘课了,留给众人一道被和风掀起的赭红色衣袂的背影,任太傅只能当作没见到,只是转首看到室内那些羡慕地看着卫烜离去的学子们的眼神,任太傅默默地心塞了下,心中叹息这些勋贵子弟蒙受祖荫,立如寒门弟子般认真治学,是越发的不成事了。
被太傅看成蒙受祖荫越发不成事的卫烜大步穿过长长的宫廊,来到太极殿,求见皇帝。
太极殿总管杨庆很快便推着满脸笑意,从殿中走出来,将姿态压得极低,笑呵呵地道:“世子,皇上请您进去。”
站在殿前的少年身形修长,如浓墨般乌黑的长发用一个奢华的玉冠束起,两条彩色丝绦缠着发丝垂落到胸前,玉面无瑕,五官精致,妍丽之极,唯有那两道浓黑修长的剑眉英气勃勃,使他看起来英姿焕发,无人敢将他误认为女子。
杨庆瞥了他一眼,心里也不得不赞叹,这瑞王世子年纪越大,风姿越是无人能敌,可谓是世间少见,连皇子们也难出其佑,莫怪太后依然这般疼爱他。
卫烜没有理会低眉顺眼的杨庆,抬脚走进了太极殿。
埋首在御案上批阅折子的文德帝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少年时,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待卫烜行礼后,也不和他啰嗦,便丢了一本折子给他,说道:“烜儿看看罢。”
卫烜也不矫情,打开来浏览起来。
杨庆陪在一旁,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是皇帝的心腹,皆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声音。杨庆眼尖地看到文德帝扔给卫烜的是昨晚送进宫的一封密折,心中转了转,微微垂下眼。自从卫烜满十三岁开始,这种事情已经不少见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才会惊讶一下,后来多了,也不惊讶了,皆学会了视而不见,若是旁的人来打探,皆是三缄其口。
卫烜很快便看完了,然后抬头看向文德帝,大咧咧地说道:“皇伯父,看完了。”
文德帝接过杨庆呈上来的茶抿了口,垂着眸子看向御案前的少年,面上带了些许笑意,问道:“烜儿以为如何?”
“杀了。”
这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却能从那笑着的少年身上感觉到那股抹不去的浓郁的血腥味,离得近的杨庆腿肚子都哆嗦起来,将头埋得更低了。
文德帝没有开口,他似乎在思考。
“既然敢闹事,就必须承担后果,杀了干脆。”卫烜再次道,杀气腾腾,一副不用脑子多想的模样。
文德帝摇头,驳回了卫烜的提议,让他见机行事。
卫烜皱眉,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命令,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问道:“皇伯父需要我什么时候出发?”
“由你决定罢。”文德帝挥了挥手,对他道:“这些天你准备一下,安排好便出发。”
“知道了。”
谈完了正事,卫烜见御案前还有一盘未被人碰过的点心,眼睛一转,便伸爪子过去端走了,见皇帝无语地看着自己,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要给皇伯父办事的,不能饿着肚子吧?这盘点心我闻着很香,皇伯父就赏了我呗。”
卫烜的原则是,皇帝的东西都是好的,拿走不吃亏,所以这些年他没少在皇帝这里挖他的墙角。
文德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无论过了多少年,这熊孩子的脾气都不会变,直来直往的让人无语。见他要赖了那碟子点心,文德帝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情,可是却想逗逗他。可惜卫烜的脸皮厚比城墙,文德帝那点撩拔根本不起作用,等他走时,那盘御厨专门为皇帝做的点心也被他端走了。
卫烜端着一盘点心走在宫廷中,一路走来,教人好生开眼界,不过没人敢吭声就是了,而他也丝毫不以为意,捏了一块点心入口,发现今天的点心竟然是甜香为主,顿时觉得倒了胃口。
正想将它塞给路平决定时,却不想三皇子和五皇子迎面走来,让他改变了想法。
“烜弟这是从太极殿来么?又翘课了?”三皇子笑容和善,英俊的面容让人极容易心生好感。
五皇子目光沉敛,面上挂着斯文的笑意,远远观之,宛若翩翩如玉的清俊君子,只是和姿仪妍丽的卫烜一比,那种侵略性的美感,硬生生地将他比起了背景色。此时他唇角带笑,一派斯文随和,对卫烜道:“烜弟这是又去父皇那儿抢东西吃了?若是真这般喜欢,不若让父皇将厨子赏了你。”
卫烜斜睨他一眼,笑得人畜无害,“是啊,我确实很喜欢,五皇兄要不要尝尝?”
果然,这话成功恶心到了五皇子,让他唇边的笑容僵了下,变得有些勉强起来,接受不是,拒绝也不是,心里着实恼怒,特别是见卫烜眼里毫不掩饰的嘲弄,那股气越盛。
就这点胆量!
卫烜移开目光,又对三皇子邀请,三皇子被他缠得没办法,伸手捻了一块点心在卫烜的虎视眈眈下,只得吃了,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当着人前吃东西的经验于他而言是头一遭,三皇子也不禁产生几分尴尬,心知卫烜此举是特地来膈应他们的,只是虽然知道,却拿他无可奈何。
“三皇兄都吃了,五皇兄也吃吧,这是皇伯父赏的,你不会拒绝吧?”
三皇子斯文的模样终于破功,深吸了口气方才接了卫烜强加来的“好意”,只觉得那块点心味同嚼腊,根本无一丝滋味。不过他也是表面功夫了得,只是瞬间很快便恢复正常,只是看到卫烜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又涌起那股熟悉的憋屈感。
卫烜心情大好,对他们道:“两位皇兄应该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说着,端着那盘点心往仁寿宫而去。
三皇子目光幽深,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默然不语。
五皇子眼里闪现一丝怨毒,很快便平息下来。
“五弟,走吧。”三皇子按住弟弟,让他稍安勿躁。
五皇子朝他一笑,随着他离开,只是路上他忍不住开口道:“三皇兄,你说若是养了条狗,那条狗却是条恶犬,野性难驯,连主子也咬,该当如何?”
三皇子淡淡一笑,“打狗也要看时候。”
五皇子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虽然心中那股郁气难消,但也没有那般气闷了。
那边卫烜离开后,目中同样露出些许厌恶,将那盘点心塞给路平,说道:“收好,别教人吃了。”
路平瞬间妙懂,“别教人吃了”的意思是等会出宫,直接倒给狗吃吧,这不是人吃的东西,是将两位皇子暗骂成狗了,被狗碰过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吃了。
路平颇为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主子平时虽然嚣张得不将人放在眼里,不过碍于皇帝在,现下年纪大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胡闹了,收敛了许多,所以与几位皇子们的关系反而比小时候缓和许多。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仍是斗得你死我活,只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就是了,这要看谁坑人的手段更高明。
卫烜拍拍手,便往仁寿宫而去。
接下来他可能要出京办事,时间估计要用一个月才能回来,所以得趁这时间来看看太后。
刚到仁寿宫正殿外,便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卫烜看了眼引路的内侍,那小内侍笑道:“是太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和几位公主正在殿里陪太后娘娘说话呢。”
卫烜挑眉,忍不住笑了下,笑容几乎炫花了小内侍的眼睛,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等卫烜进正殿时,便看到围着太后而坐的那群年轻的女子,宫装迤逦华丽,头上珠玉环绕,一举一动富贵雍容,其中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除了几位公主外,还有福安寿主——孟妡和莫家的几个姑娘。
卫烜淡淡扫了一眼,便对太后笑道:“早知道皇祖母这儿如此热闹,孙儿应该避避才对。”
太后见到他来,心里着实欢喜,“说什么傻话?她们都是你的嫂子姐妹们,一家人无须如此避讳。”说罢,叫他上前来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心疼道:“怎么瘦了?是不是下人伺候不好?”
卫烜坐在宫女搬来的小凳子上,恰好挨着太后,这个位置除了三公主外,便只有他能如此肆意了,他笑道:“皇祖母,我这是长身子了,一天变一个样,在您眼里自然瘦了,其实体重一直未变的,还增了一些呢。”
太后仔细端详他,心里也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一些了,心里颇为欣慰,特别是这孩子越长大,这张脸越像她记忆里的那个孩子,心里真是喜欢。
卫烜面上含笑,任着太后端详唠叨,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观她神色,再结合上辈子知道的事情,便知道她是透过自己看着一个人,或许他长得确实像,但是他是他,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太后拉着卫烜关心地询问,殿内的女子面上带着笑,但是心里却颇为复杂,特别是听太后先前说那句“她们都是你的嫂子姐妹们,一家人无须如此避讳”,便知道太后待他之亲,连皇子也难及。
坐在三皇子妃莫茹旁边的两个莫家姑娘见太后的心思被卫烜占据了,同样受到震撼,其中的莫六姑娘好奇地看了看,被卫烜的长相给震了下,等她收敛心神时,见到坐在身边的莫七神思不属的模样,悄悄地用手碰了下她。
“七妹妹,你怎么了?”
莫七姑娘惊了下,抬头见莫六姑娘看着自己,神色有些复杂,不过到底只是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莫六姑娘心里狐疑,这哪里叫没事?莫七姑娘是镇南侯的嫡女,身份之尊贵不亚于三皇子妃莫茹,若非她年纪比较小,可能当初的三皇子妃应该是莫七才对。莫茹出阁后,她们祖母庆安大长公主便将莫七放在身边养,这几年莫七的行事方式越来越有庆安大长公主的风范了。
按理说,以莫七的性情,断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失神,所以莫六姑娘觉得定然有事,这一切便是瑞王世子进来后发生的,莫非…
虽然有猜测,但是莫六也不敢随便猜测,暂时先记在心里。
卫烜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了,不宜混在一群女眷中,和太后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离开。至于他可能要出京办差一事,决定等有空再和太后说罢。
“表哥,等等我~”
刚出了仁寿宫不久,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卫烜原本想不理的,不过身后的人追得起劲儿,想到阿菀可能会有的反应,只得停下转身,就见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拎着裙子朝他疾走而来,在卫烜看来,真是没丁点仪态。
“什么事?”
孟妡朝他笑了笑,也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事实上,除了阿菀,孟妡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的态度好过,就算是她自己,也是因为阿菀的缘故,才能得他施舍的一眼,那种施舍般的神情,真是让人气得想胖揍他一顿,可惜孟妡从小被姐姐们灌输他是个大魔王的思想,怕他怕得要死,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真揍他。
“好久不见烜表哥了,烜表哥你几时去小青山?”孟妡朝他笑着,“若你去的话,和我说一声,我也和你同行。”怕他误会自己懒着他又要威胁毒死自己,孟妡又道:“我娘说了,不让我自己出门,若是与你同行,她便不会干涉。”
卫烜目光微转,装模作样地说:“去什么小青山?我近来忙,可没空。”
孟妡不疑有他,心里失望不已,看着他的目光隐隐露出些许哀怨委屈来。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有什么猫腻,指不定是卫烜欺负人家小姑娘,也让刚从仁寿宫出来的几个姑娘停住了步子。
“哼,真不要脸!”三公主捋了捋鬓角边碎发,红唇吐出刻薄的话,“姐姐妹妹都一个样。”
跟着她的莫家两个姑娘自然不敢搭腔,这皇家之事不是她们能说的,无论是卫烜还是福安郡主,都比她们这些作为庆安大长公主的孙女来说,更得帝王心。
莫七姑娘偷偷地看过去,见卫烜冷漠的模样,却难掩昳丽的俊脸,又微微失神。
三公主也只敢在远远地看着说几句,倒是不敢凑近去说卫烜,免得他又狂性大发,哪管你是男是女、什么身份,直接踹了再说,吃过几次亏后,三公主在母妃和两位皇兄的劝阻下,不若幼时般冲动了。
打发了话唠孟妡后,卫烜便走了。
出了宫后,卫烜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叫路平去牵马,他要去小青山。
路平无语地看了他几息时间,然后乖乖地去牵马,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一下福安郡主,又被他主子忽悠无视了。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青山下的荷塘里依然亭亭如碧,虽才四月份,但是荷塘中已展现一种别样的风景,正适合那句诗。
正是傍晚时分,霞光灿烂,小青山通往官道的那条道路上,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阡陌和荷塘里劳作的佃农们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声音,有些好奇的孩子从硕大的荷叶间探头看去,远远的便见到最前面的骑士那一袭沉重的赭色衣袂翻飞,风驰电掣般策马而来,瞬息间便穿过了道路,往小青山上而去。
“阿爹,那个人好威风,骑得好快。”一个半大的小子羡慕地看着那高大的骏马,看到在小青山半山腰上停下来后以一个漂亮的姿势翻身下马的赭衣少年,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自然,那可是京里来的贵人。”肤色黑红的农人拍拍自家小子的脑袋,这里生活的大多是佃农,自是知道小青山腰上的庄子里的主人是谁,不敢轻易冒犯贵人。
卫烜进了庄子后,将马丢给小厮,便大步往里面走,虽然想去见阿菀,不过仍是先去正院给康仪长公主请安先。
康仪长公主见他过来,丝毫不惊讶,笑问道:“烜儿怎么来了?你父王母妃的身子可好?宫里的太后和皇上怎么样了…”
卫烜一一答了康仪长公主的话后,便道:“姑母,我先去看表姐了。”说着,不给康仪长公主再说的机会,转身大步走了。
康仪长公主有些瞪眼,半晌不禁抚额失笑,不过想到了什么,顿时神色又有些微妙,想让人将卫烜拦下,尔后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由着他去了。
卫烜不知道康仪长公主的心思,大步向阿菀住的院子行去,路平跟在他身后,能发现他的步子比以往还大了几分,便知主子心里估计挺急的。
进了阿菀居住的院子,便有守院的婆子忙过来给他请安,并不阻拦他。
卫烜一路走到了阿菀的房前,几个丫鬟坐在槅扇前磕瓜子聊天,听到脚步声时,抬头看去,远远地便看到沐浴在夕阳灿烂的霞光中走来的少年,长身玉立、姿容煌煌,让人瞬间便直了眼睛。
不过等他过来,欲要进房时,其中一个丫鬟赶紧将他拦下。
“世子请稍等,让奴婢去通知郡主一声。”丫鬟青雅温声说道,虽然被他扫了一眼过来看得心颤,依然坚持。
卫烜眉头微蹙,感觉这丫鬟的态度十分古怪,竟然会拦他,不过看在阿菀的面子上——阿菀很护着她身边的丫鬟,可不忍许他随便欺负她们——到底忍下了。
青雅朝他施了一礼,便赶紧进去通报。
卫烜没有等多久,青雅很快出来了,朝他笑道:“郡主请世子进去。”
卫烜看了她一眼,问道:“郡主又病了?”说到这里,长眉拧了起来,心里有些不愉。这几年阿菀的身体修养得差不多了,不像小时候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断,除了偶尔换季时会身子不适外,其余时候和其他同龄姑娘差不多,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青雅赶紧摇头,“没有,郡主很好。”这么说着时,又想到现在郡主的情况,心里觉得应该不算是病吧?
既然不是生病,他便放心了。
卫烜抬脚进了房,一眼便看到倚靠着坐在窗下矮榻上的少女,乌黑柔顺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简单地插了根玉钗,身上是一袭淡青色的襦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素净,淡雅如菊,衬得那张精致的脸蛋让人心动不已。不过卫烜很快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精神也不太好,倚在榻上,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卫烜心里一下子怒了,那些丫鬟竟然骗他,这样还不是生病是什么?
“表弟来啦?”阿菀朝他笑了下,“是不是又翘课过来了?”
看到她的笑容,卫烜的怒气微敛,垂下眼睑,不教她看到他眼中的暴戾情绪,笑道:“没有,我光明正大地来的,难道表姐不想我么?”
他说着,走到榻前,隔着榻上的小案桌坐在另一旁,而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被他轻易地捕捉到,他的脸色乍然色变。
“你受伤了?”他惊怒地说,再也掩饰不住眼里的戾色。
第85章
人生重来一次,虽然是一个机会,但是成长的过程中不免也要再经历一次相同的事情。
例如,大姨妈这种事情。
轻轻松松地渡过了十几年,让阿菀几乎忘记了,她还要来大姨妈这种事。所以早上她陪着公主娘一起吃早膳时,当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疼痛,身下一股热流滑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后,她几乎傻眼了。
比起她的傻眼,公主娘和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却高兴得紧,就差去买鞭炮来放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要过年了。而阿菀很快知道,在她们心里,女子来初潮,证明长大了,可以生娃了,怨不得她们会如此高兴。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阿菀的身体比普通姑娘孱弱一些,姑娘家一般在十二三岁多数来初潮,孟妡也是在十二岁就来了,可是阿菀硬是拖到了十四岁,让康仪长公主好一阵担心,生怕拖得太久,证明她的身体越不好,以后影响子嗣。
只是,这人生的第一次,于阿菀而言,简直是他娘的疼啊,疼得让她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浑身冒冷汗地躺在床上,动一下都是受罪。
大姨妈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所以,阿菀对于来大姨妈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开心,她没想到会这般疼的。上辈子好像也很疼,不过过了十几年了,再重复当时的疼痛,让她乍然没有防备之下,才会难以忍受。
见她疼成这样,也将康仪长公主吓得不行,请来了大夫来看,大夫习以为常地说,她体质寒凉,有宫寒之症,所以会比一般女子疼。大夫这话又让康仪长公主担心得不行,将大夫叫到一旁嘀咕起来。
虽然背着自己,不过阿菀大概能猜出公主娘和大夫说什么,不过是让大夫开些药给她调理身子罢了。都调理了十多年了,阿菀心里早就认命了,恐怕再调理下去,也比不得那些健康的女孩子吧,现在能跑能跳能吃能喝,不用压抑着喜怒哀乐,其实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