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不再跟他废话,径直走到裁判身边,说:“刚刚那个经管学院的,把他的成绩取消。”

段宇成追过来,“教练!”

裁判疑惑,看看罗娜又看看段宇成。

“也没犯规,为什么取消啊?”

“他不比了。”

段宇成两步冲到裁判身边,“我不弃权!”他看着罗娜,有些激动地说:“你相信我,真的没事,我已经做过处理了,你让我跳完吧。”

罗娜看着他,眼睑的弧度像刀片一样锋利,一字一句地说:“段宇成,你可以不听我的,继续比赛。但你记着,我绝不会让自作主张的运动员进队。你这么能耐,也不用教练指导了,比赛结束爱上哪上哪去吧。”

段宇成从没听过罗娜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愣了好几秒才低下头。

裁判还等着结果,“到底怎么说,还比不比了?”

罗娜说:“你问他。”

段宇成平日总是热情洋溢的脸上此时完全没了笑容,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这么难受。

裁判问:“比不比?”

段宇成被逼无奈,费了老大力气才磨出一句话。

“不比了,我弃权。”

这时场地再次传来欢呼声,刘杉2米也是一次成功,他下了垫子,欢乐地跑过来跟罗娜打招呼。

“罗教练!你怎么来了?”

“没事,你继续比赛,今天状态不错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感觉会破记录!”

“你加油吧。”

段宇成听不下去了,转身往外走。罗娜拾起他的随身物品,冲他的背影说:“在外面等我。”

段宇成路过施茵,施茵愧疚道歉,他摇摇头走开了。出了体育场,一屁股坐到马路边。身后的赛场气氛热烈,衬得这里愈加安静寂寞。他低下头,大手捏着脖子,脑中一片空白。

后背忽然披上了一件运动服。

“衣服穿好。”

“我不冷……”他小声说。

“穿好。”

段宇成慢吞吞地穿衣服,罗娜在旁边给吴泽打电话,说要去趟医院。挂断电话,她蹲到他面前检查伤势。她一碰,段宇成微微一缩,罗娜抬眼问:“疼不疼?”

段宇成不说话。

“问你疼不疼?”

段宇成心里憋着气,皱眉道:“不疼。”

罗娜叹气,起身道:“你在这等着。”

段宇成坐在原地,七八分钟后听到一声鸣笛,罗娜开着一辆黑色大众,摇下窗喊他。

“上车。”

去医院的途中,两人沉默无言。

医院附近很难停车,人来人往,车流不息。罗娜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下,段宇成在下车的瞬间忽然感觉脚踝处钻心的疼。罗娜注意到他的停顿,问:“怎么了?”

段宇成没敢说。

罗娜说:“是不是疼了?”

她过来扶他,段宇成下意识推脱,“不用……”罗娜没有参考他的意见,强行搀起他的右臂往医院走。段宇成觉得有点丢脸,可也不敢再硬逞强。

他们来的是全国有名的三甲医院,人流量多到爆炸。罗娜让段宇成等着,自己去挂号。专家号是想都别想了,普通号都排了她半个多小时。

“走吧,去B栋。”

医院有两栋门诊楼,B栋是老楼,没有扶梯,只有三个直梯,每个都排了老长的队。医院的电梯永远处在饱和状态,有时碰到轮椅或者病床患者,一两个人就占了整箱位置。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前面又冒出两个中年妇女插队。

“老人急,请让一下。”

罗娜拨开她们,妇女瞪眼:“哎你怎么动手呢?”

罗娜缓缓看向她,一股求战的氛围。眼见火山要喷发,段宇成赶紧拉住她胳膊。

“算了,我们走楼梯吧。”

“你这脚能走楼梯吗?”

“蹦一蹦就上去了。”

罗娜被段宇成连拖带拽来了楼梯间。骨科在五楼,不高不矮的楼层,罗娜搀着段宇成蹦到二楼,嫌太慢,松开他,直接弯下腰。

“上来,我背你上去。”

段宇成有点懵了。

“什么?”

“我背你上去。”

段宇成头摇得跟小蜜蜂似的。

“你别吓我,我自己能上去。”

“快点!别让我再废话了!”罗娜被医院磨得耐心全无,端出教练的气势。段宇成不敢再顶嘴,磨磨蹭蹭趴到罗娜背上。

“我挺重呢……”

话音未落,罗娜一下子给他背了起来。

罗娜净身高有173公分,常年锻炼,身体强健,背只段蜜蜂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段宇成趴在她背上,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来飘去老半天才慢慢落到她脸上。这是个绝佳位置,他能肆无忌惮看罗娜的侧脸。她的鼻子从侧面看很俏,右侧的鼻梁上有颗淡淡的小痣。她身上有股香味,从头发散发出来的。段宇成悄悄把鼻尖凑上前,她的发丝搔得他又痒又舒服。

一次转弯,阳光照来,段宇成忽然注意到罗娜鬓角有几根头发变成了浅浅发光的红色。

因为出了汗。

楼梯间没有空调,罗娜背着他上楼,出汗也正常。

段宇成用嘴唇碰了碰罗娜肩膀,她的衣服也被汗水浸得微微潮湿,嘴唇一落一起,稍有些黏。

“教练你累吗……”

“累。”

“你把我放下来吧。”

“闭嘴。”

段宇成局促起来,扭动了一下想要自己下去。

罗娜怒道:“别动!”

“放我下来吧,我太重了。”

他有七十多公斤,就算罗娜身体素质再好,到底也是女人。

罗娜冷笑一声。

“怎么着你心疼我啊,你心疼我早干什么了,你不闹腾咱俩至于到这种地步吗?你现在怂什么,你带伤上阵的时候不是挺厉害吗!”

她语气严厉不留情,段宇成被骂得不敢吭声。在属于运动员的那股子寸劲消散后,他的心脏被汗水浸得又酸又软。

“对不起……”

罗娜冷哼,毫不买账。

上了两层楼,她的呼吸明显比之前重了。段宇成的胸口紧贴着罗娜,骂完他,她的心率变得更快,砰砰跳着,震得段宇成难受异常。

段宇成又一次道歉:“姐姐我错了。”

“你少来。”

罗娜根本不想理他,又爬了半层楼,忽然听到肩膀处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对不起。”少年的脸埋在她肩膀里。“教练,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罗娜站住脚步,她能感觉到段宇成在极力克制,他没哭出声,但身体还是微微颤抖。

罗娜深呼吸,一鼓作气爬到五楼,将段宇成放下。说实话,她没想到会把段宇成骂哭,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那个,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到排到多少号了。”

她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瓶水,自己喝了半瓶,另一瓶扔给段宇成。段宇成已经冷静下来,自觉刚刚太过丢人,一声不吭,垂着脑袋理头发。

罗娜走过去,段宇成小声说:“你别看我……”

罗娜蹲到他面前,段宇成躲来躲去躲不过,伸手托着罗娜的下巴,给她转到一边。

“别看我。”

罗娜起身,靠在旁侧的墙上。

“我不是非要凶你,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好成绩,但是安全第一。运动员要有拼搏精神,但更得懂得珍惜自己,懂吗?”

段宇成闷闷地嗯了一声。

罗娜问:“你多大?”

“十九。”

“十九了还哭?”

段宇成臊得脸通红,罗娜低声说:“你不要觉得自己年轻就可以胡来,对运动员来说伤病情况往往决定了运动寿命,你这么年轻,以后还有无数机会,知不知道?”

段宇成抠着自己的手,“知道了。”

静了一会,他声音低哑地问:“你还生气吗?”

“我哪那么多气可生。”

“那就好……”

罗娜再次来到他面前,勾起他的下巴,泰山压顶般俯视着他。

“你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能自己擅做主张。”

段宇成眼圈泛红,呆呆看着她,罗娜手指微微用力,把他掐成小包子脸。

“记没记住?”

段宇成缓缓举起右手三根手指,说:“I'llbegood,Iswear……”他英文发音很地道,配上微微沙哑的声音和明亮沉静的眼神,一瞬间竟戳得罗娜心跳快了两秒。

“听话就好。”

她说完,靠回墙上。手指碰到凉丝丝的墙壁,微微勾起,纤细的指尖上似乎还存留着刚刚稚嫩的触感。

第十章

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轮到段宇成看病。

医生检查了不到两分钟,让他去拍片子,顺便再做磁共振检查,折腾下来又是一个多小时。

下午终于出了结果——骨头没事,右脚右侧脚面韧带轻微撕裂,软组织损伤。庆幸的是段宇成经验丰富,除了今天那不知深浅的一跳外,初期的处理还算及时到位。

医生安排了理疗和中药外敷,并嘱咐段宇成养伤期间避免过度行走,注意休息。

“我不能动了吗?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啊。”段宇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罗娜在后面敲他的头以示警告。

“你可以适当做一点无负重的关节运动,循序渐进锻炼,不能急,以免影响韧带愈合。”医生慢条斯理地给他讲解,“要多吃富含蛋白质及含钙的食物,还有蔬菜水果,少吃酸辣刺激性食物。看你身体素质比较好,伤势也不严重,好好养的话三周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

“OhmyGod……”段宇成夸张地瞪大眼睛,“你要我休息三周?三周?三——”

“闭嘴!”罗娜忍无可忍,段宇成封上话匣子。

自从刚刚在楼道里把话说开,段宇成又恢复成之前没心没肺的欢脱模样,看完病就想直接回学校,被罗娜拎着后脖颈押进理疗室。

等待医生期间,段宇成收到施茵发来的短信,她告诉他今天所有比赛都结束了。

“跳高江天2米12第一,刘杉2米03第二,你要是不弃权的话,2米的成绩就拿第三名了。”

段宇成躺在病床上,一个大写的歪嘴。

第三……

第三有什么用。

施茵发消息:“我们院超惨的,很少有人进决赛。”

段宇成回复:“对不起,我要是没受伤,100米和400米还有跳高应该都能拿名次。”

施茵:“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的责任。”

聊了一会运动会的事,施茵问段宇成现在在哪,段宇成回答在医院。施茵问具体地址,说想来看望他。

段宇成握着手机,偷偷看向一旁。罗娜在病房门口,从刚才就一直在打电话,已经快二十分钟了。段宇成回复施茵。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

不一会罗娜打完电话回来,段宇成收起手机,精神满满地看着她。

罗娜问:“饿了没,我去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泡面就行。”

“真好养。”

罗娜临走前想起什么,又对段宇成说:“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把情况跟家人说一声。”

段宇成说:“千万别,我妈特喜欢小题大做,告诉她会磨蹭死我。”

罗娜笑笑,“随你吧。”

罗娜在医院附近的餐厅打包了几样家常菜,段宇成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吃了三盒米饭。罗娜坐在病床旁看他吃完,说:“我有事先回去了,我叫人来陪你,做完治疗再给你送回学校。”

段宇成噎了满嘴的糖醋里脊,干瞪眼。

“钕、唔……钕呀组啊?”

“咽下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