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叶朝跟雷飞简单说了事情原委。

按照昨晚邓叔跟叶朝说的情况,两个月前,叶父去医院检查身体,意外查出了重大病症,至今在医院已经躺了两个多月,他家暴妻女的名声在外,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其他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所以这期间都靠亲戚照应,钱花了不老少。

没多久,叶父那边的亲戚主意打到了叶朝身上。

因为叶朝早已和叶父那边所有的亲戚联系断绝,他们根本找不到她,所以他们曲线想辙,开始找叶母的麻烦。

叶母不堪其扰,可始终没将这事告诉叶朝,自己偷偷拿钱给叶父的亲戚搪塞,到最后已经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

叶父那边的亲戚要不到钱,开始来闹,邓叔这才知道情况。

叶母因为早年被叶父家暴折磨,身体一直留有后遗症,再被人一激,直接昏倒在地,进了医院。

邓叔的子女不在身边,两个老人根本敌不过叶父那边彪悍的亲戚,最后无奈之下,邓叔只能偷偷给叶朝打了电话。

当时叶朝回复:“您应该早点和我说的。”事情闹到这地步,已经无法在星星之火时按灭了。

邓叔语重心长的叹息:“你妈不让啊,说是怕你会怪她。”

大约她妈还在意她之前说的话吧,有些事情,她妈真的是拎不清,有的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这个度她掌握不好,可再怎样,她也是她唯一的妈。

到了医院,叶朝先给邓叔打电话,雷飞怕他在场叶朝会觉得不自在,说是去附近给叶朝买点吃的去。

穿着一身中山老年装的邓叔很快从医院门口出来,鬓白的发,满脸愁容,见到她露出一丝微笑:“小叶,这趟回来辛苦你了。”

“邓叔,别这么说,是我家的事麻烦你了,”叶朝语气冷静,看了眼不远处的医院楼,“我妈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是吗?”

“是,她坚持不让我告诉你,可昨天那帮人已经来了两趟了,”邓叔苦着脸,真的没辙了,“你知道你妈的身体,再来几次,我怕你妈要扛不住。”

别的不说,邓叔是真心对叶母的,哪怕出了这样糟心的事,没一句埋怨,全都是为了叶母着想。

能够找到这样的再婚丈夫,叶朝为妈妈高兴,让他放心,说:“这件事我会处理好,麻烦邓叔您好好照顾我妈,”她拿出一张卡,“这些钱你先拿着,密码是我妈的生日,再有其他问题您直接和我说。”

邓叔一把年纪不好意思,推脱着,“别别,你妈跟了我,我肯定好好对她,这钱就算了。”

叶朝坚持,“邓叔,我妈住院哪里不要钱,这是给我妈的,您就不要客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而且邓叔手上的钱的确不多,他不再推辞,布满皱纹的手接过了卡,小心翼翼的揣在兜里。

“叶朝?”有个矮个子中年妇女见到叶朝惊讶的喊了声,随后走到她面前,不敢置信似的,“真是叶朝啊,你回来了!”

叶朝低头一看,认出对方是她大姨。

对于她的大姨,叶朝毫无好感可言。

至今耳边还能听到她曾经阴毒冷漠的话。

当她妈被她爸爸打到进医院时,她大姨不去怪她爸,反而劝她妈。

——为了孩子忍忍吧,你想让孩子没爸,变单亲家庭啊,以后孩子结婚怎么办!

——这事哪能往外说呢,多丢人,邻居知道了,不得笑话你!

——忍忍吧,哪家老爷们不打女人,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没事!

有时候还会训叶朝。

——你报什么警!110能管这个?家庭纠纷,他们劝劝就完事了,你要是报警,你爸打你和你妈更狠,再说了,那是你亲爸,你能眼看着他进监狱?算了吧。

——叶朝,你可不能去你爸单位闹,他工作没了,你娘俩咋活?

——不对,你去闹也行,要闹就闹大点!让你爸害怕,也许他就不会打你妈了。

一句句冷言冰语,硬生生的把她和妈妈往火堆上架,恨不得看着她们死了,她大姨在一边嗑着瓜子才看的乐呵。

甚至于撺掇她妈不让她读书,不断灌输女人读书无用论,唯一在这一点,她妈没有妥协,为此,叶朝感激她妈一辈子。

“哎呀,你回来就好,”叶朝大姨拽着她袖子,用力的扯了扯,特别热情亲热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爸得尿毒症了,病的可重了,你得去看看他!”

“我不是为了他回来的。”叶朝转头对邓叔说:“叔,您先回去照顾我妈吧,我在楼下待会儿,他们来了,我会处理的,您放心。”

她冷静自若的样子给邓叔很大的安心,感叹着叶朝的优秀,同时为她的家庭感到可怜。

多好的孩子,怎么摊上那种混账爹!

“老邓,我也过去看看!”说着,她大姨要跟过去进医院。

叶朝一把拽住她大姨,她太了解了她大姨这种人了,每逢出事她必出现,表面上安慰,实际上暗中点火,看她妈哭的越难过,过得越凄惨,她大姨心底越是高兴,以别人的苦痛为谈资,纯心想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增加乐趣。

这一点,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因为姐妹情谊,叶母至今仍看不透。

然而叶朝不一样,只要有她在,不准再有人伤害她妈妈一个手指头,她已经不再是从前弱小的自己了。

“大姨,你不要去了,我妈这些天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事情结束她身体好转会再通知你的。”

她大姨眼睛一瞪,不乐意了,“这时候我才要去,身体好了我还看什么!”

叶朝往下瞥了眼,来看望她妈,两手空空?

她唯一带来的,就是存心给她妈添堵的恶意,不然怎么会连她爸得了什么病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叶朝掀起一个凉薄的笑,态度很坚决,“大姨,心意到了就行,你们姐妹间不需要讲这些虚的,或者这样,您待在这儿,一会儿帮我跟我爸那边的亲戚论论理?”

叶父那边的混账亲戚她大姨最了解不过,那真不是人,她哪能打得过。

她大姨眼睛一转,嘿嘿笑了,“那我改天再来看你妈,不急,不急。”

叶朝面无表情,“好,大姨再见。”

目送她大姨远去,叶朝凉凉的移开视线。

站的久了,身体变冷,永兴与东北的温差太大,即使叶朝穿了最厚的大衣,冷风仍不断往衣缝里钻,冻得她脚凉心冷。

应该去商场买件羽绒服,现在不行,如果可以,等晚上有空的吧。

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叶朝往医院不远处的小商店走,很快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雷飞一直待在这儿。

走近的时候看到他在打电话。

他正气急败坏的吼:“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自家女人出事了你跟个屁似的没影儿了,你死人啊!”

“不知道在哪?这是理由吗!这是理由吗!你他妈长嘴没有,问不会啊!”

“还以为你小子可以呢,我真看走眼了!”

“还不吭声,让老子跪地求你是不是!地址发你了!别他妈墨迹!是男人赶紧来!”

气冲冲的挂掉电话,一转身看到叶朝,雷飞整个人傻了下,“老、老大?”

叶朝奇怪的嗯了一声。

雷飞反应过来,连忙把手上的热饮递过去,热切的说:“老大,热咖啡,甜的!”

“谢了。”叶朝拧开瓶盖,一口热饮灌下,温热了肠胃,感觉身上好多了。

喝过之后随口问了句:“你刚才给谁打电话,这么大火气?”

雷飞想搪塞过去,支支吾吾的:“没谁啊,咦?老大你看,那是你二叔不?”

叶朝回头,果然,往医院里走的男人正是他爸的亲弟弟,她二叔。

叶朝把热饮瓶子递回雷飞,嘱咐他,“我去处理,你在这儿待着。”

雷飞有心上去,可碍于叶朝的话,只能乖乖等着。

当叶朝走到他二叔身后,拍了拍他肩膀时,对方压根没认出来叶朝,奇怪的瞅了她一眼,问:“干嘛?”

叶朝懒懒的掀了下唇角,“二叔,我叶朝。”

叶老二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叶朝,无法将眼前高挑冷淡的女人与记忆中单薄倔强的少女联系到一起,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同一双冰冷浅淡的锐利眼眸。

是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老二马上换了副嘴脸,态度顿时变了:“你果然回来了,挺好,你爸住院的事知道了吧。”

叶朝意有所指,“我妈就在后面的医院楼里,你说呢。”

叶老二碰了个软钉子,直接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挺无赖的对叶朝说:“不废话了,你先跟我去看你爸,这么些年了你也没看你爸一眼,人都这样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你奶他们都在那儿了,上车吧。”

怪不得今天只有她二叔过来,原来是有备而来。

叶朝瞥了眼不远处的小货车,云淡风轻的说:“好啊。”

她这么配合的模样反而让叶老二生疑,这还是那个被打到浑身青紫,满脸流血都不掉一颗眼泪的叶朝么。

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叶老二说不出来,总之到了地方,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定要她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不可!

据说她还有房子,必须一起吐出来!

雷飞眼看着叶朝跟他二叔上了货车,急的心脏怦怦跳,打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心中祈祷:千万别出事啊!

他不想再看到他老大再受苦挨打,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累,求评论鼓励

不然我更没动力了,小冷文就靠评论的爱发电更新了(>_<)

58

叶朝衔着根烟, 从嘴中吐出烟雾的时候, 在心中总结她爸这边亲戚的诉求。

乌泱泱的一群人把她围在中间, 七嘴八舌的吵得她头昏脑涨,反胃想吐, 这种混沌感就像是在晕车, 颠簸中反反复复,脑仁儿疼的发麻。

总而言之,两个要求。

一、钱。

叶父这些日子住院与手术的医疗费, 以后的赡养费,当然这段时间各个亲戚的看护费, 每家都要给到,以后叶父由谁照顾, 这个钱给谁, 该给多少等等,总之两个字,要钱。

二、配型换肾。

叶父得了尿毒症,肾脏衰弱,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 最好是换肾, 亲人最容易配型, 这个人当仁不让必须得叶朝了。

不仅要她的钱,还想要她的命。

果然是他们老叶家的风格。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叶朝手指朝下,用力按灭了烟头, 滋啦一声,熟悉的环境让她想到从前,不过如今她已经闻不到让人恶心的肉焦气味了。

因为作恶的人早变作病气奄奄的老人。

“他在哪个病房?”叶朝不回答各个亲戚的要求,反而猝不及防的提出问题。

怎么?他们的刀子一亮出来,自己就要立刻拔刀,操刀相向吗?

那太小意思了,她首先必须要让他们明白,哪怕在他们的地盘上,自己仍是不能为他们左右的存在。

叶朝冷凉的目光扫过以她奶奶为首的一帮亲戚,不动声色的开口:“人我总要看一眼。”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叶父。

即便叶朝这辈子都不想看他,可既然要作战,面子仍要做足。

叶朝自从进到了这屋子后几乎没开过口,这么一问,房间乍然安静。

叶奶奶端坐在上,先开了口,招呼叶老二,“老二,你带老大丫头看一看她爸,看完了再一起回来商量事。”

叶朝在心里冷笑,他们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跟着叶老二去了三楼的病房,叶朝看到了自己几年没见的亲生父亲。

乍然间真的难以置信。

记忆中,最后一次见面,叶父身形如从前一般高大,满脸的横肉狰狞,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从小到大老子在你身上花多少钱!必须加倍还我!不然我就进学校去,你别想毕业了!”

叶朝答应了,甚至立了字据。

毕业后的几年里,工资一半寄到他的□□里。每天几乎吃不饱穿不暖,住在潮湿的地下室里,一来月经痛的满头冷汗,直到现在这个后遗症依旧没有痊愈。

终于还清之后,她一分钱都没再给他,自己贷款买了房子,生活有了保障,以为能从这个泥沼里爬出来,原来不过是痴心妄想,她爹那家人,怎么会放过她这块肥肉。

然而见到正主,却恍如隔世。

叶父躺在病床上昏睡着,瘦削的脸颊凹陷,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长着老人斑的手背插着针头,周边有深淤色的青紫,代表点滴输液没有停过,身下还有插管,连接床下的排泄袋。

不复当年的高大强悍,隔着一门玻璃的叶父,如今只是一个被病魔折磨的垂危老人。

还是那种旁人看了会心生可怜的老人,在叶父旁边病房的病人偶尔对亲人叹息:病成这样,孩子都不来看一眼,前两天我不小心看到他偷着抹眼泪呢。

正如现在,旁边病房的人知道叶父的女儿来了,却始终止步于病房门口,不肯进去看望,纷纷用仇视不孝的目光瞪着她。

有时候外人仅看表面就将情绪施加与人,或唾骂,或咒恨,实际上他们了解的不过尔尔。

叶朝沉默的看了会儿叶父,转头去找了医院的大夫了解情况,包括叶父的身体情况与这期间的花销费用。

上下楼一番问下来后,之前叶家亲戚对她说的谎言不攻而破。

手术费五万?轮流照顾?天天看护?

简直是笑话,医院里的护士都知道,住院期间是叶父拿自己的钱请了护工,还是最便宜只做饭的那种,亲戚来过,看一眼就走了。

是有一次紧急情况通知了亲戚,只先垫了三千多,后面的事不清楚了。

叶老二脸色讪讪,没料到叶朝反应这么快。

没等他解释什么,叶朝主动回到楼下。

她推开门,屋子里所有老叶家的亲戚一瞬间静了静,十几双眼睛看向叶朝,纷纷精神一振。

叶朝走了进去,又坐到叶奶奶对面。

叶老二在叶奶奶耳朵边附耳两句,叶奶奶脸色禁不住一变,怨怼的瞪了他一眼,小声喝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叶老二委屈:“我怎么知道她要干什么!”

叶奶奶不再纠结这事,转过脸对叶朝,客客气气的:“老大丫头,看过你爸了?”

“嗯,基本情况我了解了。”

“那挺好的。”叶奶奶端坐在侧,看似温和,实际上稍有不顺,就会立刻蹦起来掐腰大喊,眼睛里随时能跳出一条毒蛇。

从前,叶奶奶对叶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叶朝害的他们老叶家断子绝孙了!

因为叶父是老大,叶朝是女儿,叶母因为身体无法再生,所以在叶奶奶重男轻女的观念中,他们老叶家没有长孙,都怪叶母,更讨厌叶朝!

每逢过年过节去奶奶家,叶朝总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位,连带着叶母也要受咒骂。

骂叶母败家、骂叶朝是垃圾货,本来叶父没有那么讨厌他们母女,被自己母亲不断影响,后来渐渐也觉得自己没儿子太委屈,怪叶母,烦叶朝,原本还算和睦的家庭渐渐产生裂痕。

后来,叶父在单位的工作没能顺利升职,失意之下开始酗酒,酒后变成一头没有理智的凶恶野兽,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化作暴力施加在她们母女身上。

那时候的日子,黑暗的如同在地狱里。

这期间,叶奶奶还暗中撺掇叶父找其他女人给他生儿子,结果叶父真的出轨了。对方怀了孩子,B超验过是儿子,叶父大喜过望,小三要求上位。

多讽刺,叶父家暴出轨,竟然还是他要离婚。

更讽刺的是,叶母当时被打到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还要赚钱养家,小三吃的补品都是她买的,最后更是被打到连连住院仍不肯离婚,还是叶朝摆出道理,又狠心逼迫,叶母才终于签字离婚。

这件事最意思的结果是,叶父被小三骗了,感情是假的,怀孕是假的,B超更是假的,小三卷走了叶父所有的存款和情人跑路,一无所有的人成了叶父。

因为那时候,叶母已经被叶家人逼走外地,另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