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去看旁边。
多福现在生死不知,身上红光一阵一阵,明微抱着她,手掌一直按着天灵盖不离。
地上围绕着她们,画了一个硕大的法阵,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看到她们气色变差,杨殊想了想,又划开另一条手腕。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法阵上。
阿玄见他血流得多,担忧不已。等血稍微止住,便过来包扎伤口,给喂他止血药。
这次杨殊没有反对。
“够了。”明微的声音还是那样有气无力的,“再放血,你就先躺倒了。”
杨殊笑了笑,搁下匕首。
阿玄问:“我的血行不行?”
“活人的血,对妖邪都有克制作用。”明微说,“不过现在不必了,他的血最有用。”
“…”阿玄心说,既然有用,怎么不早说?他带来的人这么多,一人放一点,都能把飞仙石给淹了。
幸好他没说出口。他要是说了,明微就会回他,既然有更好用的,为什么要选次一等的?
“明三死了?”她主动问及。
杨殊道:“他服毒自尽了,与先前的死士一样的死法。”
“…”
见她神情不对,便问:“怎么,有问题?”
“只是觉得奇怪。他这样的人,怎么死得这么容易?”
“兴许是这些年受够了吧?”杨殊说,“明明还活着,却被当成一个死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时间久了,连自己到底是死是活都忘了…”
他看着地上的血阵,默然不语。
明微轻轻笑了:“你好像很有感触?”
杨殊低笑一声:“我怎么会有感触?只是觉得,脑子太灵光的人,容易想岔。”
“倒也是。”
再次陷入沉寂。
宝灵寺的方向,人声渐渐远去了。
点点灯火,如同星光一般,美不胜收。
明微怀里的多福突然颤动起来,整个人抽搐一般,鲜血再次溢出口鼻,到最后,更是呕出一大口鲜血来,然后整个人软了下去。
“她怎么了?”杨殊惊问,“是不是妖邪…”
明微却是喜多于惊:“太好了!她将妖邪困住了。”
“困住了?”
“对。多福听进去了,她现在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一个囚牢,把妖邪困住了。”明微转头问阿玄,“有红绳吗?”
阿玄身边哪有这种东西,得到杨殊示意,便飞快地跑下去搜罗了。
不多时,阿玄重新上来,将一截红绳递过来:“拆了只荷包,这个行吗?”
“行。”明微招手让杨殊过来,拆掉他腕上的绷带,费心给红绳浸上血迹,然后裁成一段段,将多福的手脚、脖子,用特殊的手法系住。
阿玄看得心疼。这个明姑娘真是的,公子的伤口都合上了,她还给扒开挤血…好残忍!
“好了。”她吃力地抱起多福。
杨殊见状,马上示意阿玄接手。
“暂时没事了,你把多福带回去安置。”
阿玄听她这语气,便问了一句:“那姑娘呢?”
明微瞥了杨殊一眼,将目光投向无边的夜色:“还有一件事,希望来得及。”
112章死人
宝灵寺里一团乱。
摆设被碰倒,花木被折断,杂物丢得到处都是。
一间偏僻的佛殿里,搁置着尸首的担架随便扔在地上。
哪怕带来了军队,人手还是不足。
人群要疏散,需得有人组织护送。
涉事之人要押解,还得不着痕迹。
宝灵寺的和尚要控制,一个都不能遗落。
地下粮仓需要人清点,这是明晃晃的证据。
还有那个藏有罪证密布机关的藏经阁,千万不能叫人把东西拿走。
权衡轻重,一个死人暂时先搁着好了,派个兵丁守在门口,应该出不了错。
守门的兵丁笔直地站着,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扭头喝了一声:“谁?”
一个装束和他一致的兵丁从黑暗里钻出来,微微弓着腰,一只手按在小腹上,一脸焦急地说:“兄弟,肚子不听话,哪有茅房?”
兵丁回道:“我也是才来,哪里知道茅房?你随便找个地方拉了吧。”
此人左右看看:“黑漆漆的看不清,兄弟你指个方向?哪里偏僻些?”
兵丁不疑有他,扭头看右边,刚刚抬起手,眼前这人忽然扑上来,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另一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腹部。
兵丁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人。
这是一张丢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脸庞,脸上保留着刚才问话时的笑容,捅进小腹的刀子却拧了拧,将他体内的器官搅成一团肉泥。
兵丁的眼睛失去焦距,身子软了下去。
此人及时扶住了他,然后将尸首拖进殿内,藏到门后。
他走到随便搁在担架上的尸首前,静静看了一会儿,蹲了下去,然后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碰到对方鼻子的一瞬间,这双眼睛睁开了。
然后他的手被打掉。
“呵!”此人往地上一坐,扯下头盔,“我就知道你没死。”
尸首——明三慢慢坐起来,捂了捂刚刚恢复而心跳不太规则的胸口,带着几分厌恶说道:“一群傻子,比我想象的聪明。”
“看起来,你这个聪明人,好像被人耍了?”此人笑眯眯地说。
明三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怎么会被揭穿的。
当他出现在秘道里,那两个人的神情一点都不惊讶。
“问你件事。”思忖片刻,明三决定问一问,“变成凶煞十年的魂魄,有可能开口说话吗?”
对方歪头想了想,答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你知道,人死之后,大部分魂魄都会顺从法则进入轮回,只有执念格外强烈的才能留下来。就算留下来的这些,也会被逐渐消磨掉记忆,成为无知无觉的游魂。更不用说已经变成凶煞了,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理智可言。”
明三有点烦躁:“可我还没死这件事,以及藏在宝灵寺的罪证,除了那个死人,没人会泄露。”
对方摸着下巴,好一会儿终于道:“你非要说有人能做到,那这个人的玄术,肯定登峰造极了。”
明三瞥向他:“连你都比不了?”
他点点头:“我都比不了。”
明三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这人没多理会,看了看外面逐渐远去的人声,说道:“别耽搁时间了,赶紧走吧。等会儿有人想起你这个‘死人’,我们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明三抚了抚胸口,感觉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慢慢站起来。
假死药,这玩意儿对心脑有极大的损伤。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明三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服下去。
如果他真的落入蒋文峰的手里,营救的难度会非常大。而营救不成的话,他们极有可能将他灭口——毕竟他知道很多秘密。
明三还不想死,能在小黑屋里当十年的死人,他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人都顽强。
“走吧!”此人探完路,向他招了招手,“现在正好有个空档。蒋文峰带兵下山去了,而另一个人还在飞仙石。”
明三一边跟在他身后出了佛殿,在黑暗中穿行,一边问:“你既然也来了,为什么之前不出手?飞仙石的事,如果你肯相助,以你的玄术,定然十拿九稳。”
这人嗤笑一声:“这是你的任务,我为什么要插手?别忘了,我从来就不赞同你的计划。”
“袖手旁观有什么好处?”明三冷冷道,“如果你肯插手,我就不会白白浪费这十年。”
此人轻笑一声:“我是个玄士啊!”
“那又怎么?”
“玄士,要扫荡天下,护佑苍生。”他轻叹一声。
明三冷嘲:“你杀的人作的恶还少?何必装模作样!”
“你不懂。”他说,“我拜师的时候,立过誓的。我可以用我的刀杀人,但不可以用玄术害人。也只有你这种自行入门,只学了皮毛的人,才会无所顾忌。”
这语气透着一种说不清的自傲还是自怜。
明三觉得很可笑,但他不准备再去理论了。
现在的他,是需要帮助的一方。如果他一个人被丢在宝灵寺,极有可能逃不出追索。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
人生的失败也许有九十九次,但只要有一次成功,所得到的回报,就会是前所未有的丰盛。
他可以等。
这么多年,他牺牲了妻子,牺牲了女儿,牺牲了家族,甚至牺牲了自己。
漫长的忍耐,总有一天会有回报。
前面这个人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明三低声问。
对方道:“有东西来了。”
说罢,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张灵符,化出法力弹了出去。
只听“嗤”一声轻响,一道细细的影子飞快地往远处逃窜。
“咦!居然是只灵!”
明三这些年自学玄术,勉强也开了眼,看得那是一只小白蛇,忽然觉得不妙。
又是一声轻响,追着那只灵去的同伴,忽然停下了。
“往哪走啊!”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明三老爷。”
明三抬头看去,淡薄的月光下,树丛间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金冠华服,只是白天折腾得狠了,衣裳破了好几处。
女的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伸手一招,将那只小白蛇引入手心。
113章审讯
双方对峙。
杨殊笑道:“明三老爷,这么急做什么?大家坐下来喝杯茶啊!”
明三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服了假死药而格外苍白的脸庞,几乎泛起青来。
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他摔的跟头,比他这辈子受的挫还多。
但他还是不服。
“你们不过运气好罢了。”他冷冷道,“要不是挖到了地道,你们早就成焦炭了。”
杨殊失笑:“实话告诉你吧,如果我当时下定决心,完全可以冒着火从谷里跑出去。以我的轻功,便是难免烧伤,保住命却是不难。只不过,谁叫我身边有个拖油瓶呢?带着她就跑不了了。总不能看着个漂亮姑娘,烤成只叫花**?”
明微面无表情:“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谁叫我是你的裙下之臣呢?”杨殊笑吟吟。
明微掀了掀嘴角,连呵呵两个字都不想说。
“所以,你看。”杨殊摊了摊手,“你的计划一开始就有漏洞,把我想象得太无能了。”
明三漠然不语。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说什么都是输。
他的同伴却很有兴致,笑着问明微:“你不会就是那个玄士吧?”
明微扬了扬眉。
“他说招了一个凶煞的魂,是真的吗?”
明微回答:“是啊。”
他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已经变成凶煞十年的魂魄?”
“对。”
此人再度打量明微,从上到下,看得十分仔细。
这么个打量法,可说是十分失礼,但他看得很坦荡。
看完了,更加疑惑了:“真是怪了。看你的样子,没什么武功底子,也没有法力外泄,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已经修到炉火纯青滴水不漏的境界?”
明微笑道:“你没看错,我确实没什么武功底子,法力也十分微薄。”
她前世倒是修到了那个境界,但身体换了,一切都要从头来了。
“那你是怎么招魂的?不应该啊!已经十年的凶煞,凭你的法力镇不住。”这语气,是单纯的困惑。
明微继续笑:“谁说招魂只能凭法力?”
“不凭法力凭什么?”
“凭…”她一笑,“不告诉你!”
对方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是讨喜。可惜现在时机不对,不然我肯定与你喝上三百杯,探讨一下玄术。”
明微摆手:“喝酒不行,探讨玄术可以。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机会了。”
说完,两人就听到了整齐的踏步声。
一群侍卫飞奔而至,流水一般化出阵形,将他们包围了。
杨殊笑道:“两位,你们是自己投降呢,还是要我们出手?”
那人开始解甲衣,一边解一边抱怨:“这破玩意儿,又重又热,太不方便了。”
系结一扯,甲衣抛在地上,露出里面薄薄的夜行衣。
“还是这样舒服。”他伸展了一下筋骨。
杨殊笑笑,给了卫队长一个眼色。
卫队长领会,手一挥,侍卫队一句话没有,向二人冲去。
这边动手,那边杨殊闲聊:“你看这人的脸是真的假的?以我这样的眼力,认他这张脸都有点难。”
明微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知道她脸盲,扯这个话题,什么意思!
杨殊仍旧兴致勃勃,大声冲侍卫喊:“你们小心些,别伤着他的脸。是面具就剥下来,不是面具留着剥。”
剥什么?当然是剥人皮了!
这么残忍的事,亏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此人持一柄匕首,在阵中灵活得如同一尾鱼。听得这话,也喊道:“这张脸很贵的!”
“废话!不贵本公子还不要。
…
另一边,祈东郡王看着蒋文峰进入前堂,几乎跳起来。
“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为何不能回府?”
蒋文峰向他拱手行过礼,便坐下来接过小厮端来的茶,悠闲地喝了一口,方才答道:“王爷别急,现下有一些事要处理。等事情查完,确实与王爷无干,您就可以回去了。”
祈东郡王目光微闪:“既然不是问罪,为何连本王身边的人都不许留下?还有我家王妃,你将她们带到哪里去了?”
蒋文峰含笑:“王爷别担心,王妃与县主他们就在后衙,有杨公子身边的阿绾姑娘照应,不会有事。”
“那本王的世子…”
没说完,他就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你们干什么?知道本世子是谁吗?胆敢如此无礼?住手!住手!”
祈东郡王脸色苍白。
他听出来了,这是他的长子姜湛的声音。
虽然这个儿子浪荡又荒唐,却是他唯一的嫡子。
“蒋文峰!”他声音都变调了,“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蒋文峰含笑:“王爷,说了让您担心。世子就在隔壁,听说他最近生病了,今晚又被吓得不轻,下官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他看看病。”
他越是这么说,祈东郡王越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