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单面无表情的蹲下去,扯扯被她压在脚下包袱,“让开,我拿过去给将军当枕头。”
凛冬脸上的笑容当即垮了下去,控诉,“逢单,你偏心。”
“我就偏心,怎么了?”他问她,神情自然无比。
凛冬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绛夏在旁边狂笑,“哈哈,冬狐狸,难道你也有哑口无言被人问住的一天。”
“扑!”一团沙迎面砸来,绛夏闪身躲开,只是衣服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洒了一身的沙。逢单看看长歌那边,轻舒了一口气,“叫你小声点。”
凛冬这时候终于也可以幸灾乐祸了,“绛夏,叫你懂事点,将军昨天以内力摧动音杀之气,累着了,这时是该好好休息。”
孟秋躺在地上,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却泄露了嘴角的笑意。
大家都在一起,誓死追随的小姐,祸福与共的姐妹,还有个,对小姐偏心的男子,一切都已经圆满了。
夜晚降临,正是该睡觉的时候,长歌却醒了,精神抖擞。
“将军?”这次问话的却是逢单,神情认真,他知道,将军是要有什么安排了。
孟秋极古怪的看了逢单一眼,又飞快的调转了视线。
她伴随小姐多年,能够从小姐的神态语气里判断她想做什么,基本上有一半可以猜对。可是逢单,却几乎是小姐还没开始表什么态,便似乎能预料到她想做的事一样。
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逢单之前一直协助逢双处理将军府和宫中护卫公子的事,并不是长年待在小姐身边,居然,能对小姐如此了解,实在是,实在是…她又看了逢单两眼,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该不会是?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秋,怎么了?”长歌正要说什么,一看见她的神情,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孟秋连连摆手,却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长歌也没有再追问,只说道,“反正也闲得无聊,咱们来做点事吧!”
“大牧,瑞国如今联手进入丰临境内,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如就在他们俩之间制造点小小的缝隙怎么样?”她无比期待的望着凛冬。
凛冬有被猎物盯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的动了动,看看周围的人,又指指自己的鼻子,“将军,您说去制造小小缝隙的人,就是我?”
长歌于是热烈点头,“凛冬果然聪明啊,反正对于你来说,这不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么?”
凛冬有着不详的预感,抹了一把汗,“请问将军,您给我几个人?”
“几个人?”长歌大大的惊呼了一声,“怎么会需要几个人,我还想把你切成两半,只用一半去处理这件事呢!”
凛冬裹紧了衣服,看来这大漠里的寒冷很早就来了,她点头,“好吧,将军,我就很简单很简单地只用半个人去把这件事处理了吧!”
长歌点头,满意,微笑。
再补充了一句,“记住,你只有十五天的时间。”
转回头去,再看着孟秋笑。
孟秋一阵无力,她家小姐的这种笑容,她真是万分不愿意是面对她的。不过人有时候,总得要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
“说吧,小姐。”她认命。
“咱们的甘南道,缺少些合作伙伴,以后难免缺水缺粮需要援助的,得和邻居们搞好关系,是不是?”
甘南道的邻居,近点就是些穷山恶水的土匪强盗,远一点,便是丰临,瑞国,大牧三国了。
“近点的邻居,还是远一点的?”孟秋揉着额头问。小姐消失不见,萎顿不振的时候,她心疼难过,可是小姐恢复常态了之后,真的让人头痛啊!
长歌咂咂嘴,一副施恩的样子,“先近一点的吧!”
孟秋勉强装出笑脸,“谢谢小姐。”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啊!赶紧再追问一句,“我不会也是半个人吧?”
“怎么会呢,我是要你整个人去啊!”长歌笑得灿烂。
孟秋的脸瞬时黑了一大半,“小姐,这个事情也是我一人就能很简单很简单的做完的么?”她把“很简单很简单”几个字,读得很重很慢,有强调突出的嫌疑。
长歌当然要表态自己听懂了,于是微笑,“不是很简单很简单,是一般简单,一般简单。”
孟秋的肩垮了下来,“小姐,看在我也姓孟,与您从孟家一起出来的份上,给点好心的建议吧?”
右手的手指在左手手背上轻轻敲打,长歌点头,“去找段恒吧,就说是孟长歌要他还债的。”
孟秋还来不及反应,凛冬便惊呼了出来,“段恒?当今武林盟主的小叔叔!”
长歌打了一个响指,“凛冬果然消息灵通,江湖中的美男子,真是逃不过你的法眼啊!”
凛冬装模作样的摆摆手,“将军谬赞了,不过末将现在想知道的是,将军是如何认识了这位盟主的叔叔,风华正茂的翩然公子段恒,貌似还有一段不短的故事。”
“想知道啊?”长歌问她。
“想!”凛冬坦白,孟秋绛夏也跟着点头,只有旁边的逢单和阿箫面容平静,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长歌笑眯眯的,“那把你另外那半个人拿出来,跟着孟秋一起去办事我就告诉你。”
凛冬飞快退后,连忙声明,“我这个没啥好奇心的,什么都不用知道。”
“那就好。”长歌点头,“还有人想知道么?”
无人应声,绛夏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半空中,而孟秋,早已经内心纠结表面淡然的坐到旁边去了。
长歌清咳一声,“逢单!”
逢单看了过来,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坦然无垢。
长歌看着,微微笑了,“你遍布天下的钱庄当铺,这下用得上了。”
逢单跟着她,绽了笑颜,是夜空里最安静却无法让人忽视的闪亮星光,“我已经安排他们将钱银和一些必须物资运往安州,我稍后去接收就好了。”
长歌睁大了眼睛,“你早就这样安排了?”
逢单点头,将手里刚刚裹好的饭团递到长歌手里,“所以将军你不用操心,安排其他人的事就好了。我这边你不用管。”
长歌心满意足的叹气,“你们老说我偏心,你们看看,我能不偏心么!”
切!绛夏暗地里又开始翻白眼,那个臭小子不就是想一直陪在将军身边,不舍得分开才提前想到的么?
“绛夏,阿箫!”
两人神色齐齐一整,起身站到她面前,笔直的军人的站姿。
长歌的眼神肃穆,“你们带着铁甲军,火速去往安州,去霜芜会合。其他地方发生什么事也不用管,只用守好安州就行了,其他任何势力都不准在安州出现。”
“是!”阿箫响亮的答道。
绛夏有些迟疑,“将军,我们不去接管朝廷的军队了?边关之急我们不解了吗?”
“笨啊你,”凛冬恨铁不成钢,“安州截断,来犯的军队便被困在了丰临,无法与本土接应,断粮断援兵,不是关在屋里任你欺负了么!”
“对啊!”长歌点头,然后笑得意味深长,“而且我们何必再替丰临训练出第二支孟家军。”
“那么将军,你呢?”绛夏了然的点点头,突然又想起大家的任务都安排了,就唯有将军自己还没有排到。
“我啊!”长歌拉紧身上的披风,站在了沙丘之上,她的声音,在空气里飘出很远,“我的三万铁甲军,你们流亡在外四处躲藏的亲人族人,我会全部找回来,从今以后,甘南道就是我们安居乐业的地方。”
风将她黑色的大麾吹起,在半空里热烈张扬。
这样的绚烂洒脱,宛如无冕的王者。
身着黑衣素服的三万军士,齐齐跪了下去,无声无息,只是仰望着她的视线,悠远绵长,含着的虔诚,近乎膜拜。
她们,或是被驱逐的流民,或是屈辱被株连的罪犯,或是已经亡国的旧朝遗臣,或是战乱中早已经不知此身何处四处飘零的无家可归之人,她们和她们的家族亲人,或者是生无可依死无可恋的孤儿,早已是被各国放弃的一群,世世代代飘泊无依。
只有眼前的将军啊,将她们当作人在看待,知道她们想要活着,想要尊严幸福的活着。
长歌眨眨眼睛,逼回眼里的热气,“阿箫,我记得你不爱哭的啊,怎么教出些爱哭的士兵!这可不好啊,这么软弱,可如何守得住我们的家园。”
阿箫仰着头看她,带着笑容,“将军,你忘了我和你袖中的箫一样了么?”
她的箫,可以杀人,也可以爱人。
而她和她的军队,可以在敌人面前坚强如铁,却也可以在至亲至近的人面前,温柔如水。
君心似我心
“将军!”明日就要分道扬镳,阿箫躺在长歌身侧,久久不能入睡。终于翻过身去,轻唤了一声。
几乎是立刻的,长歌就睁开眼睛来,侧过头看她,“嗯?”
阿箫在她的视线里,几乎就要失去勇气去问,可是仍然开了口,“你见到公子了吗?”
眼神暗了下来,长歌微微点头。
阿箫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拉高了身上的毛毯,“没事了,睡吧。”
长歌移过去,伸手拉住了她,“他走的时候,是在我怀里。”
阿箫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颤抖。
长歌抬头,望着满天星子,声音变得很远,“我把他放在了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他在那里,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陪了他很久很久,一次也没有梦见他,他一定是再没有牵挂,开始了他新的旅途。”
阿箫的声音有些哽咽,“公子一定很开心。”
“是啊,一定会的。”长歌答道。
良久之后,阿箫渐渐平静下来,她握了握长歌的手,“将军,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很生气。”
“是吗?”长歌应了一声。
“对啊,如果公子没有去那里,我们就都可以守在他身边了,不会让他哭,让他痛。公子一定会活得开心幸福一百倍一万倍。”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长歌望着望着,只觉得满目星光都变得模糊。
“可是将军,现在我不这样想了。”阿箫笑得开怀,“我知道将军是想要公子幸福,所以无论公子想要什么,将军都会千方百计的成全。将军的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的。”
长歌闭了眼睛,半天没有声息。
阿箫两只手都握紧了长歌,“将军,那是公子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后悔。”
“将军,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还要再继续将来的路,对不对?”
“对!”长歌的嘴角,带了淡淡笑意,问她,“阿箫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阿箫轻声道,“我是将军的碧玉箫啊,不离不分,心意相通。将军会喜欢的,就是阿箫会喜欢的。”
长歌侧过头来,“那我们岂不是要变成情敌?”
阿箫看着她,带着深沉的了解,“可是将军,你喜欢的类型里,你也只会要一个,对吗?”
“那么,其他的,我还有很多选择啊!”
长歌当即无语,这个家伙该不会是说等她去选好了自己喜欢的,她就跟着去找个相似的吧!
“对了,将军!”阿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那个皇子夫君怎么样?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头痛了啊,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皇子来?”
长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当真啊!”
阿箫皱着脸,“听说那个长皇子,才貌双全,兰心慧质,事情大大的不妙啊!”
长歌拍了她头上一下,“就你会想。”
阿箫推着她,“将军,小姐,长歌姐姐,你说吧,你说吧,他到底怎么样啊?”
长歌果然认真想了想,“长得好看。”
阿箫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后续,急道,“还有呢,还有呢?”
“没有了。”
没有?阿箫呆住,“难道那个皇子只是徒有虚名?”
长歌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还有,还有深情一片。
她闭了眼睛,想起那人红着脸,在她脸上飞快的一吻。
暖暖的,软软的,让人的心,也开始柔软。
“将军,既然已经没有娶到自己所爱的,便试试去爱你所娶的吧!”阿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想要我家小姐,幸福!”
会的,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吧!长歌闭着眼睛,这样想着。
接下来,阿箫再也没有说话,原因无它,不过是膝盖上被人狠狠的一脚蹬来,她猝不及防,疼得说不出话。
“白痴笨蛋加混帐!”
凛冬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道。
阿箫使劲翻着白眼,不明所以。她哪里说错了?
“睡觉!”凛冬索性整个人都压到她身上,恶狠狠的说。
阿箫很是无辜,她明明就是打算要睡觉了啊。
另一边,其他人都悄无声息,或许都睡着了。
天色微亮,逢单忽然张开了眼睛,果然,长歌正在站在不远处,看见他醒来,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手势。
逢单眨了眨眼睛,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施展轻功跃了过去。
长歌看他过来,比了比方向,两人一起离开。
像是约好的一样,等两人的身影消失过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爬起来。
绛夏叹气,“将军什么都好,可是为啥这么怕说再见,再见就是还会见到,又不是生离死别。”
凛冬拍拍她的肩膀,“绛夏,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运气真好。”
“真的吗,哪里能看出来我运气好?”
“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可不是天赐好运?”
“刷!”宝刀出鞘,愤怒的大吼,“冬狐狸,你给我站住。”
孟秋和阿箫对看一眼,又转过头去,望着茫茫黄沙中长歌身影渐走渐远的方向。
她们知道,小姐不是怕说再见,她怕的是,再也不能见。
每年公子的生辰,小姐都会赶回京城,从不提千里奔波边关凶险之苦,可是离开之时,满脸微笑的道那一声“再见”又如何挡得住转身时的黯然神伤?
小姐的每一次再见,都真的有可能再不能见。
所以,她们面对生死也能拈花一笑的小姐啊,却独独害怕这简单的别离!
“阿箫,”凛冬忽然面色一正,走了过来,“你觉得,将军真的有可能喜欢秦子期吗?”
阿箫微皱了一下眉头,“小姐的心绪太乱,我感觉不到。”
凛冬把绛夏拉了过来,将手放在她们俩人肩膀上,低声道,“你们在安州,观察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他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