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过来住院的,80%都有家属陪同,她没有,入院手续都是她一个人办的,我有两次进去查房,看到她偷偷在哭。”
又不是什么绝症,高血压而已,只要平时多注意休息和饮食,按时服药调养得当,一般一到两周就可以出院。所以小姑娘实在想不出这个病人有什么好哭的…
“可能自己有事吧。”
随曦想到女病人落寞的那句“不会有人来探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愿再多说,移开话题。
每隔两小时要给各高血压病人测血压和血糖,随曦忙完一圈,最后一个是女病人。
“血压还是很高啊,”随曦看着血压计上的数字,“高压180,低压120,你得好好卧床休息,没事别下来走,知道吗?”
女病人点头,嘴角带着抱歉的笑:“我是农村人,干活习惯了,静不下来。”
随曦放下血压计。
“那不是这么说的,万事要以身体为重心啊,尤其你现在高血压,能躺着就别动,需要什么可以按铃叫我。”
女病人答应:“好。”
结果随曦第四次过来查房量血压的时候,女病人竟跑到阳台上,站着一动不动,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
“不是说了要卧床休养,你怎么下床了?”
女病人躺回床上,撇头抹掉眼角的泪花:“对不起,只是觉得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鼻音厚重,听得出来是哭过了,随曦心软,抽了纸巾放女病人掌心里,温声道:“怎么哭了呢,心情也要保持好的。”
女病人看向她,半晌轻问,话音里外竟是哀求:“护士小姐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好,你说吧。”
“我是农村来的,家里最大,底下有两个弟弟,”女病人说,“他们现在都还在读书,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我必须努力赚钱,才能供他们读书。”
于是在这样年复一日的高压下,身体累垮了,这并不是最令她心凉的,难过的是这种情况下,她的父母根本不理解不心疼,反而斥责她这几个月钱怎么少了,都不够用。
“可能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口中的凤凰女,我的身上背负着一家老小的希望,所有的经济来源都压在我身上,容不得我休息一秒。”
仿佛喘口气都是在浪费时间。
女病人抹了抹眼泪,微微一笑:“没有办法,就算是这样,我也抛弃不了这种我根本不想要的血缘。”她望向随曦:“谢谢护士小姐听我啰嗦了这么久,你对我真好…”如果是她的家人多好。
“好好休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心情复杂,随曦也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别人的家庭她不好评论,只能劝说,“不能再任性地下床了知道吗?你现在血压一点没降下来,必须卧床休息,如果不舒服马上叫我。”
女病人真诚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收好东西,随曦给女病人掖好被角,再次叮嘱她别乱动,离去。
******
从早上九点上台开始,一直站到现在,季景深脱去外面的无菌服,洗了手,接过助手递来的水,一口饮尽。
“让她们注意观察术后反应。”
助手应。
捏瘪瓶身,季景深回办公室,再忙完一轮又是一个小时后,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他按着眉骨,阖眸小憩。
有开门声,有人进来。
“睡着了?”黎晋挑眉嘀咕,轻手轻脚靠近。
季景深睁开眼,哑声:“什么事?”
“吓死我了突然出声,”黎晋坐下,“刚下台?”
“嗯。”
“这一台很久啊,差不多十四个小时了都。”
“嗯,”他重新闭眼,“找我有事?”
“有事啊,”黎晋啧道,“我听皮肤科的李医生说,你上次和一个女护士吃饭,还是个实习生,谁啊?”
季景深瞥他眼:“你认识。”
“我认识?谁啊?”黎晋奇怪,倏地,灵光一闪,“不会是你那个小侄女吧?噢不对,不是你侄女,是你侄子的同学,叫什么来着?随曦,对,随曦,是她吗?”
“嗯。”
黎晋感叹:“真是她啊,你们不是很久没联系了么,怎么突然跑来做护士了?”
“你说错了,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除了分开那几年,“她大学学的专业就是护理,并非突然。”
“…哦。”
黎晋默,回想季景深刚才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味。
“你们不会是…”
季景深笑笑,没否认:“我在追她。”
“…”
卧槽,大消息啊!
“你们差几岁来着,十岁,我靠季景深你不会吧?”
“有什么问题?”
黎晋一噎,仔细一想,还真没问题,除了年龄差。
“我真没想到啊…”
完全没想到,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姑娘,长大了竟然会…
“不过她怎么会想来做护士,是不是和她家庭有关?”当年那些事,他也算是略有耳闻,虽然知道的不甚清楚。
“可能是吧。”季景深含糊其辞。
两人缄默片刻。
黎晋揉乱头发:“我还是觉得有点神奇,十岁欸…”尤其他对随曦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季景深:“她已经长大了。”
“…好吧,那哥们儿祝你早日成功。”
“谢谢。”
“…我走了。”该查房了。
目送黎晋走,季景深眸光投向时钟,十一点二十五。
不提及还行,一提到就格外想见她。
好多天没见面了。
他记得她今天非夜班,这个点该是睡觉了,那他不打扰她,就在门口看看也好。
说走就走,季景深关掉电脑,抓出抽屉里的车钥匙,快速脱掉白大褂。
…
多在医院逗留了一个小时,下班前特意和交接的护士说多注意那个6床的女病人,得到应允她才走。
随便放了碗水饺,突发奇想又想吃荷包蛋,随曦倒油,一个走神没注意,被溅开的油点烫到手指。
“嘶…”她皱眉,连忙用冷水冲,好在及时,几下就没了感觉。
洗完澡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便接近十二点,她打开手机,短信界面和季景深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恍觉快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直到这个时候,随曦才真正意义上明白季景深说的那句话,别说见面一起吃个饭,消息都没时间发。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下班了吗,还是已经到家了…
指尖停留在键盘上,随曦踟蹰几下,还是没忍住,发了短信。
“你下班了吗?”
短信提示发送成功,随曦紧紧盯着,屏幕黑了都没回音,紧绷的弦一点两点松开,她眸色暗下…
突然——
手机响了,是他的电话。
眼底一簇火花点燃,她接起。
“曦曦,”有急促的喘气声,“我在门口,开个门。”
42、第四十二章: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
门口忽的有敲扣,很轻,一下两下——
“听到了么?”季景深倚着墙,曲着手指压在太阳穴边,嗓音往低压,“是我,我在门口。”
随曦反应过来,小跑到玄关,扭开反锁。
他的身影倒进来,映着玄关晕黄的灯光,面容真切英挺。
“这么晚还没睡?”他问。
随曦握紧手机,压住心底的悸动,点点头:“嗯,刚看完书。”
而且,明天反正下半夜的班,可以睡懒觉。
合上门,季景深在沙发上坐下。
“要喝什么吗?”她洗干净杯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只有茶叶和白开水。”
“白开水。”
水是刚一个小时前烧的,温度刚好,随曦在他边侧坐下,想到什么——
“小叔,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他凝着她。
“那我看看,”她马上跑去冰箱里翻了翻,水饺就剩五个,肯定不够,面条倒是还有一包,“小叔,面条可以吗?”
“好。”
声音近在咫尺,随曦回头,季景深不知何时来到厨房门口,半倚着,眸光深沉锁定她。
她喉口一梗,胡乱点点头,收拾食材开火。
他不喜辣,随曦弄得很清淡,乳白的汤面上卧着一个鸡蛋,撒点葱花,色泽漂亮。
她小心翼翼端到餐桌上。
刚要回去洗锅,手蓦地被他拉住,食指左侧有一小块凸起,红红的,在她细白的手上特别明显。
“被烫到了?”他的指腹在边缘轻磨,微微粗糙,不疼。
随曦自己都没注意,耳垂染红小幅度挣了挣,没挣开。
“做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油烫到一下,没事。”
“擦药了吗?”
“没…”
他不赞同地看她,转身:“医药箱在哪里?”
随曦指电视柜。
抽屉里有不少药,零零散散十几盒,季景深找到烫伤膏,顺手抽了一支棉签。
药味弥漫,有些难闻,随曦皱了皱鼻尖,悄悄抬眼,偷偷看他。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眼帘微垂,随曦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睫毛也可以那么长,配合一双遂冷沉静的双眸,直直让她迷醉…
“曦曦?”
她恍然清醒:“…在!”
喉结轻滚,季景深松开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
“自己记得再擦两天,女孩子的手很宝贵,留疤不好。”
“…好。”
他在吃面,无声无息,随曦把烫伤膏放回抽屉,翻开手机想找谢珊聊天缓解眼下莫名的紧张,一看时间已过十二点,就此作罢。
他很快吃完,三两下洗净碗,却手撑着流理台没动。
角落里摆着张小凳子,落了灰,季景深认识。
是随曦小时候洗碗择菜,够不到洗手池用来踩的。
如今看来,还挺可爱。
“小叔,”随曦进来,“你吃饱了吗?没有的话还有水饺…”
“饱了,”他扯回视线,失笑,“都撑了。”
撑了?
随曦怔了怔,迟疑道:“那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吗?”不然一直撑着,晚点不好睡觉。
既然是随曦提出来的,又能多待一会儿,季景深何乐而不为,等她收拾收拾,两人一道下楼。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熄灭,只余零星路灯照耀。
路长且宽,两人肩并肩走,步子轻慢。
“这两天科室住进来一个病患,高血压,比较严重。”
季景深安静地听。
“她的家庭…不是很好,”把女病人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随曦叹气,“我和同事都有撞到过她偷哭。”
其实也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年纪,压在身上的负担却重千斤。
“听她自己说,家里比较重男轻女,两个弟弟成绩并不好,但她还是要赚钱供他们读书,还有家里各种开销…”
她试过这种努力挣钱的滋味,能够感同身受。耶~
“有些老一辈的思想,确实会陈旧,”季景深试图安抚她,“这些已经是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改变。”
“我知道…”但还是很替女病人心疼。
季景深知道她心底柔软容易感动,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徒增多想,不动声色揭过话题:“明天上什么班?”
“这两天排到夜班,明天下半夜。”
“可以多睡不少时间。”
“对。”
想反问他,忽想起医生的上班时间和护士并不一样。
几乎算得上是,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休息。
每天七点到岗,八点左右就要开始查房,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上台,按照手术的复杂程度时间不等,或许三四个小时就下台,或许这一站就到深更半夜…
有些时候还要值夜班,不和护士一样分上半夜下半夜,医生一值便是一整夜。
非常辛苦。
“小叔,你还撑吗?”
“不撑,怎么?”
“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除去开车回家和洗漱,满打满算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了。
季景深也确实累了,今天光站台就站了十几个小时,如果不是想见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