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郁也是血气方刚,在这方面却从来都爱惜她,宁肯自己憋着也从不乱来。

“回头我好好说说他,”章大嫂唉声叹气,“不过这次还是求您再去看看吧,大儿媳妇真是好媳妇,我舍不得她没了,再说了,在娘家的时候她也是爹娘娇养长大的......”

兰芝忙道:“娘,不如再去试试吧!”

她又看向章大嫂:“我们只是保证试试,却不能保证一定会好!”

章大嫂听了,满心感激,忙起身道:“这是自然!”

秦二嫂也是担心章家大儿媳,便带着储秀提着灯笼往章家去了。

晚上秦二嫂回来,累得脸发黄,坐在那儿半日没动弹。

她忙了一晚上,秦家大儿媳妇终于止住血了。

兰芝又是服侍她娘用香胰子洗手,又是给她娘捏肩,忙个不停。

秦二嫂被女儿柔软的手按捏着,身心皆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靠在圈椅上,低声问兰芝:“兰芝,你月信还没来么?”

兰芝想了想,道:“娘,我月信有时候不太准,估计快了吧!”

她知道她娘是担心她有孕,可是前世她那么多年都没动静,这一辈子自然也一样,不用担心。

也许是赵郁不孕不育呢!

秦二嫂这才不吭声了。

赵郁下午没出门,一个人坐在外书房里研究一本偶然得来的书。

这本书是前朝一位经历亡国巨变的文人所著,他一直在高官身边做幕僚,既熟悉官场朝堂,又熟悉民间疾苦,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用心去思考,反省前朝覆亡的原因。

和史书的记载和朝廷的定论不同,这位文人认为前朝灭亡,原因很多,他提出了几个新的观点:比如天灾,前朝末年不断的旱灾和蝗灾;比如人祸,朝廷官员贪腐严重,贫富分化,北方大城每日清早的第一件事是收拾夜里死去的饿殍;比如军事,国家明明不穷,却舍不得在军队上投入,结果一旦发生异族入侵,军队很快就土崩瓦解,再多的银子也保不住国土的沦丧......

看罢了这本书,赵郁端坐在榻上,心潮起伏,在黯淡光线中静静思索着。

知礼进来点着烛台,道:“郡王,东边刚才传话过来......”

赵郁扬眉看他。

知礼忙接着道:“秦家太太嫌吴妈妈一直拖延招婿的事,明日要去请另一位官媒刘嫂,打算早些招婿上门......”

赵郁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去见刘嫂,该说什么自己斟酌。”

知礼答了声“是”,恭谨地退了下去。

郡王治下甚严,他交代下来的事情,知书不敢懈怠,今日带着京城来的掌柜和伙计在外面走了一天,把几个铺子都定了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知书把他们送回麒麟园,好酒好菜安顿好,这才回王府向郡王覆命。

知书进了青竹院外书房院子,见书房门窗紧闭无灯无火,知郡王不在,见小厮知文和知廉在门房里坐着,便叫了小厮知文出来,低声问道:“郡王呢?”

知文眼睛小小的,像是还没睡醒:“知书哥哥,郡王上午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知书又问知礼。

知文迷迷瞪瞪道:“知礼哥哥啊,今日似乎见了一次,不过我记不清了!”

知书只得又问王湉。

知文这个倒是知道:“哥,你不知道么?王先生在外寻了宅子,已经搬出去了!”

知书心知自己被郡王隔开了,一点心腹消息都得不到了,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恐惧,刚垂头丧气出了青竹院,就被小丫鬟双艳拉住了:“知书哥哥,侧妃叫你过去呢!”

韩侧妃倚着锦缎靠枕坐着,手上敷着浸湿了牛乳的丝巾,双福和双喜正跪在两边服侍她用牛乳浸泡双脚。

她瞟了立在珠帘外的知书一眼,懒洋洋道:“听说你们郡王在做大生意,到底是什么生意啊?”

知书垂眉敛目不敢多看,恭恭敬敬道:“启禀侧妃,郡王如今和白三公子胡五公子合伙做瓷器丝绸茶叶生意,从宛州这边买入瓷器运往江南,在江南发卖后购入丝绸、粮食和茶叶,再运回宛州,发卖一部分后,剩余部分再运往西北。”

韩侧妃听了,有些不屑:“我这个儿子,真是越走越下道了,居然做起了这上不得台面的营生......”

知书怕韩侧妃坏郡王的事,忙道:“启禀侧妃,郡王把所有积蓄都押进了生意里,还在外借了不少,若是生意做不成,不知要损失多少!”

韩侧妃哼了一声,道:“你们郡王难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呆在王府,安荣富贵做他的郡王?”

她为赵郁做了那么多,可恨这孩子自小有主意,一向对她这做母亲的阳奉阴违......

也罢,时机还不成熟,再等等吧!

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不知道赵曙有没有染上那病......

不过也不用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只要还和那些小戏子来往,不愁他死不了......

第二天天终于晴了。

看着金灿灿的秋阳,秦二嫂心情甚好,因为要等着另一个官媒刘嫂过来,她今日不打算出门,专门在家里等着。

等了一上午,刘嫂也没来。

秦二嫂想着刘嫂大约是忙碌,便想着下午再看看。

到了下午,刘嫂还是没有来。

秦二嫂急了,便叫秦仲安亲自去请刘嫂。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2)

接连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催的急,韩侧妃也派人来催,甚至威胁要亲自来西北,赵郁只得带了兰芝收拾行李进京。

这时候他已经恢复了郡王爵位,一路倒也能让兰芝舒舒服服乘着马车。

只是路途还是太远了,行到洛阳的时候,兰芝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赵郁当即停下了行程,在驿站里住下,打听到洛阳名医叶言山,忙亲自进城,请叶言山来驿站给兰芝看病。

叶言山不亏为洛阳名医,一剂药下去,兰芝就发了汗,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还起身用了一碗粥。

赵郁大喜,除了奉上十倍的诊金,还送了叶言山不少西北特产,又请叶言山吃酒,还亲自作陪。

叶言山喝了几盏酒,就有些醉了,什么都敢说:“郡王,您这位女眷可是有不孕之症啊!”

赵郁早在西北时就知道了,因此只是问了一句:“先生有没有法子医治?若是先生能治了内子的病,小王定当重谢!”

叶言山摇了摇头:“郡王,令眷子宫甚是寒凉,不能受孕,在下没法医治啊!”

知礼送叶言山回家,到了叶家门首,忽然对叶言山说道:“叶先生,我们郡王有一句话要我传给先生。”

他凑近叶言山,语气阴森:“先生,祸从口出啊!”

说罢,知礼拱了拱手,告辞去了。

叶言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

赵郁在外面屋子又坐了一会儿。

他其实有心弄死叶言山灭口,可是又想要为兰芝积攒阴鸷,只能让知礼威胁叶言山了。

坐了一会儿,赵郁担心兰芝,便起身回内院看兰芝。

见翡翠正服侍兰芝吃粥,他便神情微凝,静静坐在一边看着。

兰芝挺喜欢吃厨子特地给她煮的皮蛋瘦肉粥,却还嘟囔着想尝尝洛阳的牛肉汤。

赵郁听了,心中暗笑,却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兰芝果真喝到了洛阳的牛肉汤。

幕僚悄悄问赵郁:“郡王,秦姨娘既然不能受孕,为了大局,你不如为了子嗣另择良偶......”

赵郁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孩子。”

兰芝既然不能生,那就不要孩子好了。

幕僚不死心:“那陛下那边......”

赵郁瞅了幕僚一眼,声音冷淡:“我特别讨厌孩子。有高明相士说了,我此生不能和子女相见,否则将有不测之灾。我不想早死。”

又道:“你把我的话传给陛下。”

幕僚:“......”

第三十八章

秦仲安出门之后, 秦二嫂有些坐不住,走到院子里看兰芝。

兰芝正带着储秀在院子角落里栽种马三姐家送来的几盆菊花。

马三姐昨日也被请到林千户府上给女眷弹唱去了, 恰好烟雨阁的头牌李锦锦也在。

李锦锦当初是跟着马三姐的母亲学的弹月琴, 一直待马三姐很好, 见马三姐也在, 便觑了个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知马三姐喜欢花,就命院里的小优送了八盆名种菊花给马三姐。

马三姐知道这些菊花怕是哪位恩客送李锦锦的, 应该不是常见品种,便又转送兰芝四盆。

兰芝正在种菊花, 见母亲一脸不高兴, 就有心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想起西隔壁新邻居的事,便道:“娘, 西边关家的宅子卖给了一户姓陆的人家, 他家的老太太带着礼盒来咱家探望过了!”

秦二嫂一听, 便道:“那咱们去他家回拜吧!”

她吩咐翡翠装了一盒蒸酥果饼,一盒白糖薄脆, 都用提盒盛了,预备提着去西邻王家。

兰芝见母亲终于消了气, 不由暗笑, 把菊花栽种好,又浇了水,这才拿了薄荷香胰子去后门外的河边洗手了。

秦二嫂正在院子里看翡翠装好的提盒, 见兰芝过来,便笑着道:“我的儿,你身上这衣服太素净了,快换上新做好的那件大红缎面宽袖褙子去!”

兰芝如今乖得很,很听她娘的话,便真的上楼换衣服去了。

一时母女俩打扮得齐齐整整,留下翡翠和蜀芳看门,带着储秀往西邻王家拜访去了。

王湉和胡灵正陪着赵郁在外院书房坐着,另外还有两位商家子弟在座,都是赵郁的朋友,被赵郁请来商议合伙做生意的事。

赵郁说服别人往外拿银子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有理有据蛊惑人心。

他笑嘻嘻分析着各种生意的利弊,投入银子的回报率,把两个朋友说得心潮澎湃,外面却传来小厮知义的声音:“郡王,东邻秦家的太太带着女儿秦大姐儿来回拜!”

赵郁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假思索道:“我这就去迎接!”

一颗心怦怦直跳,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兰芝来了!

王湉见状,忙起身含笑道:“郡王,这是女眷间的来往,自然该老太太去见。”

胡灵在一边吃吃直笑。

他已经知道这个宅子的东隔壁住的正是抛弃了赵郁的那位秦姨娘!

赵郁看着脸上还带着笑,却分明有些落寞,他“哦”了一声,吩咐知义:“你去内院通禀老太太吧!”

知义离开之后,赵郁定了定神,继续说服他这两个好友合伙做生意。

赵郁这阵子发现了做药材生意的门路,因此打算拉上这两位朋友入伙,商队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上在西北收购的药材回来发卖。

这两个朋友都知道端懿郡王做事靠谱,其实早有心参与了,只是难得端懿郡王如此殷勤,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非要吊赵郁的胃口。

赵郁心知肚明,却依旧配合两位朋友,加上王湉的不时妙语和胡灵的插科打诨,一时外书房内茶香袅袅欢声笑语。

生意谈妥之后,赵郁打发胡灵和王湉陪这两位朋友去烟雨阁吃酒去了。

送走胡灵四人,书房里只剩下赵郁一个人。

书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还环绕在耳畔,可是赵郁分明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上黄叶发出的“啪啪”声。

他知道兰芝就在内院小楼一楼的明间里坐着说话。

赵郁起身出了外书房,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内院小楼的后面。

他立在那丛竹林之间,在竹林飒飒声中能够听到一墙之隔的说话声。

秦二嫂和陆妈妈在说话。

兰芝也会参与进来,她的声音清脆好听,说也有,笑也有,还会和她娘撒娇,可爱极了。

赵郁静静听着。

她和他距离很近,就像先前在青竹院,他在外书房里和人说话,却知道兰芝就在距离不远的蔷薇阁,他忙完回去,一定能看到她。

王府日子难熬,她每日不过是妆扮、做女红、赏花,在小小的蔷薇阁内熬着岁月。

可是如今她离了王府,做药卖药,买鱼种花,品尝美食,和闺友聊天,陪母亲串门......真是活得不知道多自在!

这样看来,带她回王府又有什么乐趣,王府不是他的家,也不会是她的家。

看来,该想法子分府另居了。

只是按照大周律例,父王还在,他这郡王就不能分府另居,不过事在人为,他还是有法子的。

陆妈妈陪着秦二嫂和兰芝母女俩在楼下堂屋坐着说话。

和秦二嫂兰芝母女俩聊了一会儿之后,陆妈妈简直像是被打开了另一扇窗子。

她是宫中医女出身,一直以为医女就是精通医术,被病人请去望闻问切看病而已。

如今结识了秦二嫂母女,才知道原来女医还可以这样做,不必医术精通什么都懂,也不必给病人看脉息,只会疗治三两种固定的病,然后卖专门疗治那几种病的药,也能名利双收,日子过得惬意自在,还不算太累。

见陆妈妈眼睛都瞪大了,兰芝不禁笑了,道:“陆妈妈,我是这样想的,与其什么都要去钻研,付出很多心力精力,还不一定精通,不如像我娘这样,专心致志只看那几样病,卖那几样药。”

刚才和陆妈妈聊了这一阵子,她们母女都发现陆妈妈是真的医术高明,见解高妙。

陆妈妈点头笑了:“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不过她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秦大姐儿若是想学脉息,尽管来我这里,我一定倾囊相授!”

兰芝眼波流转看向秦二嫂,见母亲颔首,便当即起身,笑盈盈上前要向陆妈妈行礼:“请妈妈收我为徒!”

陆妈妈笑容满面,不待兰芝跪下,当即扶起了兰芝:“既然大姐儿不嫌弃我老婆子,那我就腆着脸收下你这弟子了!”

郡王起初就交代了,让她想法子教秦兰芝医术,如今秦兰芝自愿跟她学医,陆妈妈心里不知多欢喜。

她在宫里多年,自有一套处世之道。

她一生孤苦,白佳宁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心肝宝贝,白佳宁虽然和端懿郡王是至交好友,可是陆妈妈却觉得还不够,白佳宁与端懿郡王得更亲近一些才好。

若是她能与秦兰芝关系紧密,以后自然能够帮到白佳宁,这才是她开心的真正原因。

秦二嫂也是欢喜,与陆妈妈商议好了每日兰芝过来学医的时间,便又说起了行拜师礼的事。

陆妈妈哪里会让秦兰芝给自己行礼,笑吟吟道:“咱们都不是俗人,何必讲究俗礼,找个好日子,一起吃顿酒就是了!”

正在这时,秦家的小丫鬟蜀芳来请秦二嫂回去:“娘子,老爹带了一位姓张的媒人来家了,让我请您和姑娘回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精悍的一更~

晚上八点还有丰满圆润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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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赵郁踱到了粉墙后, 隔着漏窗往外看。

陆妈妈送秦二嫂秦兰芝母女出来,说笑着沿着铺着青砖的小路往外走。

她一边走, 一边指着左手边的灰瓦粉墙道:“墙那边是外院, 我外甥要是回家, 一般都在外院行止。”

秦二嫂闻言, 忙道:“我还以为您家姓王, 原来是姓赵......”

陆妈妈笑了起来:“姓王的是我外甥的清客王湉王先生,我外甥在外经商, 因为未曾婚配,便让我替他照管内院, 让王先生替他处理外面的生意琐事。”

按照赵郁安排的身份, 陆妈妈是宫中放出的医女, 年老无依,跟着外甥赵穆生活, 赵穆在外经商, 常住外院的是赵穆的清客王湉王先生。

兰芝一听陆妈妈的外甥姓赵, 当下就问道:“妈妈,不知令外甥大名唤作什么?”

陆妈妈笑了:“我外甥大名叫赵穆, 肃穆庄严的‘穆’!”

秦二嫂忙奉承道:“真真好名字,简单明白!”

兰芝垂下眼帘, 略有所思。

她是读过几年女学的人, 读书时功课还算不错,后来跟了赵郁,内宅生涯寂寞无聊, 闲了就读书,也读了不少书。

这“穆”字,虽然有“恭敬肃穆”之意,可是若与“郁”字连用,“郁穆”一词就是和睦美好的样子......

而赵郁名字中的“郁”字,就是美好的意思,他封号“端懿”中的“懿”字,也是美好之意。

不过兰芝很快就抿嘴笑了——她实在是太敏感了,什么都要和赵郁联系到一起。

赵郁是高高在上的端懿郡王,这位赵穆赵公子是走南闯北在外谋生的商人,哪有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