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父母,她要撑起另外一个人的幸福,要背负那么多人的期望,她从来没有空停下来休息,只有这个人,打打闹闹间,曾给她提供可以依靠的臂膀。
这一刻的温暖相护,她可以安心的依靠,明晨,她依然是那个,坚强得,呃,无地可倒的孟长歌。
可是清晨,她的坚强,又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非宁抱着一把琴,亭亭玉立的站在大门口,笑颜如花,“我想见见孟姐姐。”
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厅堂内,人很多,长歌,秦子期,段恒,赵苇马易,还有,端茶递水的好几个人。
可是,悄然无声,因为大家都看着非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他是很美的,虽然称不上惊世骇俗,但是绝对的闭月羞花,可是仅仅是这个,倒也还不至于让大家震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长歌已经说过他像长蓝,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像到这个地步,或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秦子期眼神微凝,看着非宁,又看了一眼长歌,样貌长得像也就算了,可是看那形态举止,连脸上神情都一模一样,她是如何做到现在这般平静的?
长歌的眼里,看不出悲喜,她只是浅浅笑着,“非宁公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我想昨天当着你主子的面,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非宁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开口道,“自五年前,我于青楼中被人救下,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是的,那个时候只是像,但也没有像到这般地步。”
“整整一年,我脸上的伤口,好了又伤,伤了又好,经历了无数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长成了这般模样。然后,有人教我吃饭,穿衣,走路,说话,就这样,我学了四年,现在,才站在你的面前。”
“孟姐姐,他们?**岛芟瘢负跻丫搅艘荒R谎牡夭剑闼的兀俊?
长歌扯开嘴角,“是很像。”
非宁抿嘴一笑,弱质纤纤,分外动人,“昨日之后,我与她们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孟姐姐,我能跟在你身边吗?你放心,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我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我想要跟在你身边。”
青楼之地,他阅人无数,可是她这样的人,他从未见过,他贪恋她身上的温暖。
“孟姐姐,若是我跟你的心上人一模一样,留我在身边,就算是作个念想,可以吗?”
长久的静默,所有人的心,都提得高高的。
长歌清亮的声音响起,“谁说一模一样?”
在非宁疑惑的视线里,长歌走了下来,站到他面前,“他在人前,温婉端庄,可是跟着我的时候,衣服永远穿不好,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吃东西挑食得紧,不是我做的,他就吃不下去,或者吃一点点,让我心疼得看不下去的时候,叹着气做给他吃。”
长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的衣服仪容,一丝不乱,很好,可是那是丰临的蓝妃,可不是我的长蓝。”
非宁还要再说什么,长歌摆着手制止了他,“还有,他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给我解释这么多,他只要扁着嘴假装生气,我自然会问。”
她的声音倏地变冷,“给我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以爱为名
长歌说了那句话后,满堂俱静,子期侧头望着她,眼里有氤氲的雾气,嘴角弯起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这个人,是他选定的爱人,是他的妻。
有情得那么纯粹,无情得那么坦然。
她站在那里,语气冷淡,笑容浅浅,那双眼睛,却如此干净的明亮。
非宁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愕,却很快的回过神来,“孟姐姐,你的身边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可以多我一个呢?”
从小到大,他于秦楼楚馆中见过形形□的女人,面前这个,如果这一次错过了,今生都不会再碰到。
她的心虽然不容易得到,可是足够柔软,只要能轻轻碰到,便已经足够了。
“我不同意。”这句话,斩钉截铁,落地有声,是秦子期。
如果长歌对这个男子有意,他会交给她自己作决定,但若是别人硬缠上来的,他这个夫君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非宁转过头去,正视着他,“长皇子?”
秦子期心头一跳,他居然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
非宁微微笑了,“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声音很轻柔,可是那姿态,却是高傲的。
“我想要呆在她身边,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秦子期眉心隐隐的有了怒气,此时,长歌的手握住了他的,他顿了顿,不再言语。
长歌看着非宁,眼里的冷意悄然散去,“既然是两个人的事,那么我说,我不要。”
非宁站得直直的,“为什么不要?”
长歌笑出声来,“你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
非宁的手指僵了僵,眼里却突然爆发出来了神采,他终于明白,当时平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语气说出那句话了,果然不愧是孟长歌!
他说,“我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在你身边的位置!”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脸,“和这个有关的。”
秦子期的手悄悄握紧,他知道面前这个男子为何这样坚持,因为他也一样这样坚持着,不顾她的拒绝,不顾她的心中另有所爱,执意的要来到她的身边,无论,以任何方式。
因为,他们都看透了,长歌的心太过柔软,只要能让她产生歉疚,一点一点,总能得到她的柔情。
长歌眼睛也不眨,“不用了,我不需要。”
非宁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一点犹豫也没有的说着拒绝,她甚至连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
“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相信你所有的疑团都会得到解答…。”
“不用,如果我要的,我会自己去查,你走吧!”长歌径直打断了他。
非宁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心里,真切的有了几分悲伤,这个女人,真的不错,可是也太过不错,所以他没有办法。
“孟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于我们这种人,喜欢是太难得的感情,所以,我想要纪念这难得的喜欢。”
“当年,我曾经用…。”话未说完,他人就已经倒了下去。长歌的脸迅速变了颜色,一把将子期拉入怀中的同时,桌上的茶杯已经往外飞出。
赵苇马易迅速追了出去,长歌喘一口气,这才发现,非宁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支,段恒蹲下身去查看了一番,百汇穴上一根银针没入,周围发青,“见血封喉,好霸道的毒!”
长歌瞅瞅他,“你不是说飞月山庄固若金汤,安全无虞?”
段恒“哼”了一声,“那是指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碰上你这种级别的,我飞月山庄还不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他心里还憋着火呢,她就敢往他刀口上撞。
长歌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怀中,“你没事吧?”
子期轻轻摇了摇头,抱紧了她,没有再说话。
刚刚非宁要说的秘密,明明就跟长蓝有关,可是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护他。
他的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然后,轻轻的推开了她,
“长歌,你埋了他吧,好吗?”
非宁,他记住了,一个和他一样心思,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子。
“小姐!”赵苇回来,手里拖着一个黑衣人,额头上有被茶杯砸到的痕迹,“当场毙命,另外一个已经跑了。”
然后,眼神忧郁的望着她,干嘛下那么重的手啊,一个茶杯就把人砸死了?
长歌嘴角抽了抽,杀人的时候还能控制得住力道,她们是不是也把她想得太神了一些?
竹林里,细雨轻洒,长歌将一块木牌插在新垒好的坟前,那木牌上写着 “非宁之墓,孟长歌立”
“你就是非宁,不用去做任何人的。”
长歌轻叹道,“谢谢你的喜欢,可是,我不值得。”
她垂下眼去,“你比我勇敢,我当年,甚至连去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我太害怕,害怕看见他为难,害怕说出口了之后,连陪在他身边都不行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说出来过。那时我想,我为什么非要逼着他在子蓉和我之间选一个呢,就那样吧,有倾心相许的爱人,还有疼他的姐姐,这样,他的人生才够完美,不是吗?”
她早知道她这种爱情方式太愚蠢,她深受其害,就连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逢双也是,以这种默默守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情,若是他也能像非宁这样勇敢和坦诚,她或许早就知道了,选择接受或者拒绝都好,总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抱着心底的遗憾而终。
她的指尖在木牌上划过,“我想要知道那个秘密,可是不想以你的生命为代价,你背后的那些人怎么会允许你说出这秘密呢!”
她拿出萧来,轻柔吹响。
箫声在细绵的雨丝里,缓缓缠绕,悠然飘开去。如耳边细碎低语,动人的温柔。
段恒和秦子期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着那箫声,没有说话。
“秦子期!”段恒突然开口。
“嗯?”秦子期疑惑的看向他,他一直知道段恒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排斥,虽然两人什么都没有说过,平日里的相处也还算平和,但是那种隐隐的敌意,还是能察觉得到的。
段恒看着长歌的身影,目光柔和,“听说你一直爱她,那么记着不要让她伤心。”
“我不会。”他那么爱她,怎么会让她伤心?
段恒转地过头来,“我的意思是,无论何种境地之下,都不能让她伤心。”他笑了一下,“她先前以为那药是纥布下的,都那么黯然,更何况是你?”
摇摇头,段恒先转身走了。
他真的觉得还是逢单更好啊,为啥长歌就那么没有慧根呢?
实在不行,左拥右抱也好啊,这样,就算跑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作替补呢!这个念头一出,他足下就顿住了,轻轻抽给自己一下。
他不是最反对一个人三心二意的么?怎么一到长歌身上,他就觉和顺理成章呢,果然是□裸的偏心加自私啊!
于是叹气,没办法啊没办法,跟她相处久了,总会沾染点坏脾气,她不是出了名的护短么,这都是跟她学的。段恒自我安慰一番,心安理得外加趾高气扬的回屋子里去了。
“长歌!你说非宁想说的是什么呢?”秦子期一直在推敲着这个问题,非宁是五年前才介入的,也就是说他所说的秘密必然是在近五年发生的,而这五年,孟长蓝是在皇宫。
“跟皇宫或者朝廷有关系!”长歌回了一句,眉头稍皱,“可是长蓝从来不过问朝中之事,皇宫之中,能得他关注的,除了秦子蓉,便是末梢了!”
相较这下,秦子期更显得紧张,按道理来说,宫中消息他应该更清楚一些,更何况当初由于长歌的原因,他放在长蓝身上的注意力格外的多,有什么秘密是发生在他身上而自己不知道的?
长歌拿着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长蓝”,“非宁”,“皇宫”,“五年”。
长歌转着笔,扬声道,“来人!”
马易应声而入,“小姐?”
长歌扬扬手中的纸,“一式两份,一份发给逢单,一份发给霜芜,让他们俩帮我想一想!”
马易愣了一下,“就这几个字?”
“就够了。”这是长歌的回答,马易按住心下的诧异,下去办事了。
“赵苇,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回甘南道。”长歌吩咐,出来这么久,她们也该回去了,甘南道的千头成绪,还等着她去慢慢整理呢!
长歌只是说了要准备,可是大家都知道,这准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段恒已经完成孟秋遗留下来的部分工作,将一大叠文书码在了长歌面前,“其他的,孟秋和我都搞得定,只有这个,你去吧!”
离安州最近的粮草重镇是高陵,高陵守将左钊原是孟长歌麾下一员猛将,后长歌弃了军权左钊便还原了先前建制,编入平王一系的军队,再加上作战勇猛,一路上升,现执掌高陵,行军布阵颇有孟家军之风,因此在军中风评甚高。
可是孟秋前去拜会的时候,她闭门不见,只叫人传了一句,“孟长歌为一己之情弃万千誓死追随的军士于不顾,有何资格再统三军?当日已经被主帅弃过,不想来日再被弃一次。”
长歌听着这句传话,心头一震。
孟秋霜芜等人都是她一手带出,几乎算得上是家将,铁甲军本身又是她一手救治和培养出来的,自然尊她如神。她说的话做的事,无论对错,她们都会尊崇,是以她回来之后,所有人都是欣慰和喜悦,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的指出她的背信弃义。
她成全了自己的爱和恨,却背弃了与她征战多年浴血奋战的同袍。
在那些人盼着她的归期的时候,她却消失了,未留只言片语。任她们被打乱建制重新塞回原来队伍,日夜操练的阵形没有了,熟悉的统帅没有了,连默契的同伴也一并消失,她们,从威名赫赫的孟家军士,变回了普通丰临军队的一员。
所有奔腾的热血,付出的汗水都归于平凡。
“长歌,这是你欠下的债!”子期轻轻拥住她,“你伤到她们的心了,去重新赢回来吧,我相信你。”
长歌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勉强笑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你连敌方美人计中的美人心都能赢过来,现在只是让你去哄回自家人正在闹别扭的心,还不是一件小事?”
长歌揽住他的腰,看得认真,“子期,你不是说你没有生气吗?”天可怜见,她只见过非宁一面,而且她非常确定没有给对方任何暗示或者可能引起暧昧的机会,就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子期笑得明媚,“我没有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长歌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我两只眼睛都没有看到你生气。可是子期,你能不能不要拧那么紧,我腰上的肉都快被你掐一块下来了。”
将军归来
城墙上旗帜招展,守城士兵站得笔挺,寒风里,越加英资飒爽。
长歌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弯了嘴角,一挥手,“进城!”
左钊正在府中处理往来文件,忽然听下人来报,“大人,外面有位姓孟的小姐来访!”
手抖了一下,墨汁滴在桌上铺开的纸上,她手忙脚乱的放下笔,又另拿了毛巾擦那墨迹,谁知越擦越脏,那小小墨点终究变成了乌黑的一团。
她放下了笔,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见。”
下人离开了,她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双眼闭了闭,整理了一下心绪才继续处理起手中的东西来,似乎先前让她扰心的事情不存在一样。
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手中事务,直至日到正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
外面很安静,安静得仿佛真的那人没有来过。
左钊自嘲的笑笑,她们视为神人甘愿舍弃性命追随的将军,终究是没有了。
可是在这样的静谥中,她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猛地抬头,果然,那人一身白衣坐在窗台上,曲着腿一副闲散的样子,见她看来,启唇轻笑,“虽然是冬天,这正午的太阳晒一会儿还是会觉得脸发烫的,左钊,你这事务,似乎是繁忙了一些,我见你这一上午,茶未喝一口,气没歇一下,不累?”
脑子里乱哄哄的响着,左钊张着嘴看她,半天反应不过来。
长歌也不等她反应,笑笑,“你刚才是在想,原来的孟长歌,已经死了是不是?所以不会再不依不挠,不会再执着不放,也不会坚持到底,对吗?”
左钊冷了声音,“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长歌跳下窗来,走到她面前,“我错了。”
眼睛忽而有些发热,左钊扭过头去,强自笑道,“高陵是天下粮仓,难为将军一向心高气傲,今日竟然能低声下气了。”
长歌将手按到他肩上,“别说这些话了,有什么气,洒出来吧,我知道你准备很久了?”
左钊猛地一惊,迅速向她看去,只见长歌笑得坦然,“你跟了凛冬那么久,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心思。想必从孟秋来访开始,你就算计着有这么一天,好替那些被遣散的孟家军士好好出一口恶气吧?”
心里的喜悦慢慢扩散开来,左钊勉强控制着上翘的嘴角,“明日将军去校场,若能过得了那一关,我们再说下面的话。”
长歌定定的看着她,她毫不退缩,“将军重来,总要有让人折服的地方,不是吗?”
长歌笑了,转过手,挥挥手,“明天,校场见。”
“长歌,你今日要小心些!”一大早,子期就忧心忡忡,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不厌其烦的叮嘱。
长歌抚着他微皱的眉头,“怎么,担心我?”
子期将头埋在她颈侧,“你的身手我自然是放心的,我是担心你对她们下不去手,缚手缚脚。”
长歌默然不语,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本来就打算着,看那些家伙要玩个什么花样,实在不行,就委屈自己见点血让她们心疼心疼,出出气也就算了。
“你该不会是打算用什么苦肉计吧?”长歌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才发现子期已经站直了身体,正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她。
长歌心头一跳,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怎么可能会那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