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娘把早上没处理的庶务看完吩咐了一遍,见天色还早,可算是有时间仔细看书写字了,便忙钻进了书房。
等到三姐来叫她,她还以为是常伯樊回来可以用晚膳了,却见三姐小心地过来,跟她道:“娘子,有个事我不小心顺道听了几嘴,不知道要不要跟您说。”
“你说。”
“娘子。”
“可以说的。”苏苑娘宽慰她,让她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了冬的事,我爹前些日子回去请示了夫人,夫人说让家里人把了冬送远点卖了,我刚刚去家里了,我听跑腿的小木跟我爹说,了冬在他手里跑了。”三姐跟娘子耳边小声道:“小木从小跟了我爹,是我爹半个徒弟,我听他跟我爹说的,人就是在他手里跑的,更厉害的是他这些日子在外面求了处房子住,把这了冬一直藏在外面压根没往外送,他们俩就在外头好着呢,现在听说是把他伤着了人也逃走了,他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过来求我爹要钱救命,他求我爹把这事瞒下来,不过我爹没答应,说要回去跟夫人说,现在他已经回府去了,刚才我看小木不老实,在我家翻银子,我把他绑了就来跟您说来了,娘子,我觉得了冬不是个守规矩的,他们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人,我觉得没找到人之前您就别出门,要不她躲在暗处害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跑了?”苏苑娘想了一下,跟三姐道:“等你爹回来,让他来见我。”
她要知道娘亲是什么意思。
“是。”
胡老汉回来后,常伯樊已回来了,苏苑娘与他用膳的时候,三姐在她旁边多走了两趟,苏苑娘一看就吩咐道:“等用完膳,你叫你爹过来见我。”
“什么事?”等三姐应声走后,常伯樊问。
“是了冬,跑了。”
“你以前那个丫鬟?”
苏苑娘点点头。
常伯樊没再多问,道:“苑娘,可还用饭?”
说着,往她空了的碗里添了半勺,苏苑娘看看又满了的碗,屁股往离他远的凳子那方挪了挪,这引得常伯樊眉眼带笑,笑意吟吟看着她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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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两日,大房被搬出了长乐院。
搬出那天,常伯樊一天在家,下午时分,旁大管事过来飞琰院,与家主道:“大爷说想见您一面,有话跟您好好说,他说只要您过去,他就会好好说话,还请您拔冗过去一趟,见上一见,还说,搬走长乐院的事,您既然下令了,他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望您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跟他说一下他们一家往后的生计到底如何个安排法,他想亲耳听您说一说。”
“好。”常伯樊点头。
见他起身,在一边看帐本的苏苑娘也跟着起身。
“苑娘,你留下。”
苏苑娘走去屏风,“知春,替我系上披风。”
“苑娘。”
苏苑娘回眸看他一眼,去屏风后快快系上披风后就出来了,见他还在,便快步上前,挽往了他的手臂,“我跟你去。”
“你去作甚?”
“我去看看。”
“他们少不得污言秽语,别让他们污了你的耳。”
“总归是会骂的,我去听听,也好知道他们是怎么骂的。”苏苑娘见通秋还拿了姑爷的披风往她走来,便顿足,接过了通秋送到她眼前的披风,抬头朝他看去:“许也不会骂,这次是用哄的呢?”
那对夫妇,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耀武扬威的时候不少,到了那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会涕泪交织悲惨求人。
世人喜好同情,见到哭的人,皆以为皆是不会哭的人逼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
今天少了点,明天还是三更补。
第 78 章
常伯樊失笑。
“他们若是哭着求你, 你会如何?”苏苑娘为他系上披风。
“苑娘?”
苏苑娘看着他。
“你想他们如何?”常伯樊道,他抬起手,手顿在了她的脸上, 颇有些认真地问,“你觉得要怎么对他们才好?”
要怎么对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像上辈子那般, 她退一尺, 他们进三丈就是。
“我不心软,你也别心软。”上辈子她的心软给他添麻烦了罢?这辈子不会了。
苏苑娘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 太不讲人情只会被孤立,不贤之名传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 三人成虎, 她贤也是不贤。
名声这个东西, 虚无飘渺,但上至皇亲贵胄, 下至贩夫走卒, 皆被它圈在里面不可动弹, 就是圣贤也不能幸免,也多有被人置喙的时候。
只要她身在其中的一天,哪怕哪天合离回家了,她也要注重这个东西。
苏苑娘开始想着跟族里要怎么走动的事。
其实这一世, 她跟常氏族里的走动已经多起来了,就如那位兰芬嫂子,前几日经她的手送出去的礼。
“欸,好。”常伯樊应了一声。
换以前,苏苑娘是听不懂他话末那丝隐约的叹气声的,但这一世,她已能听的明白了。
跟他出门,走了几步,苏苑娘到底是想让他放心些,她开了口:“你别担心我因此被牵连,家里的事我心中有数,他们…”
天色近黄昏,天边的彩霞瑰丽美妙,苏苑娘看了几眼,方接道,“人不在他们家,妨碍不到他们头上,有时候我真想把人送到他们家去,让他们也尝尝那个滋味,指不定就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常伯樊听的仔细,这厢他点头,认真看着她,“还有呢?”
“送是没法家家都送去的,那就正面以对。”苏苑娘心不在焉看着奇丽绚烂的云彩,漫不经心道:“是人都有短处,他们捏我的,那我就捏他们的。”
哄是哄不好的,常家诸多上了年纪的人尝过富贵的滋味,他们胃口大得很,只擅贪得无厌,学不会适可而止。
“捏他们的短处…”常伯樊轻笑了起来。
苏苑娘回过头,静静看着他。
她不明白他因何而笑。
“苑娘,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常伯樊收住了笑。
“是。”
“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是她用一生体会到的。
“唉,傻苑娘,”常伯樊迈开了方开顿住的脚步,牵着心思全然不在他身心的妻子往飞琰院外走,“为夫听你的。”
听你的,是好是坏,还有他担着。
常伯樊牵着她,脚步雀跃,时不时回头看她。
苏苑娘看他一眼,见他不是要说话,就又看她的晚霞去了。
今日的晚霞与前些日子的不一样,更绚烂许多,前些日子画的被父亲拿回家去了,得空她重新画一幅罢。
不知等画完,还能不能得到父亲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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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夫人,飞琰院的来了。”
下仆跑着进来报信,却没想话刚说完,就挨了大爷一脚,只见大爷朝他怒喝:“什么大爷,叫大老爷,老子是大老爷。”
以往大爷嫌大老爷老气,死气沉沉,家主被叫老爷后也不许人叫他大老爷,如今不知哪根筋,又让人叫大老爷了,下仆大腿被踹了一脚,一时疼得起不来,干脆跪在地上求饶:“是,老奴错了,是大老爷,大老爷,飞琰院的来了。”
他不敢说是家主老爷来了,他敢这般说,那就绝不是踹一脚就能了的事了,下仆这一点之前就知道了,绝不敢犯错。
“叫他们进来。”常孝松怒道。
“是,老奴这就去。”五旬的老汉撑着地爬起来,一步也不敢停滞,往外跑去。
这小院子,就不是常孝松说“进”,家主才能进的地方,哪怕是之前的长乐院,也绝没有要等到常孝松点头,一府之主才能入的地步,等到老汉瘸着腿出了小堂没几步,就见堆满了物什的小院子里已经进来了几个人,家主和家主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来了。
常伯樊给了庶兄一处不大不小有两进的院落,周边围着两排矮屋,足够一家人和十来个仆人住了。
不过大房东西多,他们在长乐院的东西一搬过来,现眼下挤得院子里都无处下脚,大房院里的仆人见状,虽有些慌张,但也来了不少人过来搬出了一条路来。
“家主,大老爷请您进去。”老远远地,隔着一个院子四五十步的路,老汉就喊了。
他这一喊,在主屋哭累了的蔡氏听到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挺了起来,哭着朝外走去:“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了你们常家,我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好,老天要这样对我啊,呜呜呜呜…”
“哭什么哭,哭丧啊,你这个不懂事的女人,这家就是你造的,你给我闭嘴!”常孝松出来,对着蔡氏就是一顿吼,说罢,不掩脸上的难看,强挤了个笑脸对着过来的常伯樊夫妻俩:“伯樊,弟媳妇,你们来了,见笑了,你们嫂子就是这个性子,来,堂面坐,请,来人啊,上茶。”
常伯樊微笑,拱手问候了一句:“大哥有礼了。”
“是我失礼,失礼了,快快请里面坐。”
“好。”
苏苑娘跟着常伯樊往内,这时却见蔡氏朝她扑过来,嘴里哭道:“苑娘,苑娘,嫂子知道错了,这就给你赔礼,以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原谅我罢,我糊涂,我糊涂啊…”
蔡氏已然跪了下去。
她没有挨近苏苑娘,她在近身的时候,苏苑娘身边的丫鬟们眼明手快拦住了她,蔡氏却不见停,哭着把话说完了,人也往地上跪了下去。
她披头散发,浑身狼狈,哭的也甚是凄惨,真真是让人见者心酸,闻者流泪,跟着她一起哭。
苏苑娘前世也跟着一块儿掉过泪,那时候她心想,何必把人逼到绝路呢?
后来,她没把蔡氏夫妻逼到绝路,这对夫妻却把她与常伯樊逼到了绝路。
苏苑娘不会哭,她的眼泪上辈子只为父母流过,这世她也只会父母流,她的父母也没有教过她用哭去获取别人的怜悯施舍,苏家的女儿堂堂正正,就是与世合谋,也绝不用眼泪。
苏苑娘朝蔡氏走去,未走到两步,发现她的手被拉住了。
她回头,看到常伯樊朝她摇头。
“我过去跟嫂子说两句,没什么事,三姐儿…”苏苑娘回头喊三姐。
“娘子,在着。”拦着人的三姐怒视了大爷夫人一眼,让通秋挤过来替了她的位置,飞快跑到了苏苑娘面前。
“你等会儿帮我看着点,别让人伤了我。”
“娘子,你别过去。”三姐急了。
苏苑娘摇头,欲走,却发现手还是被抓着,这厢只听常伯樊沉声道:“好了,苑娘,跟我进去,大嫂的事,交给大哥就好。”
“呵呵…”常孝松闻言,在旁边笑了起来。
“夫君,让我过去。”这是她的事,她必须要面对,要去处理,方能在这个被常家人包围的地方立足。
有些事,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还不如早早面对,早早积累力量,若不然,就像前世的她,直到死亡都是虚弱的。
她已痛彻心扉过一次,必须痛改前非。
“苑娘。”常伯樊的声音已含不悦。
看他们吵起来了,常孝松一个忍俊不禁,开怀地笑了起来了,“哈哈。”
傻子配奸鬼,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配不过了。
常伯樊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苏苑娘,这时只见他妻朝他靠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她不发一言,就是看着他。
常伯樊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坚不可摧的坚定,他的眼不由闪了闪。
“你对我好,很好,但这次,我们要并肩而行。”从他的眼里,她看出了关心和保护,话到嘴边,苏苑娘把“放手”两字改成了这一行话。
她还是不忍真正刺伤喜爱她的人,但是,这阻碍不了她要去改变的事情。
“我陪你过去。”常伯樊缩紧了握住她的手,又立马松开,哑声道。
苏苑娘已回头,朝哭声渐止了一些的蔡氏走去,见到她近,蔡氏的哭声又大了,又哭天喊地了起来:“苑娘,嫂子也是个命苦人啊,之前是我狂妄无礼得罪了你,看在嫂子无知的份上,你就原谅我一回罢,嫂子也是没办法了,舍下这张脸,只求你一个谅解,你就原谅我罢。”
你就是太舍得舍下这张脸了,苏苑娘站到了她面前,蹲下身,与蔡氏平视,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淡淡道:“我希望这是你在我面前哭的最后一回,还有我希望你洗好你的脸,梳好妆,出去跟那些说我欺负你的亲朋戚友解释一下我没有欺负你这种事…”
这傻瓜是彻底疯了吗?蔡珍敏瞠目结舌,看着这大白天说呓语的苏家蠢货,一时之间竟忘了哭,禁不住悄悄自喃:“疯了吗?”
“若不然,你等着的就是你娘亲亲自出手收拾你。”苏苑娘凑过身去,在蔡氏耳边耳语:“你明儿不给我把这事办了,我就给知州递信,说你兄长偷了他的小妾。”
“你血口喷人!”蔡氏想也不想怒喝,双手朝她推去。
“你干什么!”不想,胡三姐早已在旁虎视眈眈,蔡氏一动手,三姐在侧边就朝她一个斜扑扑了过去,骑到了蔡氏的头上往蔡氏的头发摁去:“你敢动我们娘子?你当我们苏家没人了!”
“我打死你这个贱奴,我敢动我,我要你的狗命!”蔡氏尖叫狂啸,双手往胡三姐脸上疯狂抓打。
这一厢动静,让苏苑娘跌到了一边,她冷冷地看着三姐扑到了蔡氏身上,这时,有手朝她伸了过来,苏苑娘被他扶起,看三姐着实动怒了,咬牙切齿扭住了蔡氏的双手,她喊住了三姐,“招娣,好了,放开她。”
她回头,朝抿着嘴,冷硬着脸看着她的常伯樊道:“她不给我把这事办好了,我让他们蔡家死在她手里。”
蔡氏愤怒?能比起得她被他们连手逼得家破人亡的愤怒吗?
她才是那个最应该愤怒,去恨,去撕碎他们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怕是写糊涂了,放狂言说要三更,我觉得这又是我对自己一次错误的认知,因为今天三更着实是写不动。
不过保证明天上午十点半一定会更新。
明天见。
——羞愧的杀猪刀致上。
第 79 章
常伯樊抓紧了她的手。
苏苑娘的眼里有火光在跳。
她不恨吗?只有真正的傻子才不恨。她不是无情无欲, 她只是认为那些被人拿走的她不在意,给了人就是,只是她到底是错了, 人心是无底洞,欲壑难填,善良在一些人的眼里就是软弱可欺。
一个傻子, 不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到手里给聪明人物尽其用, 老天都看不过眼。这是蔡氏在搜刮完她的嫁妆后,跟人得意大笑的吹嘘,在场之人无不附应, 仿佛那再天经地义不过。
“你怎么知道的?”常伯樊抿着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