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原本想得也没错,唯独错就错在…”傅明华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一旁白氏后背沁出冷汗,只觉得傅侯爷看她的目光凶猛,心里不由将傅明华恨了个半死。
白氏越是如此,傅明华便故意停顿的时间越长,直到白氏冷汗涔涔,才道:“您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把别人想得太不聪明。”
换句话说,也就是傅侯爷太自以为是。
从一开始容妃便只拿他当个乐子,顺手利用的。
“当初父亲能娶江洲谢家的娘子,所以容妃娘娘在言语拉拢时,您便深信不疑。”
傅侯爷听到此处,忍不住就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傅明华微微一笑:“太祖在世时,便曾对世家门阀毫不留情,四姓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根基太深,不能妄动而已。”
阴氏有盔甲武器,钱银丰足,太祖打天下时,阴、祝两家都曾出银子出马匹、盔甲等。
崔家出粮草,太祖定国后,还送后来的崔贵妃到当初仍是太子的嘉安帝府中。
不论如今还是太祖在世时,两位皇帝任用的大臣、谋士之中,大半与谢家关系匪浅。
燕氏皇姓不是不想动世族,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傅侯爷显然不明白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也露出一副并不如何想听的不耐烦神情。
数次想要出口打断,但傅明华都没有给他机会。
“这与长乐侯府,与傅家降爵有什么关系?”
傅侯爷忍了半天,听她说起世族,终于难以忍耐,打断了她的话。
傅明华就以一种隐忍的神情望着他看,仿佛是他十分愚蠢。
“傅家世袭罔替,若傅氏的领头人聪明,懂得韬光养晦,百年之后,傅家又是另一个世族!”她冷冷望着傅侯爷看,就是这样的人,至今吃了亏仍没明白输在哪点儿的,还妄图成为权臣!
从傅侯爷身上,便可以看出世族教养孩子的重要性。
当年的傅老侯爷出身微末,傅家发达时,傅侯爷年纪已经不小了,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养,以致于养成这样的德性。
怕是当初养废傅其孟、傅其弦,都应该是出自当初老太爷的意思。
老侯爷虽说也未读孔孟之道,但他能一路走到如今,经历过血雨腥风,还能成为太祖所封唯二的世袭罔替的权贵,手掌大权,也是有些见识。
可惜就是老子英雄,儿子太废!
傅明华说完,傅侯爷先是一愣,登时吃了一惊,紧接着额头冷汗淋漓。
她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傅侯爷就是再傻,也回过了味来。
从始至终,什么与容妃合作,而透了风声,最后导致谢氏自尽,皇上喝斥,只是托词。
追根究底,不过是皇上并不希望再出另一个世家大族而已。
这个原由使傅侯爷口中发苦,喃喃语不成调:“那,那…”
“容妃娘娘心中有数,只是想借您之手,除去贵妃娘娘一臂。”傅侯爷自作聪明,可笑的是连被容妃算计了,后来竟然再次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傅明华将话与他说透,看着他道:“不瞒您说,此次容三娘子之死,容大人心里怕是如明镜一般,但他为何死咬着您不放?”
便是因为容涂英明了帝心。
此次他与傅侯爷都被容妃算计,但容涂英知道,容妃就是动了手脚,但嘉安帝说她没罪,她便没罪。
他咬不死容妃,就是咬得死,对他自己也并无好处,所以他当时选择的是一口咬死傅侯爷。
因为傅家世袭五代的爵位。
光凭这一点,容涂英就能步步高升,而傅家则是在走下坡路。
“容妃娘娘可非菩萨心肠一般的人儿,容三娘子一尸两命,云阳郡主生死不知。”傅侯爷与虎谋皮,可笑还自以为高明。
傅明华说得口干舌燥,偏偏回来之时,白氏等人只急于问事,却连让丫环奉杯茶都忘了。
“长乐侯府至今能被算计的,除了这满府爵位,不过就是使您能牵连到我身上而已。”傅明华看着脸色惨白,鼻翼微微颤抖的傅侯爷:“想借此牵连王爷,可是成与不成我先不说,哪怕就是成了,容妃娘娘如此手段,祖父觉得这长乐侯府满门上下数百余口,有几人能活得性命?”
与其让傅侯爷将来昏头昏脑之下,干出什么糊涂的事儿,傅明华干脆将话挑明。
傅侯爷被她一说,只觉得脑海里血脉一跳一弹的,喘息都有些困难。
他捂了胸口便要朝后倒,白氏惊慌失措,也忘了扶他,他撞到椅子扶手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堪堪稳住了身体,顾不得疼痛,又咳了好几声,才颤巍巍取了帕子捂住了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陷入被动,不如辞官丢爵。”以退为进,“不止能保得满门性命,从这漩涡脱身,皇上看在曾祖父仍供在太庙,会留些情份。”
傅明华抿了抿唇,望着傅侯爷看。
时至今日,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得很,傅明华说的是对的,她的方法是最好的,可以使长乐侯府脱身,可以使自己脱罪,可以使长乐侯府满门保命。
傅侯爷握紧了拳头,可是他真的很不甘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冥顽
他被容妃算计了。
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初还做着权倾朝野的梦,比父亲当年时更威风几分。
可现在却如大梦初醒,傅侯爷泪洒满襟。
“如此,便依你所言。”他一下便像老了十岁不止,想想又觉得心痛难忍,还要再开口,傅明华已经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的。”
她一开始算计时,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傅家被排除出权势名流之外,只做个田舍翁,既能保傅家人性命,又可以给傅侯爷一个教训。
而自此之后,傅家无权无势,便再难做什么小动作。
不再是侯府世子之后,傅其弦怕是也难以再像以前一般行事无状了。
“那怎么行?”
傅侯爷正失魂落魄,白氏却异常着急:“那怎么行?”
她拍着腿,忍耐不住:
“如此一来,将来你三叔差事怎么办?你几个妹妹都订了亲事,如今邓州侯府等,都纷纷上门退亲…”
白氏急得快要哭出声来,长乐侯府风光之时,这些人便如闻了腥的猫,个个恨不能与傅家结亲。
想借燕追的势。
可现在长乐侯府一旦倒了大霉,便都一个个的恨不能躲得远些,邓州侯府的人恰好在洛阳,府中三郎君与傅明雅定下了亲事,昨日却派了人上门,退回了傅明雅的生辰八字,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若是长乐侯府一倒,将来事事都不如意,府里几位小娘子的亲事也要受到影响。
最重要的是,白氏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但傅侯爷要是辞去了官职,长乐侯府不复存在,将来如此在洛阳立足?
甚至曾经讨好她的人,看到她时还会像躲瘟疫似的。
“绝对不行的!”白氏摇了摇头,“王爷呢?王爷对此事怎么说?”
傅侯爷也双眼一亮,望着傅明华。
“你三叔不日便会回来。”傅侯爷脸上带着希冀之色,向傅明华小声央求:“使王爷顶一段时间,待你三叔回来之后再说?”
一旁傅其弦听了这话,便愣了一愣。
他就是再蠢,此时也听得出来傅侯爷话里对他的鄙夷。
甚至在这样的大事儿上,压根儿就没有要考虑他意见的意思。
傅其弦眼皮抽了抽,握紧了拳头。
“顶一段时间?”
傅明华已经将话说得清楚了,傅侯爷却仍是不肯死心。
“昨日您进宫里,可顶住了几个时辰?”
傅侯爷哑口无言,傅明华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便站起了身来:“我话已说完,祖父要如何做,就好好考虑一番。”
她说完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未转身,却侧了头回来,目光落在身后华丽灿烂的地衣上:“若知机,遇急流而退,尚可保全侯府几分,否则悔之晚矣。”
傅侯爷等人没有说话,她出了房门,就听到里面白氏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
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怕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钟氏等人就坐在另一边暖阁的碧纱橱里,正焦急的等着事情的发展,傅明华出来时,钟氏便得知了动静,连忙也跟了出来,此时看到傅明华,就忍不住问:“您说完话了?”
傅明华便点了点头。
钟氏拧了帕子,几个女儿忧心忡忡的跟在她身侧。
她最小的女儿傅明娜还未定亲,长乐侯府一出事,亲事是肯定会受影响的。
白氏之前还说,傅明雅的未来婆家退回了生辰八字。
傅明月那边没有动静,但钟氏这心中依旧是提心吊胆的。
她上前一步,握了傅明华的手就道:“不瞒您说,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我倒是没什么,但还请王妃怜惜这底下几个弟妹。”
钟氏说到这儿,就问道:“您可曾得到什么消息了?”问完,又补充道:“贵妃娘娘在宫中,可曾打听到些许情况?”
“我也没有进宫里。”傅明华摇了摇头,看了傅明娜一眼,她有些怯生生的,不由便朝她微微一笑,小娘子有些羞臊的低下头来,像朵娇嫩的迎春花。
“不过叔母心中也该有数。”容三娘一尸两命,云阳郡主昏迷未醒,容涂英一口咬死长乐侯府,这事儿不是那样轻易便能揭过的。
钟氏听她这样一说,便瞧出了些端倪,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她伸手摸了摸傅明娜头顶,又有些不死心:“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就看祖父如何做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傅侯爷若照自己所说,及时丢官弃爵而保命,嘉安帝便也会留其几分脸面。
傅其彬任满回洛阳,他在江南任六品的通判已经好些年了,一直没挪过位置。
到时嘉安帝会破格提用他,若傅其彬本人不是太蠢,能力不是太差,兴许长乐侯府也不是全无机会。
若长乐侯府被废,而傅其彬得势,傅明月几人婚事倒不可能有什么太大波折,至于已经退了傅明雅生辰八字的邓州侯府,能在危难之时便撇清关系,傅明雅将来另择良人也是可以的。
至于长房傅明霞,她一直不想嫁冯万应,长乐侯府出事,她的婚事可能也会生出波折,到时若实在不想嫁,便可以顺势退了。
但傅侯爷含恋权势地位,怕是不会舍得放权。
最坏的可能,他假意辞官而保爵,嘉安帝若厌烦长乐侯府,便会对傅其彬明褒而暗贬,同时有可能提任傅其弦这个名声在外的浪荡子,而非回洛阳续职的傅其彬。
若是如此一来,长乐侯府才真正算是完了。
钟氏听了这话,不明就里,想问却又不敢。
几人都是一脸惶恐,傅明霞就道:“大姐姐与祖父说了些什么?”
杨氏脸上也露出好奇之色,却不敢开口。
她对傅明华并不如何了解,嫁进长乐侯府后,对这个嫡长女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每当看到傅明华时,杨氏都莫名觉得心虚气短,自然也在傅明华面前摆不出母亲的谱来,反倒每次见到,都有些唯唯诺诺。
此时傅明霞都敢开口问话,她却不敢出声。
第三百章 不灵
“也就是问了些话。”几人站了一阵,屋里有下人出来,说是夫人唤众人进去。
钟氏急于知道结果,忙不迭便进去了。
她几个女儿跟在身后,傅明霞却站着没动,盯着傅明华看。
直到众人都进去了,沈氏也走了两步,以眼神催促她时,她才问道:“大姐姐都与祖父说了些什么?”
傅明华就问:“当初二妹妹不想嫁冯大人,如今便可以得偿所愿了。”
她意有所指,嘴角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傅明霞顿时便死死咬住了下唇。
长乐侯府如今的情况,若是傅明霞当真不想再嫁冯万应,此时说不定就有可能的。
傅明霞听到此话,眼中露出几分亮色,可很快的她眼里的光彩就暗淡下去了。
“你是不是耍弄着我玩?”她当傅明华是拿话诳她,脸上露出警惕之色来,语气有些不大好的责问。
傅明华就不由笑了笑:“我耍弄着你玩干什么?长乐侯府如今出了事,极有可能爵位不保,祖母如此宠你,想必九妹妹的事情你也知道。”
长乐侯府一旦全都,邓州侯府来退亲的人,只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到时说不准不用二妹妹来嫌弃这门婚事,冯大人便要率先退亲了。”她说了这话,傅明霞一下脸色变了。
若真像傅明华所说,到时连冯家都要退亲,将来的她又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
傅明霞忍不住就急道:“若侯府出事,你也没有了娘家依靠,怎么能说得这样轻松呢?”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十分怨恨:“你如今已经嫁了,便来说这样的风凉话,如果我是你,我必定不会对娘家见死不救的。”她跺了跺脚,脸上露出恨色,眼里泪水都要流了出来,沈氏满怀敌意的看了傅明华一眼,招呼傅明霞道:“快些进来吧。”
傅明霞便恨恨的走了。
碧蓝有些生气,长乐侯府明明是有求于人,却摆出这样的态度。
因傅明华提议傅侯爷弃官丢爵的话,白氏等人对她态度十分冷淡,坐了一阵,晌午后她便回去了。
回到府中时,院中留下来的碧箩迎了上来,说是王爷回来了。
燕追已经两宿没有回来,宫里虽然短不了他吃喝,但傅明华以为他一回来便是要歇息的。
没想到进了屋,取了大氅,擦了把脸进屋时,左侧纱橱之中,燕追坐在铺了紫貂皮毛的褥子上,拿了她最近在看的谢氏族规、族训看。
这是当初装填陪嫁的物品时,谢家送来的。
江嬷嬷找了出来之后,她觉得有些意思,平时拿着打发时间。
他换了一身银灰色软袍,只以丝络束了腰,歪坐在软榻之上。
一双长腿也未收起,头发散在身旁。
傅明华一回来,他头也没抬,便道:“换了衣裳过来。”傅明华便应了一声,进后头拆发鬓换衣裳时,便猜想燕追这一趟进宫之后与嘉安帝说了些什么。
她换了轻便的湘妃色襦服,头发也只是以簪子轻轻拢住,出来时燕追正一手端茶,一手拿书。
那茶香气四溢,他喝了一口,看傅明华过来,便以拿书的手伸了出来,揽了她腰将她抱着坐在他腿上,就着手里的茶杯喂了她一口:“尝尝,采自天竺寺的香茗。”
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是太亲密了。
但傅明华知道他性格,便也温顺低头嘴唇碰在了茶杯边沿。
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茶杯移开了。
“王爷?”
傅明华问了一声,他将茶杯放下,双手轻松使力,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傅明华转过头,仰望着他看。
哪怕是两宿未眠,但他骨子里受教育很深,脸上不见丝毫狼狈之色,胡子刮得干净,除了眼里分明的血丝,他看起来没有一个几日未曾合眼的人的焦躁感。
傅明华也是差不多,其实她也是两宿没有睡好,但脸上敷了香膏,收拾得十分齐整,哪怕是已经回来了,也丝毫没有马虎,穿戴收拾看起来随意,却又处处精致。
两人一对望,傅明华便不由笑了起来。
二人母族都是出身四姓,某些共同点是惊人的相似。
燕追低头与她额心轻抵,就道:“我猜你也没睡好,茶少喝为妙,否则难以入眠。”
少女脸颊粉白,因才洗过脸的缘故,脸颊微凉柔软,燕追又蹭了蹭,才将头抬了起来,举了手里的族训,扬着眉冲她笑:“我倒不知你还看这个。”
他说完,含了笑意轻声念:“敦孝悌,睦宗亲。尊族规,和乡邻。子不孝,心须狠。”
燕追念着念着,嘴角边笑意就更深。
傅明华听出他话里有些取笑的意思,不由便微微脸红,靠着他道:“只不过是闲暇时看看罢了。”
谢氏的族规很有意思,里面还有诸如‘远亲不如近邻,不交无品无德之人。’等看起来与谢氏严谨世家形象并不相符的族训,她这几日翻着翻着,偶尔倒是打发时间,没想到被燕追发现了。
她靠在燕追臂弯里,有些害怕压到他伤口,不敢离他近了,就有些好奇的问:“王爷,崔家没有这样的族训吗?”
美人儿在怀,吐气如兰,燕追并非柳下惠,当即便生了那么几分旖旎的意思来,便不紧不慢的将她抱得更紧。
“有倒是有,但是与这谢家的族训并不一样。”
他有意无意嘴唇碰触着她晶莹剔透的耳朵,吐出的热气让她直缩脖子,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模样。
仍强作镇定,只是脸颊却染上红霞,十分可爱诱人。
“你看这里。”
燕追伸手扣了她腰,手指轻轻在她柔软的腰肢上磨蹭,一边则低头将下巴搁在她小巧的香肩之上,脸颊与她耳畔相贴,这个动作能使他闻到傅明华身上的香气,两人体温只隔了薄薄两层轻便的衣裳而已。
他声音有些沉:“谢氏的族训写的是,赌乃贪念之祸,奢是败家之根,酒色过度伤人。”
燕追一边念着谢氏族训,一边就笑,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全拂在她耳上,使她脸又更红,娇躯都微微紧绷轻颤,使他目光便更深沉。
第三百零一章 族训
“而崔氏族训则是:勿好贪色而失常业。”一句话便将谢氏族训概括了个齐全,但相较之下,谢氏族训自然看着便更有意思。
他顿了半晌,故意便不说话了。
果不其然,傅明华转头要来看他:“还有呢…”
话未说完,她最后一个字还在嘴角边呢喃,燕追却低垂下头来,封住她檀口,圈了她腰肢便与她亲吻。
她还不大会换气,只感觉呼吸都要被他夺走似的。
那舌尖描着她的唇形,使她又痒又难受了,他才探了进来,吸她口中****。
柔软的舌头紧紧吸吮着她舌尖,仿佛连魂都要被他吸了去。
她一张脸憋得通红,燕追渡了口气给她,才使她回过神来。
傅明华坐在他身上,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有东西苏醒了过来,骇得她要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