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唐劭站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去找石庆。
安抚宾客、收拾残局,这些事多的是人可以办。他要弄清楚,那些人在唐家还埋伏了什么手段。
走到过道,却听隔墙有人在说话。
“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是秀仪的声音。
另一个带笑的声音,便是昨晚听过的:“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温小姐这话好生奇怪。”
温秀仪道:“你功力已复,想走就走,干嘛要赖在唐家?”
“因为我不想走了啊!”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应该问温小姐自己吧?难道不是你把我劫来的吗?”
又来了又来了,温秀仪气得够呛。
她现在后悔了行不行?能不能不要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好像在说她蠢似的。
虽然她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蠢。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弄死她拉倒!
“你够了啊!”温秀仪忍着气说,“算我走错了一步,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行不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那伙人有仇。现在你功力已经恢复,想找他们麻烦就去啊!赖在唐家有什么用?”
明微笑吟吟:“温小姐一眼就看到了实质,真有眼光。不过,你也说了,我跟那伙人有仇,他们实力又那么强,这种时候,我不应该巴着唐家当靠山吗?”
“呸!”温秀仪怒道,“想让唐家当你的靠山,做梦去吧!我们也有仇!”
“哦,温小姐还记得我们有仇啊?”明微话意又转了,“虽说我功力已复,可身陷唐家,想毫发无伤离开,是不可能的事。先前温小姐还想着怎么磋磨我,怎么…”
她瞟过来一眼,温秀仪当即有不好的预感,她刚张开嘴:“你住…”
可惜迟了,明微已经说了:“唐二公子一回来,你就赶我走?是在怕什么吗?”
温秀仪哪里肯在她面前认输,哪怕是真的怕,她也不会承认。
“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
明微笑眯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温小姐,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忧,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哪能随便勾搭别人?虽说唐二公子一表人才,行事又这么有派头,还懂音律,而且…”
“你够了!”温秀仪喊道,“姓明的,你别得寸进尺。”
明微哈哈一笑,半转过身:“唐二公子,你再不现身,秀仪姑娘要气死了。”
唐劭在心里叹了口气,绕墙走过来。
“师兄!”温秀仪看到他,先是欢喜,再是委屈。
唐劭对她笑了笑,转身道:“明七小姐,秀仪心思单纯,你就别再逗她了。”
明微嘴边露出半讽刺的笑:“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温小姐这样的脾性,在唐二公子眼中都是心思单纯,这世上大概没有深沉的人了吧?”
“你什么意思?”唐劭的到来,温秀仪腰板都硬了,梗着脖子冲她喊,“对本姑娘有意见就直接说,成天指桑骂槐的干什么?”
明微一摊手:“我哪敢对你有意见啊!温小姐现在有人撑腰,我只能退避三舍,闭嘴不说喽!”
说罢,真的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温秀仪又气又怒,回身道:“师兄你看,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把她赶走好不好?不然留下来,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哟,还会撒娇了。回想先前的温小姐,真是想象不到…”
“你够了!”温秀仪脸上不可遏制地浮起红霞,偷瞧了唐劭一眼,斥道,“刚才不说闭嘴了吗?”
“对对对,我可真是言而无信。对不起了,温小姐,我这就滚蛋,让你们俩好好叙旧。”
她在叙旧两个字上刻意加重语调,目光在唐劭脸上一掠而过,笑着转身走了。
这要是以前,温秀仪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唐劭在这里,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明微身上,也就懒得跟她斗气了。
她刚想跟唐劭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扭头却瞧见他脸颊上有淡淡的红印,再想到他从哪里过来,不禁一惊,问道:“大夫人打你了?”
唐劭淡淡笑了笑,回道:“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
“师兄!”温秀仪又心疼又着急,“你多久才回来一次,大夫人怎么就舍得打你?亲生母子,又不是仇人,她怎么就…”
“秀仪。”唐劭打断她的话,“那是我母亲。”
温秀仪只能收住话头,问他:“疼吗?”
唐劭摇头:“母亲能有多大力气?再说,她打得也没错,这些人,确实是我招来的。”
“这怎么能算在师兄头上,明明是别人…”
“别说了。”唐劭淡淡制止了她,顺着过道往前走,“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挂在嘴上。”
温秀仪更难受了,默默地跟着他。
唐劭的心情缓了缓,问她:“你和阿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温秀仪耷拉着脑袋,回得有气无力。
“阿庆这些年,对你不离不弃,也算痴心不悔。你现下也大了,有没有想过…”
“师兄!”温秀仪抬头喊道。
往常如果这样,唐劭八成会纵容地笑笑,就这么算了。
但是这次,他的反应出乎温秀仪的意料。
他半侧过身,看着她,神情严肃:“以前你还小,总觉得长大了会明白的。现在你够大了,不能再这样骗自己了。秀仪,你记着,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也不会娶你,不要再耽误青春了。”
652章拒绝
温秀仪愣住了。
她仰头看着唐劭,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说笑的痕迹,但是没有,此时的唐劭是严肃的,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师兄…”她的语气带着祈求。
一定要这么残忍吗?一定要这样戳破她的希望吗?他明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啊…
唐劭回身,继续往前走:“这次你们在北齐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温秀仪仿佛找到了原因,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话:“师兄,你是不是怪我把长生寺的桩子给毁了?是我的错,我当时太冲动了,没办好这件差事…”
“秀仪!”
温秀仪继续喋喋不休,不敢让他有机会说话:“阿庆提醒过我的,但是当时我被仇恨蒙蔽了。是我沉不住气,没把筹码利用好。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就是…”
别这样残忍。
这次唐劭没打断她,就这样听她说完了,两人也到了石庆的住处。
温秀仪还想再说,但她实在找不到话了。错她认了,还要怎样?
就不能看在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给她一点幻想吗?
至少他还没成婚是不是?
但是这次,她注定要失望了。
“我不生气。”唐劭说,“你做得并不差,功亏一篑也是对手太强大了。”
温秀仪心一沉,想到他说的这个敌人…
“这些年,你为唐家做了很多事,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说起来,是唐家给你的东西太少,不足以回报你的付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
“因为这是两码事。”唐劭平静地看着她,“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也不能给。我不能骗你。”
温秀仪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但是没有,他很认真。
师兄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和她说过话,不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
温秀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要的东西,真的得不到,完全没有机会,一点点都没有…
他甚至不让她逃避,强硬地将这个现实塞给她,要她接受。
可叫她怎么接受…
温秀仪哭了。
可即使她哭了,都没能得到半句安慰。
温秀仪越哭越难受,更加不想面对他,转身往外面跑。
然而她连一句挽留都没得到。
石庆听得声音,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温秀仪跑远的身影。
“秀仪!”石庆叫不住她,有些气急败坏,“二公子,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唐劭“唔”了一声,举步迈进院子。
石庆在追温秀仪和跟进来之间,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
“二公子,你到底说了什么?秀仪怎么会伤心成这样?”
“我只是跟她说,我不会娶她。”
石庆一愣,急了:“你知道秀仪的脾气,就不能委婉一些?”
唐劭叹道:“我委婉多久了?阿庆,没有用的,她只会继续自己骗自己。都这个岁数了,再拖下去耽误的还是她自己。”
“二公子…”
“真相有时候很残忍,但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骗自己没有好处,多做几年的梦,反倒越陷越深。想要的得不到,久了会更难过,不如当断则断。”
他说的明明是秀仪,可石庆听着,总觉得意有所指。
凝神看去,唐劭的脸上分明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石庆心中一惊:“二公子,是大夫人打你了?”
唐劭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在堂屋坐下。
石庆就道:“便是大夫人打你了,你也不该把气撒到秀仪身上,这又不干她的事。”
唐劭说:“我不是在她身上撒气,只是看明白了一些事,不想叫她跟我一样,继续沉迷下去。”
“你…”
“这几年,我避到外头去,看不到母亲,心里总念着她的好。其实小时候,母亲待我还不错,每每去祖母那里看我,会带着我喜欢吃的小食…她对大哥那么好,我就总是在想,是我做得不好,才叫她厌恶的。”
石庆与他也算一起长大,深知唐劭的个性。他说不上惜字如金,但极少会这样剖析自己的内心。如今在他面前说这些,想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唐劭自嘲地笑了笑:“见到母亲,我才知道,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她就是厌恶我,就是不爱我,能怎么办呢?我骗自己也没有用。所以,你也别纵容秀仪了,总是不舍得伤她,只要她一闹脾气,就什么都顺着她,让她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伤得更重。”
“二公子,”石庆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能给她一点机会吗?老夫人已经说了,只要你喜欢,不拘门第出身。你娶那些世家小姐,一样没有感情,何不娶了秀仪?至少你们多年情谊,秀仪又那样喜欢你。”
唐劭摇了摇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娶她。哪怕娶那些没有感情的世家小姐,也不能娶她。”
“为什么?”
唐劭低下头,看着掌心错综的纹路。
“人是贪心的,因为爱,所以想要更多。也因为秀仪这份厚爱,我不愿意让她守着无望的感情,最后变成面目狰狞的样子。她值得一份完整的感情,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石庆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本来,他的口才就不如二公子。
“何况,不是还有你吗?”唐劭笑着看向他,“你对秀仪才是一心一意的,怎么就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石庆摇了摇头:“她不喜欢我,强求不来。”
“那我也不喜欢她,一样强求不来。”
石庆看他平静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那二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对谁都不冷不热的,是自己没心吧?看起来倒像是厌烦了秀仪,不想叫她缠着似的。”
话一出口,石庆就后悔了。他知道唐劭在意被母亲厌恶的事,这话不免有戳他痛处的嫌疑。
然而唐劭对他的话没有过多的反应,甚至承认了:“是,她这样子,确实让我很困扰。这样夹缠不清,我很厌烦了。”
说这句话时,唐劭想起了那姑娘说的话。
我爱谁,一定会给他最好的东西。
那样干脆利落、热烈明快。
653章进城
南安。
这座位于南国的古都,不如云京巍峨,但多了一分古朴。
南安建城比云京还早,已有千余年的历史,曾经是数朝古都。
前燕灭国,姜氏建立北齐,而旧臣高冕成了南楚开国之君,建都南安。
五十年来,两国都惦记着吞并对方,完成统一大业,然而数次交锋,谁都没能如愿,渐渐的便不再起战事,就这么划江而治。
明微被劫,杨殊从云京出发,一路追到边境,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偷偷到了南楚。
他想着,派人潜入北齐挑拨离间,只有南楚权力顶层的人物会做,因而毫不犹豫直奔南安,如今藏身在南安城外的农家小院里。
一个身穿粗蓝布衣,手里拿着破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字的算命先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算命的,讨口水喝。”他扬声说。
过了会儿,门打开了,头发包着布巾的村姑笑着说:“先生会算命?一卦多少钱?”
算命先生摆摆手:“烦请大姐给口水喝,鄙人送你一卦,不要钱。”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先生请进。”
算命先生进了院子,门重新关上。
两人眼神一对,村姑引着他往屋里走,压着声音说:“公子正等着先生呢!”
堂屋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衣着已经尽量简洁,但还是掩不住公子模样,眉心的朱砂痣鲜明醒目。
“公子。”算命先生侯良低身行礼。
杨殊打了个呵欠,摆手道:“别多礼了,打听到消息没?”
侯良羞愧道:“小的什么也没打听到…”
杨殊一点也不意外:“连皇城司的探子都没听到风声,你这样去打探,没消息也正常。”
“公子…”
杨殊叩了叩桌子:“行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干这种事的,肯定是南楚的顶层人物,除了皇家,大概也就那几个权臣了吧?听说现下这位南楚国君,是个很有志向的人,可惜世家势力太大,被压制得没有发挥的余地,会不会是他派的人?”
这问题,侯良不敢随便答。
换成三年前,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参与到这样的家国大事里。
虽然自觉有几分才智,可长年混迹于山贼中间,大事上不免露怯。
倒是阿玄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公子想从这方面入手?”
“嗯。”杨殊没有瞒他们,“皇城司在南楚的人手不能随便动,我们打探消息的途径有限。人海茫茫,想要找人何其难也,不如因地制宜。”
侯良琢磨了一下:“公子是想,混到贵人中去?”
杨殊点了点头:“这样的事,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必须身份够高才行。”
侯良思索道:“南楚把控朝政的,便是那几大世家。其中唐家势力最大,但是管制严格。庞家居于其次,家风相对张扬,公子…”
杨殊显然对他的主意不大满意,没有接话。
多福给他斟了茶,说道:“公子,要不奴婢卖身去唐家?一个丫鬟,他们应该不会查那么严。”
杨殊摇头:“世家大族,多的是家生奴仆,到外头买丫鬟的机会很少。何况,这样进府的丫鬟,一般到不了主子身边,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怎么办?”多福着急,“小姐有伤在身,对方又阴险狡猾…”
“别担心,”阿玄安慰她,“明姑娘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阿绾在呢,那丫头会的东西多了,不会让你家小姐吃苦的。”
多福半信半疑。
阿绾能干她知道,但她讨厌小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算了。”杨殊暂时放弃,“我们进城再说。”
“公子!”几人齐声唤道。
进了南安城,危险性大大增加,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就很难脱身了。
“找不到人,总不能这样白等。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危险。”
“让属下去吧。”阿玄说,“您在这等消息。”
杨殊摇头:“我哪里等得住?何况,想混进高层,你们不如我有优势。”
他决心已下,阿玄等人劝不动,只能顺从。
一行人乔装改扮,当天傍晚,进了南安城。
…
守城的军官看看路引,又看看杨殊,迟迟没有松口。
杨殊露出几分不耐烦,问道:“看够了吗?”
京都的守城军官,大小是个人物,平常人人追捧,几时被人这么吆喝过?那军官脸一沉,便要喝斥。
打扮成管家的侯良急忙上前,将一枚银子塞到他手里,满脸堆笑:“军爷见谅,我家公子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精神不佳,这脾气就…您多担待!”
那军官掂了掂银子,神色缓了一些,说道:“这里是京都,不管是哪家公子,都得照规矩行事。你们的行李还没查,可能还要一会儿。既然公子等不及,先到值房等一会儿吧!”
这意思是,他们的东西还得查,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让他们坐着等。
侯良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于是,除了看车的阿玄,三人都进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