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提示音，是短信。
秦照吓一跳，他赶忙抓起手机切换成静音模式。一间久无人住的老宅里突然传出任何声音都让人起疑，幸好现在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响，这一点轻微的短信音被巨大的炮响完全淹没。
短信来自李爱国。
一看就是复制粘贴别人的，一大段拜年的话洋洋洒洒，不像他能写出来的。
毫无诚意。
秦照失望地放下。
这时候手机屏幕忽然又是一亮。
又一条短信进来。
“新年快乐”，后附一个微笑的表情。
来自何蘅安。
秦照愣住。
四周乌漆嘛黑，他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久，手不自觉地放到一边，抚摸那条随身带的围巾。手机屏幕一直亮着，直到电量红线报警，他才慌忙放下。
他想了想，又拿起，想给她回一条。
新年快乐？
可是，如果她也是群发，并不想收到来自我的回复呢？
秦照反反复覆，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始终不知道怎么办好。最终他咬咬牙，关机。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在计算机键盘上按下几个键，将屏幕画面切换。微微亮着的屏幕上显示出亮着点点灯光的楼栋，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的903。
她不在。
她回家了。
秦照落寞。
C市，何蘅安才从饭店吃完年夜饭回来，正靠在卧室飘窗的软枕上发消息、抢红包。客厅的电视放着春晚，爸妈在和朋友同事打电话、发微信、抢红包，忙得不行。
秦照的贺年短信她是最先发出去的，然而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她不相信他没看见。从李警官口中得知，秦照在老家已经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何蘅安想，他该上哪儿过年？
何蘅安心神不宁。
自己走之前，应该去告诉他一声。
她真怕秦照会干出点什么吓人的事情。
她知道他做得出。
透过窗户，看见外面许多小孩子在放烟花，今明两天不禁鞭炮，挨家挨户放个过瘾，空气里充斥着硝烟味。
微信有新消息，土豪林樘给她单独发了一个拜年红包。
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限200的大红包。
何蘅安没有点开。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襟危坐，点开通讯簿的联系人名单，找到“奇怪的快递小哥”，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好听的女声，提示她，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唉。
“安安！快来，这个怎么弄啊！”何妈妈在客厅喊她。
过完节她早点回A市吧。何蘅安拍拍脸，努力露出笑容：“等一下，来了来了！”
这大概是秦照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大年三十，监狱里尚有那么多人一起热热闹闹包饺子，如今出狱，连一顿象样的年夜饭都没有。过零点，四处炸起鞭炮声的时候，秦照离开老宅，独自往十几公里外的E县县城去。之后几天的生活单调而重复，张志福就像他所表现的那样，老实、内向、木讷，不与任何人产生矛盾，连说话也很少，常常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甚至很少出门。除了和父母一起走访几个亲戚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看电视，玩手机。偶尔他会嘀咕，怎么手机耗电越来越厉害。
一周时间，秦照躲在E县一个小旅馆的房间内。计算机屏幕被分为两半，他一边监视着张志福贫瘠无聊的生活，一边通过远程视频观看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903。
她还没回来。
秦照落寞地蹭了蹭她的围巾，好像在蹭她的脸一样。
从张志福早上起床一直到他晚上入睡，秦照持续监视，他除了吃饭和缴纳房钱之外，从不出门，不与人交流。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在极其单调的环境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任何一个人过完这样封闭的一周，都一定会濒临崩溃。
年初七。
张志福突然动了。
清早，他告诉父母，要去一趟县城买东西。
手机摄像头的拍照显示他拎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出门。
里面是什么？
因为摄像头的像素一般，秦照看不清。
他几乎用最快的时间迅速收拾好房间里的一切，戴上鸭舌帽、围巾、手套，穿上大衣，把计算机装进手提的小行李箱，整理好里面的所有工具。
出门。
手机定位显示，张志福在县城中心转悠，好像漫无目的。在熙熙攘攘的E县县城，秦照即便是外来人也不显得突兀，他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个人，张志福慢吞吞地闲逛。
第一次做跟踪的事情，秦照不太熟练，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疑心是否被路人发现他在跟踪，左右前后环顾，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候，几个穿着E县中学校服的少女背着书包，嘻嘻哈哈走过。
张志福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她们身后，他的视线黏着在少女们身体的某个部位。当她们发现他的目光，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会立即面无表情地转移视线。
“这人有点怪。”少女们小声嘀咕，脚下走得越来越快。好在学校就在前面，她们几步跨进学校大门，相视一笑，感觉安全了。
张志福确实没有进去。
他靠在学校对面的一根电线杆上，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抽一根，点燃，叼在嘴里。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他瞇着眼看对面E县中学的牌子，口中喃喃说着什么，秦照听不清。
这个人实在很有耐心。
秦照佩服他能在这根电线杆下站一个小时。
时间走到上午10点半，一个约莫30来岁的女教师模样的人，推着自行车走进学校，笑着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张志福弹弹烟灰，丢掉烟屁股，离开了这根电线杆。他背着手，装作无意逛到中学大门前，厚厚的嘴唇咧开，向女教师打招呼。女教师回头，诧异，似乎想了好一会才记起他是谁，礼貌地笑着回应。
然后张志福就离开了。
仅仅是这样？
秦照皱眉。
他决定走近一些。
他听见，女教师在和门口的保安抱怨：“没办法呀，谁让我带高三，初八就上课，学生压力大，老师压力也大啊。”她叹着气，并没注意到走近的秦照。这时候，几个初七就来学校的学生出门买东西，和她打招呼，礼貌地喊：“孔老师好！”
她姓孔？
一个学生走过秦照身边。
“同学，请问一下，刚刚那位孔老师是教高三的…高三的什么来着？”他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装作想不起来的迷惑表情。
“孔老师教八班和九班的语文！”天真的学生爽快回答，回答完毕才觉得奇怪：“你谁呀？”
秦照挠头，笑呵呵地解释：“我想让孔老师帮我妹妹辅导一下功课，谢谢你啊。”
E县中学，高三教师，教授科目语文，姓孔。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在网上搜索到，这个女人叫孔晴。
孔晴。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和指控老魏QJ杀人的重要证人同名同姓。
如果老魏没记错，这名证人是死者最好的朋友，当年正是花季少女，就读于E县中学高中部。
难道张志福每年都会抽时间看一看孔晴？
确实有意思了。
秦照勾唇。他滑开手机的监控，发现张志福正在徒步往E县郊外的方向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玩手机。秦照发现张志福的单肩包拉链不小心开了，露出一小截把柄，彷佛是钢铁制品，把柄上有暗红色的斑点。
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忘了下章才是带点重口味的
今天发现卡里莫名其妙扣了一笔钱，SAD脸，明天去学校找人…
第24章
中午十二点，孔晴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完饭，在小超市买了一些教学用具，正准备回学校的时候，无意瞥见一个男人。
这个人很高，一身黑色的风衣，显得身材极为修长。他靠在一辆停在路边的SUV上，手插在兜里，姿势随意。虽然他低着头，戴一顶帽子，帽檐遮住了脸，不过单看身材和气质，直觉是个养眼的帅哥。
孔晴虽然已婚，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E县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帅哥。
她只是出于爱美之心欣赏了一下帅哥，没想到帅哥似乎有感于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正相撞。
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五官俊秀，果然是个帅哥。
孔晴有种做坏事被人发觉的尴尬，她急忙想移开视线，装作只是路过，谁知道帅哥居然朝她点点头，笑了一下。
然后起身，朝她走来。
诶？！
马路不宽，孔晴怔愣间，帅哥已经穿过马路走到她面前。他抬手，朝她出示了一下证件，孔晴看清了上面的国徽和下面的“A省检察”。
她的脸色一变：“你谁？”
帅哥亲切地朝她微笑：“孔女士，不要紧张，我是省高检的陈晨，就19年前的一起案子找您问问情况。”
19年前？
虽然时间相隔久远，但是孔晴的脑子里立即跳出那起轰动E县的QJ幼女杀人案。
她的脸色阴沉：“什么东西？我不清楚。那时候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找别人去。”
这个自称陈晨的人依旧保持十分亲切的笑容：“孔女士，您是小陶少时的好友，在这起案子中为她做出重要证词。小陶的最大心愿，肯定是将凶手绳之以法，您是她的好朋友，当年您完成了她的心愿，是吗？”
孔晴的脸上闪过一线挣扎，或者说…心虚？
“你想问些什么？”
“耽误您一点时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第一步成功了，秦照在心里松口气。
孔晴在学校里忙教务的时候，秦照在外面没闲着。为了张志福，他准备了公检法的相关伪造证件，当然这是违法的，不过为了唬住孔晴，他用上了。而且他特意刮去胡子，打理仪容，在E县最大的商场买了一件合身的风衣，在学校路边一排停泊的车辆里选择了一辆最贵的路虎，靠在车边装逼。
目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像大城市的司法系统出来的人。
他的努力没白费，孔晴果然注意到了他。而且他的运气很好，孔晴心里都是19年前那起案子，完全没发觉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冒牌货。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事实上，孔晴心里始终怀着一份对死者小陶的内疚，秦照几乎不用刻意引导，只是询问了一下当年作证的细节，孔晴就将她作证时的情况和盘托出。
收获惊人。
秦照知道当年的取证流程不如现在规范，对证据链条的要求不如现在严格。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孔晴当年的证词竟然大部分出于当年的E县校长之手。她其实不确定老魏就是凶手，只是隔得远远的，好像看见是他把小陶的尸体扔进河里。她还主动提及，当年曾经有一个奇怪的男人尾随过小陶。
秦照问她那个人的长相，孔晴说记不清了，只记得挺高大，但是驼背，老背着手走路，嘴唇挺厚。
“哦？”秦照一边装作记笔录，一边将桌下的录音笔伸近她：“这个人的长相，是不是有点像他？”他将手机中张志福的照片调出来，因为像素不高，孔晴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像？可是我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早上我见过的？不能是他吧。”
怎么不能是他。
他年年都特地来看你，感谢你为他脱罪提供的重要证词呢。
秦照合上笔记本，对孔晴礼貌微笑：“谢谢您的配合，我的询问结束了。”
让他想想，接下来该去骗谁好呢？
19年前的E县杀人案，小陶的尸体在河水中泡了两天，上浮，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巨人观，十分恶心。可是老魏弃尸的时候她还是正常状态，尸体没僵硬，就是搬动的时候记得“她的手伸得很直，好像死不瞑目，吓人”——这是老魏原话。
指间关节僵硬，说明尸僵在小关节处已经形成，结合当时通常的气温，她死了应该四五个小时左右。
孔晴离开后，秦照坐在原处翻他的小本本，里面是各种从网上抠下来的法医知识。他结合实际情况研究了半天，然后又把记忆中老魏说的那天的行程详细列表，写下。
结合尸体僵硬情况，秦照在老魏的时间表上划了两个圈。
超市，学校。
去打听打听这两个人吧。秦照合上本子，整理了一下风衣衣领，起身，出门。
老魏倒霉。他在E县中学建房的时候认识了张志福，一次无聊去找他打牌，没人，老魏就想坐在屋外的桶子上休息一下。
谁知道里面藏了一具裸/尸。
张志福当时就在屋内，他见老魏发觉，于是威胁老魏，不帮他处理掉，他杀老魏全家。
如果老魏说的都是真的，他确有包庇罪，但不该受这么重的刑。
秦照现在越来越相信，老魏说的是真的。
E县不大，而且人员流动不频繁。秦照顺利地找到了想找的两个人，问到了当年的情况。他们说起老魏这个QJ杀人犯，一脸的切齿痛恨。县城小，这桩大案时隔这么久，大家依然记得十分清楚。有趣的是，虽然他们不记得那天的具体时间段，但是他们都说那天自己有和老魏在一起。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