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跳给你看,可我也要我的‘一还一报’。”凤箫看着她,笑容从他的唇角消失,他的双眸有情焰滔天,近乎偏执的狂热,让君妩本能地想逃,但他没有给她任何余地,“所以阿妩,你要一直看着我,只能看着我…”
不待她回答,他抱着她,就从树梢上一跃而下,穿过层层森林,冲向那条河——只能看着他,只能想着他,就像在与今天一样的月圆之夜,他坐在树梢上,看着她随风而舞,裙发翩翩,情热在血脉里奔涌澎湃着,仿佛下一刻,这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迸出来,夹带着自己的神魂向着她狂飙而去,再也无法回头。
那时他就想过,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看着他,从此目不转睛…
第二天的狩猎仪式,君妩便推说身体不适,将所有的繁文缛节都推给了凤箫处理,自己则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弹。此刻她不想见任何人,特别是凤箫。他昨日以树枝为剑,倾城一舞。无论如何辗转腾挪,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未曾稍离她片刻。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双眼就浮现在脑海心底,安静地看着她,瞳仁里光芒点点,仿佛有谁将清冷的月光偷截了一片来揉碎了,洒在他眼中,令她神驰荡漾,不能自已。
这种感觉太强烈,一时之间,她无法面对。对她而言,凤箫是太过不同的人,从儿时起,就总能牵动她的情绪。少不更事时,她为数不多的几次与人争执,都是以他为对手。如果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定需要帮手的话——当然只是假设,她想她会求助于他,而不是顾衡。这些年来,她嘴上不说,在心里还是将他当成青梅竹马的朋友看待。
凤箫的心里是怎么看她的,她一直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一直揪着她和她作对,是因为他讨厌她。可是如今他却说,他一直看着她,一直想着她,她从来没有想过,凤箫竟会对她说这番话。
庙堂后宫家国天下,理不断、剪还乱,对天家夫妇而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才是最适当的选择,她每一个决定都关系重大,不需要一份太过浓稠的感情冲昏头脑。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身体可舒服些?”
君妩一口气卡在喉中,转过身已是仓促,慌张之下竟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怎么会来了?这么快?”
她懊恼地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换来凤箫微微一笑,“好男儿当仗剑直行,驰骋沙场,以猎杀野兔麋鹿之类取乐,标榜勇武,算什么大丈夫!”
“夏苗、冬狩都是祖宗成制,怎可妄言褒贬!”君妩淡淡地说道,“雪隐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她的话音才落,凤箫已是沉下了脸庞,微微眯起眼,他以为经过昨夜,他们之间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起来。她若是想着他们之间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如寻常天家夫妻,那她就打错主意了。他既然已得到她的回应,就绝不走回头路。
他踏前一步,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结香的声音,“臣结香求见陛下。”
结香的声音里,有史无前例的慌张。难道出了什么事?君妩顾不得凤箫,扬声道:“结香,进来!”
结香匆匆而入,她神情紧张地看了一眼凤箫,向君妩请了安。君妩径直说道:“出了何事,说吧!”
“回陛下,邺都来了急报。”结香从袖中取出一只黑色木匣,双手举过头顶,那木匣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无出奇之处,却意外让君妩也变了脸色。
大兴朝君氏祖籍邺城,至今高祖之上的祖先灵位,还被供奉在邺城的故居之中,由高祖皇帝的兄长成王一脉在此地料理,“世袭罔替”,邺城也升为“陪都”,大兴开国百年来,作为皇兴之地,备受尊崇。
凤箫见她连锁都来不及开,一把拍碎了那木匣,展开里面的那封信,脸色瞬间苍白,之后眉头皱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她看完之后将那信径直交给凤箫,凤箫快速浏览一遍,白色信笺被他捏出了皱褶,那信上的内容,非惊心动魄不足以形容。邺都昨夜遭遇雷击,天火击中“沐恩殿”门前的老槐树,也一并殃及了沐恩殿,成王带人扑火但为时已晚,沐恩殿连同殿中祖先灵位,全部被毁于一旦。
雷击祠堂,这是最大的不祥。君妩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女子为帝凤在龙上,果然还是有违“天和”吧!所以老天爷就给了这么大的警告——君家的列祖列宗,这次只怕是受了她这个“不孝逆天女”的连累了!
可是谁又知道,这位置并不是她想要的,自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她没有一刻睡得安稳,没有一次怠于政事,掩埋在一天比一天更高的奏折中,顶着朝野内外质疑的目光,对抗着所有企图蚕食权力的野心家,一忍再忍,她牺牲了内心深处的君妩,还将凤箫、顾衡以及所有人卷入这漩涡,她泥足深陷,换来得就是这样“天打雷劈”的结局。
这是何等的讽刺,她抬起头,王帐顶上那九条金银丝线绣出的飞龙,在她的视界里狰狞地盘旋舞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扑下来,将她这个“祸害”一口吞下。它们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实在忍不住那眩晕的感觉,闭上眼向后仰去,却落入了一个泛着沉水香的温热怀抱,昏沉沉中被送上了柔软的床铺。
君妩软弱地伏在他的怀里,就算想回应也已是有心无力。那股眩晕的力道顺着身体向下蔓延,爬过她的食道,打着旋钻进了她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在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他,大吐特吐起来。
她早起便觉脾胃不好,只进了半盏燕窝,很快便胃中空空,无物可吐。胃水的酸与胆汁的苦在舌苔上混成一体,更让人头昏眼花,作呕不休。圈着她的臂弯紧绷好像烙铁一般,卡在她的胸口,膈得她不舒服,只有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那刚中带柔的力道,是昏沉沉的世界里最后的慰藉。
最后的苦味也吐尽了,君妩的视界里终于恢复了一片清明,原本沸腾的脑浆也渐渐平复。接过玉盏漱了漱口,外面执事太监通报,御医刚刚到了。
凤箫才喊了一个“宣”,就被君妩扯住了袖子,她抬起眼看着他,之前的慌乱茫然已经被冷静沉着所取代,缓缓地摇了摇头。凤箫眼中几欲喷火,气恼地站起身,他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装了石头,才这样的顽固不化,执迷不悟!
“都不许进来!”他干脆地大声吼道,帐外的人被他一吼,都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霎时安静无声了。
君妩扶着床缘低喘着,她比谁都清楚,如今就算天打雷劈,她也没有办法退让了。她的前面只剩下这两条路——皇位和死亡,她还不想死。收到这样的消息,那些本就对她继承皇位有不满的人,怎么可能不闹个惊天动地?现在最首要的,就是要控制影响。事实她管不到,但是“真相”却必须是对有利的。
君妩定了定神,看向结香,“寻一个可靠的人,马上将顾衡召来。朕的文书都是你经手的,回去将成王的书信取出来,朕需要成王写一份奏章,送到中书省中,至于另外那份奏章,直接送到朕的手上,不要给第二个人看到。”
“是!”结香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君妩又唤来卓敬,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将成王世子及随员带到九成宫中‘精心款待’,不许任何人察觉,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凤箫在帐中打了个转,听她说起“抓人”,便又走过来。他本欲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君妩半晌,终究还是一言未发,坐回了她身边。卓敬向他二人行了个礼,也跟着出去了。
“叫御医进来。”君妩躺回了床上,闭上烧得有些灼热的眼睛,说道,“不用管我,照常去围猎,不要让人看出什么端倪。”
“你都这样了,我若去围猎,才叫欲盖弥彰。就算…”愤怒如烈火燎原,吞噬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凤箫皱起眉,恨恨地说道,“又能怎样,自你当了这个皇帝,何尝有一天懈怠。为国为民于公于私,你何曾亏欠过?连这样它也要降罪于你的话,这样昏聩的贼老天,我偏要逆了它,有本事便劈死我,若它没那本事,那只能算它自找的!”
“雪隐!”君妩半坐起身,伸出手安抚他剧烈抖动的身体,才要继续说话,便又咳嗽起来,那撕裂的声音,几乎是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凤箫无奈拍着她的背,她声声撕心裂肺,刺入他的耳,直达他心底,如乱箭穿心,不留余地,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若不是皇位束缚,她怎会生受这么多苦,他们的孩子又怎会还未出世,便有这许多波折!可笑老天爷竟降下“不祥”来惩罚她,何其不公,于心何忍!这样的老天,又何必将它尊为神明!
他指着手中的长剑起誓,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人能越过他,伤害她哪怕一根头发丝。什么天意,什么天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为了她,他都做得到。他手上已经染了不少鲜血,也不在意再多一些。
御医进来看诊,说是暂时无碍,只是不能再动气。莲初和听风跟着他去熬药,顾衡与他们错身而入,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目光跟着御医远去,脑后有“暗器”呼啸着破风而来,他头也未回伸指一夹,是一张薄薄的信纸。
“陛下龙体可好?”他紧走了几步,俯身向君妩请安,声音中透出紧绷地担心。
“朕无事,这是邺都传来的密报,你且看看。”君妩摇摇头,说道。
顾衡低头看完那份密报,脸色也是异常凝重,“此事陛下怎么处置了?”
“我已令卓敬去请成王世子暂时到九成宫做客,也命人截了成王的请罪奏折。”君妩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成王世子朕便交给顾卿去审,务要将他一家疏于照料宗祠之罪,审个清楚明白。”
顾衡觉得心头一紧,忙躬身答道:“是,成王府上,应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犯下此弥天大罪,但凡是要些脸面的人,只怕也羞于苟活了。他自己觉悟了,至少还留个全尸。”凤箫冷笑一声,“既然人都死了,莫非顾卿还要挖坟掘墓,追本溯源吗?”
顾衡皱眉看向君妩,君妩脸色苍白,却也没有丝毫动摇。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却坚决地道:“我君氏宗庙遭此荼毒,若朕不严加追究,何以面对天下百姓,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陛下的意思是——”顾衡双拳紧握,盯着君妩的双眼,从接下先皇旨意的那一瞬,他就知道,她与他终将为权力而浴血。他愿意承担这一切,老天爷如果真的是降罪于阿妩,那也别忘了他顾衡,他会跟着她的脚步,即使是十八层的地狱又如何,他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成王世子与成王侧妃姜氏有私情…你,去审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一长段感情戏,浪漫着实不是我的专长,所以到下半段,两个人又回到老路上了。最后结香的出现,是个包袱,表示着狗血即将来临,噗。请大家继续踊跃发言,多提意见啊。
这两天很忙很忙很忙,明天依旧很忙很忙很忙。
第二十五章
铜钲之声如骤雨初降,响彻云霄,惊起一行行飞鸟。散落在林间围猎的众人接到这号令,纷纷立马转身,飞奔向王帐驻跸的空地。
凤箫一身玄色戎装,金色的铠甲闪着耀眼的光芒,连正午的骄阳也被他压得苍白起来。他负手站在铜钲旁,穿着银色铠甲,目光狠厉的侍卫在他身后分成两翼,不动如松。背景的巍峨的群山,也都化身他麾下的金戈铁骑,血腥的杀气翻滚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续到来的臣子一见他便跳下马背,下跪请安。凤箫置若罔闻,众人摸不到头脑,自然更不敢起身,惟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焦灼地跪在原地,等待他的昭示。
负责“点人头”的观风见人都到了,这才像凤箫禀报了一声,凤箫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卷着一股肃杀之意,“陛下与孤今日接到邺都别驾密报,昨夜邺都天火突降,我皇室宗祠遭遇劫难,已毁于一旦。陛下震怒动了胎气,经御医诊治后仍不能起身,只有令孤前来——”
这一段话如晴天霹雳,众人皆大惊失色,不知谁先嘶叫了一声,众宗室都响应附和,嚎啕大哭起来。有位显见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子哪见过这种场面,激灵灵打了个颤,便昏死过去了。
凤箫皱起眉,长袖一挥,破空之气冲向铜钲,鸣钲之声激越清远,振聋发聩,竟比那钲锤敲击更为响亮。他看向那昏倒的世子,平静地声调更显威吓,“将这不成器的东西拖下去!孤带了陛下的旨意前来,诸卿听旨。”
“物华二年夏五月望日,邺都宗祠付于祝融。朕心难安,莫知何如。朕躬膺天命,统御万方,至今二载。敬天事神、潜心政务,不敢稍有懈怠。然天降噩躏,必有所因。朕冥昧未究,羞愧难当。尔等宗室藩地均为朕之重臣休戚与共,亦当躬心自查,阙陋悛革,以回天意。钦此!”
“臣遵旨!”在他重压之下,回应之声倒也算齐整。凤箫继续道:“陛下颁下圣旨,并非针对诸位,实在事出有因。陛下与孤接到密报后,便派卓敬去请成王世子——卓敬寻到这不肖之徒时,他正与所带两名侍女匿于草丛之中,行那苟且之事!”
众人听闻,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竟然在夏苗上作出这种事来,这成王世子是胆大包天,还是蠢到极点,亦或是——
凤箫加重了语气,“高祖后裔,竟堕落至斯,让人发指。夏苗乃古圣人之制,何等庄严神圣,他这混账也敢行此禽兽之事。在家中之时有多少不堪,可想而知!若非陛下不许,孤已然将他千刀万剐。如今陛下已命顾纳言对其严加审问,福王何在?”
福王君铎膝行了几步,“罪臣在此!罪臣身为宗正,竟对此一无所知,放纵此等禽兽,致使我君氏宗庙遭此荼毒,失职之处,无可争辩。臣——罪该万死!”
“叔父大人不必如此,接下来的事,还要有劳大人。陛下有旨,命福王为钦差,即刻前往邺都成王府,清查天火始末。所得钜细靡遗,皆奏折上报。今年夏苗便到此时为止,明日卯时众卿重聚此地,随銮驾回京,入太庙请罪。”
他说完后,便再不理众人,袍袖一甩,大踏步走回王帐去了。正撞见君妩站在条案前走笔如飞,她已换上了一身素白,更衬得她纤细苍白,令人心疼。凤萧走过去从身后抱紧她,她的腹部还没有孕育的起伏,依旧是不盈一握,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了。
“都已说明白了?”君妩放下笔,只等那纸干了,便要折入信封,交予那应交予之人。
鼻端都是她身上的幽幽香气,有些清冷更沁人心脾。凤箫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只要还惜命的,应当都听明白了。”
“如此便好,如今人事已尽,咱们就只有等着看了。”君妩靠在凤箫的怀中,“想反朕的,就算朕做了再多也无用,就算没有这场天谴,他们也总能找到别的事由。如今这样——也未尝不好。”
至少他们的宝贝儿子,还在她手心中攥着。如果一旦有人要举起“义旗”,就等同于“大义灭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倒想看看都有谁,为了权力能如此“丧心病狂”!
“什么天谴!”凤箫眉心紧皱,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这宗室之中,藩属子弟,有几个心思干净的?心思干净的,早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又岂容他们到今天?你杀过的人可有我多?你造过的业可有我多?你害过的人可有我多?纵使真有天谴,也该是我在你之前!这满天下多少龌龊之人,便是我也自愧不如,何况是你?”
不过一句天谴,竟惹得他这么激动。君妩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凤箫却不管那么多,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慷慨激昂地继续,“我就这么握着你的手,若真有什么天打雷劈下来,咱们全家一起灰飞烟灭。只要三魂六魄还有一丝尚存,咱们就去掀了那阎罗殿的天顶,碧落黄泉,我也会为你打下一片疆土!你信不信我?”
她何德何能,竟能令他许下这样的承诺!君妩忍不住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脸。斜飞入鬓的眉,从小到大都是骄傲跋扈地张扬着,就算在皇权重压也从未顺从过;长如蝶翼的睫毛,只要微微垂下眼睑,就有光影迷离,上书房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她曾无数次地看到那“两只蝴蝶”在阳光下从轻合到振翅,令人嫉妒的明净美丽;还有这双眼,她从未见过谁的眼,比这双眼睛更“多情”,更璀璨,更明亮。她早该有所察觉的,不,她一直是有所察觉的,在那悠长的岁月里,这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只是她从前以为,那是被她的“不理不睬”所折损,他的骄傲使然——她却没有意识到,她是被自己的偏执蒙蔽了心智。
而那时的他又是用怎么样的感情看着她,当她义无反顾地看向另外一个人?
她就这样怔怔地,好似入魔了似地看着他,周围的一切都虚浮起来,惟有他,是这世界看得见、摸得着,唯一的存在。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是的,那片温暖此刻就栖息在她的颊边,带着刻意温柔却仍是有些莽撞的力道,有一道没一道地蹭着,“阿妩,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那里已经是一片湿润了。原来不知不觉,她竟是哭了。她按住他罩在自己脸上的手,低声说道,“只是有些困了。”
“早就说让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静养才是上策。”凤箫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拉好锦被,“你安心睡吧,他们送药进来我再叫你。”
其实在这场爱恨纠缠里,最自私的,始终是她。顾衡舍情取义,她就用江山社稷为局将他困住;凤箫屈身就情,她又何尝不是以毫无指望的爱情为锁,将他禁锢?也许老天爷看不过去的,就是这样的她!
“好,桌上那封信交给莲初,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君妩交待了一声,闭上眼睛,最后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被他轻轻地蹭去了。
“都交给我吧。”只听他低声说:“阿妩,你只需要记得,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因为我没得选,如今我求仁得仁,情之所至,心之所愿。”
从太上皇薨拭逝,到女帝大婚妊娠;从荆楚大水,到天火焚毁皇家宗庙;物华二年在大兴王朝史上,注定浓墨重彩。夏苗归来,宗室后裔集结于太庙祈福,朝堂后宫惶惶不安,就在这种的氛围中,继不世之才景岚之后,律学世家传人郑融,也应诏入京,参与《物华律疏》的编纂修订。
郑融的到来,正如一阵罡风,吹散了笼罩在朝堂上的阴霾。景岚在荆楚的赈灾工作也已接近尾声,这些都让君妩安心不少。她也得以腾出些时间来,前往星罗殿,探望从九成宫回来就一路卧病的君珏。
“这么这几天没见你,便又瘦了这许多?”君妩坐在君珏床边,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苍白脸庞,好似雨疏风骤后,备受摧残的花朵。皱起眉说道。
君珏的母亲前几年病逝,君铎一走,家中就再无长辈可以照顾她。君妩索性就将她带回宫中,君娸也邀她住在星罗殿,延请御医为她诊治。这几日她事忙,一直不曾来探她,竟不想她憔悴了这个样子。
君珏轻咳了两声,一见到君妩出现,从被君姒“劝慰”之后便一直忍着的心酸,终于倒灌入了眼眶,她攥紧身下的床单,强自推拒,“皇姐身怀有孕,快回去吧,若过了病气伤了龙裔,臣妹万死难赎!”
“哪就那么娇弱了!”君妩摇摇头,“是宫里的饮食不合你胃口吗?既如此,朕就派人叫你府上的厨子来——”
“多谢皇姐关心,宫内饮食很好,只是臣妹脾胃失调,将养两天就好了。”君珏摇摇头,“皇姐的关心,臣妹如沐春风。待臣妹身体好些,再去长生殿谢恩。”
“堂姐说得是,皇姐您还是先回去吧,我送您出去!”君娸对君珏略点点头,便扶着君妩起来,两人一同走出殿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这么病了?”走出殿门,君妩便拉住了君琪,“你们日日在一起,就没发现半点端倪?”
“皇姐,堂姐她——她这是心病!”君娸鼓足勇气说道,“据臣妹看,她这病一时好不了了,除非…”
话说一半再无下文,君妩看向君娸,只见她两颊似火烧,一双水眸盈盈,半是羞涩半是不安,祈望地看着她。
“堂姐可还记得,那日晚上,臣妹折回王帐,为堂姐取那本书?”她的眼珠转了转,继续说道,“臣妹其实是与堂姐一同来的。原本在帐外与臣妹和堂姐叙话的,是顾大人,却不想过了一会儿,四姐来了。她有话单独对堂姐说…”
顾衡,君姒——难道是君姒说了些什么,伤了君珏,才让她这个样子。君妩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君珏年轻单纯,却不会狠钻牛角尖。刚刚阿娸在提到顾衡的时候,似乎特别加了重音。
君珏和顾衡的脸,交错出现在她眼前。早在前次她们求她想办法让顾衡去赴宴的时候,她就该想到的,她怎么会没想到,君珏正当花嫁之年,而顾衡,没有谁比她更知道,天下间哪有几个人比他更适合,成为少女们的深闺梦里人?
她垂下眼眸,不想让君娸看出她心底的波涛汹涌。她“无处不可怜”的小堂妹君珏,值得天下最美好的爱情,却为什么偏偏爱上了顾衡,那个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她爱恨纠缠的男子,五味陈杂的滋味翻涌着,一时之间,她竟茫然不知所措。
“皇姐!”君娸有些焦急地念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回去和阿珏说,让她好好将养。至于其他的事,待她身体好了再说,也还来得及。”君妩被她唤回了神,淡淡地说道。
“多谢皇姐,阿娸回去也会好好开解堂姐。”君娸轻快地说道,直将君妩送上车,待他们拐过宫墙,才返回星罗殿。
车舆在御书房前停下,君妩才下了车,就见结香匆匆而来,说道:“陛下,凤相、何相、顾纳言、孟大夫还有梁尚书求见。”
“宣!”君妩收起空茫的表情,素色的长袖在风中一震,眼神也锐利起来。她走进殿中,凤箫正和内阁正副承旨宁非和沈少空两人甄选僚属,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君妩对他们几人点点头,说道:“雪隐、宁卿、沈卿留下,众卿先到偏殿休息,稍后自有人来传唤诸位。结香,请诸位大人进来!”
众臣跟着执事太监的指引退下,几位肱骨之臣则在结香的引导下,循序走入御书房。行礼献茶已毕,君妩端正坐好,问道:“几位卿家联袂来此,有何要事?”
“夏苗之时,陛下责令臣为主审,审问有关人等天火之事。如今成王世子已悉数供认,画押具结,臣特来是向陛下复命。”顾衡转向凤相,“陛下曾吩咐过,此案审结后,便知会诸位大人…”
“辛苦顾卿了。此事是朕吩咐的。之所以请众卿同来,一是为此事做个见证,二是成王一脉该如何处置,朕还想听听众卿的意见。”君妩淡淡地说道,“顾卿,你且说说,成王世子招认了些什么?”
顾衡将袖中的奏折与供状交给结香,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动魄,饶是历经三朝的凤相,老于世故的何瀚也都动容了。
“他与成王侧妃姜氏有私,两人曾约在宗祠殿中,行不轨之事。”
“这大逆不道的畜生,我君氏数百年的清誉,都尽毁在他手上。”君妩柳眉倒竖,长袖一拂,白玉盏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地炸响,“和奸父妾,□宗祠,朕岂能容他,岂能容他!”
“陛下息怒,龙裔为重!”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跪下苦劝。
“在朕的治下,竟出了这等禽兽不如的逆徒,致使宗祠基业毁于一旦,朕如何有脸面去太庙,见我大兴列祖列宗!”君妩抚着肚子,手背上有青筋浮现,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此事只是成王世子——”刑部尚书梁升才开口,就被凤箫打断,“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还叫什么世子!叫它畜生,孤还觉得侮辱了畜生呢!”
“臣的意思是,这毕竟是一面之辞…”梁升接着继续,“是否将此事告知福王殿下,请他核实——”
“臣也以为核实在所必行。”孟良接着说,“两方招认咬合,更能取信天下。”
“臣也以为当请成王核查。”顾衡自己也说道,“臣的意思是,只告知福王殿下他与成王妻妾近侍有染,并不指名道姓,也许会另有突破。”
“顾卿所言有理。”凤箫点点头,“臣也附议,此法更为可行。”
凤相与何相对视一眼,也表示赞同。君妩便道:“如此便以顾卿的意见,沈卿,你速速拟好,派人飞马追赶,交予福王亲启。”
“是!”沈少空站起身,自去拟稿。执事太监匆匆而入,将一封信交予结香。结香看了一眼,便端整了神色,双手上承给君妩。君妩匆匆看过,便交予凤箫。她闭上眼睛,一声长叹,声音里透出了无尽的疲惫与感伤,“诸卿也可传阅一下,信是福王代转而来,成王安排好了府中后事,大前天夜里自挂于宗祠前,家人发现之时,已回天乏术。成王妃悲愤之下一头碰死在树前,追随成王以身相殉了!”
“这——逝者已矣。”在一片沉寂中,凤相终于开了口,“说到底,成王夫妇二人,也是为不肖子孙所累。臣知道陛下心怀仁慈,是以于心不忍。然他们所犯的,毕竟是大逆重罪,获罪於天,不知纪极,其心可诛。若不严加惩治,如何正视听,安天下?”
“老相爷所言,朕受教了!来人,将那不肖子孙押入天牢,待到福王回京复命,与其家人一同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和看泉听风还有拉克西丝约了吃饭,嘿嘿,大马哈鱼之后又星巴克,感觉很哈皮。回来之后从晚上9点开始写文,一直写到现在才写了这么点。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泪奔。这么萌动的凤哥哥,乃们还霸王我,天理难容~~
都出水吧出水吧出水吧!!
那个啥,推荐种田文“新锐”桃花露的新文,她的那本“市井田园”在年榜上,估计很多亲比我还熟呢。她的种田文是很纯正的乡村味道,特有生活气息。有兴趣的可以捧个场什么的,遁走~~
最后,正文的免费章节什么的,估计就到这里了,接下来还有两章,是我和编辑磨来的倒v章节,算是送给追文读者的回馈。
原来说这文12月开v,正文15免费,但是因为前阵子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写文,我又不想太早v,所以编辑给安排的榜单,也被我推着一再改期,再弄下去我自己也要废了。所以只有v了。我额外预留了番外位,在出版期间,会把它填上。希望能达到15字的免费目标。无良雪抱歉鞠躬,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
第二十六章(倒v)
福王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成王世子与成王侧妃和奸之事,得到了确认。复数的人证、姜侧妃的招认都与成王世子自己的供述吻合。女皇收到回报,雷霆震怒,凤相、何相等朝中重臣联名具折,要求严惩成王世子以正视听,以清寰宇。女皇遂以谋大逆之罪,成王一脉具受牵连,悉数问斩。
物华二年六月,女皇下罪己诏,内阁立,《物华律疏》亦开始编纂。在荆楚赈灾大功告成的吏部尚书景岚返回帝都复命,朝堂内外也安定了下来。
夏末将近,虽然白日里依然燥热,可夜晚吹来的风已开始有了沁凉之意。君妩半躺在睡榻上,看着沈少空转来的节略,凤箫亲自提着一个瓷罐转过屏风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掀开那罐子的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酸酸甜甜的,令人口舌生津。君妩放下奏折,问道:“这是什么梅子?闻着似乎不像我往常吃的。”
“我今儿回凤府了一趟——”凤箫说道,“奶娘说,先母有我的时候,都是靠着它止吐开胃的,我想着你也能用上。”
这几日她孕吐严重,虽有太医秘制的止吐方子,她的胃口却始终不好。凤箫束手无策,只好回府求助。他母亲早逝,家里他最信任的女眷,便是奶娘。这桂花蜜梅就是出自她手。想到他去“讨教”时,奶娘那意味深长的笑,他还是免不了“忸怩”,不过只要对她有用,便是再难为情,他也得去做。
凤箫从罐中捻出一颗梅子,小心地送入她口中,明亮的双眸里都是殷切,“如何?”
“口齿生香,很好!”君妩微笑着,用力点点头,也捻了一颗塞进他口中。凤箫一贯视甜食为畏途,当着她的面,只有强忍着,僵硬的表情让君妩笑出声来,她靠进他的胸膛低声说,“这下好了,对我是‘有福同享’,对你是‘有难同当’。”
凤箫抱紧她,低声说道:“好,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人相拥了半晌,君妩推开他,继续道:“今日四藩的世子们都上了折子,说要辞行,我想了一下,虽然是非常时期,却礼不可废。后日是旬假,我让阿娸去置办了。这宴席你就代我出面,把他们打发了吧。”
“好。”凤箫点点头,“老茂护送御史柳钢到江浙查茶税,今日他的信到了我案头,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
君妩接过来展开,才看了第一句便笑出声来,“这个老茂连个话都说不明白,什么生生不息,他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教他多读几本书!”
“他别的事都听我的,只有两件事不成。一个是修口业,一个是多看书。”凤箫也摇摇头,笑道。若他生了口德文绉绉起来,也就不是董茂了。
“他们那边已有进展了,你可还记得扬州城外王涯密庄中搜出那本暗帐?全亏景卿机智点拨,如今里面的那些‘鬼画符’都解开了。”君妩皱眉,“柳钢正在整理,估计密折这几日便到了。”
“如此便好,待此事了结,老茂就能回来了,也省得凤竽每日抱怨,出去闯荡的事情都被他们占去了,他就得留下教导禁卫那些少爷兵。”
“他回来你倒开心了,也罢,只要你们不把你那座坤仪殿拆了,我也管不得那么多!”君妩倒回榻上,又看起那本奏折。
“拆了倒也不至于,不过酒气熏天就免不了了。与他们喝酒,总比后日那些人好。你得先补偿我一点,我才能心甘情愿…”凤箫抽走奏折,最后的话语,消失在交缠的唇齿中…
清思殿中,凤箫高踞主位之上,举起了酒杯,“陛下身体违和,特命孤代她来此,与诸位世子送行。孤就以此杯中酒,祝诸位世子一路顺风。”
凤箫一饮而尽,各位世子也忙跟着饮下。成敏命侍女将酒斟满,举杯道:“臣也祝陛下与殿下恒久绵长,我大兴江山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