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就是个持刀侍卫,想着,这样的人,长大之后也许就是怪物了。

念此常封抬眸,抱拳道:“宫主,将顾姑娘留在神枢宫,恐怕不是权宜之计。”

堪伏渊笑笑,“怎的不是,过不了多久,中原与朝廷的人便会一同打来了,她留在这里做甚么。”

他说的如此直白坦然,常封抿住唇,六年前历史将会重现,修罗先知在夜凝宫,当今皇帝不会放过,况且,堪伏渊所做杀事太多,他道:“可顾姑娘乃神枢谷神女…”

“是,所谓神女,不过是冠在祭品身上那荣耀的名号。”

“…”

“不过在他们得到骨瓷之前,灯儿必定是安全的。”堪伏渊淡淡道。

常封沉默半晌,道:“那宫主如何?”

“嗯?”

“一切若真能结束,宫主当如何?”

常封说得不动声色,堪伏渊抬抬眼皮,唇角挽起道:“今日你话语颇多。”

常封俯首,“属下失言。”

堪伏渊笑了笑,起身理理衣袖,叹了一声,望向开始落叶的桃花树。

“她曾说想看这儿的桃花,明年春天就会开了,若真能结束,本座又哪里晓得她还愿不愿。”

她知晓一切时,他连她是否原谅都不知,何谈半在他身边。

“宫主大人…”常封欲言又止。

堪伏渊收回目光,敛了敛神情道:“启程回宫罢。”

“是。”

十一年前,那还是初春。

明明是初春,神枢谷却风雪冰天,冷得刺骨。

他就躺在山谷悬崖下,温热的血液渐渐在身下淌开,他父亲派来的人在他的右胸膛切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足以致命,否则他们不会离开。

漫天雪花轻柔地落在伤口上,他身穿红衣,见得不清晰,极快地融了,雪地里他静静闭着眼,听着心跳渐渐弱下去的声音。

咯吱咯吱。

直到他听见有人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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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神枢谷一年十二月,大抵能出晴日的也只有四个月,余下的日子里风雪将一切掩埋,包括这谷中村落的踪迹。

他望着广褒辽阔的天空,雪花轻盈,悠悠飘落。

已经感受不到寒气了,疼痛早已麻木,身下的血结了冰。

他静静躺着。

想来出生那年,也是漫天飞雪,宫里的人说从未见过无妄城下如此大的雪。

夜凝宫被皑皑白雪覆盖,又因母亲的死染上了浅薄的红。

母亲生他生的晚,他出世时已有两位兄长,已失了宠,夜凝魔宫宫主不缺女人,真真算上名分的有三,母亲不过因久久不育,早就被宫里人忘在脑后了。

所以,在她死前,都没有见过她夫君最后一眼。

他也只是在四岁才第一次见过父亲,沉默的男人,眉目坚毅,隐隐有股阴霾邪气,想来是多年炼魔功的缘故。那时父亲不过是开春之时偷闲赏梅,无意走进这间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母亲生前最爱的桃花,依旧是寒梅时节,那些桃花木倒是生出了些嫩绿的芽儿。

宫主一进院子,便见了他,他正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玩着皮球,小小的身子,自己将皮球踢到墙壁上,弹回来,再踢过去,再弹回来,一个人的身影倒映在荷塘水面。

父亲甩袖道:“哪来的野孩子?这么不懂规矩。”想来是认成下厮的孩儿了。

一旁一直照顾他的老嬷嬷赶紧过来,行礼道:“回宫主大人,他正是…”

嬷嬷说这话儿时,他正巧抬起了头,球从脚边溜过,让宫主见了他的脸。

恍然大悟。

宫主打断嬷嬷,眯起眸冷笑说:“这便是乔乔的小孩?生成这副模样,是化作鬼附在他身上来害本座的么?”

嬷嬷脸色变了,一个哆嗦赶紧跪下,“哪儿的话啊宫主大人,乔乔夫人对宫主大人是一心一意的啊,渊儿少爷他…”

宫主唇角依旧冷笑,他盯着小男孩,小男孩也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外地静,如一汪死水,又如一张白纸,容人任意涂抹。

之后他便挪了居处,一处华丽的院落,多了好几位侍女,照顾他的还是那位嬷嬷,她们都唤他少爷。

父亲三位妻子如今单单只剩第三房,面容娇艳的女人,提起他的母亲时掩饰不住那流露出的一丝嫉妒,见了他时,眼珠子里几乎要射出针来。他听说当年他的母亲容貌绝世无双,而他传了她的样子。

“终究是祸水。”

他听见他的三娘低声道。

之后不久,照顾他的嬷嬷死了。

下毒死的,那时嬷嬷就坐在他身边,正喂他吃糕,糕儿刚蒸好尚且烫着,嬷嬷便将那桂花糕儿掰开,自个儿尝了一口,咂咂嘴,便将糕儿喂过来,笑容挤出满脸的沧桑皱纹,“渊儿少爷,不烫了,吃吧。”

她刚说完,鼻血不自觉从她鼻孔里流了出来,鲜红鲜红的,滴滴答答落在乳白的桂花糕儿上。

这盘糕是厨房端给他的。

想来也没谁会料到嬷嬷一介下人会先尝。谁也不知这是他们的习惯,他吃什么前,嬷嬷都会先尝一尝。

嬷嬷阖眼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喃喃道:“渊儿少爷,嬷嬷我呀,要去见乔乔夫人了,呆在这地方的都是怪物,渊儿少爷您啊,你若是累了委屈了,就忍着,莫在别个面前哭,啊。”

他点点头,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老人手中抽开。

十几年过去,如今自己躺在雪山山谷下,望着这天空,也不知嬷嬷在阴曹地府是否也能见得这清澈天空。中原的天,与海上无妄城是不一样的,更加苍白,更加空旷。

如若不见,待他说与她听听也是好的。

少年闭上眼睛,连清俊的眉目都已经覆盖了薄霜,心跳微弱到听不见,他鼻尖溢出一丝气息,便渐渐散了。

咯吱咯吱。

小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咯吱咯吱。

走的倒是很急,跑了一会儿,离他不远处又停下来。

咯吱——咯吱——

蹑手蹑脚,偷偷摸摸。

死都不得死得清静。

他睁开眼,眼睫沉重,冷着被冰霜冻过的脸,抬了眼睑朝斜上方慢慢望过去。

视线已经极其模糊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辩出,是一个穿白色袄子的小女孩,不过七岁上下,戴着狐狸毛帽子,一排齐刘海儿,肌肤比这雪更白,黑溜溜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老大老大。

“走开。”

他发出声音,因失血过多而嘶哑,如兽。

“你会死。”

也不知那些刺客何时再会寻来,不见他尸身,父亲大抵不会善罢甘休。在他手上流过的生命他早已数不清,这小丫头的生死他不甚在意,只不过这小女孩一个人能跑到这儿,说明不远处有人家,多时那些无妄城刺客由她摸索到村落,烧杀抢劫一番,那夜凝宫宫主都是得了好。

他不可容那个男人再从他这里得一丝一毫的好。

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走了过来到他身边,似乎有些呆呆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物事。

本就奄奄一息,方才那几个字都是虚的,再开口极为艰难,他懒懒闭上眼不再管她,罢了,待会儿他成了一具尸体,她也会自个儿走了。

此时她开口,极为稚嫩又极为清灵的声音,脆脆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啊?”

“…”

女孩歪头想了想,脱下手套,白嫩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开始泛红,双手抬起他一只脚往肩上一扛。

“嘿呦~”

她竟然就这么将他拖着往前走去,在雪地刷出一条血痕。

“…”

他脸黑了一黑。

有朝一日他竟被这般拖着走。这姿势,委实太不文雅了一些。

哐当!

脑袋磕上雪地里一块大石,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过了一会儿,哐当,又磕上了。

再过一会儿,哐当。

“咳…”少年咳出一口血来。

女孩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的脚往上攥了攥,“别吵,你一吵你就更重了你知不知道?”

“…”

风雪吹过,天色似乎那么暗了一些,山谷静谧,茫茫雪地中,赤红的血痕渐渐被雪掩埋,一点一点变淡,如化开消散的朱砂。

山洞昏暗,火光隐隐绰绰,明灭不清。

女孩生了火,蹲在一边瞧着少年。

她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村里子教书的年轻先生,这是全村女孩子公认的,好多姐姐都喜欢那先生,她也躲在一边偷偷看过。

可再看这少年,她便觉得那先生也不过如此,眼前这个才惊为天人,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眉目如画,色同美玉,容貌端华。

唔,现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人死掉了罢。

她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将红衣少年拖到火堆旁,他身上全是红的,伤口结了冰,她也不懂哪些是血,索性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他身上。

她瞅瞅少年的嘴唇,干裂苍白,拔出了腰间的小匕首,跑到洞口蹲在雪地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零零落落滴在雪地中,她觉得够了便含住伤口,眼见那滩血渗进雪中一块儿结了冰,她将那一大团雪用匕首挖开,双手捧着跑进石洞,雪团在火光中化成了冰坨子,她又将冰坨子捣碎,和着血的冰碴一点一点喂进少年口中。

喂完了她继续含着手腕伤口止血,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火焰燃烧着木材,噼噼搫搫,少年长长的眼睫缓缓睁开。

女孩兴奋不已,“大姐姐,你醒了!”

他差点儿又一口气背过去,缓了一缓,哑声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大姐姐啊,大姐姐你生的好好看,灯儿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呢!”女孩手舞足蹈。

“…”

少年默了一默,似乎将这个问题忽略过去,淡淡道:“你方才喂的可是你的血?”

“是呀,”小女孩点点头,毫不避讳的说,“村子里都说,灯儿的血可以救命呢,也许是因为灯儿的娘亲是巫主祭司大人罢,不过村里的人从来都是禁止用灯儿的血的,大姐姐你这么好看,就当是破例好啦,”说罢女孩嘻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不要告诉娘亲哦。”

他听罢后,闭上眼久久沉默,胸膛的呼吸起伏轻微到看不见。

原来还当真寻到了。

那个男人那么多谎言中,这一句倒是真的。

女孩见少年闭上眼睛,脸色惨白惨白的,赶紧蹲□去戳戳他,弱弱道:“喂大姐姐,你别死啊,死了多可惜呀。”

红衣少年重新睁开眼睛,静静道:“你想救我?”

“是呀。”女孩啪嗒啪嗒点头。

“那你且回村子,拿些我吩咐的东西来,”少年一字一顿,冰冰凉凉,他望着黑黢黢的石洞顶部,说“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篇开启_(:3」∠)_

不会很长,把缘由讲清楚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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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蹲墙角哭

☆、第五十七章

小女孩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夜里的神枢谷十分寒冷。

“我叫顾青灯!”

她双手撑在他腿上喊道,眼睛亮晶晶。

他正盘坐在山洞中,用她带来的药与纱布包扎伤口,之前他已运气调养一番,再则从小到大执行任务受伤不少,包扎十分熟练。

他低眉扫了一眼她期待似的目光,淡淡应了声。

不念我,红颜女,一世青灯,这并不是个好名字。

“这包子是我从家里厨房偷偷拿的,”青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露出两个已经干冷的包子来,“美人姐姐,等我热好了就给你吃啊。”

少年眼角抽了一抽,这称呼还带进化的。

青灯拿起一根干木枝,穿过两只包子,坐在火堆前有模有样地烤了起来,一边烤一边哼着小曲儿。

少年:“…”

青灯笑眯眯地说:“娘亲说了,山村野外的,不熟的东西要烤着吃。”

不一会儿,炭烧黑包子烤好了,青灯热情十分地递给他,“来,拿着,甭客气!”

少年:“…”

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倒是香的。

吃了一半,抱腿坐着的青灯又眨巴眼开口。

“美人姐姐,你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啊?一般人寻不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