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陈事

作者:酥油饼

文案:

在凡间当官,陈致兢兢业业、兢兢业业,最后升了天。

后来在仙界当官,陈致兢兢业业、兢兢业业,最后闯了祸。

于是,陈致开始了背锅、补锅、背锅、补锅的死循环。

陈致:我就问问,到底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陈致是一名伟大的黄天衙员工,工作是维护天道国运。有一天,说好的新皇帝突然甩手不干了,他只能顶着旧皇帝的皮追在他身后哭喊:求篡位!求恁死!

内容标签: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致,崔嫣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亡国之君(一)

“陛下,太和门破,逆贼近矣!臣先走一步,为陛下开路!”

紧接着一声巨响,把持朝纲多年的老太尉杨仲举撞柱而亡。

兔死狐悲,阶下众人伏地齐哭、抖如筛糠。

若是往常,陈致定会装模作样地哀叹“国之柱石弃我而去,如断肝肠”之类连自己都不信的酸话,调节一下现场的紧张气氛,但陈朝倾覆在即,自己这个假君主也将功德圆满,也就懒得加戏了。

反正哭不哭,陈家皇朝的落幕都是既定的事实,无需多久,天道命定的新帝就会破门而入,踏着自己的尸体开创新的皇朝。

死亡,是注定的结局;死法,还是道选择题。

顶替陈朝末帝身份多年,该怂的都怂了,在最后时刻,小透明也该崛起,为史官留点谈资。

陈致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玺,将准备了一夜的遗言默背了一遍。

背到倒数第二句的时候,殿门被两个力士猛地撞开。

近百个黑甲军士冲进来,将半个大殿团团围住,沾血的矛尖直指龙椅。半个时辰前战死的禁卫军统领肉串似的挂在铁矛上,一路送入殿中央。

血腥气弥漫。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须臾。

握铁矛的手一松,悬挂的尸体轰然倒地,刺穿尸体的长矛竖起,立在陈致面前。

观众就绪,该登场了。

陈致深吸一口气,从龙座上站起。瘦弱的肩膀,正好与龙椅雕刻的两只龙首齐平,远远地看,头顶冕旒,肩扛双龙,威风赫赫、不可一世。

黑甲兵没见过皇帝,众臣没见过这样的皇帝,都被震住。

“朕即位以来”

殿门口,逆光的高大身影跨过门槛,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讥笑。皇帝果然是世间最虚伪之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硬给自己脸上贴金。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嘲笑变成了笑话。

“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致江山祸乱起,百姓愁苦生。”陈致不管阶下群臣什么表情,一脸的悔恨交加,“时至今日,大错已铸,愧悔无用,唯归政于仁士,还天下安宁。皇天在上,九泉在下,今日所言,字字肺腑,往昔厥咎,皆为我故,后有惩戒,甘领无吝。”

余人,鸦雀无声。

“嗤。”

不屑的讥笑打破一殿沉静,高大的身影从黑甲兵的身后走出,窄袍广袖,一派风流。

据黄圭所示,新帝因面如好女,被父亲取名为嫣,长大自立门户后才改为彦。陈致原本十分唾弃其父轻佻的行为,见了真人后,继续唾弃崔父轻佻之余,不得不承认其审美正常。

这容貌是汲取了多少山川秀色,才得俊美如斯?

惜以面相看,容色稀有,心性之狠辣亦稀有。

没想到天道命定的新帝是这样的人物。果然是乱世出枭雄么?

陈致略作感慨,便欲赴死。

撞柱这一招被杨仲举抢了先,自己再做就是效仿。万一后书写“陈朝太尉触柱亡,陈朝末帝追随之”,未免太丢陈朝皇帝的脸。虽是西贝货,也要有始有终,全了陈朝最后的体面。

陈致将玉玺抛向崔彦,自己大跨步地奔向陈尸的禁卫军统领,准备拔矛自戕。至半路,藏在胸前的黄圭突然发烫。黄圭是他的任务指导手册,每次亮起,必有重要指示。

只是这个时候?!

跑到最后一级台阶的陈致刹住脚步。面对黑甲兵的警惕,众臣的错愕,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又跑了回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崔彦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帛,取出玉玺:“陛下真是慷慨。”

陈致一脸沧桑:“愿你以我为鉴,勿蹈覆辙。如此,我百死无憾。”说着,侧过身,暗戳戳地拿出黄圭,瞄了一眼。

黄圭显现文字:崔嫣入妖道,新朝国运现崩溃之相,速究缘由,挽回之。

陈致:

入妖道?

国运出现崩溃之相?!

他脑子转不过弯来。

崔嫣已经杀进皇宫,就差干掉自己后登基——怎么看都是要完成任务了吧。

但黄圭这么说,必然有它的原因。

陈致内心十分强大,短短一瞬间已经完成了从惊诧、疑惑到镇定的转变,思考起下一步的规划路线:速究缘由的话,潜伏在崔嫣身边最快吧?但是

崔嫣将玉玺丢给亲信,顺手拔出黑甲兵腰际长剑,拾阶而上,冷笑道:“那便去死吧。”

陈致刚想说“等等”,对方已一剑刺出。

电光火石间,陈致脑海闪过无数个“闪?不闪?”终究考虑到陈朝末帝的“无能”人设,呆立于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入肉,寸寸推进。

陈致飞升前受过的酷刑难以计数,飞升后又修成大功德圆满金身,万邪不侵,这点疼痛不在话下。面作痛苦状,内心却盘算着下步如何走。

随着黄圭最新指示下达,一切都乱了套,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陈致脑子飞快地旋转:既然末帝“崩殂”,只能再寻身份接近他了。

想到到手的“成功”飞了,他看向崔嫣的目光不由露出几分哀怨。

崔嫣对他的坏心情很是享用。

他拔出染血的长剑丢于一边,五指按着那淌血的伤口缓缓一抓!

一抓!

一抓!

又是一抓!

崔嫣:“!”

陈致:“?”

崔嫣勃然变色:“你是何人?”

我不是人。

陈致暗暗心惊:难道他的身份被发现了?这年头妖怪这么厉害,刚才虚空一抓,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把柄。怪不得崔嫣皇帝不做做妖怪。

算了,局面都乱成了这样,自己还是先死一死,查明国运崩坏的源头再做打算。

想着,他不再留恋这身马甲,双眼一闭,决定“往生”。

崔嫣见他闭目,心中冷笑: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他手掌一抚,陈致感到腹部妖气萦绕,意图修复伤口。但他是大功德圆满金身,划重点——万邪不侵,这点妖气伤不了他,也没什么作用。

陈致不知他搞什么鬼,犹豫了下,默默地复原了。

崔嫣低头看着那块恢复的小肚皮。

他的目光太灼热,逼得陈致也忍不住一起赏鉴。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块染血的小肚皮。

崔嫣幽幽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肚皮有什么好看的陈致猛然想起自己无能皇帝的人设,见到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必然要——眼睛陡然睁大,一脸惊悚,嘴唇快速地颤抖两下,眼白一翻,眼见着要昏过去,就听崔嫣冷冷地说:“闭嘴,坐下。”

陈致“颤巍巍”地坐了。

崔嫣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地的陈朝旧臣。

那一团团蜷起的身躯无限收拢,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谁人官职最高?”崔嫣问。

大殿无声。

崔嫣看向亲信,立刻有黑甲兵出列,将跪在最前的胖老头拎起。胖老头疾呼:“官位最高者,当属尚书令廖志远大人!”

被点名的老头不等黑甲兵动手,就附身道:“官位最高者是畏罪自戕的太尉杨仲举!”

崔嫣说:“你们一定认识皇帝了。”

两人浑身一抖。

廖志远一双眼珠子乱转:“在其位,谋其政,日夜所想,皆为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偶有不及之处”

黑甲兵将废话啰嗦的他一刀捅死。

崔嫣走到浑身发颤的胖老头面前。

胖老头猛然叫道:“认,认识。”音色尖锐刺耳。

崔嫣眉头微皱:“那殿上是谁?”

胖老头崩溃哭泣:“就是陛下就是皇帝,就是陈朝皇帝!”突地大小失禁,臭不可闻。

陈致见黑甲兵扭头,眼睛一跳,正想开口,那胖老头已将自己生生吓死。

黑甲兵拖着两具尸体离开,腥气和臭气却盘桓不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到底是少数。其他臣子生怕轮到自己,越发不敢动。

崔嫣问:“坐在龙椅上的,到底是谁?”

无人作答。

黑甲兵拖出一个人。

那人边哭边喊:“是陈朝的昏君,陈应恪。求大人饶命,饶命!”

崔嫣示意,黑甲兵杀之,又拖下一个人。

那人狂骂:“披着人皮的陈狗!昏庸无道、祸国殃民、不分是非、不辨忠奸”一通骂完,被一刀结果。

余臣个个面无人色。

陈致主动说:“你要问什么问我便是。”

崔嫣头也不回:“你会说实话吗?”

陈致说:“君无戏言。”反正他不是君。

崔嫣仿若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是君吗?”

陈致哑然。

他不是。

陈应恪,小名阿痴,是先帝幼子。

先帝驾崩后,杨仲举弄死了天资聪慧和不服管教的皇子,辅佐自小背负“不堪造就”之名的陈应恪上位,开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之路。

按天道轨迹,接下来便是杨仲举手握大权,率门下恶犬倒行逆施、欺压忠良,逼得天下民怨沸腾,义军四起。在陈应恪登基的十年后,太原太守之子崔嫣不忍见百姓受苦,毅然与为虎作伥的父亲决裂,改名为彦,投效义军,花了五年时间就攻入皇城,一举颠覆陈朝政权,开创新朝盛世。

但命运也有纰漏:陈应恪终究没熬到义军攻城,在八岁那年的冬天,就因为宫人的疏忽被活活冻死了。

陈应恪若死,皇位空悬,杨仲举拿不出服众的继任人选,天下提前大乱,天道轨迹就会出现偏差。

守护天道国运的“黄天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派下仙人冒充陈应恪走完他的人生。

陈致便是那个仙人。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反正都干了冒名顶替的勾当,也就没什么“诚实守信”。

陈致面不改色地承认:“在你攻城之前,的确是。”

看众臣吓得魂飞魄散也没改口,崔嫣知道继续下去也得不到真相,便让黑甲兵住手。他对陈致说:“那就让我瞧瞧,你是如何为君的。”

陈致:

这可难倒他了。

因为他为君的十年一直都是——吃喝拉撒睡。

陈致被单独带走。

看旧臣们一个个如丧考妣,他心中平静。

能在杨仲举手下混到今天,多少沾了些不光彩的事。黄天衙主国运,苍天衙管报应。他们今日受的苦、遭的罪,甚至死的缘由,都会记录在苍天衙,消些孽债,于下辈子有益,也算是福利。

当人的时候,他只看到一辈子,生生死死,人生大事;成了神仙,看的是天道轮回,生生世世,不过是欠欠还还。

角度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了。

他的淡定,源自于仙人的自信——怎么折腾都死不了。落在旁人眼里,这位末帝犹如陈朝最后的脊梁,在最后关头体现出宁折不弯的硬气。一路上,处处注目礼。

拾阶而上,跨过门槛,回到乾清宫。

物是人非。

宫人在攻城之前就被遣散,若非杨仲举突然将大臣召进宫来,此时活着面对义军的,就剩下陈致一个。

回想杨仲举的遗言,陈致叹息:这人真是不论生死,都是祸害一枚。好在陈应恪走得早,杨仲举老胳膊老腿儿的,估计追不上。

第2章 亡国之君(二)

杨仲举将皇帝视为囊中物,平时看管得紧,陈致日夜待在皇宫里,与身边伺候的宫人关系不错。一时见了空屋,还有几分怅然。

果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走之前还说“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走的时候快如闪电,连根毛都没留下。

“这便是陛下的居所?”崔嫣环顾。

陈致说:“你是我第一个带回来的客人。”

崔嫣冷笑:“黎民受苦时,陛下就是在此间吃着山珍海味,坐享齐人之福。”

陈致表示冤枉:“我还是童子身。”

崔嫣总算赏了他一眼:“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怎么可能还是童子身?”

陈致说:“杨太尉说,多憋憋,有助于养生。”怪只怪自己表现太好,杨仲举食髓知味,压根不想再扶植个小傀儡代替他。

崔嫣问:“身为帝王,你就甘心任臣子摆布?”

陈致说:“我从小在宫中长大,杨卿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呸呸呸!

崔嫣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像揭开虚伪的表面,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奈何,陈致脸皮厚。

崔嫣也不指望立刻得到答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惬意地摆手:“你平日怎样就怎样,不必管我。”

陈致想了想,走到屏风处,抬起双臂,默默地等着。

崔嫣见他半天不动,问道:“你在做什么?”

陈致说:“等宫人为我宽衣。”

崔嫣问:“你的宫人不是遣散了吗?”

陈致叹气,默默地将手放下。

崔嫣挑眉,起身走过去:“不嫌弃的话,不如让草民效劳。”

陈致一脸嫌弃地说:“不必。”

崔嫣强硬道:“嫌弃也要宽!”

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