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爬那么猛……

还是坐缆车下去吧……

回程途中,罗娜收到段宇成的短信,说想请假几天。

罗娜看着这几行字,看了半分多钟。段小朋友训练刻苦,自制力强,从不需要教练多说话。从他来A大开始,风吹雨打,一天晨训也没有耽误过,现在竟然在赛前请假。

吴泽开着车,问:“怎么了?”

罗娜说:“段宇成要请假,国庆最后几天不跟队训练了。”

吴泽不以为然,“想玩玩呗。”

罗娜没说话。

吴泽看她一眼,道:“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是个好苗子?”

罗娜说:“校运动会之后就是省运会,我们学校有两个跳高名额,我想看看他这次的发挥。”

吴泽说:“两个名额,江天肯定占一个了。还有一个也是你们今年挑上来的,叫什么来着那竹签子,刘——”

“刘杉。”

“对,王胖子新宠。”

罗娜思索片刻,道:“刘杉还可以,江天有点不太稳定,小比赛还行,一到大比赛就失常。”

“他家里条件困难,想得多,压力自然大。”吴泽把车窗摇下,点了支烟,“你今年不是帮他申请奖学金了,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心理素质不行,不克服肯定走不远。”

罗娜想起田径队里杂七杂八的问题,手压住太阳穴,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结果,最后回到段宇成请假的原点上来,冷哼了一声:“以后进队要是敢逃训练,看我打折你的腿!”

狠话只是说说而已,田径运动员的腿跟命根子一样金贵。

而现在,段宇成的“命根子”离折就差一步了。

那天在源鸣山受伤之后,段宇成做了最快的处理。脚崴得不是特别严重,他还能自己下山,回校后就一直待在宿舍静养。

他连续两天没有晨练夜跑,三个室友也察觉不对劲了。

贾士立问他:“怎么了,你终于下定决心做回正常人了?”

段宇成掏出钱包,“帮我买点东西。”

“买啥?我们这正准备出去聚餐呢,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去多无聊。”贾士立的胖脸上挤出嫉妒的褶皱,“妹子们都提不起兴致。”

“别闹了,回来帮我带活血止痛片还有云南白药气雾剂。”

一边换衣服的韩岱听见这话,困惑地看过来。

“你受伤了?”

“脚扭了一下。”

“怪不得不去训练了,不要紧吧?”

“没事。”

胡俊肖也问:“什么时候弄的,你这样后天能比赛吗?”段宇成一口咬定没有大碍。他将钱包塞到贾士立怀里,“真的没事,你们快去吧,别告诉别人。”

在他叮嘱完的半小时后,贾士立回来了,还领着个人。

段宇成从床上惊起,瞪着施茵说:“这是男生宿舍楼,你怎么进来的?”

贾士立哼哼两声,“当然是在我魁梧身躯的掩护下。”

施茵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药物和纱布。她焦急地问段宇成:“我听小胖说你脚崴了。”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

段宇成说:“你们买什么了这么大一袋,我看看。”

施茵开大袋子,把药一一拿出来。

段宇成隔空瞪了贾士立一眼——

不是让你别说吗!

贾士立瞪回来——

我不小心的!

贾士立气哼哼走了,屋里剩下段宇成和施茵。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屋外阳光浓郁,气氛温和。段宇成从铺上下来,施茵说:“你小心点。”她想扶他,段宇成说:“没事。”

施茵小瞧了田径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段宇成压根都没走梯子,两手抓着床边的铁沿,直接靠上肢力量从床上平稳地翻下来了。

施茵被这动作吓得叫出来,“我的天!”

段宇成单脚落地,跨坐到椅子上。

“说了没事吧,你不跟他们去吃饭吗?”

施茵看着段宇成的右脚踝上绑着固定绷带,皱眉道:“你怎么受伤的?”

段宇成笑道:“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他背对着阳台坐着,阳光从身后洒来,把皮肤照得薄薄的。他的笑容和声音完美融入光芒,和谐得像是个美梦。

施茵不自觉放轻声音。

“你这样后天能比赛吗?”

“当然能,没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施茵还是一脸担忧,段宇成安慰她说:“我从小到大受伤无数次了,都是家常便饭了。这事就你们几个知道,千万别再告诉其他人了。你帮我看着点贾士立,他那嘴简直就是个喇叭。”

他拿来云南白药,拆了外包装。

施茵劝他:“要不运动会别参加了,明年再比吧,反正运动会年年都有。”

“不可能。”段宇成晃了晃瓶身,“不可能等明年,放心,不会有事的。”他语气柔和,听起来却毫无转圜余地,施茵只能把剩余的话全都咽回去了。

两天后,运动会如期召开。

运动会算是大学里比较重要的活动,体育学院尤为忙碌。罗娜一大早五点就爬了起来,随便抹了一把脸就赶往体育场。吴泽到的更早,正在测试比赛用的电动计时仪。见罗娜来了,从桌上拿了个面包飞给她。

罗娜啃着面包抬头看,太阳还没出来,不过天色透亮,应该是个大好天气。

吴泽测试完仪器,打着哈欠来到罗娜身边,他们两个都被分到径赛项目做裁判。吴泽点一支烟,示意罗娜看旁边的裁判席。

“等会你坐中间那个位置。”

“有啥讲究?”

明明周围没什么人,吴泽还是猫下腰,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偷偷在下面放了个风扇,别的都没有。”罗娜被他的呼气吹得耳朵痒,手肘顶了他一下,吴泽低声浅笑。

太阳东升,气温慢慢高了起来。

八点左右,运动员和观众陆续到场,校领导们姗姗来迟,于主席台就坐。开幕式开始,经过半个多小时冗长的表演和讲话,九点十分,比赛正式开始。

不管高中大学,只要开运动会,气氛总是热烈膨胀,加油助威的声音震耳欲聋。而且大学没有高中管得那么严格,很多观众都下了看台,到赛道两边给自己学院的运动员加油。只要没有妨碍到比赛,工作人员都没有阻拦。

罗娜一门心思扑在成绩上,上午都是各种预赛,选手之间的水平相差不是一星半点,一个体育学院的400米专项运动员,把小组第二的甩开快200米远。

百米小组赛开始,罗娜翻看选手名单,找来找去没看到段宇成的名字。

没报百米?

罗娜觉得奇怪,如果问除了跳高以外,段宇成对什么项目最有兴趣,那肯定是百米。平时他也有训练短跑,他还跟罗娜提过想要在这次运动会把百米跑进11秒。

经管学院派出的百米运动员预赛成绩惨不忍睹,下场后罗娜找到他,问有关段宇成的事。

“我不知道啊!”那名学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临时上的,昨天才告诉我要比赛,真无语了,累死我了!”

“好好休息吧。”

罗娜给段宇成打电话,没人接。她看向跳高场地,那边还在做准备,没开始比赛。

段宇成不知所踪。

“奇了怪了。”罗娜念叨着回到裁判席,吴泽问怎么了,罗娜跟他说明情况。

吴泽无谓道:“没报就没报呗,可能想专注一个项目拿成绩。”

罗娜说:“你不知道,他那人精力过剩,最喜欢兼项了,校运会这种小比赛不可能只报跳高。”

吴泽耸耸肩,不以为然。

上午十点半,跳高比赛开始了。

罗娜听到广播后马上站起来望向跳高场地,这回看到了段宇成。他应该是刚在外面热了身进来,比赛服外面还套着长袖运动服,蹲在地上整理东西。

罗娜立刻冲他喊——

“段宇成!”

体育场人声嘈杂,但段宇成还是瞬间听到她的声音。他站起身,远远望过来,冲罗娜一笑,举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吴泽靠着椅背,拿水瓶敲敲罗娜手臂。

“喊什么喊,坐下。这不是来了么,你说你瞎担心什么。”

罗娜坐下,吴泽轻笑道:“做教练的肯定有偏爱的徒弟,但你别表现的太明显了。”

罗娜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百米预赛还在继续,但罗娜视线总不由得往跳高那边瞄。

段宇成脱了外套在场地边压腿,贾士立和施茵在旁边帮他拿东西。

有人冷笑一声。

“你比赛还带助理的?”

段宇成回头,江天站在后面。

施茵是担心段宇成脚伤,非要来帮忙,贾士立则是跟着施茵来的。段宇成没说话,江天又问:“听说你要罗教答应你比赛赢了就让你进校队?”

段宇成说:“是又怎样?”

江天笑了笑,“真有意思。”说完便走了,施茵皱眉道:“这谁啊,有毛病啊?”

段宇成接着压腿,说:“队里的前辈。”

施茵嘀咕道:“阴阳怪气的神经病。”

说话间,又蹦跶来一个人。刘杉被施茵吸引过来,眼睛放光。“哇,你小子。”他踢了段宇成一脚,“可以啊你。”

“你别踢他!”施茵怕他碰到段宇成的右脚,段宇成冲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刘杉来回看看,不明所以。

裁判吹了声哨子,比赛快开始了,段宇成和刘杉前往赛场。

贾士立小声问施茵:“喷雾剂带着没?”

施茵:“没,他说不用,放教室了。”

贾士立啧了声,“你别听他的啊,赶紧拿来。”

赛道上还在进行100米预赛,罗娜的目光随着运动员移动。

忽然,一个小跑着离开体育场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

施茵以最快速度取来喷雾剂,刚跑进场地就被人扯住了。

罗娜手掌力量很足,劲大的不像个女人。她下手果断,施茵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药瓶就被抽走了。

罗娜手持消肿喷雾,看向施茵,眼神冷得像冰。

“给谁用的?”

第九章

施茵明显感觉出罗娜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她有点害怕,一方面因为罗娜是老师,另一方面也是有点心虚。她之前也觉得段宇成带伤比赛有点不妥,但他那么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她就没再拦他。

罗娜问:“段宇成受伤了?”

施茵很紧张,段宇成不让她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试图再坚持一下。“没有……”她不擅长说谎,一张嘴就露馅,声线抖得像走钢丝似的。

罗娜问:“什么位置?”

施茵落败,小声道:“就脚崴了一下。”

罗娜转身往跳高场地走,她的步子迈得过于凌厉,就像是要去行刑的刽子手。施茵被这阵势吓到,小跑着追上去。“老师、老师!他休养好几天了,您就让他比赛吧,他太想比赛了。而且他说他是左脚起跳,右脚扭了也没什么关系。”

罗娜不知道要怎么跟施茵解释这个技术性问题,她也没心情解释。

跳高比赛已经开始有段时间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怪不得他把其他兼项都取消了,手机也打不通,最后一分钟才来到场地。她想到他刚刚冲她比划OK手势的样子,气得牙痒痒。

这挨千刀的小崽子。

罗娜杀到跳高场地,刚好轮到段宇成第一次试跳。他第一跳就报了2米的高度,一跳成功。后面赶来的施茵见到这一幕松了口气。“你看,没事的,你就让他跳吧,他为这个比赛准备好久了。”

罗娜的视线落在段宇成的右脚踝上,段宇成年纪轻轻,打绷带的手法却很老练,用的又是肉色绷带,不仔细看很容易蒙混过关。她没关注他试跳成功,而是注意他下了垫子后的走路姿势,他的右脚明显不敢用力。

段宇成的心情倒是不错,试跳成功后还配合观众一起鼓掌。他眺望径赛裁判席的位置,脖子抻得像长颈鹿,可惜没找到人。再一回头,目标人物就站在离他五米远的位置,表情像块大理石一样。

段宇成吓得一激灵。

罗娜从指甲盖到头发丝,无一不透露着她的情绪。段宇成的视线稍稍后移,看到面带愧色的施茵,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坏了。

罗娜走过来,段宇成脖子发硬。

“教练……”

罗娜开门见山。

“去找裁判,告诉他你弃权。”

“什么?”段宇成被说愣了,“我不要。”

“你不要?”

他紧皱眉头说:“我不弃权,我从来没有弃权过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