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伸手替叶世歆夹菜,顺势接话:“双宜姑姑是自己人,住一晚无妨的。”
“什么是自己人?她顾鸢乃逆犯家眷!”
见太后动怒,林木森忙说:“皇祖母息怒,是孙儿说错话了。”
叶世歆静默不语。她用力捏住筷子,细细的两根东西,几乎要被她给捏断了。
席间的气氛不复活络,有些沉重压抑。
林木森见太后在揉捏自己的太阳穴,神色痛苦,“皇祖母您怎么了,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
太后摆摆手,“哀家无碍,近来少眠多梦,时常梦见故人,许是没休息好。”
叶世歆放下筷子,神色担忧,“您可有找太太医瞧瞧?”
太后长叹一口气,“心病,太医瞧不好的。”
她不紧不慢道:“既是故人,能入梦,何尝不是一种团聚呢?”
“歆儿这话孙儿很认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祖母早该放下了。”
太后紧紧看着叶世歆,神色哀伤,近乎呓语,“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也该同你这般大了。”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自己手上的玉镯,咬了咬下唇,面色微变。
晋王殿下无意间瞥到她这个动作,眸色当即深了深。
***
同一时间,皇帝在含元殿见钦天监,徐贵妃陪同。
现任钦天监监正乃苏明朗,嘉宁郡主的堂兄。
皇帝近来几日都忧心匆匆,陇西大旱,连着三个月滴雨未下。没有雨水,当地庄稼颗粒未收,闹起了饥荒,饿殍满地。
“苏明朗,你同朕说实话,陇西何时会有雨?”皇帝指着下头的苏明朗。
苏大人跪在大殿之上,抬袖擦了擦额头之上的细汗,小心翼翼地回答:“据天象显示,未来半月陇西依旧无雨。”
“半月无雨!”皇帝气得直接抄了岸上的茶杯茶壶摔在地上,“半月无雨,整个陇西就完了!”
苏明朗整了整头上的官帽,轻声道:“近来天象异常,紫薇星北移,此乃大凶之象。”
“朕不要听这个!先是南方洪涝,江北瘟疫,再到森儿中毒,如今这陇西大旱,你每次都是拿这套说辞搪塞朕。”皇帝直指苏明朗,“朕就问你,你有没有法子让陇西下雨?”
苏明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建议:“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您何不设祭坛亲自祈雨?微臣想老天感念您对百姓的体恤之心,自会降雨的。”
“祈雨朕自会祈的,你给朕滚!”皇帝招来贴身伺候的赵公公,“去把李元祺给朕宣进宫。”
苏大人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官帽狼狈地出了含元殿。
徐贵妃忙给皇帝送上热茶,“陛下消消气,保重龙体。”
皇帝饮一口热茶,没好气地说:“这一个个的到了关键时刻屁都不敢放一个,每个月的俸禄倒是没少领。”
徐贵妃好言相劝,“这钦天监只负责观测天象,又不负责下雨,陛下为难那苏明朗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如何治理陇西大旱,稳定民心。”
“爱妃所言极是,朕这就招李元祺进宫商议如何应对这陇西大旱。”
两人说话间宫人进来通传,“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皇帝浓眉一拧,语气格外不耐烦,“朕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搭理他,让他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晋王殿下的厚脸皮也是没谁了!哈哈哈
☆、(057)利用
(057)利用
苏大人心有余悸地出了含元殿。刚刚若是殿下的怒气再多上几分, 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拾阶而下,钦天监的主簿正在台下等着他。
见他走下来, 主簿忙迎了过去,“苏大人如何?陛下发火了?”
苏明朗:“陛下发火是自然的, 陇西三个月未下雨, 灾情愈演愈烈,民心不稳, 陛下一向重视民生社稷,能不忧心焦急么!”
主簿:“可这也赖不到大人您啊!咱们钦天监只负责观测天象, 记录在册,又不负责下雨。下雨那可是龙王的事情,跟咱们不搭嘎呀!”
苏明朗:“话是这么说,可陛下又不会这般理解咱们, 被迁怒在所难免。”
主簿忧心忡忡, “大人您看看这两年都出了多少事情了,先是南方洪涝,江北闹瘟疫,就连晋王殿下去年也险些殁了, 再到最近陇西大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件不是举国震惊的大事。这天象也未免太反常了一些。”
主簿的话, 苏明朗深表认同,“这两年的天象运道确实古怪了一些,全国各地接二连三的出大事。”
主簿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莫不是真的如预言说的那样, 麒麟子现世,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苏明朗闻言面色一凛,瞪了主簿一眼,“此话慎言,当心掉脑袋。”
主簿转头瞧了瞧四周,见无人这才放心。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是下官糊涂了。”
***
同一时间含元殿的宫人出来回禀:“陛下忙于政务,无暇分.身,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太子急切异常,扯着大嗓门:“本宫有急事要面见父皇,你再去通传一声。”
宫人一脸冷漠,不为所动,“陛下正和李相商讨军国大事,吩咐了所有人一律不见。”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气得拂袖而去。
——
宫人到丞相府传旨,丞相李元祺很快便进宫了。皇帝与他正在含元殿商讨陇西大旱事宜。
徐贵妃沉声吩咐含元殿的奴才,“陛下今日与李大人有要事商议,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陛下。你们一个个都给本宫仔细伺候着。”
“喏。”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于是当天太子几次三番请求面圣,可次次都被挡在门外。
他气得火冒三丈,只好回了东宫。
徐贵妃的宫里的人去慈宁宫给晋王殿下传消息。
晋王殿下听完,对那人说:“你去回禀母妃,还得请她再辛苦两日。”
宫人福福身,“奴才告退。”
年轻的男人转头笑着对叶世歆说:“还是母妃给力,将太子殿下完全挡在宫门外。”
叶世歆笑了笑,“母妃就从来没有让殿下失望过。”
晋王殿下:“光拦着二哥还不够,咱们还得给他制造一个惊喜。”
她抬了抬眸,“殿下打算怎么做?”
“你凑近些,本王同你说。”他冲她招招手,袖口处一圈金丝莲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钟爱莲花,每件外袍的衣袖处皆会绣上莲纹。光就这点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执着而又长情的男人。
叶世歆不假思索地探过脑袋,准备聆听他的好计策。
岂料他对着她的耳根轻轻吹口气,转头就在她的右脸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冲她狡黠一笑,痞气十足,“这点本王暂时保密。”
叶世歆:“……”
她觉得晋王殿下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她不曾防备,竟生生闹红了脸。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殿下专爱戏弄人,不理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拂袖而去。
望着自家媳妇儿的背影,晋王殿下咧嘴大笑,笑得无比舒心畅快。她生气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呢!
***
第二日晌午过后苏烟倪进宫。
父亲近来腿疾又犯了,她请旨入宫到太医院去为父亲取药。
安平侯爷的腿疾是老毛病了,每到阴雨天气就容易发作。这么多年即便有太医院的谢太医悉心调养着,可依旧没什么起色。
从太医院取完药苏烟倪从正阳门出宫。太医院与正阳门在同一条直线上,从正阳门出宫最省时。
从太医院去往正阳门,途中要经过含元殿。含元殿是历朝历代君主议事的场所。
路过含元殿之时正好见到苏明朗拾阶而下。
这位钦天监监正一身紫红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年纪轻轻,仪表堂堂。
昨日陛下刚刚召见了他,今日晌午过后又再次召见了他。
陛下忧心陇西的旱灾,关心何时下雨。如此一来,他这个监正就得日日聆听陛下的教诲。
毫无意外苏大人再一次忍受了皇帝陛下的无端怒火。
只要陇西一日不下雨,苏大人便要日日忧心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就怕哪天陛下一个不高兴就摘了他这顶乌纱帽。
两人不期而遇。
远远瞧见苏烟倪,苏明朗顿时阴转晴。
苏家子嗣单薄,安平侯爷膝下就只有苏烟倪一根独苗。二房和三房一房两个,这些同辈中,除了苏明朗争气一些,旁的都是成天混吃等死,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苏烟倪也就与这位堂兄关系亲厚一些。
苏明朗笑着问好:“见过郡主。”
“兄长不必多礼。”苏烟倪看了看苏明朗身后的建筑,远远可见含元殿高耸的台阶,柔声道:“兄长这是刚见完陛下?”
“陇西大旱,我这个监正去向陛下述职。”苏明朗看着自家堂妹,“郡主今日进宫是为叔父取药?”
苏烟倪点点头,“我刚从太医院过来。父亲的腿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酸疼难耐,也只有太医院谢太医的药治得住。”
“这些年也多亏了陛下.体恤叔父,派谢太医为他老人家悉心调养腿疾。”
若不是安平侯爷当年在战场上为大林立下汗马功劳,又伤了一双腿。陛下感念老侯爷为大林百姓的付出,这些年一直照拂苏家。不然依到苏家那些个不争气的后生,只怕这侯府早就没落了。
“陛下的恩德,我们苏家没齿难忘。”苏烟倪柔柔一笑,“我还赶着去见长公主,打算与她一同去给太后请安,便不与兄长多说了。”
苏明朗贴近苏烟倪,悄声告诉她:“今日郡主怕是不便同长公主一道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年轻的女子秀眉微拧,不解地问:“兄长此话何意?”
苏明朗压低声音对她说:“慈宁宫前两日招了贼,太后大怒,下旨封锁宫门,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苏烟倪闻言眼皮顿时骤然一跳,忙追问:“太后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物什?”
苏明朗说:“说是先帝赏赐的一对血如意丢了。”
“既是先帝赏赐的东西,那自然是贵重的。难怪太后如此大费周章。”苏烟倪的言语中透着一股遗憾,“看来今日是不能去给太后请安了。”
苏明朗:“郡主还是改日再去吧。”
苏烟倪可惜道:“也只能如此了。”
“郡主可是要回府了?不如咱们一道?我也正要出宫。”
苏烟倪摇摇头,“兄长先行一步吧。今日慈宁宫去不了,可毓秀宫还是要去一趟的。我一早便同长公主约好了的。”
苏明朗笑了笑,“你打小就和长公主处得好。既是这样,那我便先行出宫了。你嫂嫂还等着我回家吃饺子,她今日新包了饺子。”
苏烟倪福福身,“兄长慢走,替我向嫂嫂问好。”
目送苏明朗离开自己的视线,苏烟倪这才收回目光。年轻的女人的双眸中寒光乍现,“锦瑟,咱们掉头去毓秀宫。”
“去毓秀宫做什么?近来长公主都不怎么喜欢和小姐您来往了,您去不是平白招人白眼么!”锦瑟分外不解。
“你懂什么!”苏烟倪冷冷一笑,“太后宫里丢一对血如意她还不至于会封锁宫门,慈宁宫里什么样的宝贝没有,缺对血如意么!依我看慈宁宫一定有古怪。”
“小姐是想让长公主去替咱们探探底?”锦瑟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家主子的计策。
“没错。”苏烟倪勾唇狡诈一笑,“我可是听说前两日晋王妃奉旨进宫了,去的就是慈宁宫,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林静言那个疯丫头蠢的要死,这出头鸟舍她其谁呀!”
锦瑟竖起大拇指,笑着夸赞:“小姐英明。”
***
叶世歆这两天住在慈宁宫倒是挺悠闲自在。没事同太后说说话,下下棋,打发打发时间。
她在慈宁宫出不去。晋王殿下自然也不愿意离开。他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不放。她简直哭笑不得。
为此太后言语之中多有调侃,变着法子催他出宫。可他就是不为所动,那脸皮真是比墙还要厚。
傍晚时分太后吩咐小厨房做了太白鱼头、铜钱包、碧螺虾仁、黄焖牛肉和火踵神仙鸭……满满一大桌子,红红绿绿,满目琳琅。
都是些爽口开胃的菜品。夏日炎炎,这些菜又香又辣,令人胃口大开,十指大动。
叶世歆感叹慈宁宫的伙食好。晋王殿下却已经打起了人家厨子的主意。真是要多不厚道有多不厚道。
“皇祖母您宫里这厨子哪里找来的?手艺竟这般好。”他笑得格外贼,老样子像是不怀好意。
“哀家一看就知道你憋着什么坏主意,想打厨子的主意,想都不要想!”太后一眼识破,“这厨子可是哀家从静言宫中撬来的,哀家可舍不得赏给你。”
晋王殿下:“……”
“御膳房的厨子多的是,您又不缺这一个。难得见歆儿吃得这么合胃口。看来这厨子真是有两把刷子。您老就行行好赏给孙儿呗!”
“没得商量。”太后冷漠到底,油盐不进。
祖孙两正为了一个厨子扯皮,没完没了。就在这个当口,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尖细嘹亮的长音,几欲刺穿人耳朵,“陛下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凉下来了,我新买的秋装有用武之地了。哈哈哈
☆、(058)变数
(058)变数
时间退回到半柱香以前。
苏烟倪和她的丫鬟锦瑟一刻不歇地赶去毓秀宫。
含元殿在正阳门, 毓秀宫在子午门,一东一西, 完全是两个方向。
一主一仆快步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宫道上,两侧红墙高耸, 一应建筑巍峨雄伟。
午后阳光明媚, 直直从头顶映照而下。苏烟倪觉得有些刺眼,抬手用娟帕遮蔽。
路上偶有三两个宫人, 神色匆匆。见到她忙俯身行礼。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郡主好!”
她享受这样的待遇,更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站在金字塔顶端,睥睨一切。
父亲戎马一生,曾经为大林立下了汗马功劳, 还伤了一双腿。他老人家为国建功立业, 被封安平候,苏家满门荣耀。她也被封郡主。
只是可惜苏家后生平庸无能,守着长辈的那些基业,坐吃山空, 挥霍无度。偌大的侯府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早已腐蚀一空,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总有一天会彻底没落。
苏家这几年也确实在没落。陛下虽说照拂, 可很多时候只是一句话,并未落到实处。父亲伤了腿,等同于废人, 不能再为国出力。不能为君主谋利的人,他就会渐渐被君主所遗忘。随着时间推移,侯府的辉煌也日渐暗淡了下去。她堂堂郡主,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还比不上普通的世家小姐。
所以这些年她谨小慎微,依附着长公主,跟在她身边。大有狐假虎威之势。
林静言那丫头心思单纯,从不对她设防。说白了就是蠢。她特别好操控。她借着她长公主的身份为自己行了很多方便。
很多时候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她嫌弃林静言蠢,都不屑与她为伍。可她没有办法。她身在苏家,她肩上担着苏家的兴衰和未来。为了苏家,她别无选择。
苏家后生无能,父亲唯一的期盼便是她能嫁入皇家,光耀苏氏门楣。而她确实也从小倾慕晋王殿下,那个儒雅而又英气的男人。
十六岁那年,他从北境回京述职。长公主拉着她一起到城门外接他入城。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少年一身戎装坐于马上,英姿勃发,眼角眉梢无不流露出自信。
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父亲早就断言他绝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会展翅高飞。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镇守北境数年,保边境太平,封将挂帅,带兵出征,一身荣光傍身。成为了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受封七珠亲王。
见过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旁的人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到侯府提亲,其中也不乏一些皇亲国戚。只是她都瞧不上。
为了能够与他比肩而立,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尝试着去喜欢他所喜欢的一切,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能够配得上他。在今年以前她都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是晋王妃的不二人远,只是时间问题。放眼整个京城没人会比她更合适。
却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美艳却不落俗套,如风一般,随性而豁达。家世、人品、相貌、个性,每一样都无可挑剔,让人惊叹。苏烟倪身为女子,很多时候都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