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桂:“喏。”
“歆儿跪安。”
叶世歆跟着兰桂姑姑去了偏殿。
慈宁宫很大,院子一进连着一进,似乎总也没有尽头。
碧瓦飞甍,屋舍纵横。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每间屋子似乎都饱经沧桑,都有属于它的那个故事。
天色昏沉,疾风渐起,天空积压着大团乌云。像是有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天黑,王妃当心着点脚下。”兰桂姑姑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悉心提醒。
叶世歆点头道:“我晓得的。”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偏殿。
那是独立的院子,离主殿有些远,不过陈设都很新,一应俱全。
兰桂姑姑拉开院门,“这是当年双宜小主住的院子,主子时常命下人们打扫看护着,倒也整洁干净。现下就先委屈王妃在这里住两日了。”
“双宜小主?”叶世歆回京多时,却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有些好奇。
兰桂姑姑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垂眸轻声道:“那是太后的干女儿,闺名双宜。”
“原是这样。”叶世歆倏然一笑,心下了然,“我入京不久,对这些贵人们都不甚熟悉,多谢姑姑相告。”
“王妃陪主子陪了一天,想必也已经累了,请先歇息吧。若是缺了什么就差人通知奴婢。”
叶世歆福福身,“多谢姑姑,姑姑慢走。”
***
兰桂姑姑回到内殿之时,宫女们正伺候太后洗漱。
见到她,太后轻轻抬了抬眼,“人带过去了?”
兰桂点头,“是。”
太后屏退左右,音色浑厚有力,“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由兰桂服侍哀家。”
“喏。”几个宫女异口同声,迅速出了内殿,将宫门给紧紧关上了。
见殿内清净下来,太后迫不及待便开口问:“你提到双宜时,她什么反应?”
“晋王妃一脸茫然,像是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似的,她还问我那是谁。看她那样子应该是真不知道,不像是装出来的。”
“是么?”太后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如此看来是哀家想茬了?”
可明明那么像,那么熟悉!
兰桂轻声建议:“主子不妨看看王妃明日的反应,那间屋子里可都是回忆。”
“兰桂呐!”太后神色哀思,一片怅然,“哀家希望她是,可又希望她不是。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容她?”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假期想去外头走走,可想想那人山人海只能作罢。我还是在家躺尸吧。
☆、(054)预言
(054)预言
起风了, 吹得屋檐之下的红灯笼左右摇摆。檐角上方悬挂的风铃在长风之下铃声阵阵,宛如有歌女在远方浅浅清唱, 悦耳动听。
此时院子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则更显得冷清异常。
她好歹也是堂堂王妃, 晋王殿下的正妻,太后竟一个随身伺候的宫女都给没给她留。想必是故意让她住这间屋子的。
只是她心情竟不清楚太后究竟在试探她什么?
今日入宫她想着有晋王殿下陪着, 便没有让画眠跟着进宫。如今看来还真是失算了。看来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得带着画眠那丫头,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冷清不说,出了事都没得商量。
叶世歆轻轻推开正屋的房门。
房门咯吱被推开,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分外亲切。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 让她不由自主地就踏入这间屋子。
屋子里光线不足, 格外的昏沉,使人看不真实。
她悄悄走到烛台前将蜡烛给点燃了。
火光一闪而过,蜡烛被成功引燃。烛火沉寂,火苗摇曳不定, 屋子里暗影重重。
借着微弱的一捧火光,首先映入叶世歆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上头画的是一幅仕女图,旁边提的是《诗经·周南·桃夭》里的一句话——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宜室宜家,双宜,原来名字是这么得来的。
看来这间屋子无疑就是兰桂姑姑口中那位双宜小主的闺房了。
也不知这人现下在何处, 和自己又有什么渊源。太后竟将她安排在这间屋子里住。
室内的陈设瞧着有些古旧,应该是上了年头了。但胜在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倒也不会让人对这间屋子心生厌恶。
事实上她非常喜欢这间屋子,那种易于寻常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倍感亲切。
床榻、衣柜、女儿家的梳妆台,上头的妆奁盒子,每一样都摆放整齐。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之外,屋子里还设有两面书架。书架上有许多书,堆放整齐,鳞次栉比。
她粗略扫了一眼,藏书的类型非常齐全,《左转》、《三国》这类的史书,也有《孙子兵法》、《吴子》这类的兵书,像《百草集》、《本草纲目》这类的医书也不少,还有一些记录山川河流和风土人情的地理纪要,就连民间的一些话本这书架上都放着好几本。
光看这些书叶世歆就大致能猜到主人应该是位聪慧好学的女子,且兴趣爱好非常广泛,极有可能还是个博闻强识的才女,学问颇深。毕竟她还没见过哪个闺阁女子的房中有这么多的藏书的。
像她房里除了医书之外顶多再多放几本话本,闲来无事之时用来打发打发时间。旁的书是一概都不会出现的,因为她完全不感兴趣。
她置身这房间,似乎能够透过漫长的旧时光窥见主人坐在灯下看书的模样。
长风呼啸,床幔轻摇,咿呀作响。
她扭头看到两扇半开的窗户。风从外头穿梭而进,吹得整间屋子越发空荡寂寞。
她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给关上了。
屋子里瞬间归于密闭,风消失了,床幔也不再摇动了,周边的环境变得愈加寂静了。平添了几分诡谲和阴森。
如若在别处,恐怕她早已被吓哭了。可今日她非但不怕,反而还想在这里多住几日。
这是一间有故事的屋子。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屋子里笼统就这么大,她大致扫了两眼,便已看清陈设和布局。
叶世歆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两本书翻了翻。
其中有一本名叫《天象纪要》,记录了历朝历代的钦天监所观之星象,内容详尽,无一不察。
她随意翻看了两页,觉得很新奇,特别有意思。
她来了兴致,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书架旁翻阅起来。一时间竟看得入迷了。
“承化七年,农历九月初九,紫薇星北移,麒麟子降世。古法有预言: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其血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然其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麒麟子说的不就是自己么?
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叶世歆五指僵硬,全身的气血纷纷往上涌,翻滚沸腾。一瞬间冷汗直冒,居然动弹不得。她双颊苍白,丝毫不见血色。
师父只告诉她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麒麟子,她的血可以解百毒,却从未告诉过她这段预言的后半句。
家国大乱,祸国殃民。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容她?
难怪这些年来师父和父亲他们那般费尽心思地隐藏她的身份,唯恐被他人觉察。
她死死咬住下唇,全身发冷,整个人止不住瑟缩发抖。
“歆儿你看什么呢?想不到王妃竟这般勤奋,这个时候还不忘看书。”熟悉低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撞入耳中。
叶世歆整个人倏然一惊,迷茫地转头,却见男人居然从房梁之上一跃而下,神奇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叶世歆:“……
她猛地抬头一看,发现房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她心下一慌,忙将手头的书一口气合上。动了动自己僵硬的五指,扯出笑容,“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抖动肩膀,让自己恢复正常,千万不能让他瞧出异样。
“王妃被困慈宁宫,本王怎会不来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挑眉一笑,悠闲自在地开起了玩笑。
他捞来椅子,刺喇喇坐下,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这人不像是夜闯慈宁宫,倒像是来喝茶的,心情居然这么好。
他远远往桌面上瞟了一眼,见到了封面上四个醒目的大字。
“你竟还看《天象纪要》这种书?”男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书也就骗骗你这种姑娘家。”
叶世歆轻抬眼,心一悬,忙追问:“殿下看过这书?”
林木森:“本王早八百年就看过了,儿时在御书房读书,不愿听阮太傅讲课,这种书就是本王用来打发时间的。”
叶世歆:“……”
“您不信这里头的东西?”她面露惊讶。
男人冷冷一笑,不屑一顾,“胡诌乱扯,瞎几把扯淡。”
叶世歆:“……”
叶世歆有些无语,“这好歹也是历朝历代的钦天监所著,怎会如殿下说的这么不堪。”
林木森:“这书中那些天象记载倒还可以看看,可有些预言就太扯了。”
“何以见得?”
“来,书给我,指给你看看。”晋王殿下朝叶世歆伸了伸手。
叶世歆把书拿给他。
他随意翻出其中的一页,照着上头的记载朗声读出来,“承化七年,农历九月初九,紫薇星北移,麒麟子降世。古法有预言: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其血能解百毒,故而百毒不侵;然其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
“你听听这预言说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的血能解百毒我倒还相信。可你看看后面这句,命格带煞,现世之后,家国大乱,祸国殃民……一个国家的兴衰在于君主是否仁德,是否得民心,是否拥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岂是区区一个麒麟子就可以左右的?你若说这个麒麟子就是君主,他能祸乱一个国家,这我倒也信了。可若这个麒麟子不是君主,他只是一介普通人,他又如何掀动得起一场惊世浩劫?”男人语气严肃,有他自己的坚持,“本王始终认为能搅动风云的必是那身处高位之人,是那些朝堂之人,而非仅仅只是一则预言之中的所谓的麒麟子。”
“殿下您心胸豁达,见地独到。可自古君王薄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杀千人,不可错过一人。有了这么一则预言,那身处高位之人如何能够放心?”
“如若父皇真信了这则预言,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看到这本书么?”
比起旁的帝王,当今这位圣上确实开明仁德,从不滥杀无辜。
可叶世歆从来就不信帝王之心。过去不信,不代表现在不信。现在不信,也不代表以后不信。这则预言就像是扎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它扎得深,埋进骨血,是可以忽视,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君王的凉薄和猜忌始终存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我也不信我那位父皇。这些年他不知不觉中也变了很多。”
“抱歉殿下,我说得有些多了。”叶世歆从林木森手中拿回那本书,重新放回书架,轻松一笑,“不过就是一则预言而已,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反正都是旁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怎么样,你还好吗?”晋王殿下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叶世歆耸耸肩,“如你所见,我一切都好。”
“今日慈宁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世歆将花盆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晋王殿下。
他听完面色骇然大变,“好狠毒的心,竟算计到了皇祖母头上。”
“他们的目标是殿下你。”叶世歆看着他,“您有什么打算?”
“引蛇出洞。”男人浓眉挺挑,胸有成竹,施施然说出话。
叶世歆闻言一笑,“殿下和皇祖母一样的想法。”
晋王殿下起身往屋子里转了转,面露嫌弃,“皇祖母也不知道给你找间好的屋子,这里未免简陋了一些。”
听他提到这屋子,叶世歆便有些好奇,“兰桂姑姑说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是双宜小主。我入京不久,这宫中许多人我都不甚熟悉,不知这双宜小主是何许人?”
林木森像是被触及到了某些最遥远的记忆,一时间神色透着复杂。
叶世歆见他这般表情,知道这其中定是什么皇家秘辛,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
她忙说:“是我唐突了,我不该问的。”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这一向是皇祖母的心病,旁人轻易碰不得。”林木森循着记忆,慢腾腾地说:“双宜姑姑本是民间孤女,孤苦无依。当年皇祖母随先帝南巡,在南境无意之中救了双宜姑姑。两人投缘,皇祖母又见其可怜,便认了双宜姑姑为干女儿,带到宫中抚养。双宜是闺名,是皇祖母给她取的,宜室宜家之意。”
“那她本名叫?”
“顾鸢。”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预计三十万左右,谜团都会在后面一一揭开的。
☆、(055)心思
(055)心思
晋王殿下话音未落, 叶世歆的面色浑然大变,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袖子, 急迫地追问:“可是前大司马随广源的夫人顾鸢?”
“你竟知道她?”林木森面露诧异,低头看着那双紧紧拽住他衣袖的手, 纤纤玉手, 十指修长,如葱段般白嫩, 光润透明。
她这双眼睛,这张脸, 这双手,这管声音真是没话说。一个女子该拥有点睛之笔她都拥有了。也难怪出落得如此清丽脱俗,倾国倾城。
呵呵,她如何会不知道呢!那可是她的母亲, 十月怀胎生下她的人呀!
关于自己的母亲, 师父从未跟她提及太多,一来是考虑她的感受,二来也是不愿她知道太多。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前大司马随广源的夫人顾鸢,那个蕙质兰心, 聪慧善良的女子。她一生顺遂,深受夫君宠爱与呵护。只是可惜临了却被灭了满门,香消玉殒。
叶世歆从来不知道母亲曾经竟会是太后的干女儿, 闺名双宜。
“随家一门两侯,世代功勋卓著。先帝感念随家对皇室的贡献,便把双宜姑姑嫁给了随家独子。这夫妻二人婚姻和睦, 相敬如宾,在当时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惜的是后来随家谋逆,生生被灭了全族。世代功勋,转瞬间化为乌有,最后落了个人人唾弃的境地。”男人的言语中无不透着可惜。
晋王殿下的话叶世歆并未听进去多少。她内心深处只觉得无比震撼。
既然母亲就是太后的干女儿,那么太后此举定是在试探自己。这间屋子,这些书都是太后刻意安排的。只怕明日她们就等着看她的反应了。
她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竟会让太后起了疑心?
“敢问殿下,你可见过双宜姑姑?”沉寂微弱的烛火下,年轻女子的脸端秀好看,温婉娴静,只是略显苍白。
林木森不免隆起眉头,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衣裳穿少了?你这手怎会这么冷?”
说话间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
夏日衣裳单薄,薄薄的一层衣料携裹住男人身上清淡的气息,是好闻的桂花香。更有属于他的那抹温度。
已是八月底,宫中的早桂也是时候该开了。
怕他瞧出异样,叶世歆笑了笑说:“这屋子怪僻静的,是有些冷。”
“走,我带你去找皇祖母,让她给你换一间屋子。”晋王殿下一向是个行动派,说做便做。
叶世歆赶紧拦住他,“夜深了,想必皇祖母早已睡下,咱们就别打扰她老人家歇息了。老人家一贯浅眠,若是被我们吵醒了,该睡不好了。”
听她这么说林木森只好作罢。他把叶世歆拉到床上,将一床崭新的夏被盖在她身上,“这样应该就不会冷了。”
叶世歆:“……”
她顿时哭笑不得,“这大热天的,殿下想热死我么!”
她推掉被子,“我没事,现下已经不冷了。”
“殿下可见过双宜姑姑?不知怎的我对她倒是蛮好奇的。”
“那时我年纪还小,好像只有八岁,太过久远了,都没什么印象了。印象中双宜姑姑生得蛮漂亮的,亲切可人。”他说着环顾四周,“这既是双宜姑姑的未出阁时的闺房,想必应该会有她的画像。你坐着,我找找看。”
晋王殿下翻箱倒柜,居然真的让他从书架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了一幅主人的画像。
画中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五官早已张开,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那是叶世歆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的样子。对着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像。那是少年时代的母亲,风华正茂,笑靥如花,熠熠生辉。
过去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母亲的样子,想象中她是个端庄大气,恬静贤淑的女子。
而这幅画香恰恰印证了这点。
她眼眶微微泛湿,眼泪欲下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