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事要与她说的。不过长辈之间的事,小辈便不要插手了。”

白氏仰了脖子,神色有些冷淡。

“她只是一个妾,怎么配得上这太太称呼?”

她板了脸:“才离开几日,屋里便没有了章法,茶是陈茶,冰也放得太少了…”

傅明华却像是没感觉到她的不快般,温和打断她的话:“府里有的茶叶只是这些,祖母想要喝什么?娘娘赐的今年新茶吗?”

她举了扇子,将嘴唇掩住,眼中却是冷光闪烁。

白氏原本发热的头脑听了她这话,顿时浑身都僵了起来。

旁人不懂傅明华这话指的是什么意思,但白氏却听明白了,傅明华这是在要挟她呢!

白氏一时间心里又惊又怒,死死盯着傅明华,一口气憋在胸间,却见傅明华依旧不眨眼的望着她看。

很快白氏便败下阵来,不由自主将脸别开,傅明华就笑道:“夫人受不得寒,这屋中冰盆也不要摆太多,免得冬来腿疼,都撤了吧!”

她最近管家理事,在下人中积威甚深。

傅明华话一说完,果然有人怯怯上前搬了冰盆离开,气得白氏脸又更白了。

钟氏等人大气也不敢喘,沈氏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明显忍气吞声的白色,又看了傅明华一眼。

沈氏常年侍候在白氏身侧,对她脾性是再了解不过了。

这样的情况不对,她嘴唇动了动,机警的没有将原本要说的话说出口来。

外头下人进来在外叩头,说是府外有人送了信前来。

傅明华向白氏起身告辞,白氏却嘴唇动了动,作出身体不适的模样,想将她留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傅明华就道:

“夫人才刚回来,未梳洗更衣,还不赶紧扶了夫人回房,小心侍候着。”

白氏眼一瞪,眉一挑,正忍不住要发作,傅明华笑着说:“祖母一路劳顿,还是早些歇着,孙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说了这话,便领了人退出屋中,气得白氏捂着胸口,牙齿都咬紧了。

傅明华倒是走得爽快,留了钟氏等人却是不敢走的,傅明霞还记恨着刚刚被傅明华气跑摔倒之事,凑向了白氏跟前:“依我看,她就是看着您的笑话…”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白氏抬起胳膊,‘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抽到她脸上,打得傅明霞脸颊一歪,双腿蹲立不稳,一下坐倒在地上。

白氏这一巴掌打了出去,不止是地上捂了脸不敢喊疼的傅明霞惊呆了,就连沈氏都怔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傅明霞向来得白氏偏爱,别说打她一巴掌了,平时就连头发丝儿都舍不得碰上一根儿的。

今日竟然给了她一耳光。钟氏低垂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异色,白氏却打完了人,甩了甩发麻的手,冷冷望着捂了脸的傅明霞道:“你讲谁是笑话?”

傅明霞嘴唇不停颤抖,牙齿也在轻轻碰撞。

她眼里含了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许久才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孙女,孙女只是觉得,觉得她太嚣张,一时情急…”

白氏望着她,直瞧得傅明霞泪水‘滴滴答答’顺着脸庞往下掉了,才将头别了开来。

“我离府的这些日子,都出了些什么事,你们与我说说。她见了什么人,收的什么信?”虽说没提是哪个‘她’,但众人心中都有数,白氏指的是刚刚听到有信件来便匆匆离开的傅明华了。

问话时,白氏目光落到了钟氏脸上,钟氏登时便暗暗叫苦了。

大娘子一向为人极有成算,她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这府中自白氏离府之后当家做主的都是她,钟氏又怎么知道?

哪怕是她能打听,也不敢去冒着得罪了傅明华的危险打听的。

白氏这样说,明显就是有意针对傅明华。

几个念头在钟氏脑海里滑过,最终她仍是咬了咬牙,低眉敛目装出未听到白氏的话一般。

虽说不知白氏到底做了什么事儿,但惹了傅侯爷不喜是事实,傅其弦大婚前夕还将白氏赶出府中,可见是没想给白氏留多少体面。

相较之下,得罪白氏也总比得罪傅明华好了些,更何况她也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钟氏装聋作哑的模样令白氏又气了一阵,只是再问了两遍,却没有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傅侯爷是有意要剪自己臂膀!

屋里下人是新换的,个个与她不亲不熟不忠不敬。

之前傅明华要撤了她的冰盆便撤了,天长日久,这府里怕是要换人当家做主了。

她越想越是心凉,越想越是火冒三丈,眼里渐渐露出狠色来。

白氏回府之后,养了几日神,便想从傅明华手中将管家的权利接配过来。

在众人向她请安时,她明里暗里示意着,傅其弦喜事即将到来,这样的喜事不可能交由傅明华一个晚辈来操持。

多说了几回,傅明华便令人将钥匙封存起来,交到了吴姨娘手中。

当初这些管家的钥匙原本她就是从吴姨娘手里拿到的,此时交了回去,事后傅侯爷与白氏怎么说的,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但白氏显得更阴沉,才四十左右的年纪,却舍弃了她以前喜好的富贵装扮,穿起了老气横秋的素色衣裙,看傅明华的目光阴森,像是一条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的毒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中伏

傅其弦的婚事定在了七月十六,据说这一天是白氏早就看好的日子,将来傅其弦能克制得了继室。

七月初傅府便挂起了大红喜字灯笼,傅府之中这些天白氏都忙着指使钟氏盯着傅其弦院里的院落,清扫贴字,忙得不可开交的。

八号鄯州传来战报,大唐一支精锐部队,在追击回纥残部时,贪功冒进,出嘉裕关,而深入敌军腹地,陷入包围之中,被葛逻禄可汗亲率五万兵马,逼入大屯城。

四万多精锐将士,极有可能全军而没。

领头持半令,统帅四万精锐的,则是嘉安帝三子,燕追了。

他与四万将士尽数遭围困于嘉裕关外,回纥部断切了他与大唐的联系,使这一支大唐精锐处于孤立无援的尴尬之境。

消息传回洛阳时,大唐上下都震惊了。

回纥乃是录属突厥之下的势力分支之一,葛逻禄乃是关外突厥之下九大姓之一,势力雄厚。

大唐立国数十年来,外族虎视眈眈,防不胜防。

每个重要的洲里,都设以重兵把守。

鄯州十分重要,是卡住吐蕃、突厥之间的要道,使其难以勾结,为祸大唐。

大唐在陇右各处分别驻兵马大将,光是鄯州,除了预备民兵之外,光是精锐兵马便有五万八,燕追带走而被困的四万多兵马,几乎已经是将整个鄯州搬得差不多了。

一旦鄯州空虚,吐蕃便可借此道而过,与突厥狼狈为奸,觊觎中原山河。

没有了鄯州这个屏障,外族番邦便能直入中土。

大唐兵马分布四处,一旦鄯州失守,其余诸将来不及救援皇城洛阳,怕是连嘉安帝都要迁城的。

坏消息并不止是这一波,而是吐蕃也并不安份。

据益州探子回报,剑南道一带城中异族人明显增多,双方互相戒备,气氛一触即发。

此时正值秋后,正是丰收之时,外族进犯抢食物、人口的事儿时有发生,光是益州一带,便与吐蕃数次交手。

传令兵一日便有进洛阳三四回的。

形势已经汲汲可危,若吐蕃与回纥一旦勾结,那么大唐益州、鄯州一带必然失守。

洛阳之中不少权贵已经在开始准备着随时与嘉安帝一道撤离这座大唐建安之都了。

众人心下都认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都与三皇子贪功冒进有关的。

这样的情况下,朝中众臣分为两派:

一派主站,一派则是主和!

主站派则是希望能召集兵马,镇压吐蕃、回纥的侵夺,以扬大唐国威,使外邦不敢来犯。

而主和派则是担忧大唐好不容易才平稳数十年,一旦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官员们自然也会流离失所。

两派在朝中争执不休,洛阳的天空里仿佛也笼罩着一层阴霾,使人心惶惶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傅家里迅速转变了对傅明华的态度,人人都视其为瘟疫一般,尤其是白氏,在面对傅明华时,仿佛再也没有丝毫的顾忌似的。

没有人会认为三皇子还能够完好无缺的回来。

那些蛮人在洛阳这群浸泡在富贵中的大人们来说,便如生啖人肉的怪物。

燕追被围困于野人之中,嘉安帝虽未表态,但背地里众人都在传言说是三皇子已死了。

江嬷嬷等人最近忧心忡忡,一心祈祷燕追能够平安归来。

早上江嬷嬷进来时眼圈还有些发红,白氏派来的丫环已经过来传过话了,说是夫人有令,另为大娘子准备了其他院落,这处院落另有他用,要她即刻搬走。

为了这个事儿,江嬷嬷与碧云、碧青几人气得脸色都发青了。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一群前些日子见了傅明华恨不能跪下来替她擦脚的婆子此时冷着脸,不耐烦的催促着傅明华快些,只道夫人那儿等着回去交差呢。

几人也唯有忍气吞声,收拾了东西,碧云几人还在抬着大箱大箱的东西,从库中取了出来。

白氏派来的人看了这一幕,警告道:

“若不是娘子的东西,还请不要搬错了。”

江嬷嬷听了这话,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开口,付嬷嬷从库房中出来,指了这婆子就骂:“瞎了你的狗眼的刁奴!没眼力的东西。当初这院落娘子出生时便住在此处,有哪样东西不是娘子的,都是谢家送来的,这府中除了娘子,哪个敢拍了胸脯说是他的?”

付嬷嬷凶悍泼辣,那说话的婆子被骂得面红耳赤,退了下去,不甘的道:“只是提醒一声罢了,不听就是了,这样凶干什么。”

她忍了又忍,小声的道:

“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

她声音极小,似是含在了嘴边,几人听不真切,但也能猜得出来她在嘀咕些什么。

江嬷嬷拿了扇子替傅明华摇了摇风:

“娘子可热了?不如去那树下坐坐,一会儿收拾好了便走。”

傅明华摇了摇头。

这样的情景梦里也曾发生过。

‘梦中’的傅明华因谢氏之死,而在不久后被白氏赶出了院中。

这会儿的她对于被赶一事,倒并不像江嬷嬷等人又气又伤心的样子。

东西收拾了一天,才大概收拾完了。白氏对她怀恨在心,之前说出她坏了傅侯爷好事,而使她被傅侯爷迁怒,此时怕是恨不能她去死了。

新选的院落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位于宅子西北处,前不遮阳,后不通风,又破又旧,江嬷嬷几人拧了帕子擦洗了好几遍,依旧看起来难登大雅之堂。

碧箩忍不住哭:

“娘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家俱都是旧了的,与傅明华以往所用的檀木家俱没有办法相比,几人心疼傅明华,傅明华倒是安慰着:“既来之,则安之。”

朝中如今形势直往容妃倒,三皇子失势,自然便四皇子得势。

不少大臣都靠近了四皇子,傅明华也大约是能猜得出傅侯爷的想法的。

若燕追真的出事,傅家里她曾得嘉安帝亲口赐婚燕追,哪怕三皇子此时贪功冒进闯的祸再大。

只要他的老子还是龙椅上的那一位,傅家便不会真将她如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威胁

可若有一天,燕追当真死讯传回洛阳,怕就是傅家要投靠四皇子,使她‘病逝’之时了。

傅明华将问题想得通透,但对于燕追是否死了,却抱着与众人完全相反的态度。

傅明华内心深处,是根本不相信燕追当真是会被困死在大屯城中。

他年纪虽浅,但却并不是年少无知之辈,反倒城府极深的。

燕追曾在益州呆过,与吐蕃打过交道,上过战场,并非纸上谈兵的赵括。

这样的人心思狡诈,老谋而深算,他不可能会出事的。

她闭了闭眼,净了手,又拿了降香黄檀的木盒出来。将那巧夺天工的锁打开时,傅明华拿起了箱子最上面一封信,打了开来阅读。

他写这封信时,笔峰未变,不见凌乱,显然并不是在匆促慌乱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信的末尾写着:一花一叶一世界,后面空余了,并没有填完,他是想留着让他回来填写,还是让这个剩下的半句让她来填?

白氏一连关了她好些天,供应的菜式饭食一天比一天用度更差。

直到七月十一,宫里崔贵妃派了人来要接她进宫小住两日时,她才又再次见到了白氏。

白氏穿了朱红色显富态的衣裳,小半月前,被人从姑子庵接回来时的狼狈此时已经尽数散去了。

她坐在位置上,手里端了茶细细品详,挑着眉,望着杯子。

傅明华来了已经小半个时辰,白氏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任由傅明华福着礼,并未唤她起来。

直到又过了两刻钟,白氏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放了杯子,心中冷笑:你也有今天!

嘴里却是装了才发现傅明华的样子:

“元娘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我思考了些事情,倒是未曾注意到你来了。”

白氏微笑着,扬高了下巴。

傅明华也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只当没听到白氏的话般。

“娘娘接你进宫几日,你且收拾了东西去吧。”

白氏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

“不过宫里不比府中,一切需得小心谨慎。”说到这里,白氏目光更阴冷了些:“你是一个聪明人,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不该说,我想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她是在警告傅明华说话要小心。

傅明华微笑着,应了一声是。

白氏又记着当初遭她在傅侯爷面前进言的恨,以担忧她礼数不周为由,让她跪到屋外廊下去大声背女诫,若错了便使婆子打她手心。

江嬷嬷忍了心中出血,正要开口,白氏却换了个坐姿,饶有兴致的看着江嬷嬷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心里暗暗想着,终有一日要将这老虔婆活活打死。

“跪着背女诫?”

傅明华偏了头,望着白氏看。

白氏挑了眉角:“有什么话我没说得清楚?”

她脸上的笑容带了恶意,她眼中的冷色毫不掩饰她对傅明华的态度。

白氏自咐自己说话占了个礼字,就是她刻意刁难,但占了先机,只是怕她失礼于崔贵妃面前,哪怕就是傅明华,也绝对不敢不从的。

她等着傅明华忍气吞声的下去,心里莫名有些激动了起来。

傅明华却看着她微笑:

“我的规矩是当年谢家送来的女夫子,学识非凡。祖母疑我会出丑宫中,是不是怀疑贵妃娘娘规矩自小没学得好了?”

以往傅明华不与白氏计较,只是实在懒得与她这样的人动气罢了。

白氏咄咄逼人,若是些许小事,她睁一只眼便闭一只眼了,当年练福礼动作时,嬷嬷还曾让她身上挂了重物保持仪态,一蹲就是半个时辰。

白氏这点儿自认为折磨人的方法,在她看来也懒得与她计较。

可白氏太过火,超过了她愿意容忍白氏的限度,傅明华就不想忍了。

“背女诫?不知当年祖母可是就这样背过来的,如今还记得几何?”

傅明华站直了身,微笑着望着白氏看:“恐怕您自己都不记得女诫里教了些什么,又如何能挑得出错字来?”

白氏没想到她这样大胆,脸色发黑。

“若是熟读了女诫,怎么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望着白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笑容便淡了些:“还是您认为这长乐侯府还只是当初邕州小门别户,随意由着性子来?”

燕追如今下落不明。

白氏做这些事情,傅明华不相信是没得到傅侯爷示意的。

傅家打着什么主意,她心里是清楚得很的。

三皇子一旦不回,四皇子上位,傅家必定是要讨好的。

而只要嘉安帝在一日,傅明华是得圣旨与燕追定下亲事的,在傅侯爷眼中,她便再没用处了。为了讨好燕信,傅侯爷必会使她‘意外’身亡,以显示对四皇子的忠心。

在白氏眼里,恐怕看她已经是个死人,所以怎么痛快怎么来。

傅明华眼中露出嘲讽之色,但无论傅家如何容不下她,消息尚未传回洛阳,白氏就是恨死了她又如何,依旧拿她毫无办法。

“祖母老了。兴许一时情急,说话也算不得准的,父亲大婚之日迫在眉睫,祖母还是安分守已一些为好,”她顿了顿,不紧不慢的威胁道:“菩提庵中女尼怕是对您念念不忘。”

白氏气得喘气都觉得十分吃力,她瘦了许多,看起来少了些富态,扁平的胸不住起伏,仰头的动作使她瞪眼时,傅明华看到的眼白永远比眼珠多。

“你敢威胁我?”

白氏咧了嘴角,咬着后槽牙,吸气的声音都是从她牙缝中钻出:“你敢威胁我?”

她又重复了一次,显然还没从这波震惊中回过神来。

心里想了千百种傅明华会求情讨饶的模样,折磨她、教训她的情景,可白氏唯独没想过傅明华会胆敢违抗她命令不说,还说话顶撞威胁她。

傅明华握了帕子,笑着望着白氏看,对她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这样的态度更是将白氏气着了。

“你这孽障,你敢…”

白氏伸了左手指她,指尖晃得厉害:“你敢,你好大胆子…”

“祖母可还有其他要教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慰

傅明华忽略了白氏的话,白氏登时便更怒了:“我还有什么敢教你的?”